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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未雨绸缪 五个月后。 ……

五个月后。

人类文明纪念碑·Seres。

黎白易刚下飞机, 就被这冷空气刺激的打了个寒战,头发被剧烈的风旋吹的乱七八糟的,她显得有些狼狈……捂着耳朵有些气恼,怎么风也和她作对?

黎白易是来找江逾白的。

那日在密室的谈话之后, 应江逾白自己的意愿要求和保护他人身安全的基本原则, 总理在考虑过各地之后便派人将江逾白送往了纪念碑建设地区。

这是远离是非的宁静之地。

“咩……”

刚巧那里有开化集团的陈若云, 总理索性让黎白易把大部分开化集团总部的员工,合适的都调到了那里去, 这样也不用担心江逾白适应与否。

这不直接跟回家似的。

可黎白易就不觉得这是回家了, 她还要坐直升飞机来这里,她本来就有点晕机, 一下飞机,脚尖感觉都踩不到坚实的地面。

“咩咩——”

“江先生,可算是见着你了。”

黎白易有些无奈,看着正在遛狗的?好吧, 看起来更像是被狗溜的江逾白:“给你手机发的消息怎么全都是未读未回, 好歹读一下呢?”

这和江逾白之前的做派是截然不同的。

在恐怖袭击发生之前, 不管政治上的大小事, 事无巨细,江逾白都是要参与一手的, 甚至直接给出决定性的意见。

所以才会被人戏谑地称为是独裁者。

“我看不见,怎么已读?”江逾白被元宝拉着跑赶羊,十分潇洒地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顿时让黎白易更加风中凌乱。

你好像还真没什么能反驳他这番话的, 人家的确是什么都看不到的,连光感都很微弱。

“江先生,我是在和你说正事。”黎白易追了上去。

江逾白听着声音渐渐靠近, 索性松开了元宝的缰绳,自己在惯性的作用下又往前走了几步,渐渐停下来。

这才不再开玩笑,而是认真答复道:“案牍劳形,我工作了那么久,也该好好休一段长假了。”

“你们不用再找我,现在大局基本稳定,细枝末节的争端就随他去吧。”

什么叫现在大局基本稳定,最大的安全隐患——核弹可还有这上千颗悬在人类头顶,这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降临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您老可是休假了足足五个月了。

这五个月里安理会那叫一个鱼龙混杂、水深火热。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有一个能一锤定音的第三方在,是多么重要。

劳碌命的黎白易叹了一口气:“什么大局基本稳定,压根没有的事情,要不是Seres这边还有个女娲科研中心在,洲际与洲际之间早都分裂了,洲际内部也委实算不上好。”

“有些消息不能大肆宣扬,我也不知道你看没看委员会送来的简报,洲际内部被强国联合盘剥而宣告国家解体的……不是寥寥几个。”

江逾白有些好笑。

“大家都是成熟的政治家了,总不能离了我地球就不转了吧?”这话就还是不愿意去管安理会那摊子糟心事了。

“江先生一看就是网上的少了,‘没有我那么整个世界都将毫无意义’之类的的哲学说法,肯定还是有些道理的。”

黎白易不是读不懂气氛的人,已经接连被拒绝两次了。俗话说“事不过三”,她也只能是顺着江逾白,转移了话题。

“哦……”

江逾白拉长了尾音,眉眼弯弯:“有点唯心主义呀,你的党性呢?”

疑似党性动摇的黎白易扶额。

远处传来几声并不连贯的“咩咩”声,恰如其分的表述出了她的内心。

黎白易千里迢迢地过来,又千里迢迢地回去了,这是一无所获的一次出差,这五个月以来已经上演了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有小国代表求告到黄洲面前,这次则是最近洲际联合政府们的施压。

不过临走前,她对着江逾白和元宝还有那一群澳洲代表送过来的羊的主宠相处模式欲言又止了好半天。

江逾白看不见,自然是不知道的。

元宝就不懂人类那些弯弯绕绕了,开化集团在此处重聚,祂又重新当回了自己的开化太子爷,管理着自己麾下的小羊肉串们。

祂撒欢够了,便自觉地叼着牵引绳,又跑回到江逾白身边,硬是把绳子塞回了人类手中。

江逾白敲着盲杖,被元宝撒开腿拉着跑。

那场恐怖袭击留在他大腿那一处的贯穿伤很严重,已经影响到了行走,基本是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

所以井英那边加紧定制了左腿的外骨骼进行辅助,江逾白这才能有奔跑的现在。

来自旷野间流动的空气,充盈了沉疴已久的肺部,江逾白心情很不错。兴许是因为环境,兴许是因为境遇……也兴许是因为仿佛回到了从前。

今天江逾白的客人显然不止黎白易一个。

当直升机的声响又一次响彻山谷之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的便喊叫了起来,说的什么江逾白没听清,但是他听到了远远的、人群的欢呼声。

过了好一会儿,那道熟悉的声音,才来到了江逾白的附近。

元宝乐颠颠地迎了上去,拖着江逾白也朝着那个方向一路滑行。

“逾白,好久不见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在这悠闲的遛狗放羊?”

夏邯蹲下身,抱住了一把扑过来的元宝,然后又嫌弃的推开了些:“噫——元宝你身上一股羊膻味。”

“哪怕明天是世界末日,我们不还是得好好吃饭?”江逾白不以为意,也一点没有对夏邯出现在这里的惊讶,还问起来夏邯的近况。

“你问我?我也是才从经济管控中心被调出来呢。他们问我要不要和以前的老上司继续一起工作,我一寻思,那不就是你吗?再想想管控中心那每天忙成纯牛马的日子,我果断就答应了。”

夏邯说着还叹了口气:“那地方真不是正常人能待的。”

“可那地方也炙手可热着,不知道多少从商的挤破头想挤进去,打算末日后多捞点油水走。”

“你到这里来,可就相当于坐冷板凳了。”

夏邯看了自己身侧的青年一眼。

他知道的要比其他员工更多一些,比方说那时江逾白暂时离开公司其背后的内情。夏邯有些不自量力地生出了几分怜悯,原来像江逾白这样的人,也不是人生十全十美的。

夏邯算是最早的开化员工,创业期就已经在了,他和江逾白是大学同学,本来还兼舍友,不过江逾白并不住在宿舍。

两人关系也没有说好的像兄弟一样,只不过是因为志同道合——主要是夏邯当时心高气傲,没找到工作,一毕业就失业了——所以走在了一块。

从小工作室,到公司,再到集团,这一路以来,他们其实都变了。

比起夏邯来说,江逾白性格倒是没怎么改变,生活境遇却是翻天覆地的,譬如他的家庭、他的事业、他的身体。

“冷板凳就冷板凳吧,真末日降临了,天王老子来了屁股也会是焦香酥脆的。别说我了,你现在这样,世界末日了,打算怎么办?”

江逾白就笑:“我没办法。”

开化太子爷的尾巴也摇得十分欢快,仿佛也读懂了这个冷笑点一样。

夏邯有点不自在,转移话题问道:“对了,你那个弟弟法律没法子收拾,要不要我帮你做点什么?”

对于其他员工而言,江逾白的家事他们是一无所知的,但夏邯是代掌权者,股权变动这事他是必然清楚的。

由此,真相夏邯也不言自明了。

对于这种家庭内部的明争暗斗,说实话夏邯是很不理解的,就先不说江逾白本身对家里人就是好的没话说的类型吧,你们抢来抢去不还是一家人吗?

这毒计失败,自食恶果也是活该。

到底是什么动机让那夫妻两个能做出这么高风险的事情?

他们不会真以为自己掌握开化集团也能像江逾白当CEO那样屡创辉煌吧?

牵累的江逾白现在算是彻底的孤家寡人了,就算江乐湛真的什么都没做,这兄弟俩也是不可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

至少夏邯是很难把作为受益者的江乐湛看顺眼的。

“乐湛啊…”

江逾白语气感慨,忽而转过头“望”着夏邯:“还真有个忙,需要你帮。”

夏邯顿时严肃起来,正襟危坐。

只是……

听完江逾白说的,夏邯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元宝,最后视线又回到了江逾白身上,他有点欲言又止:“这……算了,你开心就好。”

你小子有点睚眦必报,但不多。

“不说这些了,与其说这个,还不如聊聊公司未来的发展呢。”

江逾白哈哈一笑,把元宝捡回来的小羊崽玩偶高高抛起,丢了出去,然后十分顺手的拍了拍元宝的脑袋瓜。

辛辛苦苦刚捡回来自己心爱小玩具的元宝:……

这道抛物线还精准无误地丢进了湖里,溅起的水花声被两人的谈话掩盖了。元宝有点悲愤欲绝,用力咬烂了江逾白的裤脚,而后才认命地跑去捡了。

“这距离末日还早着呢,而且,咱们都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末日,你这都开始思考公司未来发展方向了?”

夏邯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我知道天才是走一步算三步的,但你这也未雨绸缪的太早了吧?”

“早做打算,未雨绸缪而已。”

江逾白还挺认真,他举例道:“航天科技估计会被各国都重视起来,依我看,推进器未来是一片蓝海市场啊。”

“夏邯,我们要提前布局。”

夏邯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等各国有能力重视,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末日不知道会把经济摧毁成什么样子,基础工业还在不在都不好说。

真未必是蓝海市场,有可能都还没有这个市场……不过,话又说回来,江逾白自己开辟一个新赛道市场的事情也没有少做。

夏邯想着想着,不由陷入了短暂的幻想当中。

说不定以后还真能坐太空电梯去上班。

不过因为夏邯算是公司管资金的,所以他很快就皱了一下眉:“可这玩意儿可是往死里烧钱都不一定能见得到成效的,咱们的现金流都要被这个无底洞耗死。”

江逾白认真的肯定道:“是啊,就是这样。我们这属于提前布局,等其他企业想烧的时候都来不及了。反正咱们财大气粗,手里拿的还都是人民币,纯亏一波也没什么。”

“我这辈子还没做过亏钱的买卖。”

夏邯精准洞悉了江逾白的打算,一针见血道:“你才不是想做亏钱的买卖吧,人家做这个估计都是烧钱,你这绝对是提前布局,说!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

“我说没有你会相信吗?”江逾白很是无辜。

“你是不可能做亏本买卖的。”夏邯只非常笃定这一句。

开化集团的商业奇迹正在于领导者精准把控市场风向的眼光,很多大家一开始并不看好的项目,也能在时代变迁之后起死回生。

从整个集团的角度出发,各个部门的投资回报率都是优秀水准的。

江逾白笑着摇头,不过却没有反驳。

因为视角所限,夏邯知道的他,只是一部分而已。别的不提,在已经注定BE的世界线里做无用功不就是一种亏本的生意嘛。

从水里爬出来的元宝呜呜叫了两声,这回不再愿意把小羊崽玩偶送到江逾白手里了。

*

和人类文明纪念碑建造工程地点的岁月静好不同。

自那日得到江逾白私底下坦诚相告之后,萦绕在总理心头的那抹对于预言的可信程度的怀疑,实际上消散了不少。

换位思考的话,其实她是能够理解江逾白为什么一开始不明言自己是平行时空穿越者的。

一个穿越者和一个预言家,孰轻孰重,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穿越者所带来的蝴蝶效应会导致两条世界线的偏差值越来越大,但预言家却是永远固定的,修正世界线的工位。

从事实角度出发,江逾白是的确做了很多好事,不管是有益于人类,还是有益于Seres。

可旧的疑云消散,新的阴影又涌上了心头,这是实打实的。那天的谈话内容,总理始终没有告知过任何一个人。

她面上依然平静地处理着庞杂的公务,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平静。

从那天开始到现在,她已经失眠很长时间了,每每好不容易睡着,便会因为进入梦境之后再次被惊醒。

最后为了工作效率着想,总理只能找理事会里专门负责心理疏导和精神减压的医疗人员开助眠药物。

她甚至不能做心理疏导,因为这些事情是绝对的机密,一旦外泄,后果不堪设想。

失眠的原因是什么?

是江逾白。

是江逾白那天的讲述。

总理年轻时曾是地方上的行政官员,Seres是个多灾的国家,每年总是要来那么几场地震、台风、洪涝、异常强对流天气之类。

所以她的救灾工作处理经验还是很丰厚的,在国外学习的那个时间段被派出国去进行救灾工作了。

那是一个穷乡僻壤的东非小国。

像这样的国家,一旦遭逢大灾大难,就只能等着UN来救援。但UN并不总是那样及时,而天底下也不会有免费的午餐。

等到总理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是大灾发生两天后了。黄金救援时间已经结束,可救出来的人却没多少,稀稀拉拉。

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地政府的调度混乱。

四个字,调度混乱,却让受灾死亡人数翻了倍,整个社会几乎都要停止运转了。

而哪怕救出来的人,也依然没有未来。

因为这个国家的经济支柱已经崩塌了,就算有UN帮忙,也不见得能让经济水平回到大灾发生之前。被救出来的人,要面临极高的失业风险……不仅仅只是暂时性的失业。

社会混乱,意味着政府不稳,军事政变在非洲并不是什么很罕见的事情。

她的思绪再次被拉回到当初,坐在病房里听江逾白坦白的时候。这位预言家先生讲述的内容、语气、神情,所有的一切都太真实了,就像她见过的那些没有未来的灾民一样。

她没有办法怀疑江逾白。

因为江逾白说的话本身就是无法证伪的。

总理翻来覆去半晌,还是没有丝毫困意,她干脆从床上下来,来回在房间内踱步。

长期失眠加上过重的焦虑情绪,让总理的偏头痛又发作了。她熟练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而后服下了两片镇痛药物。

等待药物起作用需要一个小时。

在遇到江逾白、得知地球末日之前,总理的政治目标其实很简单。

在她任期之内,国际上,最大程度的确保能为Seres的进一步发展预备出足够的时间,打造巩固Seres自己在国际上的话语权体系,突出重围。

在国内,对国内经济、劳动者市场环境进行改革,缓解社会矛盾。

不贪多,只做好这两三件事,她这一遭就不算白走。

谁成想天不遂人愿。

知道不会有什么事情是一帆风顺的,但这种大起大落,总理是没有设想过的。

如果说Seres是这一场末日求存行动中的发起者和挑头者的话,那么她就是挑头者当中的挑头,肩挑日月也不足以形容。

所有国家都把重心放在了修建地下城这条道路上,只有她顶着压力要求重心偏移在补天行动上,这样的举措,政府内几乎没几个人能理解她。

就算有着江逾白的默认存在,也照样会有因此利益受损者跳脚。

总理在墙上瓷砖的反光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容,有些憔悴,因为长期睡眠不足,面部气色很差,头发也白了许多。

她坐在这个位置,年龄上尚可支撑,但自己的身体情况的确是不容乐观,再加上她一意孤行的政策。

刘隆那里收到的或委婉、或旁敲侧击、或直白的让她以身体为重,暂时放下工作好好修养的内容不少。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会难以自制的怀念一生之中最安全温暖的片段。

总理来回踱步的步速渐渐放缓了下来,最后停在了桌前,拿起自己摆在桌上的相框,指腹轻轻摩挲着相片上的两个小人,嘴角轻轻牵起。

总理的家庭和传统的Seres式家庭是截然不同的,这一点从她的社会身份上就足以见得了。

一个性格内敛稳重的丈夫,长子易安次女幼安,以及她这么个脾气火爆的炸药桶。稳定的三角结构,牢牢的保护住了自己,成为自己背后永远不变的支撑。

也许是身体不适,此时此刻,总理想要回家看看的冲动愈发强烈。

但她最后,看了良久也只是放下了相框。

人是不能给自己留退路了,一旦思想上有了退路,就再难以全力以赴。

她走到了窗前,她推开了窗。

外面大西北凛冽的冷风,让总理精神一振,头部的痛楚也被这寒意料峭短时间压制了下去。

她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黄沙、黄沙间生长着的大漠植物。

她看着这一片土地。

向后退、向下走、回避总是要比面对简单许多的,至少不会是寸步难行,总理闭上双眼,深呼吸,尽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退回去做一个母亲。

不。

她给孩子们的是自由以及物质上宽裕的生活。孩子们不必满足她的期待,去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价值也不在孩子的身上延续,她也不愿意自己的价值拘泥在后代的身上。

这世界如此辽阔。

总理不愿意让除了身体以外的东西限制自我。

她的价值在这一片土地上。

是的,在土地上,在身上,在上面,而不是在下面。地下不是人类的退路,而是一条注定走到头的绝路。

只有天空、宇宙才是唯一的出路。

东方天际渐白,总理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是一夜未眠。

日出总是很快的,哪怕黎明前的黑暗再怎么漫长,但当日出的那一瞬间就距离太阳彻底升起不远了。

而太阳升起来之后,便渐渐会有熙攘的人声。

总理坐回了办公桌前,她伸手,没有丝毫犹豫地把相框收进了办公室的抽屉里,同时顺手又给自己掏了两片镇痛药物。

人众者胜天。

第82章 上策 只是,现实不是人众者胜……

只是, 现实不是人众者胜天。

这是一种美好的概念,现实中最多只能做到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把自己的朋友弄得多多的,敌人弄得少少的。

*

安理会的日常例会。

“几个世纪以来, 在人类社会中, 移民一直都是社会发展与繁荣的主要驱动力之一, 为什么在你们口中就变成需要进行道德谴责的对象?”

西装革履的亚当斯蹙眉不解逼问:“那么按照你们的说法,合众国应该解体?”

“转移矛盾也不用这么明显。阁下到底是把移民当做创造财富的源泉还是任劳任怨的老黄牛, 我想事实已经很清楚了。”

文明安全理事会的例会又一次开始了争论不休的经典场面, 还是老几样的议题。因为根本矛盾没有解决,资源有限的情况下, 争吵本就是不可避免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可能就是,至少争吵只是在争吵,动手也只是在动手, 没有人会不长脑子率先挑起区域战争。

随着洲际区域联合的趋势进一步加强, 曾经那些对于弱小国家的手段也迎来了史诗级的版本更新。

坐在旁听席的总理有些头疼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她的偏头痛又有点要发作的征兆了, 只是可惜在开会身上也没有携带药物。

面前会议室的这副场景让她想到了宗教神话里有关巴别塔的故事。这个故事已经是千年前的了,但现如今, 巴别塔依然无处不在。

唯一的变化是语言能够通过翻译相互理解了。

但是立场却不会。

总理没说话,黄洲自然也没开口,其余两上常的代表也都沉默着。

原因很简单, 倒不是他们懈怠于参加这样的例会, 而是话语分量最重的人,往往是最后才开口的。

因为他们只要一开口就代表着一锤定音,这件事情基本上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空间了。

这和Seres古代王朝的朝议流程是一样的, 先是青衣小官激烈讨论,才是红袍大员出来做最终总结。

等到皇帝开口,朝议也就进入了尾声。

不过,相比起这个原因…还有一个更加表层一点的原因。

因为五常里,英代表欧洲洲际都是当事人。俄方虽然有意愿开放移民,但因为地缘的关系目前还没有正式落实,尚且还在摸索中。

合众国则是就算它不开放,每年也会有大量的非法移民越境潜入,它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至于Seres。

Seres不需要担心人力不够,反倒是需要担心开放移民的事情。万一引发社会动乱,影响Seres人对国家、民族的归属感,那就得不偿失了。

“你们所谓的移民,这就是对我们而言一场没有硝烟的屠杀。”吉尔伯特终于是忍受不了这种冠冕堂皇了,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丢出来了一个暴论。

“女士们先生们,请冷静,这是会议室,不是菜市场。我们凡事都要有理有据不是吗?而不是光凭谁的声音大,谁就有理。”

亚当斯彬彬有礼,看起来很是苦恼吉尔伯特的失态。

“为什么要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呢?不要总是以恶意去揣摩别人的动机好吗?我们并没有苛待任何移民,相反,我们能为他们提供基础的医疗保障、住房保障以及人身安全保障。”

他越是这样就越显得场上那些不那么“礼貌”的人歇斯底里。

玛格丽特蹙眉,摁住了自己的好友:“冷静点,你的情绪化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

吉尔伯特还是有些气不过,只能愤愤不平的坐下来,给自己拧开了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试图浇灭自己心中的那把火。

只是,从矿泉水瓶的形状来看,这团火反而是越烧越旺了。

玛格丽特很清楚什么叫做弱国无外交,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你说出什么样的至理名言,都是没有用的。

她很相信曾经的一位Seres领导人的话: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只可惜,非洲既没有真理,也没有大炮。

玛格丽特把视线投向了总理,目光中隐隐带着几分希冀。

因为如果江逾白这个话语权极重的预言家在场的话,这些人、这些倚仗着自己国家强盛的人,是不可能如此肆无忌惮的。

如果说有谁是在那场恐怖袭击中是真心实意,提心吊胆,无数次祷告希望江逾白平安的话,那一定就是这些小国代表了…

很遗憾的是,玛格丽特的视线被忽视了,她抿唇,面对着亚当斯的似笑非笑,只能委曲求全:“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们至少——”

她的话被亚当斯打断了:“你当离开你的本土、本族、父家,往我将要指示你的地去。”这是《圣经》中《创世纪》12.1篇章中的原话,这是上帝对亚伯拉罕所说的话。

而在后世的宗教解读当中,亚伯拉罕对于上帝指示的遵从,成为了信仰的典范。

只是……

放在此处,亚当斯的言下之意就是那些移民就是顺从上帝的典范一般,移民去欧洲,就是上帝的指示。

玛格丽特一时噎住。

亚当斯依然是彬彬有礼的:“玛格丽特女士,需要我提醒一下您现在是什么时代吗?我们正在团结一心,致力于构建全球人类文明的共同认知,不再拘泥于国家民族之类的概念里。”

“我知道你们一直想要压制住自己的国民追寻自由的权力,你们口口声声对我们说,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不能无条件开放移民,不能永久绿卡。”

“可你们这样的行径,才是真的不尊重人权,还困守在固有的狭隘民族主义里。我们尊重人权,应该尊重每一个人的发展自由,这才是真正的人道主义,而不是你所谓的那一套理论。”

“就算是上帝,也不能违背一个自然人的自由意志。到底是谁自私,到底是谁不道德,我想很多事都是不言自明的。”

玛格丽特沉默了。

她的确说不出话来,非洲地区人口众多,工业基础落后,地下城修建工程都是文明安全理事会部分援建的,大量的人口流失进一步导致地区经济崩溃。

哪个单纯的天才才会觉得在这个地方呆着能安全度过末日?

就算真的能在末日下苟延残喘下来,那肯定也没有工业基础发达的地区过得好。为什么不趁着现在发达国家和其他一些经济条件不错的发展中国家开放移民通道的时候,改变自己的命运呢?

非洲这个地方,没有机会可言。

况且在他们自己国内也出现了一种古怪的思潮,玛格丽特至今都没有查明白到底是有心人士在背后推动,还是民众之间无意识形成的这个思想倾向。

即:黑化欧洲。

这倒不能说是不对的,因为从理论的角度出发,这的确可行。

只要有大量的黑人移民到欧洲,在凭借着黑人出色的繁殖能力,未尝不能压制白种人,成为欧洲实际上的掌权人群。

可玛格丽特没有那么天真。

欧洲人也不是傻子,他们是不可能让非洲移民触碰到任何权力的,移民过去也就能保证你吃饱穿暖有地方住,欧洲缺的又不是能运用权力的人,他们缺的只是廉价劳工而已。

移民过去也只是二等公民。

二等公民到底是什么,那还不是人家的政治高层说了算?就连生育的权力都被控制在人家手里。

可是这样的事实却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清的,或者说有人能看清,但是他不愿意看清,总还抱有那么几分侥幸心理。

玛格丽特感到无力。

道理辨明得再清晰也是无用之举。知道今天为什么会场上只有寥寥几个非洲洲际代表在呛声吗?因为其他代表都已经妥协了,有的是已经达成了利益交换,有的则是自发主动的贩卖自己的国民。

人类就是这样短视的。

或者说,不是短视,而是自私,反正祸不临己身。

在大/航/海时代/黑/人可以自己贩卖自己的同胞,在二/战期间Y///太/人可以自己送自己的同胞去死,现在也没什么不一样。

都一样的。

玛格丽特沉默地坐了下来。在旁人眼中,她也只不过是想要要价更高,这些呛声都是策略而已。

黄洲在一边看着,看到了玛格丽特等人的遭遇,同样也是心中感慨万千。本国的外交历史,又何尝不是这样一步一步艰难走过来的呢。

我们曾经也呼唤过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但耶路撒冷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概念,只有真正吃进肚子里的,才是真切得到的利益。

这个世界上一个地区的“不发达”是另一个地区“发达”的必要条件。【1】

非洲……真的是地狱开局,难以逆天改命。

除了地理环境和地缘政治以及人文因素之外,更重要的是……和Seres历史教科书上所写的资本主义早期原始积累就是从非洲、北美开始的不同。

原始积累这个词就不应该带上原始,因为积累而是伴随了资本主义发展的每一个阶段。资本会不断的重复同一件事,那就是剥削价值。【2】

在世界范围内进行着战争掠夺和经济压榨,只是基本操作罢了。这些和羊吃人圈地运动相关的情形,会无休止的在第三世界发生。

有人会觉得,这都是因为非洲这样的第三世界现代化程度不高所造成。但这种看似正确的真理,实际上是本末倒置,片面且愚蠢的。

这不是现代化不足所造成的,而是现代化本身所造成的。这是现代化进程中所必然会出现的恶,意思就是,总有人要为时代的发展所牺牲。【3】

力争上游者,才不会“被”牺牲。

黄洲不是圣母,他只是有所感触,旁的要做什么施以援手?

那是没有的,因为他代表的不止是他,还是他的国家。

会场内喧闹暂时停止,算是中场休息,但根本矛盾没有解决,在座诸位都很清楚这样的争执只会一遍又一遍的发生。

或许既得利益者哪天不愿意再演这种民主的戏码,就会直接掀桌子也未可知。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黄洲便格外怀念江逾白在的时候。

从前每一次大家吵得不可开交,类似于热锅浇油起火的时候,江逾白就会适时的站出来充当锅盖,直接往锅上一盖,隔绝氧气,火自然就熄了。

他的话总是那样难以反驳,一句我能看见未来,就终结了所有议题。

黄洲还记得有一次真的是差点打起来……唾沫星子都飞溅到人家脸上了,理事会宪章在满会议室飞来飞去。

矛盾点就是在全球大基建的资源紧张的情况下,各个石油出口国约定好了,一起降低石油产量,以抬高石油价格,牟取更大的利益。

这番举动,无疑是惹了众怒。

这些出口国也都是老油条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你和他说石油产量,他就和你说石油工人,你和他说石油工人,他就和你说社会压力大。

吵吵嚷嚷了大半天,也始终没有一个有分量的代表出来说话。

究其原因,这些出口国也不是傻子,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什么人可以尽情招惹,他们清楚自己的身份定位,那就是五常的钱袋子,只要不招惹五常,这个出口不出口的权力就是把控在他们自己手中的。

五常保持了默契的沉默。

但预言家没有沉默。

江逾白只是站出来说的很简单的一句话:“各位,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这句话意味深长,一下子就让在座诸位都清醒了过来。

当然,出口国清醒的是自己作死,做的太过的话容易被报复,而受害的国家代表们则是感觉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反正基建搞不了了,不如拉着大家伙一起死。

反正是你不让我好好活在先的。

虽然江逾白的政治立场不好判断,但是在他当仲裁者的这段时间里,各国代表其实都心知肚明,江逾白并不是无条件站在Seres那一边的,也不是无偿的平均主义。

你要具体去定义他的行事风格很困难,只能说,至少干得都是人事。

这对很多国家代表来说,就已经是万幸了。

玛格丽特停止了争辩,却依然在望着总理那边,查尔斯见状,倒也没有再继续咄咄逼人,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好心,而是因为他们的目的已然达成。

议程继续。

下一项,也还是老生常谈的销毁核弹。

“我觉得江先生也是有些杞人忧天了不是吗?”

“我们现在有核弹,就算现在销毁了,按照江先生的预言,我们未来还会有科技大爆炸的出现,届时也会有比核弹更加强势的武器出现也说不定。”

“只要社会稳定,人心安定,和平自然就是人心所向。”詹姆斯拨弄了一下自己佩戴的合众国国旗徽章,十分真诚。

“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我国是非常愿意进入无核时代的,毕竟这对于人类文明来说,是一大进步。”

韩方代表立刻同步跟进:“同意。”

他当然同意的飞快,毕竟邻国还有一个朝鲜在虎视眈眈,双方关系从建国前就一直是冰点以下的。

“我们俄罗斯同样愿意为无核事业做出一份自己的贡献,并且倡议由人类文明的灯塔敢为人先,为我们迈出这伟大的一步来。”阿尔洛奇卡同样点头,并且引经据典:“这将会是合众国的一小步,人类的一大步。”

詹姆斯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他皮笑肉不笑道:“阿尔洛奇卡先生,旧苏的遗产你们当然是愿意捐献出来的,不知道贵国又有多少隐藏的底蕴。”

阿尔洛奇卡,父辈曾经见过旧苏的荣光,他同样也是怀念那个强大的红色帝国的。詹姆斯这话,多少带点刺。

白头鹰和俄开始日常打嘴炮。

总理对无核这件事情看得很清楚,这本来该是一个合作共赢的好事,世界和平嘛,对谁都好。但却因为种种猜疑链以及更多出于政治的利益考量,这个本来能够合作共赢的事情,已经被玩成了零和博弈。

仿佛在场上只能有一个赢家。

那么有实力的,不管是谁都不会愿意去做输家的,尤其是本就一直在赢的国家。

总理压根就没指望过能在会议上就把这件事情给解决了。

黄洲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在不懈努力之下,关于如何在伽马射线爆到来的第一波剧烈辐射下保护自己、以及各种辐射的危害和防护措施,都已经做好了公开卫生宣传。

同时也已经在大众传媒方向上要求产出对应的文艺作品了。

总理的燕国地图藏得比较长,没读过荆轲刺秦典故的人,大约是还没有意识到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只是……总理纵观全场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她当然看得出来这实际上是一种带有逼迫性的试探——从以亚当斯为首的代表们与玛格丽特等人刻意为之的交锋,再到现在的核弹讨论,都是在步步紧逼。

西方是在逼迫江逾白出面,不然再这么继续搞下去,估计都不用等到明年了,地球仪上的国家就能少三分之一。

果然。

话题很快就不知道被谁带到了江逾白身上。

“这都一转眼就过去快一年了,留给人类的时间并不多,说是还有九年,但也就只有九年了。我们也该对女娲项目等计划进行一下阶段性的成果验收了。”

“我提议,不如就正好借此机会对外展示一下理事会的两手准备,不管是地下城,还是女娲计划,以安定人心。”

詹姆斯率先举手。

阿德莱德从法方代表的席位上站起来,举手表示同意,顺带跟进了自己的建议。

“我记得江先生曾经也是对女娲计划寄予厚望的,名字都是江先生亲自定下的呢。想必江先生也是很关心目前的项目进度的,黄先生,不妨问问江先生的意愿。”

“刚巧我们也许久不见江先生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提到的羊吃人概念,大家可以这样理解:在工业化早期,纺织业所需要用到的羊毛,要从羊身上出来,羊是需要吃牧草的,纺织业发展需要大量的羊,羊吃的草需要大量的田地,于是农民就被从田地上驱逐了出来,羊吃掉了农民赖以生存的田地,农民被强行赶去做产业工人。

【1】“这个世界上一个地区的‘不发达’是另一个地区‘发达’的必要条件。”——出自西尔维娅·费代里奇《超越身体的边界》

【2】“原始积累这个词就不应该带上原始,因为积累而是伴随了资本主义发展的每一个阶段。资本会不断的重复同一件事,那就是剥削价值。”——相关观点出自西尔维娅·费代里奇

【3】“这不是现代化不足所造成的,而是现代化本身所造成的。这是现代化进程中所必然会出现的恶,意思就是,总有人要为时代的发展所牺牲。”——相关观点出自齐格蒙·鲍曼《现代性与大屠杀》

第83章 实验 这事还真没法拒绝。 ……

这事还真没法拒绝。

在充分考虑多方意见之后, 同样参会旁听的、且前不久刚在江逾白那边吃过一次闭门羹的黎白易把各国代表的正当诉求以书面的形式通知到了正在养身体的江逾白那边。

江逾白通不通过是江逾白的事情。

委员会要做的只是要让安理会的人都看见,她们是通知到了的。

只是,出乎黎白易意料的是,她三顾茅庐都没能请出来的卧龙先生, 居然在这一次看到书面通知之后, 很快就答应了。

目前的科研进度, 是不可能展现出政客们想要看到的东西的。

换言之,只是一场注定失败的实验。这场实验失败, 会让消失在安理会视野许久的江逾白的公信力进一步下降。

这五个月以来, 一直都有人在推波助澜“恐怖袭击导致江逾白失去能力”的风声,之所以没有闹到明面上, 还是顾忌着两位龙头。

*

“我没想到你会来。”总理有些无奈。

江逾白笑了笑,被人从飞机上扶着下来了:“我喜欢做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如果循规蹈矩的,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总理对此不置可否, 因为江逾白这个观点, 她也是认可的。

就是接下来又会横生许多枝节了, 只希望江逾白不会无的放矢, 自有用意吧。因为视角不同,总理也难以判断江逾白到底要做什么。

但是有着从前良好的合作基础在, 总理是愿意相信江逾白的。

“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可以先过去,我晚点到。”见过面后, 总理便和黄洲离开了。

几人就此分别。

“实验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了, 实验组别是A03,组长王开宇。”

黎白易陪同着江逾白往前走,一面走一面低声而快速的介绍道:“这次主要给我们施压的有……”

江逾白步速不疾不徐, 偏头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给予回复,很快便到了女娲计划A区实验室。

这里人群熙熙攘攘,左胸佩戴各种国旗徽章的人都有,他们正看着玻璃内的实验人员做最后的前期准备,低声议论着什么。

在玻璃后,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场面很快就喧闹了起来。

各国代表都把视线放在了那个长身玉立的男人身上,他们已经许久不见这位预言家先生了。

詹姆斯尤还记得第一次见的时候,这位预言家先生坐的还是轮椅。

而现在,如果忽略掉那根盲杖,江逾白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他穿的是实验人员专用的白色研究服,在冷光照射下,侧脸显得极为不近人情。

也许是一些心理作用,詹姆斯感觉江逾白身上是有什么东西变了的。

詹姆斯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我倒是觉得你不用太担心,这不是这一年也有技术突破吗?只是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而已。”

“这一年的科技树都是常规的技术突破内容,经验累积到了,该尝试的都尝试了,穷举法把所有失败的可能性都试了一遍,自然就成功了。”

“现在已经过去一年了,我们总共才几年时间,科技大爆炸之后,难道不需要做生产规划,留出生产余量来?”

在总理右后方的几个代表正在聊天,他们并不压低自己的音量,就是刻意要让Seres领导人听到。

有着灰蓝眼睛、五官带着很明显北欧特征的白种男人,在闲谈中将视线投向了实验室内那个笼子里躲在镜子之后的实验小白鼠。

这小家伙看上去对自己即将遭遇的事情还一无所知,正抱着一颗瓜子在优哉游哉地啃食。

“技术突破性进展再不出来,我们怕是都要成为见不着光的老鼠了。”他如此点评道。

而那面挡在白鼠面前的镜子一样的物体,比起实验小白鼠的纯白和谐的皮毛而言,显得像是工业时代粗糙的制品。

“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吧。”

江逾白听着自己的腕表播报出来的声音,他轻声下达了命令。

按钮被实验人员摁下。

仪器尖端登时发出好几十道高能伽马射线直冲小白鼠,当他们穿过镜子的时候,在计划中镜子应该能够反射、阻挡这些高能射线,从而保护住血肉之躯的实验体。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期待着一个……

期待着一个好的结果。

这场实验是五彩石、女娲境的正式测试。

政客们不是科研工作者,对很多内幕并不知情,他们仅仅知道一些糟糕透顶的结果,那就是:女娲项目已经研究了快两年了,这些实验在室内实验室也做过不少次了,说实在的,成功的并不多,因为材料不稳定。

目前选择的材料耐用性很差。

或者用一句更加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磨损率过高,造价也高昂的恐怖。根本就难以承受伽马射线暴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摧残。

说实在的,在内部研究人员眼中甚至觉得这条路是错的——选择这个材料是错的,应该换新的,但是很可惜,没有更好的材料了。

现阶段也只能是对五彩石继续进行深入研究,看能不能通过混合其他材料,让五彩石更新换代。

小白鼠依旧慢悠悠地啃着瓜子,好似完全没有受到干扰。

它就那样悠哉悠哉的啃了十来分钟的瓜子。

而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之时,五彩石肉眼无法观察到的变化,让小白鼠开始颤抖起来,它手中瓜子再也拿不紧,整个鼠鼠都扭曲的抓向身边什么东西,以此来缓解痛苦。

就好像有什么邪恶的东西要从它体内破壳而出。

生命的灿烂,常常出现在那些最后垂死挣扎的生命余晖当中。

人类拙劣的肉眼是看不见小白鼠身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改变的,但仪器不断发出警报的“嘀嘀”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小白鼠惊慌失措的到处乱跑。

直到最后再也跑不动,它的叫声极为凄厉,稀里糊涂的在跑动过程中,不知道用力撞上了玻璃多少次,很快便让玻璃也贴上了一层色彩鲜艳的窗花。

那纯白色的皮样不复纯净。

这一切来的突然又迅速,在众人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之时,小白鼠并没有死亡,身体还能观察到轻微的抽搐。

它终于是跑不动了,麻木的苟延残喘。

实验体没有当场死亡,但是每一个人都清楚它已经是大差不差了。

失败,带来的是漫长的沉默。

除了是实验宣告失败,这一年来地外防御计划的大笔经费投入看起来像是打了水漂之外。

带来这个沉默的根本原因是,当看到小白鼠挣扎无门,求死得道的时候,各位观礼人员看到的是未来在地表之上行走的人们全无反抗之力,被伽马射线爆干脆利落的摧毁掉体内基因链条的样子。

人类目前的生命科学科技树,关于基因那一区域,还是接近白板。

江逾白面不改色,等待着王开宇重新调整了一下参数,安排人把发射仪器转向了另一边的笼子里,重新开始实验。

这里同样有着一只小白鼠,一面镜子。

两年的成果不可能一次就展示完,女娲镜的备选可用材料还有十几种。

然后各国代表就在一遍遍实验中,看着小白鼠一个个痛苦不堪的在命运面前被屠杀。

这个画面堪称血腥。

因为小白鼠们是忍受着难以想象的被动痛苦,有些甚至过激到主动选择了自杀。不管是哪个实验箱,玻璃上都是一片血肉模糊。

哪怕并不是属于同一个物种,大部分的国家代表还是难免动容。

有人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模糊的玻璃,更里面一些的,那个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的男人身上。

脊背挺拔,好像他全然看不见这数十次的反复失败。

男人的侧脸显得还是那样冷漠,甚至是残忍的不近人情——嗯,这位代表其实是完全忘记了,众人可见的视界,江逾白是看不见的。

本来还能听见些惨叫声,但是穿过层层玻璃之后,这些声响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在江逾白的世界里,他只是需要下达指令而已。

实验展示彻底结束,没有任何一面镜子挡住了恐怖的高能射线,并且其损毁率高的惊人。

哪怕早就在报告里知道很多项目相关的事情,这次也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但亲眼所见,加上还是这么血腥的画面,难免有那么一层阴云,笼罩在众人心头。

代表们议论纷纷的事情,在实验室里的科研人员是听不见的,他们倒是没有什么阴云笼罩,因为实验失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次所谓的实验观礼,他们本来展示的也就是失败的实验而已。

“小江,这个E组就是你之前提过一次的想法,我们后来也做出来了,不过还是和五彩石相性不是很好,支撑时间也就长了那么几分钟。”

王开宇拿着实时导出的实验数据,过来和江逾白讲话。

其他的实验人员也围了过来,说到激动处还要手舞足蹈地比划一下。

江逾白也一直认真听着,偶尔给出些自己的想法,他和真正的专业人士肯定没法比,但是因为认知角度的不同,经常能提出一些处在这些专业人士思维盲区的新奇建议。

有好有坏,但这种新奇建议本身就很有趣。

“我觉得九号物质可以不要一开始就加入欧米伽五彩石当中,我们可以设置一个类似于电脑程序的,比方说,在五彩石承受能力达到某一个标准阈值的时候,九号才会融入五彩石当中,这样兴许支撑时间能更久。”

“小江这个想法不错,咱们回去可以试一下,不过难度有点高,我的思路是这样的……”

科研人员们讨论的热火朝天,大一有一种不聊到尽兴不罢休的架势。

见状,代表们也只能是按捺住心情了。

江逾白是不知道这些的,他聊得也很开心,和讲话好听又有才华的人聊天是一种享受。

尽管许多专业术语和数据他都不懂,但是这些实验人员很乐意把这些高深莫测的概念用非常生活化的比方来讲给他听。

王开宇一开始也沉浸进去了,直到他终于是看见了给他使眼色使的眼皮子都快抽筋的黎白易,这才恍然回首。

“行了行了,今天差不多就到这里吧,有想法的回去都可以写一写思路,到时候我们看看能不能做。”

“小江,你是坐飞机过来的,舟车劳顿,又在这里操持了这么久,也该去好好休息一下才是。”

江逾白也笑了笑:“好好好,劳王叔挂心了,那我就先走了,你们也别太操劳,天天要同志们亲自去抓人回去休息。”

王开宇打了个哈哈,没接这话茬。

盲杖敲在门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确认过门的位置,江逾白和众人道别之后,便不疾不徐地走出实验场地。

今日虽是多云,但偶尔也有阳光刺破云层的时候。眼见着江逾白就要走出回廊的影子,黎白易正想提醒呢,江逾白就轻巧地避开了阳光灿烂处。

黎白易一时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了,她其实很早之前就在怀疑,江先生是不是实际上是能看到东西的,不然好几次那么灵敏?

委实不太像是失明人士。

但你要说他看得见,好像其他时候他又的确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黎白易与江逾白同行,伸出来一只手扶住青年,她是没有避开阳光的,就那样大喇喇地站在阳光底下。

他们还有一场会议要开,毕竟好不容易再次见着江逾白,那些豺狼代表哪里肯轻易放手?

因为上一次恐怖袭击的缘故,再建的建筑都是平层,这也就导致原本一栋楼就能搞定的所需面积,现在需要像摊煎饼果子一样平铺开来了。

好在大西北地广人稀,完全不用担心土地面积不够使用。

里面的会议也已经开了有一段时间了,姗姗来迟的江逾白被黎白易引导着坐在了黄洲身侧的位置。

众人很自觉地把目光都移动到了江逾白的身上。

“江先生,希望我们之间能够更加坦诚一些,对于刚刚的实验,我们想要更多的听听你的想法或者建议。”

同声传译将詹姆斯的话语转译给了江逾白。

江逾白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任何补充意见。

“江先生,这是你一力主推的女娲计划,现在耗时一年,却丝毫没有进展,不管怎么样,总归是能有什么东西可以说的吧?”

又一个代表追问。

“那么,你想要听到什么呢?你们想要听到什么?”江逾白还很有礼貌的询问甲方需求,反倒是一下子给詹姆斯等人噎住了。

没有人接话。

江逾白便继续道:“比起你们想要听到的好消息,我只有一个坏消息,也许是时候坦诚的告知各位了。”

第84章 愿SR友谊长存 江逾白没有卖……

江逾白没有卖关子去钓足胃口。

他言简意赅道:“上次恐怖袭击之后, 也许是因为头部受创,我养病的这半年多里,我并没有再看到任何的有关未来的碎片。”

“更直白的说,我已经失去了我的能力。”

场内没有一片哗然, 而是鸦雀无声。

因为这个消息有点太过突然了, 就连黄洲等人都是始料未及的。

有人将目光移动到了总理的面容上, 也未能读出更多,只知道这位似乎也很惊讶, 这“似乎”是真是假就难以分辨了。

这的确是个坏的不能更坏的消息了。

詹姆斯感觉自己有点如坐针毡。

Seres有个成语, 叫做师出有名,大概意思是造反要有个正当理由, 白头鹰本来就因为之前那个蠢货乔治低人一头。

现在好了,这头算是彻底抬不起来了。

詹姆斯都要怀疑这是不是江逾白故意为之的了。

先知失去了先知先觉的能力,肯定都要怪那些一力阻挠的销毁核武威慑的人啊。这些人里谁是带头的?

这还用说吗。

江逾白没有再说别的什么来佐证自己所失去的东西,但黄洲是需要补充的。

“江先生先前离开理事会去静心修养也正是出于这番考虑。”

“很抱歉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到各位, 因为江先生的能力本身并不那么稳定, 我们一开始也无法确认, 所以多花费了些时间。”

阿尔洛奇卡蹙眉, 没有客套,单刀直入主题。

“江先生本人没事就好, 这能力本就难以科学表达。不过…关于您曾经看到的科技大爆炸,是否会因此产生影响?”

“江先生,我们需要一些更加确切的消息。”

“你曾经看到的有关科技大爆炸的未来, 更详细的内容。”

当初每每谈到科技大爆炸的时候, 江逾白讲话都是云里雾里的,语焉不详,只是给在座诸位画饼。

阿尔洛奇卡的问题是关键性的, 这是在政客们看来,江逾白唯一具有不可替代性的地方。

江逾白偏头,轻轻点点自己的太阳穴。

“我们都知道,科技大爆炸有三个基础条件,第一是积累深厚的文化底蕴,第二是一个完整的、具备统一认知架构的文明,第三是迫切的进步需求。”

“最后点燃这一切的是一根导火索——一件从未有人设想过的事情的发生,一个全新的思考角度。”

“我已经尽力了,”

他摊开手,手指的方向,是在场的所有人:“但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文明,你们还没有尝试过尽力。”

“至于阿尔洛奇卡先生所想要知道的我看见的内容,很遗憾,无可奉告。”

青年的戏份已经杀青,他的手指重新收回轻轻揉动着太阳穴,手肘支撑在椅子扶手上,看起来有些疲倦。

黎白易眨巴眨巴眼睛。

江逾白揉动太阳穴的力度大了一些。

黎白易眨巴眨巴眼睛。

一直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反应的江逾白无奈地放下手,比了一个简单的手势。黎白易这下终于恍然大悟。

“江先生,您的头又开始疼了,也许是今天的行程安排太过费神的缘故。我想我们该去井院士那边复查您的身体情况了。”

因为演技不太好,黎白易的用词语调很有翻译腔的嫌疑。

不过好在在座各位都有各自的文化背景,倒也没察觉出来什么,就是黄洲的嘴角有点难压。

代表们没有挽留江逾白,比起一个已经失去预言能力、没有作用的预言家来,事已成定局,他们还有更多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谈判。

至于为什么统一的,默契的都相信了江逾白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瞎子,这实际上就比较见仁见智了。

有人是需要“江逾白是一个真正的瞎子”这个事实支撑;有人则是只有相信“江逾白是一个真正的瞎子”的事实这一个选项。

而从实际出发,中方和江逾白都不是那种会拿这样的事情来开玩笑的蠢货形象。

代表们窃窃私语起来,交流着各自的想法和对策。

黄洲和总理对视一眼,他知道,接下来是他的发挥空间了:“各位。”黄洲的声音,将大部分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也许今天,我们值得庆祝,不是庆祝我们所失去的,而是庆祝一个新的开始。”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开场白。

“一个没有观察者,完全掌握在人类自己手中的未来。”有着勉强算是附和的掌声,黄洲并没有因为听众们的不配合而失去兴致。

“作为一个乐观主义者,我必须承认基本的现实,它既包括人性的现实,也包括所有生命本性的现实。”

“按照‘生存是第一要义’的生物学说法,我们完全可以悲观地假设生命在自然选择这一层面是极端自私的,残忍地损人利己。”

“然而,即便是从这个被扭曲的起点开始,类似于友善的兄弟姐妹般的伙伴关系也会出现。”

“也许是一次不经意的双方克制、也许是衰减过后的报复行为。”

“合作,总是会这样悄然出现,然后改变整个世界。哪怕是在相互对立的博弈困境之中,合作往往也是稳定的优秀策略。”

“毕竟有一个普适性的道理,如果你不让你的敌人得到他的食物,那么他的补救方法也很简单。【1】”

“你同样将得不到你的食物。”

“有着每一次成功的合作前例存在,人和人之间不断地进行着新的合作,在合作中诞生了部落、王国、王朝、文明,我们的社会越来越庞大,文明越来越繁荣。”

“就像现在。”

“当然,这并不是喊喊口号,我们都清楚合作的基础不是信任,信任和真心别无二致,是真实存在的,但也是转瞬即逝的。”

“这和爱情没什么两样。”

这句玩笑,小小的缓和了一下会议室内的气氛。

“合作的基础,是关系的持续性。【2】”

“今天,我们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面对着前所未有的挑战,我们也同样史无前例的构建了一个全球性一体化的庞大社会。在这个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框架下,地球上的所有国家都是相互依存、互为存在的。”

“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末日求存。”

“不仅仅是地下城,还有第四次科技革命。”

“前三次工业革命、科技革命所带来都是战争与经济剥削,这第四次科技革命,我想我们都需要这关乎人类命运的革命,是合作与希望。”

Seres的政策,是一以贯之的将资源倾斜给女娲科研,但其他代表会不会有同样的想法、是不是有同样的能力,这很难说。

场面话就只能是到这里了。

不过这番演讲还是有着积极影响的,政客们的情绪仿佛被调动了起来,热烈地鼓掌,场面气氛再融洽不过。

黄洲朝各位微微点头致意。

演讲至此,剩下的详细内容,譬如各国的科研经费到底怎么样才能效用最大化、人员调动如何安排、保密科技技术的互通有无等等。

大家在科技大爆炸的幻想面前,还是达成了共识的。

“我们的技术资料可以共享到理事会内部,以供理事会科研人员们查阅参考。另外我们还会考虑搭建一个所有注册科研人员都可以登入的内网,提搭载最新的搜索引擎,提供数据检索的支持。”

“有着恐怖袭击的前车之鉴,加上现在江先生这边也略有变动。”

“我想,我们也许应该提高理事会这一区域的地下城修建优先级,以保障科研人员们的人身安全和资料保存。”

众说纷纭间,也有不少有用的建议被提了出来。

“不,如果说是希望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的话,我认为,我们完全可以根据实际地理情况来安排区域化的科研中心搭建,可以做到区域内科技高度集群化,资源富集。”

这一点建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

第一生产力在自己附近和在别人家里,这是两个概念。

“我们会抽出国库收入的30%投入到理事会的科研经费当中,不过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我还是建议建立第二座科研中心,以备不时之需。”詹姆斯直接砸钱。

詹姆斯起了个头,剩余四常很快也表示要大笔投入,出钱那是是张口就来。至于实际上到底给多少,那就另说了。

黄洲看了一眼总理,想探探总理的意图,不过他失败了,因为总理正在看着某一个方向……好吧,他的视线也跟随移动了过去。

然后就有那么一点小尴尬了。

因为总理看的方向是非洲代表们。

尴尬的不是黄洲,也不是总理,而是这些非洲代表们。非洲,说实话,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多搞搞地下城建设。

很多国家看起来现代,有高楼大厦林立,有车辆川流不息,用的也是智能设备,打仗都是枪械导弹。

但实际上,白头鹰关掉GPS、俄关掉GLONASS、欧洲关掉Galileo、Seres关掉北斗,这些国家就会发现,自己变成了睁着眼睛的瞎子,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

玛格丽特和吉尔伯特也很聪明,都知道这热火朝天的议题和他们没什么关系,正安然坐着翻看资料。

本来就穷,现在人口还在不断向外流入,真到末日那会儿自己的祖国还存不存在都是一说了。

“玛格丽特女士。”

亚当斯的靠近,打破了这种安然。

玛格丽特抬头。

亚当斯还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也许我们能够谈谈更深入的合作。”一点没有前几天双方还在争锋相对的尖锐。

玛格丽特同样也没有一点余怒未消的样子,反而露出了一个成熟的政客该有的客套笑容。

黄洲撤走了自己的目光,恰好这时俄方代表阿尔洛奇卡将头转了过来。

SR的谈话,一般代表也插不上嘴。

比起有点芒刺在背的日韩两国代表,想去找詹姆斯,但詹姆斯态度十分冷淡。

蒙古代表却是很悠哉的拨弄着自己的头发,还有闲心看看东南亚的国家代表们和印度、巴基斯坦扯得有来有回呢。

无他,别人都吵吵嚷嚷的。

她可没什么好担心的,甚至,阿茹娜觉得从蒙古国建立以来到现在,没有一刻比现在这一刻更安全了,她只需要好好当小弟就成。

大哥第一我第二,谁敢动我?

愿SR友谊长存。

嗯……

对了,回去还得和那帮老头老太太三令五申一下,时代已经变了,别再把辱华当时尚单品,小心牵累整个国家——

作者有话说:哈哈哈关于阿茹娜的“大哥第一我第二,谁敢动我”忽然联想到了一个地狱笑话,众所周知,二战之前苏德之间的领土并不接壤,在他们中间还有一个波兰。

但是苏德之间签订了一个有趣的协议,名字叫做《苏德互不侵犯条约》。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领土不接壤的国家要签这个东西,哎呀好难猜啊,波兰你说对不对?

【1】“哪怕是在相互对立的博弈困境之中,合作往往也是稳定的优秀策略。毕竟有一个普适性的道理,如果你不让你的敌人得到他的食物,那么他的补救方法也很简单。”——理论内容支撑来自罗伯特·阿克塞尔罗德的《合作的进化》。

【2】“合作的基础,是关系的持续性。”:来自罗伯特·阿克塞尔罗德的《合作的进化》。

第85章 肉食者 总理微笑着和各国代表……

总理微笑着和各国代表告别, 并没有急着离开会议室。黄洲也坐在了她的身侧,整理着会议纪要。

“还是第一次见日韩这二位这么真诚。”

总理有些感慨,从政这么多年,虚与委蛇的外交代表们才是常态。

黄洲同样感慨:“我说小日子过得不错的精神白种人这谄媚的态度, 怎么看了让人那么头皮发麻呢?”

“就连朝韩看着都跟亲兄弟似的了。”

总理笑了笑:“这难道不是一种很经典的爽文情节吗?”

“对了, 总理, 刚刚玛格丽特女士私底下找我说了一下,他们希望能够尽快得到下一批援建资金。”

黄洲对爽文的说法不置可否, 提到了更重要的一件事。

Seres在前日时代之前, 一直有对非援建的政策倾斜,这种援建是多方面的考虑, 譬如在国际上艰难争夺出更多的外交空间、譬如提前布局非洲市场,未来可期之类的。

政策一直存在争议,但政策落实一直没有动摇过。

但等到了不再处于“偶然的平静”中的年代——前日时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那么不符合实际、不因时适宜的政策, 总理都撤销了。

之所以这一年里还有陆陆续续在有款项打过去, 只是单纯因为当初签订的合同刚好到今年结束。

上个月援建项目的最后一笔资金打过去之后, 援建就在事实层面上停止了。

玛格丽特此举,兴许是觉得刚刚在会议上高谈阔论“合作”的Seres代表演讲内容是一种隐晦的暗示,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得黄洲。

总理没什么情绪的笑了笑,没花几秒钟时间就做出了决策:很抱歉, 我们的对非援建项目已经结束。

很多时候黄洲那种激动人心的演讲是有受众群体的, 譬如乌合之众。

政客们不是乌合之众,各自都有自己清晰的利益诉求,哪有被人三言两语, 就撩拨的热血沸腾的,那才不正常。

合作中存在着一个根本问题,两个工业国家之间相互设置贸易壁垒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1】

由于自由贸易能给双方带来好处,因此,如果两个国家消除这些贸易壁垒都能受益。

问题是,无论谁单方面采取行动消除自己一方的贸易壁垒,它都会发现自己处于不利于本国经济的贸易状态下。

事实上,不论一个国家如何做,另一个国家保持它的贸易壁垒总是比较有利的。因此,每一个国家都有利益动机来保持贸易壁垒。

尽管,由此带来的结果比双方都合作差得多。

毕竟当一个人可以从双方合作中得到好处的时候,这个人也能够从剥削对方的合作中得到更多好处。

*

因为当天开会太晚,所以江逾白又在安理会多待了几天,顺便处理一些琐事——嗯,主要是为了满足各国需要,所以在生命科技中心贡献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说实话,江逾白并不算是太喜欢这项工作。

好在他已经找好了能供科研人员们任意施为的对象。

从满是消毒水味的实验室出来,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

“好久没有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了,我记得这个点刚好有一班车。”江逾白看见了从实验室出来之后就跟着他上来的黎白易,便顺口问道。

“可是这天气瞧着,这像是要下雨了?”

黎白易有些迟疑。

“没关系的。”

黎白易想了想,便也没有再推辞。

江逾白的确很久没有再在大西北之外的世界行走过了。

他这五个多月虽有行动地点变化,但都远离人世,不是在理事会,就是在地下,不是在地下,就是在纪念碑那边。

现在再出门去看,外面是又一番改天换地,一派欣欣向荣之景了。

人们有序的生活在这个新社会当中,有人高谈阔论如何应对末日,同样也有人低声交谈着家长里短的琐碎。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他们有着共同的特点——在生活。

江逾白还是很喜欢这个状态的,虽然他看不见。

说是出来走走看看,但实际上……黎白易拿余光去撇坐在长椅上,撑着把从便利店买来的伞的江逾白,他老人家终于是走累了。

江逾白还真是言出必行啊,前一两个小时就走着没停下过,现在才正式进入到看的阶段。

说不定能看到什么。

青年坐在街边长椅上,“目光”穿过马路,能看到对面的便利店紧闭的玻璃门,玻璃门上隐约可以看见倒映出来的自己,以及站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的黎白易。

也许是因为一些天时地利人和,江逾白想起来一些以前的事情。

他还记得在很久很久之前……

至于具体有多久,早已记不清了,他在求道这一路上走了太久,只知道不曾忘过初心,来时路却已有些模糊。

那一天也是雷雨交加的坏天气。

天地之威,凛冽扑面。

那天雨大的仿佛要吞没一整个世界般,尽管实际上吞没的只是那个时候年幼的他。

江逾白被师者罚了,具体被罚的是什么也记不清了,因为次数很多、原因也各异。他只记得被罚站在雨中,劈头盖脸的雨水毫不留情地剥离了他的体温。

透明的雨水流淌过身体之后,便带上了几分暗色。

天像是漏了一个窟窿,哗哗在漏水,自己的身体也像是漏了一个窟窿,哗哗在漏水。

江逾白那个时候并不懂天地雷雨之道理。

但很幸运的是,师者要求他不能站在树下躲雨,而是面对面树站着。

一道白生生的闪电劈下来,正好劈中了那棵树的树冠,在倾盆大雨中,树便着起火来。雷声以这道闪电为中心,轰隆隆向外延伸。

在阴沉的天空、雨幕中,他看到了那一点火光。

这火光叫他清醒过来,于是从那一刻开始,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见过万物轮廓,仿佛一切尽收眼底。

雨幕的朦胧,眼部的酸痛,也全都不在视野之内了。

尽管火很快就被雨水浇灭了,但精神上的火种却难以根除。

自那时起,他方是他。

雨渐渐越下越大。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此为天道。那他自己的道何在?在黎明百姓之中,还是在王公贵族之间?

都不是,他方是他,也只是他。

江逾白目光渐渐变深。

*

乐声与人类高声吟唱的声音交错重叠,伴随着密集的鼓点,身披如同鸟雀羽衣般华美的长袍的人,赤足在大鼎边起舞。

他的面部用特殊颜料绘制着奇异纹路,分明是一张鬼面獠牙。

大巫的舞姿很是古怪,一折一折,四肢仿佛都是脱离了躯干而存在的,在这一曲巫舞当中,有着自己独特的节奏。身上的佩环也随着他的动作相击,发出清脆的“泠泠”声响。

泠泠声、咚咚声、窸窸窣窣声。

他面带狂热朝着天空,用力挥动自己的每一寸肌肉,那些常人并不能听懂的祷文便自他紧闭的双唇之中流畅吟出。

破风声、吟唱声、熙熙攘攘声。

在高台的两侧,各有人落座。

他们同样身穿着鲜艳华丽的羽衣,面容肃穆地端坐在桌案前。

火焰、大鼎。

庶人、奴隶。

贵族、巫者。

所有的一切都在动,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又仿佛是静止的一般。

小童玉冠锦衣,环视四周。

他的位置和高台下的人不一样,所以他能够看到的东西更多。在高台之外的四个方向,赤/裸/着身体的男男女女四肢着地,背着柴薪,被人牵引着靠近高台。

人牵着人,人牵着牛羊猪。

小童安静的看着。

衣着鲜艳的小巫们从桌案前离开,翩然在人群中穿梭,挑选着适合献祭给上天的奴隶。这些被选中的奴隶通常会是四角俱全、样貌姣好的。

大巫一舞毕,赤着的足早已被不那么光滑的高台台面划破。

他每一步都是踩着血花的。可大巫就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他对天地三叩九拜,而后拿起了高台桌案上的刀。

那是一把锋利的玉器。

刀尖在火光下寒光凛动。

小巫已经将挑选好的奴隶带上了高台,熟练的分开奴隶的四肢,用绳子钓起奴隶的脑袋。

小童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看向了自己的父王,在他偏移目光的这短暂时间里,大巫的玉器从下往上,轻松地挑开了奴隶的肚腹,血线迸裂开来。

奴隶肚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便稀里哗啦地淌出了一地。

大巫围绕着这个被吊起来的可怜羔羊旋转,手中玉器也如同他的舞姿一样翩迁着。只是,人是在外面动,玉器是人里面动。

羔羊没有哀嚎的声音,呜呜咽咽,因为在被绑起来之前,小巫已经利落的取走了他的舌头。他就算张开嘴,也只有两排森白的牙齿。

小童回过头,看向了台下白花花的肉波浪一般颤动着。

小巫们神情虔诚地围跪在鼎的四面,闭眼吟唱。玉器又从剖开的腹部边缘挑出皮来,一点点撕扯开,剥出一节完成的皮来。

去皮之后,在沿着骨架的方向,就能轻而易举的片下肉来。

祭品亮晶晶的血肉,被盛放在了大鼎之中,摆放的位置也是极精心的,层层叠叠,堆成一座小山。

这只是一个祭品。

剩下的奴隶牛羊,背着柴薪,也被驱赶到了大鼎的身下,塞进阴影中,有庶人从上往下在他们的身上洒水一样的东西。

洒水也是需要祷文的。

大巫完成了自己的献祭,将玉器恭敬放好。那个被吊起来的祭品还没有闭上双眼,但也许已经离彻底失去神智不远了。

祭品的视线胡乱地扭动着。

小童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和他对视。他觉得他的眼睛也像是玉一样,慢慢的就不那么清透了,有些浑浊。

他看得出神。

很香。

为什么会很香。

因为火焰腾烧起来。

有一股馥郁的肉香气。

“江,快来。”父王喊他。

小童盯着火焰升腾的画面,一连被喊叫了好几声,这才回过神,懵懂地看向那个慈和威严的男人。

男人手中有簋。

簋是师者说的,用于盛放食物的礼器。

簋里是汤,汤里还有大小不一的肉块,浮在汤面上,点缀着满簋的油花。

江顺从地被父王揽进怀中。

父王把簋靠近他的嘴唇边:“饿了吧,来。”

但是江只小小地抿了一口肉汤,随即便厌恶地将脸埋进了父王的怀里,半点都不愿意再多吃,十足的逃避姿态。

“公子江年幼,难以适应神灵的赐福也属正常。”躬身侍立在一旁的大巫笑着为这天地下顶顶尊贵的父子俩找台阶下。

“大巫说的是,只是我担心的是,这孩子不喜肉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