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霁雨晨
霁雨晨对他这位父亲的感情多少复杂,信仰在日积月累中消磨、崩塌是件折磨人的事。他从小也和很多孩子一样,觉得自己的父亲是超人,无时无刻保护着自己,特别是在这样优渥的成长环境之中,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
随着时间推移,小孩慢慢长大,发现很多得到都会意味着失去。他很少与霁博远说话,甚至见一面都难,三人在一起的时候只有无尽的争吵、亦或沉默。母亲和他说不到一起去,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霁博远有时也会拿儿子撒气,骂他没用,比不上外人一个手指尖。
所以在霁雨晨幼时的记忆中,陈施然很厉害,他能哄得父亲眉开眼笑,不住的夸赞,夸他聪明、有能力、有手腕,和自己最像。
霁雨晨也想成为父亲口中那样厉害的人,所以不自觉的靠近陈施然,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效仿他的为人处世。
这种模仿的成效并不显著,霁雨晨起初觉得自己没有天赋,直到那次意外——十五岁的夏天霁雨晨遭人绑架,绑匪威胁说不给钱就撕票,霁博远在谈一桩重要的生意无暇顾及,最后是陈施然来救的他。警笛声响彻耳畔的当下,霁雨晨只记得那一句:“不用学他,他没什么好的。”
霁博远早几年开始身体不好,突然对儿孙有了很大期盼,不断地给他安排相亲。也是从那时开始,霁雨晨确定自己喜欢男人,对异性毫无兴趣。
他跟家里出柜那天霁博远心梗差点过去,骂他是个没用的废物,连传宗接代都指望不上。陈施然摸摸他的头,说没关系,做你想做的事,还有我这个大哥。
所以在霁雨晨的心里,“长兄如父”是他们之间合理的定位。
男人转身走向窗边,双手抄在裤兜里低头看着窗外,冷声道:“还没死,你要不要回去见他一面?”
霁雨晨抬眸注视,男人的背影泰然自若,没有分毫怜悯。他问陈施然:“你就那么恨他?”
男人沉默片刻,好像不愿回答这个问题,过了很久才说:“你若站在我的位置,不会这样问。”
空荡冷清的病房里暖气开的不是很足,快到停暖的时候总有一波寒潮将气温支回最低点。霁雨晨坐着打了个喷嚏,被按回被子里躺好,陈施然让他再睡一觉,明天就回深市,定最早的航班。
霁雨晨拒绝了离开的安排,遵循历史经验,他很少这样果断。记忆如风卷残影般在脑海中往复乱窜,一时找不到该被存放的位置停歇下来。
他缩在被子里想了许久,轻声发问,“是不是他死了,你就可以解脱了”
“”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或许本身就是无解之题,亦如他们的关系,同样无解。
下午霁雨晨在病房睡了一觉,由于体力透支,几乎是昏迷。他醒来去看了徐闯,男人安静地躺在那,颅骨被厚厚的纱布包裹,脖子上固定着颈托。
医生说他全身多处骨折,直接伤到了内脏,要住院休养好一阵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霁雨晨想等人情况允许转到深市的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
他从前做梦,异想天开,梦着自己是什么豪门阔少,寻得家人也能让徐闯过上好日子。如今这个梦实现了一半,另一半或许没有想象中那样容易——他需要试探陈施然的态度,在眼下霁博远病危,远洋无主的情况下,陈施然是名副其实的掌权人。
其实霁雨晨对远洋集团的继承权没多大意愿,“战争”也没有小报消息上传的那样水深火热。陈施然大学毕业直接入职总公司,用不到三年的时间成为霁博远的左膀右臂,如今的他掌握远洋全部核心命脉,霁孟延单凭是霁博远的亲生儿子这一点,并没有多少竞争力。
所以最大的变数还是霁雨晨,他想不想要。
作为霁博远的儿子,霁雨晨显然欠缺一定的商业头脑,或许是随了母亲,对做生意毫无兴趣。他接手了方清越留下的香薰品牌,是在其创始人晚年所创立,曾在欧洲掀起一股风靡性的热潮。霁雨晨不想母亲的心血被荒废,所以有必要回到深市,接手本该守护的一切。
他不知是否能从远洋脱身,显然霁博远更属意于他,陈施然也断然不会放手,他是那种固执、强硬、不惜一切手段达到目的的性格,就霁雨晨对他的了解-
在医院的第三天,护士敲门说:“1203的病人醒了,家属可以去看看。”
霁雨晨风一般地跑出去,没给陈施然拉住他的机会。
他站在医院走廊的病房门口,周围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好像刚被喷洒过一遍,浓烈的呛人。
霁雨晨做了两个深呼吸,推门的当下调整情绪,让神色显得轻松些许。
徐闯住的单人病房,陈施然打的招呼,这点霁雨晨已经表达过感谢。
他走到病床边跟人对视,徐闯牵动嘴角笑了笑,用沙哑的嗓音说:“九儿你来了”
他伸手动了动指尖,由于仪器固定,能活动的幅度很小,霁雨晨过去牵住他的手,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
徐闯觉得九儿今天有点奇怪,放平时他早就吓坏了,肯定要一惊一乍的给自己说事发当时有多吓人、多危险,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他摩挲九儿的手背,断断续续地道:“九儿,你没事就好我刚才做了噩梦,梦见你受伤了,躺在病床上,是我没保护好你”
“”
徐闯的嗓音低沉沙哑,霁雨晨的眼眶早已被液体浸满,近乎分不清形状。他这几日每天都来,来了便忍不住想:徐闯要是醒不过来怎么办,要是醒来恢复不好,万一落下残疾怎么办。
他伸手抹了把泪,小声答应,“我没事,你别担心”
徐闯捏着他的手想要起身,动作间牵动伤口引得一阵咳嗽。霁雨晨赶忙帮他倒水,然后发现病房里没有吸管,于是只能用嘴含着喂给他喝。
干涩嘴唇带着单薄温度,比自己还凉,两人渡着水吻到一起,徐闯觉得脸上有点潮,湿乎乎的。
他睁眼看到九儿在哭,眼泪顺着脸颊一串串地往下落,徐闯心急如焚,“九儿?九儿你怎么了?”
他着急的厉害,恨不能从床上爬起来,看人究竟怎么回事。
徐闯一动连着的心电监护仪也开始响,“滴滴”报警,霁雨晨把人按回去,抬手抹了把泪,
“躺好,不许动”
他背过身去擦眼泪,佯怒着道:“你乱动什么,好不容易醒过来还想再昏过去”
徐闯动了动嘴唇,肩膀沉下来躺在床上。
他感觉得到九儿的变化,那种表情很微妙,纯真透亮的眸子仿佛蒙了一层雾,让人捉摸不透。他心知有什么东西在发生着改变,悄无声息,只是发展方向无法预料。
霁雨晨缓了片刻,回过身来站到床边,握住徐闯的手。
宽厚手掌带着一层茧,抚摸时会有粗糙触感,霁雨晨晚上睡觉前总喜欢玩他的手指。
他在片刻后才出声,低着头目光没有焦点,“霁雨晨我叫霁雨晨”-
安静空旷的病室回荡心跳监护仪的规律声响,徐闯反应了片刻,对这个陌生的名字在脑海中寻得一道回声:“小霁总?您怎么在这儿?”
他们在超市偶遇过的陌生男子,那人叫他“小霁总”,徐闯记得清楚。
他喉头发紧,一时间呼吸有点打颤,伸手拉住霁雨晨的指尖,“九儿你坐下坐下说”
他说完觉得自己称呼错了,又抓紧纠正,“对不起啊,我叫习惯了,不是九儿,是霁雨晨”
徐闯将名字念得很慢,不确定发音是否正确。
霁雨晨坐到床边,微微上挑的眼睫温软湿润,眼尾有一抹红,似是受了多大委屈。
他小声嘟囔,埋怨他:“谁让你这么叫的”
徐闯仿若做错事般想要更正,又不得其法,只能定定望着眼前的人,想要从他的表情言语中寻求正确答案,只是暂时毫无头绪。
他平复呼吸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许,试图弄清情况,“你恢复记忆了?”
霁雨晨轻点了点头,想来是车祸时受撞击刺激,恢复的有些不是时候。
他闷声解释:“那天黑色轿车上的人是我大哥,他来前塘村找我,司机不熟悉路况才出了意外,对不起”
霁雨晨觉得当日之事发皆由自己而起,徐闯为了保护他伤得那么重,到头来还是自己的错。
床上的人明显失望,默念着:“又不是你的错,别那么说”
他听说九儿的大哥来找他,第一反应跟自己预料的差不多,九儿有着幸福美满的家庭,家人都在等他回去。
徐闯的眸色暗下来,不抱希望地问:“那你要回去了吗”
对面的人垂眸沉默,徐闯不忍看到九儿点头的样子,索性将视线挪向窗外。
他想过有朝一日九儿会离开自己,回到原本属于他的世界,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他还有好多事和没来得及和他一起做。
霁雨晨没有正面回答,问徐闯:“你跟我走吧,跟我回深市,出院之后我们一起住,我在那过得还不错,有套不算小的房子,住我们两个人足够”
徐闯的嗓音低沉却温柔,很慢地叫他的名字:“九儿”
他想这是最后一次了,还是这样叫,听起来更亲切。徐闯说:“你回去吧,回到父母家人身边,这么长时间不见他们肯定都急坏了我本来就想过,如果有一天你找到家了,想要回去,我会送你走,送你去想去的地方”
徐闯心想:果然,他曾经发誓,永远都不会放他走,果然做不到,九儿只要一个眼神,证明他想回去,自己便会义无反顾的帮他。
【作者有话说】
爱是纵容
第42章 距离
电子屏显示规律波动的脉搏起伏,徐闯看着自己被吊起来悬空的左腿,上面缠着石膏绷带。
霁雨晨的眼泪不受控的往下落,滴在徐闯手背上滑过一丝丝凉意。男人没办法的哄:“别哭啊,这是好事儿,哭什么”
他实在无法将自己的不舍诉诸万分之一,只在心里将激荡的情绪一寸一寸往下压。王志一早便跟他说过:九儿打眼儿便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要是人找着家了你怎么办?也别太掏心掏肺了。
他这话说的轻巧,徐闯又哪能轻言做到,他在脑海中搜索自己对于深市不多的认知:离这儿很远,大半个中国,是经济繁荣、人口密集的超一线城市,距离自己太遥远了,霁雨晨距离自己太遥远了
床边的人呜呜咽咽,话音连不成句,徐闯想用他们最后的时间多说说话,这样以后想来不会后悔。
他捏捏霁雨晨的手心,“给我讲讲你的事吧,我还不太了解霁雨晨?是哪三个字?”
那天两人在徐闯的病房待到很晚,护士没来赶人,霁雨晨也就权当不知道,一直赖着不走。他跟徐闯讲了自己名字的来历:出生那日是在清晨,下着小雨,母亲希望他永远像晨时清雨那般纯粹清澈。徐闯说是很好听的名字,他会记得。
关于自己的身世、以及意外来到前塘村的事故起因,霁雨晨一概简要带过,其中抹去了远洋集团的名字。虽然他觉得自己说了徐闯也未必知晓,他更不在乎,可没必要节外生枝,这些也远没有那么重要。
徐闯醒来的第三天,霁雨晨启程回了深市,起因是医院再次下了病危通知,霁博远所剩的时间不多,如果想再见一面,必须尽快启程。
他与徐闯的分别没有太多特别之处,霁雨晨甚至没有感到太多悲伤情绪,他知道两人总会再见,即便徐闯不想,自己也会回来找他。
飞机穿越云层,有轻微气流颠簸,窗外是团杂纷扰的白。陈施然坐在一旁托着香槟杯,语气慵懒随性,
“想什么呢?跟哥说说?”
他心情不错,手腕搭在弟弟靠近窗户一侧的肩头。霁雨晨回过头来,语气认真地问他:“你想要公司吗?跟我说实话。”
他以前也问过同样的问题,陈施然总是避而不答,或者跟他扯些有的没的。
一旁的人笑了笑,表情像是未尝不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谈论公事,久别重逢,将自己最心爱的弟弟接回来,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霁雨晨道:“如果你想,都是你的。我的那份给你,霁孟延的,我也会让他转到你名下,之后我们各不相干,怎么样?”
他受够了霁家的沉重枷锁,包括陈施然的控制。霁雨晨出事前曾一度被诊断为中度抑郁,心理医生问他:“你有什么非常在意的事吗?不妨跟我说说。”他当然说不出口,我最亲爱的哥哥,并不想跟我作兄弟。
眼前的人怔了一怔,表露出在外人看来很少展现的复杂神色:哀伤、又夹杂些许忧愁。
“那你之后打算做什么?就那么不想接手公司?”
陈施然放下酒杯,一改往日游刃有余的姿态,像是真有几分好奇。
霁雨晨道:“做什么都可以,远洋本来也不属于我。”
他对霁博远的遗产不能说丝毫不感兴趣,但身处权利旋涡实在非他所求。方清越留给他的遗书中赫然写着两句话:愿我的孩子如海风般自由,如果找不到方向,就离开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它会告诉你答案。
霁雨晨以前没怎么出过远门,他对旅游不感兴趣,从小到大离开深市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这次流落前塘村虽然并非他本意,但霁雨晨在那过得不错——他换了一个环境、与人相处的方式,前塘村的村民对他都很好,虽然也有零星碎嘴的喜欢说他闲话,但霁雨晨整体觉得很舒心,好像有徐闯在,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热恋期”效应,看着一个人怎么都好,霁雨晨只知道,他们才刚分开几个小时,自己就开始想他了。
旁边的人轻叹口气,听来很是担忧,这么不听话的孩子该怎么办。他将手心搭在弟弟肩膀上,霁雨晨侧了侧身,倚靠着飞机盖板。
周围不再有动静,过了不知多久,机舱广播飞机准备下降,请乘客系好安全带。
霁雨晨睁眼看向窗外,阴雨密布的天空中飘着银丝雨线,深市的梅雨季要来了。
徐闯出院那天风和日丽,是王志来接的他。
王志上个月在隔壁村子驻诊,回来听说徐闯发生了车祸,已经住院俩礼拜了。
他给徐闯打电话,对面手机坏的彻底当然接不通,后来联系到九儿,拜托他来医院陪护。
他没见到恢复记忆的霁雨晨,只是问了他去哪,将地市跟姓氏那么一连,暗暗心惊。王志在深市上的大学,后来硕博连读,怎么也待了小十年,“霁”这个姓,太耳熟能详了。
他在医院旁边的小旅馆开了间房,白天来医院待着,晚上就回去睡觉。徐闯和被抽干了精气神似的整日躺在床上也不说话,只有在听到和霁雨晨有关的事才会偶尔回头,眼神晃动,向人证明他还活着。
出院这天医生来嘱咐注意事项,问徐闯:“你感觉还好吧?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病床上的人摇了摇头,医生说:“那回去多休息,少下地,少操劳,这时候要是不注意,以后落下病根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王志谢过医生,将人送到门口,回头看到徐闯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撑着胳膊想要下床。
他赶忙跑上前,“哎呦我的哥,你没听见医生刚说的,少下地,多休息,你这腿还想不想要了?”
徐闯心想,腿要不要好像也没什么打紧的,左右九儿都走了,自己也没念想了。
两人从医院出来打了辆车,开到村口再往里没了路,只剩上台阶的功夫。王志结了车钱,扶着徐闯陪他往上蹦。
徐闯的右腿韧带撕裂加半月板损伤,打了石膏辅助制动,他撑着拐杖不让人扶,用没受伤的那条腿使劲,一步一步往前挪。
村里的小孩在石子路上疯跑,撞到徐闯弹回去一个屁股蹲儿。徐闯也没站稳,往后踉跄了下,被王志扶住,
“跑什么跑!赶着回家吃饭啊!”
王志笑骂乱跑的小兔崽子,男孩抬起头来,看到面前两人,笑嘻嘻道:
“大力哥哥,你回来了!”
他麻利儿从地上爬起来,和后面接连跑来的几个同龄人一同用好奇的眼光打量徐闯,好像没见过那么炫酷的装备,腿上扣着护具,和钢铁侠似的。
小家伙们咿咿呀呀地喊:“大力哥哥好帅!是要去拯救世界吗!”
王志笑道:“就他这样还拯救世界?自己都救不了~”
他蹲下身来给小家伙们解释:你们大力哥腿上缠的这叫支架护具,是用来固定骨骼避免位移的,看那手里的拐了吗?跟你爷爷拄的拐杖一个作用。
男孩问:“为什么要拄拐?大力哥哥走不动路了吗?”
王志回头笑笑,“快了就!再不注意,以后没准真瘸了!身高都得量两个!”
小家伙们一窝蜂似的哄笑,四散开来跑去别处。王志陪着徐闯往回走,隔着老远瞧见张大爷出来倒水。
张大爷看见他们先是一愣,随即迎上前来,
“这怎么回事儿?怎么伤成这样!”
他满脸着急,将水盆往墙头一搁,指着王志说:“你不跟我说就磕了一下,蹭破点皮儿?这这叫蹭破点皮儿?”
王志心下叫苦,掂了掂肩上的背包示意进屋再说。徐闯不好拒绝,只能任由两人一边一个,愣是给他架回了屋。
他半个月没回家,屋子里面冷冰冰的。前塘村还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小风一吹穿得少了都要打哆嗦,徐闯本来想着拉完树苗回来再烧上点火,这时候最容易着凉,九儿受不得冻,屋里总要暖暖和和的。
他想到这又是一阵失落,张大爷拉了个椅子坐下,瞧着腿上的支架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好好给我说说,这能好吗?”
他打眼瞅着王志,因一早听说回村的路上出了车祸,车子翻下山去好在人没事,张大爷前些日子接到王志电话,说请他帮忙照看下徐闯的小院儿,主要是把门关上,这边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
他在电话里关心徐闯伤势如何,王志安慰他说:“不打紧,就蹭破点皮儿。”
张大爷真以为是蹭破层皮儿的事,左等右等这孩子也不回来,见了才知道没那么简单。
他心下着急,又没别的法子,摁着王志逼问:“这什么时候能好?还是以后就这样了?”
王志举双手投降,求饶着喊:“叔!叔!能好能好!您别着急,我不就是怕您担心嘛”
他给人一通安慰,知道徐闯人缘好,张大爷更是那他当半个儿子,不忍让老人家担心。
张大爷抬头在屋里看了圈,气声高昂地问:“六儿那丫头呢?她男人伤成这样,不在旁边伺候着?”
这一声落定,无疑将原本几近结冰的冷水直接推进了冷库,房间里气氛安静的吓人。
王志扶了扶张大爷的肩膀,起身转移话题,“叔,您那盆是不是还在墙头搁着呢?一会儿再让猫给叼走了,上次那瓢不就是?”
张大爷一拍脑门儿,“哎呦我把这给忘了!”
他急火火地出门,让王志好生照看着,自己晚点炖了骨头汤送来,吃哪补哪。
王志把人送到门口,招呼着答应,回来见徐闯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儿,自己出去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他叹了口气,拉过椅子来坐下,
“哎,我说你就打算这么一直消沉下去?你这样九儿也回不来啊”
第43章 来电
九儿回不来
徐闯当然知道,无论他什么样,消沉到什么地步,九儿都已经走了,回到和自己相隔千里的地方,那里才是他的家。
他隔了一会儿抬头,看着王志没说话。对面问:“你知道他是谁吗?”
徐闯眨了眨眼,像是对这个问题给予默认。
“霁雨晨啊‘雨’字头的霁,他爸是远洋集团的霁博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徐闯住院的时候听医生护士聊起过,那屋住的是远洋集团的小少爷,另外一个是他大哥,以后公司说不准就是他兄弟俩的。
徐闯对这意味着什么没太有概念,他悄声问过,“远洋是做什么的?”
护士说:“什么都做呀,船舶、商贸、房地产远洋置业你没听说过吗?咱这儿就有楼盘~”
徐闯反应些许,记起他在城里打工时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号,是市中心的小区,听说一平米就要好几万。
他原本并不打算在乎这些,毕竟他喜欢九儿跟他究竟是谁、拥有怎样的家世背景无关,他只是喜欢这个人,想和他待在一块,每天朝夕相处的过日子。
霁雨晨离开那天陈施然来找过他,前后逗留不过三分钟,却让他意识到自己和霁雨晨的距离远比地域上的南北差距要遥远的多——他是远洋集团董事长最名正言顺的儿子,自出生起便和自己云泥地别。
陈施然说:“不要妄想了,你们没有可能在一起,趁早放手,对双方都好。”他象征性地问过:“你有什么需要的吗?钱、权、地位,如果有的话可以给我说,算是代为照顾我弟弟这段时间的回报。”
徐闯愣在那,无法思考这些东西和九儿的对等性,他清楚地知道无论他说出什么,陈施然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并作为交换,那时他和九儿唯一的联系也便就此消失,是如此轻而易举。
徐闯低垂着头神色黯然,王志拍了拍他肩膀,
“闯啊,要不咱算了这世上的人千千万,没必要非在一棵树上吊死,你要是想得开,等伤好了哥带你去城里转转,那边好看的小姑娘小伙子多得是,总能遇到喜欢的”
徐闯想说:人多又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又不是九儿,又没和我拜过天地、进过洞房,还将名字印在同一个红本子上。
王志没什么好办法,虽然一早知道九儿的原生家境应该不错,但也没想到是这么个不错法,改变阶级的本事不是随便是个人就有的。
他见人垂下眸子来眨了眨眼,没说话,但也不像听进了建议。
徐闯在炕上一躺就是大半日,晚上王志来看他有没有吃进东西,别再把自己饿死。
张大爷送来了排骨汤,说是用大骨头熬的,里面还有骨髓。徐闯喝了些,躺在炕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王志坐到跟前儿问他:“我说你那小狗崽还要不要了?还在小顺子家养着呢?要给你接回来吗?”
徐闯想起小十五这些天都放在李顺家寄养,说来也是好久没见。
他转过头来,没什么表情的道谢,王志本来还摸不准那小家伙对徐闯来说是福是祸,这么一看倒有点乐,觉得是要养的意思,于是摆手道:“明儿给你抱过来。”
之后的几日徐闯都窝在家里没出门,养猪场的事暂时交给李婶代管,对面也乐得管事儿,多拿不少工资。徐闯白天在家闲着没事,一瘸一拐地收拾东西,他整理了一遍又一遍,从橱子里的衣服,柜子上的茶杯,再到浴室的毛巾,不大的地方到处都是九儿生活过的痕迹。他坐在炕梢上用手撑着额头,小十五跳上大腿来拨弄他的胳膊,然后钻过去在九儿盖过的被子上打滚,徐闯觉得,它也想九儿啊,和自己一样。
春末的大半个月村里忙着耕种,徐闯却过得浑浑噩噩——他不想见人,但家里还是被踏破了门槛,乡里乡亲没少来探望,多少还都要送点东西。
徐闯家的桌子上堆满了各样补品,什么牛奶鸡蛋、蜂蜜水果,摆得满当。他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再这么消沉下去也不像样,日子总要过,他没了九儿,若是一直停留在过去,也太不像个男人。
这天风和日丽,气温回暖,徐闯拎着锄头在地里干活儿。他动作慢了些,料想今年只能收个一茬,不过也够吃,不用搬去集市上卖。
小卖部的老板娘在巷子口喊:“大力啊,有你电话!”
她扯着嗓子没瞧见人,跑到地里,见徐闯正在给田地翻土,动作不怎么灵便,看着怪让人心疼。
老板娘走去田埂上,缓声道:“大力,有你电话,我听像是九儿,你要不要接?”
徐闯动作一滞,手里的种子撒了半敞。他放下锄头拍了拍土,跟老板娘招呼,“来了!”
从地里往小卖部去的路跑着也就半分钟,徐闯拄着拐,愣是走了好久。他进屋没来的及放下拐杖,着急去拿话筒,玻璃柜上有水,徐闯没扶稳,差点摔在那。
老板娘赶忙把人扶到椅子前坐下,嘴上数落着,“这孩子,小心点儿,再摔一下可怎么办”
徐闯拿起听筒放到耳边,里面静悄悄的,不知道对面的人还在不在。
“九儿是你吗”
他小心试探,听筒里传来温软嗓音,“喂,徐闯?你怎么这么慢才接我电话?我等了好久”
他说得有几分撒娇意味,徐闯不知怎的,竟一时间觉得鼻头发酸,有点想哭的冲动。
霁雨晨的声音通过电波传导听来并不真实,但徐闯可以想象他说出这话时的表情、肢体动作,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抱住自己的胳膊。
他支吾着回答:“嗯过来有点远,让你等久了,对不起”
对面轻笑了声,语气有些许欢快,“没事,我就是好久没听到你声音了,有点着急,快给我说说你最近过得怎么样?腿伤好了吗?十五还听话吧?有没有长胖?有没有想我?”
霁雨晨一张小嘴和个机关枪似的说个不停,好似要把这段时日落下的都给补回来。他离开前给徐闯留了部手机,想着回去给他打电话,结果三次五次都没接通,自己又被琐事缠身,前两日才要到小卖部的号码,觉得徐闯应该能接到。
他在听筒这边追问:“你有在听吗?怎么都不回我?”
徐闯喉头发紧,指尖不自觉地攥住裤子布料。他有点不知从何说起,日思夜想都在期待听到九儿的声音,期待见他一面,可真当接起电话的时候,反而不知说什么好。
他嗓音颤抖,“挺好的,都挺好,你放心”
霁雨晨道:“我给你留的手机你干嘛不要?这样我都找不到你,小卖部的老板娘不待见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都怕她不给我传信”
徐闯无声地笑了笑,纵然知道自己手机摔得粉碎也没买新的,霁雨晨临走时留下的那部他让陈施然拿了回去,骗自己说这样即便就此断了联系,也可以只当是联系不到,毕竟自己不想整日抱着手机等待一个可能不会到来的电话、亦或短信——徐闯知道自己别扭。
他舔了舔嘴唇,轻声道歉,“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手机我明天就拿去修,可能要修个几天。”
霁雨晨惊讶,“那东西你还留着?应该早都摔坏了吧?我给你买个新的寄过去。”
徐闯断然拒绝,他舍不得九儿花钱,可能是自己花习惯了,突然调了个个儿徐闯还有点不适应。
“不用,我送去修,说是能修好。”
霁雨晨不明白那么一个旧手机有什么好修的,小声抱怨,“干嘛不收我给你的”
他以为徐闯是要跟他划清界限,一时有点生气、又觉得委屈。
徐闯解释,“上面的照片我还没有备份”
那是他和九儿仅存的回忆,虽然不多,也不够清晰,可徐闯现在只能拿着照片聊以慰藉。他庆幸救援队帮他找回了手机,虽然屏幕碎得已经开不开机,但修手机的师傅说,直接撬内存条,说不定能把照片导出来。
他攥着裤缝手指用力,听对面嘀咕,“什么照片啊?那么宝贝”
徐闯咽了咽,觉得九儿明知故问,要是站在自己面前,估计眼神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两人一来二去,说好徐闯去修手机,修不好就买个新的。霁雨晨实在太想他,自从回到深市每天被马不停蹄的日程塞满,如今听听他的声音,好像整个人又活过来一样。
电话粥煲了一个小时,最后小卖部要打烊了,老板娘收拾店面催促,让他们快点。
徐闯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表情有些许失落。
老板娘打趣道:“是九儿吧?他回去可还好?打来电话叙旧?你们俩还真逗,哪来那么多话聊,人小情侣打电话都没那么腻歪~”
她只听说九儿恢复了记忆,跟亲人回了家,料想是打来电话感谢,没想到唠那么久。
徐闯拄着拐跟人往外走,老板娘在门前落锁,招呼说:“我让老周送你回去~”
对面躬身道谢,婉拒了好意,一个人慢悠悠地往家走。
他心情好,先去地里收了没撒完的种子,拎上锄头回家。小十五早已跑到巷子口等,晃着尾巴蹦蹦跳跳。
两人今天在电话里聊了不少,听九儿的意思他是想自己的,也没想断这层关系。徐闯纵然不奢望能和霁雨晨有怎样的以后,但就如他先前所想,要是能去九儿所在的城市找份工作,说不定还能有机会见上几面,那也足够。
晚饭后徐闯把年前买的辅导书拿了出来,接着断下的地方继续看网课。他学这个都说不上复习,一整个预习加学习,十五在一旁扑腾着咬球玩,看着书本觉得新奇,伸着两只小前爪往上扑。
它爪子利,来回两下差点搓掉了页,徐闯把小家伙拎下来,摸着脑袋安抚,“爹爹要好好努力才能带你去见爸爸呀,你也很想他吧”
第44章 你觉得不好吗
王志去隔壁村出诊,前后待了快两个礼拜。他回来见徐闯不在家,问了隔壁张大爷,才知道这厮拄着拐去地里干活儿了,谁说都不听。
快到晌午的时候太阳晒得要命,王志跑去田地里,见人正面朝黄土背朝的给苗儿浇水。小十五欢脱兴奋地跑过来,“汪汪”叫了两声,然后毫不留情地在自己鞋尖上踩了两脚。
“嘿,可给你厉害的!”
王志捞起小家伙拍了下它的屁股,让其跑到一边去玩,自己站在田埂上喊:“哎!徐闯!谁让你下地干活儿的!我说话是不管用了!”
徐闯抬起头来冲他笑笑,中气十足的道:“我这就干完了!”
王志拿人没辙,见他拎着桶一步深一步浅地往这边走,迎上去把桶接过来,又递去拐杖,
“拄着点,别摔了,你这得在家静养,谁让你出来干活儿的?”
他一个医生,最怕的不是疑难杂症,而是不听话的病人。这年头信息发达,一个两个都觉得自己没事,真到有事的时候救都救不回来。
徐闯抹了把汗,大大咧咧地笑道:“没事儿,都好差不多了,不是马上就能去拆石膏了吗?”
王志白了他一眼,“你算的倒勤。”
徐闯算着日子,觉得也不用麻烦去城里,让王志给他拆了就行。对面冷哼了声,看着不想管的意思。
“你这长不好就是自己作的,别说我没提醒,落下病根儿有你好受”
徐闯老实挨训,也没争辩,倒让王志没辙。
他嘴上骂着,实际也不能真拿人怎么样,想着回去看看情况,不行还得去医院拍片子。
两人慢慢悠悠往回走,王志见他心情不错,隐约哼着小曲,一时有点搞不清状况。
“你想开了?心情这么好?”
徐闯甫一怔愣,“什么想开了?”
王志说:“就那霁小少爷啊,想开就那么断了?”
他私心觉得俩人不可能,霁雨晨当初是失了忆才跟徐闯好的。倒不是说徐闯这人不值得,他长得帅,性格又直爽,放村里有大把姑娘喜欢,可霁雨晨又不是村里姑娘,他是远洋霁家的小少爷,王志虽不是什么老顽固,还秉持“门当户对”的说辞论调,可家世背景太过悬殊,真要在一块未必合适。
他前阵子想,分了也好,因为在王志看来,霁雨晨未必就单纯到哪里去。霁博远有三个儿子,一个养子、一个私生子,霁雨晨是唯一一个从小待在他爸身边的,估计在他刚记事的年纪,本事就够把徐闯这种一根筋的傻大个儿耍的团团转。
徐闯拿出手机查看消息,刚才好像有铃声提示。
他撑着拐杖站在距离家门口不到十米的地方,非要回完了再进家门。
王志好奇是什么短信这么重要,歪过头去看,“谁啊?有要紧事儿?”
他瞧见对话框的上面名字:“九儿”,心里咯噔一声。
徐闯回完短信把手机揣回裤兜里,拄着拐往里走,王志心不在焉地跟进去,坐在炕头对面的椅子上思忖还要不要劝。
他没想到两人还有联系,更不知道徐闯怎么想的,年轻人总相信天长地久,做起事来一点不讲求后果。
王志试探道:“刚跟你发短信的是霁雨晨?”
徐闯眼瞧着心情不错,“嗯,九儿问我在干什么,我跟他说刚从外面回来,你也在,他让我代他给你问好。”
徐闯边说边笑,将桌上的辅导书收起来摞在一边,又一瘸一拐地拿杯子给他倒水。
王志让人别忙,老实坐下,正好有事问他。
他把人按回炕上坐好,自己先开口,“你俩还有联系?他找的你?”
徐闯略显羞愧地抓了抓头,面上浮着喜色。他说九儿把电话打到了小卖部,自己才知道他还想着自己,怪他太不敞亮。
王志在心里叹气,觉得这孩子确实好哄,一句话就给收得服服帖帖。
他活到这把年纪也不是没经历过年少轻狂,曾觉得两人只要心有彼此就能长久,可现实往往相比想象复杂得多,男女之情尚且要靠法律和婚姻维系,他们这样淡泊如水的关系,不能暴露在阳光之下,不能接受世人祝福,分开往往只是一个念头。留在原地的人要花很长时间适应,也可能一直走不出来。王志知道徐闯是个情种,劝他放手也是想要其少走弯路,毕竟往后牵扯不清,最后受伤的肯定也是这傻小子,王志不用想都可以预见。
他思忖着道:“那你怎么想的?以后什么打算?”
对面略显犹豫地低下头,小声说,“我想去找他,你觉得怎么样?”
这话说是在征求意见,可给人听来根本就是已经有了论断。王志问他:“去深市?找霁雨晨去?他让你去的?”
对面摇摇头,“没有,他没说过。”
这话听着便让人火大,王志微微皱眉,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他想这孩子该不会是傻?人家连句话都没说的事,就自己上赶着送?送牛奶的都没那么勤快。
他一经想着说话没给徐闯留面儿,以至于语气有些冷嘲热讽,“那你可够一厢情愿的真想得开”
徐闯没听出其中的道道,沉默着点了点头,好像认同他的论断。
他听到对面长叹口气,有些心里没底地问王志:“你觉得不好吗?为什么?”
王志想给人脑袋敲开看看是不是当初车祸摔到了头,这种问题用膝盖想都知道不靠谱。
他思前想后,觉得徐闯说到底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没去过太多地方,更没人给他建议。他没想着跟别人说这事,他们理解不了,更不会支持。
王志想到这又觉得有点欣慰,这厮起码还知道跟他说一句,不然等人走了满村都没个人知道他去了哪。王志比他年长,理应给予建议,并作合理规劝。
他坐在椅子上抬手扒拉眉毛,表情看似有些棘手。徐闯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就怕王志提出些现实性的问题,比如:你有钱吗?怎么去?去了住哪?知道霁雨晨他家的住址吗?他要是不理你怎么办?诸如此类。
徐闯之前想过,其实最难办的问题就是钱,机票千八百不说,深市衣食住行都贵,他到那可能要找个小旅馆,先问到九儿在哪,然后再做打算。
他攥着床单等待回答,神色略显紧张。王志缓慢张口,提出了一个终端命题:
“你有没有想过你俩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他并没有按徐闯预想的套路出牌,甚至大相径庭,像是在问:你去了又能怎样?你们可能在一起吗?如果不能,你怎么办?
徐闯听着一愣,没想好怎么答。
他不是没想过,如果九儿只是这前塘村里的普通孩子,和自己一样,亦或是隔壁村子、镇上的,他都有信心把人留下,一辈子对他好。两人守着这间小屋、这片地,春夏秋冬,各有闲趣。要是九儿愿住在村里他就攒钱在这盖栋房子,索性农村自建房花不了多少钱,要是他想去城里,两人就挑个气候适宜、生活便利的地方定居,先租个一室一厅,等攒下钱了再付上首付,以后慢慢还贷。徐闯知道自己这些心思在九儿找回记忆的那一刻都变成了异想天开,可他确实做过很多次这样的梦,而梦醒之后也一次次醒悟,霁雨晨已经走了,两人从此天各一方,很难再有交集。
他动了动嘴唇,听着没多少底气,“最后看他吧他要想和我在一起,我一定加倍对他好,他要不愿意,我就去看看他,看完我就回来”
徐闯说完抬头笑笑,表情不怎么好看。王志恨铁不成钢,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又有点于心不忍。
他把手搭到徐闯的肩膀上,语气颇为语重心长,“闯啊,你听哥一句劝。人都要在自己该在的地方才能活的舒坦,就像这地球上的每一个生命,都有它特定的生态位。你和霁雨晨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强行在一起并不一定就会开心,最后闹得惨淡收场彼此都留不下个好念想,何必呢他有那么多选择,让你去深市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可以解决你所有问题和顾虑,可他连这句话都没说过,咱又何必上赶着找不自在?你若是真去了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九儿,你该怎么跟他相处?他若真是让你回来,你又受得了?”
王志不怕把话说透,索性徐闯已经想到这份儿上,知道两人很难有好结果,不如让他想得更透彻些。
对面的人坐在炕沿上耷拉着头,看起来如同被泼了盆冷水的大型犬,可怜兮兮,王志拍拍他的肩膀,说给他换药。
两人聊完已经是下午,王志诊所还有事要处理,没留这吃饭。两人就此次谈话达成的唯一共识是无论要不要去深市找人,备考都是正事。王志当年读的正经医科大学,高考600多分,说能帮他备考,徐闯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自己就算想不起来也能照着答案找思路。
第45章 噩耗
之后的半个月时间过得很快,徐闯腿上的石膏拆了,也不用再拄拐,在外人看来除了身边少了个名叫“九儿”的“小跟班”,日子和往常一样。
他每天去养猪场上班,打点好上下游供货的事再过一眼账目,然后去地里干活。徐闯将日子填的很满,几乎一刻不得闲,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少想些九儿,少回忆他们过往的种种。
盛夏的傍晚,过了七点天儿还是亮堂堂的,徐闯从养猪场回来,见徐小慧带着李顺等在门口,瞧见自己招了招手。
女人嗓门洪亮,隔着老远喊他名字。徐闯三两步跑上台阶,招呼道,“姐,你怎么来了?”
他顺手揉了把小家伙的脑袋,听人奶声奶气地告状,“大力哥哥,十五长大了好多,我都要抱不动它了!”
小狗崽在李顺怀里“汪汪”叫了两声,徐闯低头一瞧,他们几个月前抱回来的小白团子如今已经长大不少,站起来能打到李顺肩膀。
他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都是被你喂得,你看,十五比你都胖。”
李顺努了努嘴,觉得不是自己的错,明明徐闯喂得更多,自己只是在他不在的时候代为照顾。
两人跟着主人进门,徐闯去给他们倒水,又拿了果干。徐小慧今天过来带着任务,家里人让她给外甥女介绍对象,徐小慧想了一圈,全村就徐闯一个适龄男青年,还正好单身。
她之前也听了不少八卦,说徐闯有对象,还是奔着结婚去的,可这小半年过去了,那个“对象”在哪村里压根没人见过,徐闯整天一个人独来独往,过得比和尚还素净。徐小慧觉得他是蒙人的,肯定是没瞧上媒婆的介绍,不然怎么会连点蛛丝马迹都寻不得?
她坐在椅子上等人忙完,徐闯问,“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徐小慧指了指李顺,“这不就他?非要来找那狗玩,我想着也不远,正好来看看你。”
刚出事那会儿徐小慧跟他老公前来探望过,给拿了两罐蜂蜜,让人好生休息。这转眼俩月过去,眼前的大小伙子精神抖擞,徐小慧在心里感叹:年轻人就是身体好,恢复得快,瞧着和没事人似的。
她客套寒暄,“我看你这恢复的不错,没落下什么病根吧?”
徐闯摸摸后脑勺,笑的有些腼腆,“都挺好的,多谢姐挂心。”
徐小慧道,“挺好就好,我这还担心,你身边没人照顾,一个人再不方便”
她把话头朝着找对象的方向引,徐闯压根没听出来,给她展示自己胳膊上的肌肉,说他一个人没问题,身体好得很。
徐小慧轻笑两声,觉得这傻小子以后给自己当个侄女婿也不错,不怕他欺负姑娘,还有使不完的劲儿。
她步入正题,试着打听,“我听说你谈对象呢,进展的怎么样?啥时候请姐吃喜酒啊?”
徐闯面露窘迫,嗯嗯啊啊地答应,又企图用去隔壁拿坚果的由头避开话题。徐小慧拦住他,“别忙活了,我吃不了那么多,你就坐这儿,咱姐俩说说话儿~”
她对这事儿有经验,家里三姑六婆家的孩子都是她给介绍的对象,成的十之有九。徐小慧觉得徐闯就是抹不开面,实际不见得不想谈,还要看话怎么说。
她将胳膊肘往桌子上一搭,意味深长地盯着对面。
徐闯有点不好意思,“姐,你都听谁说的?我这可能还要一阵”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有心无力,请他们吃喜酒的事可能这辈子都实现不了,可在徐闯心里,谈对象就只能是跟九儿,所以也无从否认。
徐小慧看他表情猜想并不顺利,旁敲侧击地打听,“吵架了?给姐说说,姐是过来人,给你支支招~”
徐闯勉强笑了笑,支吾着道,“没吵架,就是他最近去了挺远的地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徐小慧想,合着这还是异地恋,怪不得没见过。不过这也好说,天高皇帝远,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是个人就懂,而且百试百灵。
徐小慧拿出手机假装来了消息,点开聊天软件盯着屏幕看了半晌,惊讶地道,“呦,我这侄女儿给我发了个照片,说是她们学校搞活动拍的,你看~”
她把手机怼到徐闯面前,嘴里念叨着:“都说这女大十八变,现在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徐闯低头瞟了眼,礼貌笑笑,“嗯,是挺漂亮”
徐小慧乘胜追击,撺掇着说,“我这侄女在城里上大学,今年刚大二,家里人都盼着她在咱本地找个好人家,你觉得怎么样?”
她说着观察对面反应,徐闯垂眸盯着桌面,好像有点走神。徐小慧道,“大力啊,姐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她放下手机端坐些许,徐闯回过神来。
“你这还年轻,可能不着急,但现在好姑娘都往城市里跑,就像你那小女朋友,是不是也跑去城里了?”
她看对面的表情并不否认,又笃定了几分,“你看,我说的准没错,那大城市灯红酒绿、缤纷多彩的,人家能再想回这儿?想也是不可能的。我这侄女儿是学师范的,毕了业就要回来当老师,跟咱这离着也不远,多好的条件。”
徐闯这算听出来徐小慧是在给他介绍对象,而且是想让他断了和九儿的联系,跟她侄女好。
他猛地摇头,“姐,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们很好!没别的打算!”
徐小慧听得一怔,缓下声来笑笑,“嗐,姐又没别的意思,这不就是给你点过来人的建议,你别多想”
她没想到徐闯的态度那么坚决,不知对方是什么天仙下凡,这人都不在身边,还能给栓的那么紧。
屋子里的气氛有一丝尴尬,李顺跑到徐小慧身边拉她衣角,被女人拍了下手背,示意一边玩去。
他眼巴巴地站在那,没有要走的意思。徐小慧叹了口气,只得换个话题,“哎,大力”她将声音放低些许,“还有个事,想替小顺问问,他九儿哥哥最近过得怎么样?这孩子挺想他的”
徐小慧从前不待见九儿,是觉得他一个大男孩儿,天天在家不干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要徐闯照顾,活脱脱一个累赘。
可这人走了俩月,徐小慧没见到还突然有点想,特别是以前在村口,两人经常闲聊着拌嘴,这突然没了对手,她有点不习惯。
小家伙眼巴巴地看向徐闯,像是迫切想要知道九儿哥哥的消息。徐闯咽了咽,低声道,“他挺好的正好恢复了记忆,他大哥千里迢迢找过来,把人带回了家,是好事儿”
徐小慧听说了这事,还专门跟村口聊八卦的大婶问过情况,那大婶有个侄子在城里医院上班,传来的一手消息,说九儿他家挺有来头,好像是做生意的,听说还是个哪里的首富。
徐小慧听着吃惊,早就想来一探究竟,正好李顺闹着要见九儿,她便正好得空。
“那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他回去应该挺忙吧?听说家里是开公司的?”
徐闯含混点头,没说明其他,徐小慧扒着果干打听,“那他还回来吗?家在哪儿啊?离这儿远不远?”
徐闯捡着不重要的答,“是挺远的,不在这边儿住。”
徐小慧道,“所以是哪儿的?当初怎么跑咱这儿来了?伏牛山就是个野山,他上那儿干嘛去”
徐小慧的问题总比答案要多,虽然跟自己没太有关系,可她好奇,全当个新鲜打听。
徐闯简要概括,“发生了点意外,具体我也不清楚”
他当初得知九儿是因为直升机事故才被吹到山上,一直觉得不可思议,听说那次航路离着这边很远,也不知道是怎么被吹过来的。
他暗下眸子没再说话,徐小慧也懂得看眼色,巧着劲儿往回圆,“我就随口一问,你不想说就不说。”
她吃着果干,瞧了眼李顺,兀自念叨,“这孩子跟我说了好几次,问他九儿哥哥什么时候回来,说想他了,我这一想啊,真是有日子没见,以前都住这儿不觉得,这一晃俩月过去,也不知道他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李顺跑到徐闯身边拉了拉他的手,小声说:“大力哥哥,漂亮哥哥还回来吗?他说会教我画画的”
当初霁雨晨在城里买过一盒水彩笔送给李顺,说要教他画画,小家伙兴高采烈。可自从那次车祸,他再也没见过九儿,没见过他的漂亮哥哥。
徐闯抬起手来轻抚了抚小家伙的头发,不忍说:“他大概不会回来了。”
他心底总有一丝期望,期望九儿还会回来看看,就算不是为了他,还有十五、还有李顺。可徐小慧说的没错,待在大城市的人哪还会愿意回到这穷乡僻壤、连柏油路都不通的地方。
他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安慰他,“九儿哥哥最近有点忙,等他有空了,我让他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李顺兴高采烈地答应,伸出小手跟他拉勾。徐闯跟他作了约定,下次打电话的时候一定叫他。
母子俩又在这待了一会儿,等人离开暮色已全然落定。徐闯凑合吃过晚饭,坐在餐桌前看先前买的辅导书。
他最近总是心不在焉,晚上也睡不踏实,九儿的联系越来越少,时间集中在一早一晚,白天很少回消息。他说自己最近有些忙,等过段日子再跟他视频。
徐闯思忖着要不要主动问候,拿起手机,在白炽灯下滑动着屏幕发呆。
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中午,徐闯问他吃饭了吗,霁雨晨没回,直到现在也没半点动静。
他编辑短信:“我刚吃完晚饭,正在做题,下午顺顺来家里找十五玩,说想你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打个电话?我让他跟你说两句。”
信息发出后是一片沉默,徐闯将手机放到一边,临睡前又拿起看了好几次。
对面毫无回应,他也一夜没睡好。
失联的状态持续到第二天傍晚,徐闯接到电话,靠近耳边是一片静默,隐约能听到呼吸声。
他轻声试探,“九儿?是你吗?你怎么了?”
对面传来遥远嘈杂的城市背景音,有汽车鸣笛,也有飞鸟起落。
霁雨晨站在医院的露台上,看着远处的夕阳在地平线上落下半截影子,天就要黑了。
他深吸口气,“徐闯我没有爸爸了”
【作者有话说】
下周二更
第46章 失联
关于霁雨晨的母亲——新闻报道方清越女士于三年前的春末死于家中,生前患有抑郁症,未透露其他相关细节。霁雨晨说,他的母亲是自杀,选择了以最残忍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遗容很安详。
徐闯可以体会失去父母的痛楚,以至于在对方平静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徐闯躺在病床上,很想要抱抱他。
他知道霁雨晨的父亲危在旦夕,可能撑不了太长时日,新闻报道也是如此,可当噩耗真正来临时仍旧让人措手不及。
徐闯有一瞬失神,很怕霁雨晨在对面哭出来,那样他会恨自己不能陪在他身边,不能给予安慰。
电话对面的声音很平静,徐闯道,“节哀”
霁雨晨“嗯”了声,然后像是遗憾似的叹了口气。
他靠在栏杆前,脚尖抵着墙根,看夕阳把自己的影子拉得无限长。霁雨晨问,“你在做什么?吃饭了吗?”
他其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袋里空空如也。
徐闯顿了顿,“还没,刚从场里回来。”
他见人没答,转而又问,“你呢?你在干嘛?叔叔临走前还好吗?”
霁雨晨试图回忆,虽然只是刚刚发生的事,却像是已经过了很久。他回想心跳监护仪最终显示一条平直的实线,报警声响彻病房内外,医生护士在床前做心肺复苏,一组、两组、三组,直到陈施然喊停,医生才像是捏了把冷汗,走到男人身前,请他节哀。
病房里只有沈兰一个人在哭,伤心欲绝。陈施然站在床前望着监护仪上的画面不知道在想什么,霁雨晨望着霁博远,霁孟延抬头看他的两位兄弟,眉宇间的忧思更沉了几分。
他不知道霁博远死前是否痛苦,他好像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待律师守在床前宣读遗嘱。
霁博远将他所有的遗产都留给了自己和霁孟延,他的两个亲生儿子,霁雨晨占大头,分毫没有提及陈施然的名字。
男人在电话对面又说了许多,问他在哪儿?吃晚饭了吗?深市那边是不是已经很热了?不要贪凉,不然又会胃疼。霁雨晨安静听着,通过电波传导的信息分辨情绪,判断徐闯对他的关心、挂念,他抬头望向天空,日光残影在湛蓝色的背景板上抽去最后一点余晖。
霁雨晨用气声说,“徐闯我想你了”
不知是哪一缕风、哪一片云、还是哪一句话,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数日来积攒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崩塌,霁雨晨蹲下抱着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电话那端的声音骤然紧绷,徐闯问:“你怎么了?你别哭”
霁雨晨咬紧牙根尽量不发出声音,听对面道,“那我去找你好不好”
事情的起因往往并没有太多计划性可言,徐闯也没想过自己要怎样实现,只是这样脱口而出,一刻也不想再等。他听着回声停顿片刻,背景音变得嘈杂,霁雨晨用略为慌乱的语调说:“我晚点再给你打电话。”然后匆忙挂断,只剩下一阵忙音。
徐闯等了一个晚上,对面音信全无。他躺在床上查去往深市的交通方式:自己要先去镇上坐长途汽车,到最近一个有机场的城市,然后乘飞机到深市,要飞三四个小时。
他也查过火车票,难抢不说,即便是动车转高铁也要将近一天,票价跟飞机相差无几。徐闯不知道落地之后要去哪里找霁雨晨,一连发了好几条信息:
“忙完了吗?”
“忙完给我回个电话,我没睡。”
“我要去哪里找你?给我个地址吧。”
“你睡了?晚安,明早记得回我消息。”
直到凌晨四点半,窗外的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隔壁张大爷家的公鸡开始勤勤恳恳的打鸣,手机依旧安静的躺在那。徐闯彻夜未眠,不详的预感遍布全身,让人辗转反侧。
他在早上七点拨去电话,是两人平时会联系的时间,对面在一阵忙音后提示“暂时无法接通”,他扣下再拨,提示音变为关机,徐闯的心情在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起床去养猪场交代了工作,又给老板打电话请假。老板对他接连请假的举动十分不满,说要是不能干趁早走人。徐闯没多解释,一个电话后变成了无业游民,打道回府收拾东西。
深市的天气已是盛夏,气温都是三四十度,徐闯随手捞了几件短衫放进行李箱,拿上家里的存折和银行卡出了门。他临走前去了趟王志的诊所,请他帮忙照顾十五,或者送去李顺那儿。
王志原本在铁皮柜前面倒腾药剂,瞧见人高马大的男人拎着行李箱进门,愣得眨了眨眼。
他在得知前因后果后知道自己拉不住,索性给了他个电话号码,说是自己在深市的老同学,如果遇到什么搞不定的,可以找人帮忙。
从前塘村去往深市的路徐闯是第一次走,也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次。他坐在飞机上看着窗外的云层移动,紧张地抓着前排座椅。空姐走过来请他靠后坐好,徐闯又靠回到椅背上,接受前排乘客的怒目鄙夷,在心里默默祈祷飞机能够平安落地。
落地后的一段时间他都处于紧张状态,站起来膝盖都在发抖,网上说这是恐高的一种,也叫恐飞,徐闯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毛病,毕竟长那么大他也是第一次坐飞机。
他打开手机查看是否有未接来电,收到王志的短信,问他:“落地了吧?到了给老齐打电话,我让他给你找了个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