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二更
昨夜谢明珠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房睡的,自打石鱼寨的事情发生以后,她觉得整个村子的气氛都变得低迷起来。
即便知道海贼短时间不会再上岸劫杀,更不大可能来他们银月滩,但大家还是活在这种惶恐不安中。
昨晚没有睡好,今天她便没有去帮工,在家里做了些杂事。
晌午过后,阿坎过来了,“那个‘郡主’在你这里没有添什么麻烦吧?”
谢明珠摇头,“你打算几时回城里?”
阿坎正是为这个事情来的,衙门里那么多事,他最多只能再待今天,“明天阿羡若是再不回来,我得回去了。”
他昨晚想了想,既然阿羡没有回来,谢明珠可能也不会同自己一起去的,毕竟她五个孩子。
她若去了,这不是一天半天的事情,爹娘那边是能照看,可是现在有石鱼寨的人,爹大概会很忙。
只有娘一个人照顾五个孩子,她年纪大了,自己也不放心。
可带去城里,又如何安顿?难到住到杨德发家么?他家也不宽敞,一下住这么多人,实在不方便。
所以已想好,自己先回去,反正消息是带到了,等阿羡回来了,他们夫妻俩商议好,再来城里吧。
而谢明珠听到他这话,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行,等阿羡回来了,我们立马就去城里。”当然,前提是阿羡没有受伤的情况下。
反正也打算去城里置办房屋,到时候孩子们一并带过去便是。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
第二天阿坎还没启程,正来谢明珠家叫柳颂凌的时候,忽然有人跑来喊,大声呼着:“来了,他们回来了!”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朝着村口方向跑去。
谢明珠也顾不上关上大门,连忙就跟着众人一起跑过去。
到了海神庙门口,只见人已经回来了,她一眼就在浑身污垢的人群中,一下找到了月之羡,直径跑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上下到处检查,“你没有受伤吧?”
前天晚上那个梦,还记忆犹新,但凡一想起,心里就忍不住爬满了恐惧。
月之羡看着明显削瘦些了的谢明珠,眼底全是心疼,“我没事,只是有些累,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谢明珠没见到他身上有明伤,放心了许多,拉着他就要回家,“那快回去休息。”
月之羡犹豫了一下,“等等,还有一个人要跟我回去。”他指了指祭婆婆正在给包扎伤口的青年。
那人衣衫满是污垢,头发乱糟糟的,手臂上大片的血肉模糊,也不知是哪里刮伤的,看着十分恐怖。
而且整个人的脸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可言。
此刻躺在自家的车板上,像是一条濒临死亡的鱼一样,有气无力地张大嘴呼吸。
“是他。”谢明珠惊呼叫出声。
“对,是他。”月之羡本来不想管的,可到底心地善良,想到从他那赚了不少银子,加上对方当时也是为了救人才受的伤。
而且,还有对方的身份,有可能是宴哥儿的小舅舅。
正是因为这个,他最后才拼弃前嫌,将人带回银月滩。
但是想到对方羞辱媳妇,有些担心她反对,“媳妇,我回去再给你解释。”
谢明珠点了点头,没有再过问这卫无歇的去留问题,而是担心地问:“那杨大哥他们?”
“正是因为他们也受了伤,自顾不暇,才管不到这人,我方给带回来了。”反正自己也尽力了,至于他能否活下去,一切都看命了。
阿坎在人群里瞧着,自然也看到了半死不活的卫无歇,叹了口气,心想他都这样了,那么柳颂凌只怕也未必愿意和自己回去了。
心想他们的身份虽还没得到证实,但在这银月滩,就他俩这样,也逃不到哪里去。
就先不管,又担心杨德发他们的伤势,上前细问了月之羡几句,见他满身的疲惫,也不强求他今日就和自己回去了。
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如此,你好好休息两天,再来城里,我就先回去了。”说罢,去同他爹娘告辞,就自己赶着车,先回城里去了。
而被宴哥儿带着去打柴的柳颂凌,这会儿也听得村里去石鱼寨的人回来了,放下柴火和,赶紧和宴哥儿一起赶过来。
自然一眼就看到了车板上一条手臂都血淋淋的无歇哥哥,立即就踉跄奔去,几乎是跪倒在车前,脸色惨白一片,“无歇哥哥,你怎么了?”
谢明珠一把上去将她拎住往回拽,“你要哭好歹看个场合,莫要在这里耽误祭婆婆给他治疗。”有时候,她也想温柔的,可是厌蠢症真的控制不住。
柳颂凌被拽住后,还想要挣扎着上前,给谢明珠气得,厉声呵斥:“你要是想他死,你只管再去。”
柳颂凌浑身一怔,这才顿住了脚步,跪坐在地上捧着脸无助地哭起来。
谢明珠见她没动了,这才没理会,转头与月之羡说:“你先回去洗漱吃饭。”又见宴哥儿也在,“我在这里看着,你先同爹回去。”
宴哥儿点着头,他看到广场上,还有不少陌生的小孩,一个个浑身的刮伤,满脸的恐惧,想来是爹他们这次去找回来的石鱼寨遗孤。
父子俩走后,谢明珠这才朝不远处愁眉苦脸的沙老头走过去。
沙老头见了她,连忙问:“阿羡说,那个人你家接回去照顾?”他所指的,正是躺在车板上的卫无歇。
但沙老头不确定谢明珠是否同意,故而此刻才问她。
谢明珠应着,“我一会儿就将他拉回去。”
沙老头松了口气。
这次去石鱼寨搜寻活口,果然是正确之举,除了在崖壁的石洞里找到十来个孩子之外,还救了三侥幸躲过一劫的活口。
只是都受了重伤,现在他还不知道怎么安排呢?
他们石鱼寨那些人的房屋还在建造中,就算是能照顾得过来,但是现在要什么都没有,一切只能从海神庙里拿。
但这么多人,加上救回来的小孩,每日只是这粮食就不知要吃多少。
大风又才过了没多久,树上果子都没有半个,不然还能减轻些负担。
所以谢明珠家肯管一个伤员,算是给他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那人虽说不是石鱼寨的人,但也是为了救人才受的伤,听说还是个读书人,了不得呢!
“你们夫妻的好,大家都会记着,等熬过了一劫,就会好起来的。”这话,沙老头不知是安慰别人还是安慰自己。
可谢明珠想到那卫无歇的身份,多少是沾亲带故的,所以算不上是为村里做贡献,也是坦诚与沙老头提:“不瞒沙伯,那人好像是我家宴哥儿的舅舅,虽大家都不曾谋面,不认识彼此,还不能确定,但既然遇着了,便照拂一二。”
沙老头闻言,面露惊诧,“原是如此。若是的话,才好。”不管是不是的,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他们家都愿意白养着一个伤员,就是为村里做贡献了。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谢明珠这听了一会儿他们的安排,那边卫无歇的伤势也暂时抱扎好了,祭婆婆抓了一把药,用芋头叶子包着,塞给谢明珠,“熬水,一天四顿,吃个两天,完了再来找我拿。”
她还要忙着给其他轻伤的人包扎,谢明珠也就没多耽搁,道谢了一声,喊了柳颂凌,“过来,咱们一起把车拉过去些。”
再将骡子牵过来套上。
村里其他人见此,连忙过来帮忙,谢明珠也得以顺利将车套上,赶着骡子回家去。
那柳颂凌现在倒是冷静了许多,但仍旧是忍不住抽啼着。
很快车到榕树下,已经洗漱过,在凉台上吃饭的月之羡看到,便赶紧放下碗来帮忙。
这卫无歇的腿,还伤了一条,暂时走不得路,所以月之羡只能将他背回家,暂时安放在宴哥儿的房间里。
对于这个安排,宴哥儿是不瞒的,小脸一直拉得长长的。
那柳颂凌已经尾随着月之羡的步伐,先跟着去了。
一时之留下母子两个在这里整理车子和骡子。
“你爹和你说了那人的身份没?”谢明珠问他。
“说了。”宴哥儿情绪没有多大的起伏,甚至是有些抵触之心。
果然,下一瞬他就抬头认真地看着谢明珠,“他若是来找我的,我现在照顾他,没有什么话可说。可娘您也知道,他们来了这城里几天,压根就没过问过一声我的下落。”为什么知道他们来城里好几天没找人,正是从柳颂凌平时聊天的口中得知的。
现在受了伤,还想让自己照顾他,想的什么美事?自己不让他雪上加霜,已经是算对得住他了。
谢明珠听到这话,有些哭笑不得:“那他一个男人,你总不能叫我去照顾吧?还是让你爹?”
“不是还有那个呆子么?”宴哥儿看那柳颂凌,满嘴都是无歇哥哥,听得人烦死了,脑子里除了情情爱爱,什么都不装。
不过这倒是让他一下联想到了自己那没什么记忆的娘,可不也是如此么?小脸顿时垮下来,“算了,我去吧,爹这几天已经很辛苦了,那女人又笨。而且不管怎么说,娘您说的对,他是我舅舅,就冲着我亲娘着生恩,也得去。”
只是这样一来,以后谁都休想再提什么生恩威胁自己,反正如今自己照顾这卫无歇,算是已经还了。
谢明珠并不清楚,这个八岁的宴哥儿脑子里已经有十分成熟的思想了,甚至都考虑到了以后的这些事情。
只是见他答应,松了口气。
但见他这样喊那柳颂凌呆子,始终觉得不好,“那柳颂凌不管如何?她是真喜欢你小舅舅,以后的事情说不准,你到底尊敬些。”
宴哥儿左耳进右耳出,牵着骡子就先走一步。
谢明珠将车上的东西收拾着,发现药包不在,想来是柳颂凌已经拿走了,就没多管。
果然到了院子里,那柳颂凌已经在到处找药罐子,准备给卫无歇熬药了。
小晴她们不同意让她在厨房里熬,到时候整个厨房都全是药味,喊她在院子里的灶上。
可她生不来火。
见了谢明珠,犹如见了救世主,急得都快哭了,“明珠姐,你家熬药的罐子呢?还有这火我生不起来。”
谢明珠觉得她做这些事情,纯属添乱,将药包从她手里拿过来,“药材珍贵,经不起你折腾,你做些简单的就好,熬药的事情宴哥儿会管。”
柳颂凌想伸手去抢,想反驳谢明珠的话,可是她发现自己根本就反驳不了。
那天她给自己洗的衣裳,全洗坏了,好多个破洞,还是谢明珠给她缝的。
不然现在她身上还穿着那囚服。
后来她也帮忙做其他的活计,但都一塌糊涂。
她和当初不会做家务的苏雨柔,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
苏雨柔只是不会做,但是能学会。
而柳颂凌怎么都学不会,家里可经不得她造。
谢明珠安排她去菜地,辛亏自己就在旁边看着,要是再晚一步,自己的那株辣椒独苗苗都要被她拔了。
所以最后挑来选去,谢明珠发现她只能干那种特别简单,不要脑子的活,比如喂鸡鸭鹅,捡柴,劈柴,打扫院子沤肥等。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柳颂凌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开阳长公主当年可是扶持当今圣上登基的女人,后来还将作为小小武将的驸马一路捧到了节度使的地位。
这可算得上是一方封疆大吏,手里有着实打实的兵权。
而这些,都还只是建立在开阳长公主身体不行的情况下。
谢明珠想,若是开阳长公主的身体好,那么现在皇位是谁坐都未必可知呢!
但是这开阳长公主也有个病,恋爱脑。
不然,怎么当初就挑中了这其貌不扬,身份不显的驸马呢?
谢明珠开始怀疑,柳颂凌的恋爱脑遗传开阳长公主,容貌和智商肯定是遗传她亲爹。
一人一人半。
宴哥儿牵了骡子去喝水,喂了些料后,将其放在老位置吃草。
便回家来接手了照顾这卫无歇之事。
谢明珠也就不用多操心了。
原本她想让月之羡先休息,明日再商议去城里的事情,没想到月之羡吃过饭后,就将她叫住,“阿坎哥那口气,陈大人还挺急,我想来多半是因为石鱼寨的事情。”
谢明珠坐了下来,“那你是怎么想的?可不管你怎么想,最好先休息好,没有什么比得过自己的身体重要。”
“我知道。”媳妇的关心让月之羡心里升起阵阵暖意,“我还有一件事情,想和媳妇你商议。”
“嗯?”谢明珠疑惑地看着他。
眼下凉台上也没人,他将声音压低了许多,“我猜想,陈大人这样急切地喊我们去城里商议,只怕是想早早赚钱,好自己组建民兵队对抗海贼。”
可这赚钱,少不得还要一年后的事情了。
如果真等拿到了银子,再开始建民兵队,训练队伍,那几时才能出效果?
而谢明珠听到他的这话,几乎就猜到了他的想法,“你想将银子拿出来?”其实,事关人命,这些银子也算是天降横财,他真要全拿出去,谢明珠也佩服他。
不过佩服归佩服,但作为家属,她肯定是不建议的,他们家还没富裕到这个地步。
最起码留点银子傍身,现在家里添了两张嘴,他们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呢!
不过谢明珠虽猜到了,但猜中不多。
月之羡可没她以为的那样深明大义,“我借四千两给衙门,让陈县令以衙门的名义给咱写借条,接下来的银子咱们自己置办房屋建支塘坊周转。”至于还钱,等蔗糖卖出去了,还怕衙门没钱还么?
“噗。”谢明珠听到后,忍不住笑出声,“我刚才有点高看你了,还以为是要白送。”真当他高风亮节之辈。
月之羡撇了撇嘴,一脸的坦诚:“自己的小家都顾不上,哪有精力去顾大家?我可没有那样高尚。”
不过下一瞬又用一种委屈可怜的目光看着谢明珠,“媳妇,你不会觉得我狼心狗肺见钱眼开吧?”
“不,这样很好。我也没有那样高尚,我就是个自私的人。”他们就是苟活在底层的普通小老百姓,高风亮节这种事是当世大儒富贾们该做的。
“那正好,我们俩就是天生一对。”月之羡嘿嘿一笑,心里的担忧也没了。
早前为这个事情,他纠结了很久,就怕媳妇嫌自己太过于冷血自私了。
不过制糖坊是明年的事情,这段时间他也不能闲着,所以打算收购药材,送往外面的州府去贩卖。
反正,他现在是看明白了,果然来钱快跟埋头苦干没半点关系,到底还是要懂得如何抓住机遇。
现在大好的机会在眼前,他不能傻傻地错过,就呆呆地等着卖糖。
所以自然也与谢明珠说。
谢明珠听到还没放弃卖药材,也不意外,毕竟药材的利润摆在那里。
但是那天她给柳颂凌缝补衣服的时候,看到她那不纯正的紫色衣裙,忽然意识到这海边还有更贵的东西,那就是染料,尤其是紫色的染料。
他们就住在这海边,有着天然的优势,许多海螺贝壳都是天然的染料。
比如红里骨螺、岩红螺等等,都是可以染紫色的天然好染料。
而且内陆紫色染料并不成熟,所染出来的颜色,总没有那种特别正的紫色。
她自也是与月之羡细细说来。
但是很多螺都需要自己养殖,采其分泌物,这就有些麻烦。
不过好歹多了一条商机,月之羡连忙给记下。
宴哥儿的屋子就在凉台边上,房间里的卫无歇已经醒来了好一会儿,正好听到这夫妻俩人商量做染料的话。
他觉得自己无知,自诩学富满车,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谢明珠说的这些,他闻所闻问。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天外有天,是出现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天晓得,那日他跟着杨捕头他们到石鱼寨的时候,看到那日高价卖自己药材的月之羡,到底多激动,只恨不得立即让他给自己证明身份。
只是奈何当时条件不允许,大家在海边一处崖洞里发现藏在那边的十来个顽皮孩子。
他也跟着帮忙去救。
可事实上,他力是出了,乱也添了。
自己还折了腿,伤了一只手臂。
看着自己血淋淋的那只手臂时,他几乎以为从此以后,这条胳膊也废了。
而且杨德发他们也都纷纷受了伤,个个都自顾不暇。
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石鱼寨的废墟里时,竟然是月之羡主动把自己抬上了他的骡车,给拉到了银月滩来。
昏迷中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了个熟悉的女人说话,她的语气很凌厉,像是在呵斥人,他的大脑一下清晰了很多。
想到了是谁。
只是这与自己记忆里,她跟人打架时候展现出的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然后卫无歇觉得自己是个极其卑劣无比的人。常言说,自己是个怎样的人,看对方就是什么样的人。
那日他看谢明珠在台上跟人打架,衣衫虽没凌乱,但也不整齐,满脸的红晕汗水,发髻散乱嘴角还带着丝血迹。
他立即联想到的就是云雨后女人该有的样子,妖冶又迷人,甚至勾魂摄魄,像是一朵火红色的娇艳莲花。
那时候他只是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自己一介风清月朗的读书人脑子里怎么能有这些污垢?所以对于谢明珠立即就产生了一种厌恶,觉得是她让自己有了这种不堪的悸动。
在他心里,也给谢明珠定下了这种身份。
所以第二次遇到,柳颂凌让自己看她的时候,就更厌恶了更抵触了。
可这些厌恶和抵触的产生,都来源于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去忘记那张脸。
但现在,她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们夫妻将废人一样的自己带到了家里来养着,还让他们的儿子照顾着。
卫无歇对自己生出了无比的厌恶。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只是自恃傲才,不知民间疾苦,还自信将来是个栋梁之材,完全可以位极人臣。
可是丢失身份后,在广茂县里与县衙里的官差们同吃同住,他才意识到自己早前是何等的无知。
所谓的一切学识,根本就都只是纸上谈兵,要让底层的老百姓们活下去,自己此前哪里来的自信?
这是数代帝王都做不到事情。
所以他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在听闻石鱼寨被海贼洗劫一空后,陈县令无助的哭声让他觉得自己越发可悲,以前所求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那一刻他只想尽自己绵薄之力。
但是自己总是在不断高估自己,比如去救人。
他在渭水河畔登过摘星楼,也看过数百丈高的瀑布。
可没想到真正用一条绳子爬下崖石后,垂眸看着脚下惊涛拍打的巨浪,他忽然怕了。
他才意识到自己恐高。
而现在,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谢明珠。
他现在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对她有一种卑劣不堪的想法,而她也好,她的夫君也罢,都是和自己认知里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就在他快要被自己折磨得疯掉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个男孩的声音,“爹,您怎么还不去休息?”
宴哥儿端着的椰子碗里,有半碗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一种中药材惯有的苦味,以及还含杂着些酸臭味。
谢明珠疑惑地看了药汁一眼,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问月之羡:“祭婆婆的药方子,一向都是如此?”
“八九不离十。”月之羡习以为常,的确也觉得很疲惫了,这些天本来就没时间休息,好不容易偷得些闲工夫,也不敢睡得太死。
就怕还会有好贼突发奇想,去而又返。
只有这会儿回到了家里,他才彻底觉得安心。
人一安心,疲惫就席卷而来。
本来刚才和谢明珠激情磅礴地讨论着发财大道的时候,觉得也还好。
可现在被宴哥儿一提,顿时觉得自己疲惫不已。
谢明珠也趁机劝着,“你去睡吧,晚些我喊你吃饭,给你炖个鱼汤。”
又因为不见了柳颂凌,也没见女儿们,逐问起宴哥儿:“她们人呢?”
“那个呆子,什么都干不好,我让她继续去捡柴火,妹妹们去采茉莉花了。”宴哥儿答着,一面端起桌上凉了些的药,进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里面的卫无歇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紧张得赶紧闭上眼睛。
宴哥儿走上前看了一眼,把药碗放到床边自己在爹的帮忙下做的小桌上,确定娘下楼去了,然后伸手粗暴地往卫无歇脸上拍过去,“醒醒,起来喝药了。”
卫无歇没想到,这小男孩动作竟然如此粗暴,疼得他不得不醒来。
但仍旧是做出一副才醒来的样子,满脸的迷茫,“我,我这是在哪里?”
宴哥儿没理会,目光冷漠得可怕,“你的腿断了,但腰是好的,有一条胳膊也伸缩自如,自己坐起来喝药。”
卫无歇艰难地爬起身来,他从未见过如此冷漠无情的小孩,所以也不敢他能因为自己开口求助就能来帮忙,废了好大的劲才勉强坐起身,伸手去抬药碗。
一言难尽的药汁吞下腹中,他还没来得及吐口浊气,就见到小男孩环手抱胸,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乡下小娃,他竟然会觉得对方身上的气势逼人。
然而接下来,就听到对方说:“我是萧云宴。卫无歇,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不确定你来岭南是不是找我?但肯定也没真想找我回去,所以即便你是长辈,但你也别指望我把孝顺用在你身上,接下来的日子你最好老实些,不要给我添麻烦,更不要再用那种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别人评头论足,尤其是对我娘。”
宴哥儿一口气说完,最后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些威胁,“我可没我爹娘那样善良。”眼光里,也含着凶光。
然后起身过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药碗,“要如厕,就用力扯床头这根麻绳,我听到后会上来。”
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卫无歇整个人的大脑当场宕机,他瞳孔猛地一缩,眼里既是惊恐又是惊骇。
萧云宴!这个熟悉的名字,就是他来岭南明面上的任务。
可他口中的爹和娘,让卫无歇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萧云宴,可镇北侯不是早战死了么?
目光则在惊恐中顺着他所说的麻绳往上看,发现一直延伸到窗户,那里挂着一串用贝壳做的风铃。
第57章 一更
关于去城里和陈县令商量荻蔗种植以及推广之事,谢明珠起先是打算等月之羡从石鱼寨回来休息还好后,就带着孩子们一起去,然后在那边买块地。
如果有现成的房屋就最好。
但是现在家里多了两人,那柳颂凌又十分靠不住,即便卫无歇命大足够她折腾,但谢明珠怕自家房屋和菜园子不够她造。
思来想去,始终没得个两全法子。
最后谢明珠提议,“要不,将他们俩一起带城里去吧?算着也有些日子了,万一消息快,那柳颂凌家的护卫们,这会儿发现她丢了,肯定也返回来寻找了。”
没准就将这麻烦甩脱出去了。
月之羡其实早就想提的,但是考虑到卫无歇的身体状况,虽说昨儿确定了腿没伤到骨头,就是扯到了筋,但他到底是伤员,“那这样一来,他得上车躺着。”也就意味着,大家得自己走。
车只有那么大,全都挤上去还勉强能坐下,可躺下一个成年男人,只能是孩子们勉强坐下了。
“走就走,从京都到岭南,我不也自己走来的。”反正孩子们能坐得下就好。“正好咱们去城里回来,稻田里的稻谷没准就能收了。”
只是鸡鸭鹅没法带走,总是去请庄晓梦来帮忙照看,有些太麻烦,月之羡便想到了沙婶,“要不先抓到沙婶那里一起养着。”反正她一只是养,两只也是养。
他越发觉得可行,立即就去找鸡笼,准备一窝端,全给沙婶送过去。
至于家里的菜园子,谢明珠留的好几种菜种子都要收了,但卢婉婉没得空,苏雨柔又怀孕了。
所以思来想去,谢明珠喊了宴哥儿来,“你去看看长殷叔在家没,若是他得空,你喊他来家里,就说我有事情托他。”
长殷年纪小,就算是出海打渔,也就他哥哥去,他几乎都在家,最是得空闲。
所以谢明珠想请他到时候隔三差五来帮忙将菜种子收了。
而且他又是月之羡的好兄弟,比谁都要靠谱。
宴哥儿心头疑惑,这也没什么事儿,不知娘找长殷叔作甚?而且刚才看到爹提着鸡笼去池塘里抓鸭鹅,小母鸡们全装在里面了。
便顺口问了一句:“娘,爹这是作甚?”
“我们想去城里。”谢明珠也没有瞒他,毕竟这做了决定,指不定下午就走也说不准的,到时候还要他跟着收拾行李。
宴哥儿心里立即有数了,虽然不知道爹娘去城里做什么,但是鸡鸭鹅都抓去了阿奶家那边,就意味着不留人在家了。
那就是带着他们一起去。
顿时开心不已,“我这就去找长殷叔。”
很快长殷就跟着宴哥儿回来了,显然已经从宴哥儿口中知道他们要去城里的事情,上楼来便拍着胸脯保证道:“嫂子,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是真有事情要托付你。”谢明珠给他倒了杯茶水,随后指着菜园子里的菜,“你想吃什么,只管来摘,只是有一样要麻烦你,我那地里熟透了的,你给我摘来晒干装好,回头我做种子。”
好些辣椒,现在都是酱色了,兴许再过一两天就彻底红了,种子也饱满。
长殷闻言,随即笑起来:“嫂子客气,这算是什么事儿,我每日来瞧一会儿。”又问他们要去多久?
谢明珠摇头,“那种植荻蔗的事情,你阿羡哥也同你说了吧?我们只是去教如何种植,另外想在城里置办一处房屋,若是陈大人能顺利将荻蔗种植推广下去,明年也要麻烦你来跟着帮忙。”
长殷和奎木是月之羡的左膀右臂,谢明珠自然是信得过他们,到时候真建起了制糖坊,蔗糖大家都知道怎么熬,这倒是简单。
但她要做的是白糖冰糖等。
不是单一的一种。
这些对于当下,也算得上是些核心技术,肯定是不能假手他人。
长殷听到这话,眼里不由得闪烁起些光芒,阿羡哥现在有多少银子他是有数的,这就要去城里买房了,那以后这制糖坊真建造起来,自己有了工钱拿,也能将娘和哥哥接城里去。
以后哥哥就不用出海,全家也不指望指望着出海打渔生活,娘也不用在哥哥每次出海后,担惊受怕的。
更重要的是,城里更安全,这几日他看着石鱼寨救回来的那些孩子,一个个都沉默寡言的,听说是被吓着了,有两个到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了。
越想越是激动,“好!我就等嫂子和羡哥的好消息。”
这厢说好,他也没忙着走,只看谢明珠他们这里有什么要收拾的,跟着搭把手。
月之羡很快从沙婶家回来了,见长殷也在,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日子就多麻烦你了,我们这一去,少说也是半个月起步。”
“羡哥你放心好了。”心说帮忙过来收种子,看看家,算什么事儿。
谢明珠见月之羡回来,心情还不错的样子,“你和沙婶说了?”
“说了,她叫咱有事去找阿坎哥。”到底还是沙婶最疼自己,而且家里这边,也常会过来帮忙看。
所以这也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夫妻两个便觉得吃过午饭就走。
趁着现在还早,把孩子们都喊来,收拾东西。
这次要收拾的,可就多了,除了铺盖衣裳,还要带些上些厨具食材等。
至于剩下的粮食,也没多少,就锁在家里,倒也无妨。
村子里至今还没出过偷窃的事件。
宴哥儿早就知道要去城里,而且还那么久,所以和长殷回来立即去屋子里收拾东西,搞得忙忙碌碌的。
他的东西其实也不多,换洗的衣裳,一双布鞋和几双草鞋,那草鞋都是月之羡这个爹一点点编织的。
所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立即就去厨房,乒乒乓乓往竹筐里放锅瓢碗筷。
等得到消息的小晴带着妹妹们回来,得知要去城里的时候,他已经在厨房里收了满满两筐。
这还只是厨具等物。
别看着他们刚来时,家里什么都没有,就是这房子也是后来才建造的,可现在锅瓢碗盏,各式各样的,数不胜数。
谢明珠见女儿们各自去收拾自己的包袱,听到宴哥儿和长殷在这厨房里搬了这么久,过来一瞧,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们这是搬家还是作甚?”
宴哥儿还没回话,长殷就笑道:“全都搬去了才好,这样以后也不用回银月滩。”城里再怎么样,比这海边要安全。
宴哥儿连忙点头,“是呢!何况这些锅瓢碗盏,都是用惯了的。”反正有多余的,何必在城里花那冤枉钱?
谢明珠叹气,“这就算能绑在车后,可你小舅舅怎么办?”
“叫他坐着就是,占不了多宽的时间,反正现在不是已经确定,他的腿没事么?”也就手臂上那点伤罢了,一天天装得半死不活的。
要宴哥儿说,该叫他自己下车走才是。
谢明珠心说,真真是孝出强大。
又见他吃的一点还没装,只得赶紧拿了筐来,瑶柱海蛎鲍鱼干什么的,全都往里装,还有虾米鱼干各类海鲜酱。
反正平时觉得家里没什么吃的,但只这鱼获一样,收起来,又得了两筐。
更不要说其他杂七杂八。
月之羡一筐一筐往车上抱去的时候,都忍不住咋舌,“咱家什么时候竟然攒了这么多吃的?”
谢明珠还去地里摘了不少新鲜菜,底下和竹筐表面,用椰子叶掂了又垫盖了又盖,就指望能多保存几天。
忙忙碌碌一早上,又有长殷帮忙,柳颂凌也跟着搬些东西,尤其是听到谢明珠说可能她家的护卫找回来了。
于是就更卖力了。
虽然这里也不错,可若是能早回凰阳,她还是想回家,想爹娘了。
小丫头们也跟着来来回回跑,最后整个骡车上,也没啥空位了。
月之羡看得直发愣,与谢明珠面面相觑,“这怎么办?”难道真要让卫无歇走回去?
“走吧,他腿又没断。”宴哥儿冷幽幽说了一句。
柳颂凌站在后面,嘴巴蠕动了一下,她有点怕宴哥儿,最后什么都没说。
然后准备午饭,谢明珠趁着这功夫,去看了一会儿苏雨柔,又去瞧卢婉婉。
两人只当她就去几天,倒也没多想,只叮嘱要注意安全。
这回来吃了饭,再将厨房收拾一遍,锁了门窗,一行人在长殷和赶来的奎木护送下,出了村子。
那卫无歇用完好物资的那只胳膊拄着跟竹竿跟在后面,柳颂凌好几次想去扶他一把,都被甩开了。
柳颂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明明以前无歇哥哥也不是很爱说话,但现在她就是觉得,好像无歇哥哥变得沉默寡言了。
和以前那种少话,完全不一样。
骡车上,一筐筐的行李堆了三层高。
其实还能继续堆,但月之羡和宴哥儿对这头一岁的骡子,还是有些感情的,怕给累劳伤了。
所以最后留了两筐行李没带。
而且三层高,小时她们几个小姑娘坐上去,也还好。
但这是以大人的视角,三层高的筐垒在一起,不过一米多高罢了。
可小时她们这会儿坐在上面,只觉得简直就是比举高高还要高,且视线之开阔,看得更远了。
只是爬坡和下坡的时候,还是有些恐惧,爬坡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要掉下来,紧紧抓住上面的绳索。
下坡的时候更是一个个惊得嗷嗷叫,更是嚷着要下来走路。
好在路途还算是平整,没有多少陡峭的路段。
夜里也安全,只是柳颂凌和卫无歇走得太慢了。
原本从银月滩到城里,只需一天半就足够了。
可是现在,硬是多用了半天的时间,以至于第二天大晚上,估摸都是子夜时分了,才到城外。
上个月为了八月节才装上的城墙门,就这样将他们堵在了外面。
好在,这种在外过夜的经验,现在连小时都十分丰富了,何况这次所带的行李之多,什么都不缺,晚上月之羡带着他们,就在城外那椰树林里过夜。
第二天,天一亮,东西都没吃便急忙进城了。
直接连车带人,到了县衙里。
这会儿还早,清早的鸟群才一阵一阵从家家户户四周的果树林里飞出,值夜一晚上的阿来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在大门口醒瞌睡,看到月之羡他们这一大车,以及车后面的人,顿时都傻了眼。
“啊哟,你们这么一大早就来了?不对,你们这是在城外过的夜?”阿来惊叫着,一面朝里面喊,“阿羡他们夫妻俩来了。”举家前来。
只是喊着喊着,他眼角余光也看到了跟在车后面的柳颂凌,眼神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不过只看了两眼,就将目光收回,去将门开大了些,方便月之羡将车赶进来。
宴哥儿带着妹妹们也进了衙门大院来,还是那熟悉的样子,一下就找到了第一次他们所站的位置,不禁指给妹妹们看。
那时候,可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什么命运。
但怎么都没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小时笑着先跑过去,站在当时自己所站的位置。
几个小姑娘正打闹着,就见陈县令和方主薄从里面出来,显然也是才起来的样子,一眼看到他们那行李,立即就反应过来,这是打算要在城里常住?
陈县令一时发愁,按理是自己将人喊来的,的确是要给他们安排个住的地方才妥当,但是衙门就这样大,空房子也没有半间。
正是为难,月之羡已经走上前来,“陈大人,这车和行李先暂时放在院子里,至于咱们的事儿,先不急,等我和媳妇找到安顿的地方再说。”
“你们要赁房子?”陈大人听他这口气,不要自己安排住的地方?
“我们是想买一处房子,如果没有,这城里若是有空闲,宽敞些的地,给我们也行。”谢明珠要求没那么高。
这倒是叫陈大人意外,虽然从阿坎那里得知,他们拿那一百两银子买回去的药材,八月节刚结束就给卖掉了。
但也不至于这样财大气粗吧?
不过见他们夫妻两人的表情,也不像是开玩笑,认真地想了想,“地和房子,多的是,就不知道你们要不要挑位置,还有这价钱方面。”
方主薄似想到了什么,连忙拿手肘推了陈县令一把,示意他先别说话,然后与谢明珠问道:“要多宽?”
陈县令不解,不知道这方主薄在打什么主意?
但依照谢明珠对县衙这两位大人的浅薄了解,却已经猜到,只怕这方主薄手里有地,极有可能是隶属衙门的,那面积还不小。
而且大到常人根本就考虑不起,不然的话,陈县令刚才肯定就直接推荐了。
“有多宽?”谢明珠将问题抛回去给方主薄。
方主薄的确是想将衙门那块地给卖了,那地足四十亩左右,原来是陈县令刚来时,还没弄清楚状况,稀里糊涂就买到了手里。
等到了手里,再看衙门的账面,顿时傻了眼。
不然从前是打算在那里修建衙门六属,也不远,就在衙门后门的椰树林穿过去便是。
他原来的计划,到时候可以与前面的衙门打通,像是别的州府那样,建造个像样的衙门。
可是看了衙门账目后,地就摆在那里了。
别说是重修衙门,就是当时给衙门置办两扇像样带铜环的大门,都没钱了。
于是地就一直荒废着。
不是没想过出手,变现到手里。
可这城里穷啊,商人是有几个,人家一年就来过二三次,一次待个五六天不到,所以从未有人打算在这里安家落户。
本地的人呢!就算是有钱,也想往州府去。
正是应了那句,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如此,那地可不就砸手里了么?
所以方主薄想,他们夫妻俩拿一百两银子去买药材,这又出手了,依照他们的秉性,若没得赚,怎么可能脱手?
现在手里肯定是有钱。
但他也不确定到底有多少?不过买这片地的银子肯定是富裕的。
就是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花这钱了。
本来想试探一下谢明珠,谁知道她根本就不上当。
一时也犯了难,若是自己说四十亩,肯定会吓退她,谈都不会再继续谈下去。
于是一咬牙,折了一半,“也就二十亩。”
二十亩。谢明珠觉得也还好,到时候要种果树要种菜,还要养鸡鸭鹅什么的。
还要自己种稻谷,也行。
只是这样一来,荻蔗在家门口种不了多少了。
她看了一眼月之羡,表明了自己的想法,随后继续:“在哪里?可去看看?”
方主薄当即乐呵起来,这是有戏了,连忙招呼他们绕到左边,可从那伙房里旁边的小路直接穿到后院去,“这里过去很近,你们随我来。”
谢明珠让宴哥儿看着妹妹们在这里等着,至于那柳颂凌和卫无歇,这会儿自不用他们多管了。
衙门他俩比自己还要熟呢!
如此,四人一同朝小路走去。
这时候陈县令也反应过来,悄悄地走过去,一把扯住方主薄的袖子,压着声音小声问:“怎么成二十亩了?另外的你吃了么?”
方主薄深怕后面的谢明珠夫妻俩听到,瞪了他一眼,“小声些,我说那么多,他们肯跟咱们去看么?”
陈县令一想,也是,到时候没准跟以前那些人一样吓跑了。
可问题又来了,这谢明珠夫妻愿意做这冤大头么?花这么多银子买一大片荒地?城中心又如何?这广茂县也没有县城该有的样子啊。“不过,他们手里还有银子么?”听说回去的那天,可又买了不少东西呢!
却不知道,这方主薄和月之羡,是想到一起去了。
虽然,是月之羡想借钱给衙门组建民兵队。
方主薄说:“以后阿羡那小子要卖糖,咱们可以哄他买下,往后再给咱们银子啊。”
陈县令闻言,心说妙啊!当下忍不住给方主薄比了个大拇指。
夫妻俩见着前面的两人鬼鬼祟祟交头接耳的样子,微微皱眉。
虽然这小地方的官员没什么架子,接地气。
但他俩,这已经到接地沟的感觉了吧?
很快,穿过了陈县令和方主薄养的鸡,臭熏熏的,显然他们根本就没有要清理鸡舍的意识,连带着这里的几株龙眼树,谢明珠觉得都快要被鸡粪烧死了。
过了这里,穿过后面的椰树林,便到了一片空地,中间还有一座小小山坡,四周也有不少野生的果树,荔枝龙眼椰树棕榈最多,杂草更是横生,实在是难以想象,城里还有这样一片荒地。
月之羡爬到一棵椰树往四周看。
“怎么样?”谢明珠问?这到处都是杂草,谁知道有没有蛇?她是不敢到处跑,所以没法确定是否真有二十亩。
尤其是看到陈县令和方主薄一脸心虚的样子。
谁知道月之羡下来,却道:“我看,不止二十亩。”
“不止?”谢明珠满脸惊愕,声音不由得提高了许多。
顿时吓得那陈县令和方主薄都连忙站直了身体。
陈县令更是责备方主薄,“我就说嘛,哪里瞒得过去?”阿羡一上树,他就知道纸包不住火了。
方主薄也直叹气,但也不忘怪陈县令,“他爬树的时候,谁让你不拦住?”
陈县令没理会他,只冲谢明珠他们夫妻俩干笑着,“那什么,其实方主薄记错了,这块地其实是三十亩。”
方主薄还以为陈县令要坦白了,谁知道他话锋一转,三十亩。
于是暗地里松了口气,幸好他没那么傻。
月之羡听罢,朝谢明珠看去,“媳妇你觉得怎样?”三十亩,应该可以满足媳妇的需求了吧?
谢明珠点了点头,压根怎么都没想到,这两个做官的,还在这上面做水份,而且水份之大。不过离衙门这样近,谢明珠是很满意的,当即问起,“价钱如何?”
虽然不知道这里的价格几何,但应该不会贵,因为她的记忆里,有原主留下的不少资料,都是些相对富裕热闹的州府和城区,最贵的一亩高达六十两一亩。
但是便宜的,也只有五两。
不过这些价格,都不会出现在这犹如一个大村子一样的广茂县城里。
她想在家里种植田地,就像是在银月滩一样。因为这城里,除了那正大街上,其他地方的老百姓们,也是各家围着篱笆,稻田什么的,开门就是。
因为地势足够宽广,二来人口又稀少,各家各户离那么远,空闲着的地,自然都给开垦起来。
如此,方便过出城去种地要好。
三十亩,可能对于这广茂县来说,一户人家占地这么多,是大得有些夸张了。
但这要放在京都,算个什么?不说别家,就是镇北侯府里,只那东花园和西花园加起来,也有二十三亩,更别说还有那么多大小院子。
还有以前老夫人喜欢的后花园,还有好几亩的荷塘呢!
那还是在京都那种寸土寸金之地,而只是他们一个侯府就占地如此宽广,其他的王爷公爵家,还不知道呢!
所以,这广茂县真穷啊,穷得连个土财主都没有。
谢明珠想到这里,忍不住朝月之羡看过去,别是以后他成了这广茂县最大的富户吧。
陈县令和方主薄两人相视了一眼,坦白地说,城里的行情就算是再不好,但现在一亩也要二两,就算是这四十亩的地给他们当成三十亩算,也是要六十两白银。
两人不大确定这夫妻俩可愿意出?
所以犹犹豫豫的,一直没有开口。
“多少,两位大人倒是说啊?”月之羡有些着急,想到媳妇筐里还放着菜,都在外面耽搁两天,再不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赶紧给煮来吃了,不然就该坏掉了。
“二两银子一亩!”
“一两八一亩!”
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的。
方主薄到底是年纪大,多少有些老狐狸的血脉。
但陈大人年轻,心软,虽然当时自己当年糊涂,但价格其实还可以,就是一两五买的,其实现在随着大环境涨价了,但是有价无市。
所以不敢真要他们二两银子一亩。
便说了一两八。
方主薄脸色难看。
陈县令也有些心虚。
谢明珠和月之羡看了看他两人,“到底多少,两位要不商议一下?”
方主薄袖子一甩,对陈县令很无语,“还商量什么,他都说了,就一两八吧。”
谢明珠听罢,可以接受,“那行,去衙门里找人来丈量,再签写合同画押过户。”一条龙给安排好。
“不用丈量了吧?这么麻烦?”陈县令连忙摆手,一副为他们好的样子。
“那不行,这种事情不能开玩笑,最好今日丈量,边界上我就找人给钉上界桩。”谢明珠太清楚了,虽然在银月滩还没发生邻里为了田埂的事情吵个头破血流。
但这到底是城里,以后谁知道会不会忽然发展起来,一飞冲天,到时候若是地契上没有写清楚,哪里说得清?
月之羡也点头赞同,“我媳妇说得对,这还是要仔细些。”
回衙门的时候,方主薄直叹气,也不知道这事儿可办得妥。
陈县令则认命地喊人过去丈量,月之羡跟着去,谢明珠则打算带着孩子们去街上买点吃的。
反正是不好意去杨德发家打扰的,尤其是知道他受了伤的情况下。
就算是去看望,也要等先安顿好。
谁知道,却见那柳颂凌一脸惨白地坐在台阶上,手里抓着一张纸。
“她怎么了?”谢明珠看了一眼,问宴哥儿。
宴哥儿摇头,“不知道,刚才有个叔叔给了他一张纸,她看过后,就在那里哭,然后大喊大叫什么不可能。”
又是哭又是闹。
谢明珠便将目光朝卫无歇投递过去,“你也不知道么?”
卫无歇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也有些觉得难以置信,这会儿他坐在柳颂凌不远处的石墩上。
听到谢明珠的话,缓缓抬起头来,但眼神却四处躲避,不敢与谢明珠正视。
谢明珠也发现了他现在的问题了,只当是他在石鱼寨被吓着了,留下的应激症状,也许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然却听卫无歇用一种还是很难相信的语气说:“那是皇榜拓本。”
“皇榜?”谢明珠上次看到皇榜,还是他们被流放时,路过城门口,看到那里贴着的皇榜,但上头都是被抄家灭族的名单。
卫无歇点了点头,“是去州府核实我们是否是逃犯的衙役带回来的。上面说……”他说到这里,似有些于心不忍,稍微顿了顿,才继续说。
他习惯性地想称柳颂凌为郡主,但想到现在她已然是个庶人。
因此话到嘴边又只能改口,“柳姑娘并非开阳公主亲生女儿,而且柳节度使谋反已被伏诛,如今镇西节度使是他从前手下的小将军云戟,因揭发有功,如今接替了柳大人成为镇西节度使。”
这云戟也才二十出头,是柳大人相中的女婿。
但说来也巧,听说他替开阳长公主找回了亲女儿,不但相貌和开阳长公主十分相似,且智慧过人,眼下已被册封为明珠郡主。
而那这位明珠郡主,听说和云戟有感情纠葛。
当然,这些是回来的衙役从州府城里听的,那边都传开了。
至于柳颂凌这个假货,自然被贬为了庶人。
而当朝对于庶人的定性,比普通老百姓还要低一等,衣衫颜色只能限于黑灰两种,料子也只能是麻,屋不得超过三间。
也就是一辈子,都只能过苦日子,不可大富大贵。
但不管怎么说,都比谢明珠他们这些流放犯还要强太多。
谢明珠听到卫无歇这些话,全然忘记自己要带孩子们去吃早饭一事,愣在了原地,颇有些同情地看朝失魂落魄的柳颂凌。
忽然觉得她可怜。
心里埋怨,这卫无歇也是,自己不知是这样的大事就问了,他既然知道,怎么也不知道要当着柳颂凌告诉自己?
这不是在人心坎上撒盐么?
而且她若是没记错的话,那柳颂凌和自己说,她爹看不上卫无歇,想将她嫁给手下的一个小将军云戟。
这理论上来讲,柳大人想做云戟的岳父,虽然假女儿不愿意,但是真女儿和云戟在一起,这一定意义上,他这个岳父还是当上了。
又想起这开阳公主,恋爱脑怎么就忽然开窍了?而且还发现女儿是假的?
她脑子里也是飞速想起了不少前世所看的那些复仇文,可不都是能文能武的嫡女公主什么的,为了一个男人默默奉献,给资源给权力,要什么去筹谋什么。
不想对方上岸先斩她。
运气不好的,连带着腹中的孩子还有家族都跟着一起陪葬。
然后这个时候发誓,她们就重生了。
重生后,自然就一下清醒,恋爱脑也没了,接下来凭靠着前世的记忆大砍渣男,替自己报仇雪恨!过得风生水起。
她现在越看这开阳长公主,拿的就是重生大女主爽文剧本。
尤其她曾经可是把当今圣上推上皇位的女人啊!
如果真是这样,谢明珠可巴不得她现在这个皇帝再推下去,换她自己做最好。
不过也就是白日做梦罢了,哪里有那么多重生的大女主爽文?
收回思绪,看了柳颂凌一眼,还是带孩子们先填饱肚子吧。
回来的时候,也顺道给他俩也带了些糍粑。
一大早上吃这个是不合适,但街上就是卖这些的多。
宴哥儿拿了一个去‘孝敬’他小舅,小时则给仍旧坐在那里发呆的柳颂凌塞了一个,奶呼呼的声音喊着她,“吃吧,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以后你要好好干活,才能养活自己了。”
小时听说,他爹死了,她娘有别的女儿了。
以后不要她了,她也穿不上新衣裳住不上大房子了。
因此十分可怜柳颂凌。
柳颂凌不大能接受得了这个所谓的事实,她想上京都去找娘,怎么可能?还有爹,他才不会谋反,他那么怕死,最大的胆子,也就是背着娘养了些狐狸精而已。
可是,小时这稚嫩的语气说着大人的话,一下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去不了,一辈子都将留在广茂县这个穷苦之地了。
甚至只能穿那灰扑扑的麻衣,住的房屋,也不能超过三间。
她见过庶人,当初谋反一案,有的直接被砍头,有的像是谢明珠他们这样被流放,还有的被贬为庶人。
而她现在成了庶人。
“呜呜……”她忽然大声哭出来,然后大口大口地吞咬着小时递过去的糍粑。
谢明珠被她这癫狂的举动吓了一跳,别给噎着吧?“你慢些吃。”一面去问门口的阿骏,问何处打水。
急忙去给她打了水来。
柳颂凌看着递到眼前的椰子水瓢,愣了一下,然后接过去,大口地喝水。
直至开始打嗝,她才停下,然后继续哭。
谢明珠看着,这也好,只是哭,没闹着寻死,一面朝卫无歇看去。
但是感觉指望他安慰,有点难。
因为经过这几天他们在家里住的接触中,谢明珠发现,就是柳颂凌一个人剃头脑子热。
当然,那卫无歇也不是什么好货,不表态不拒绝。
柳颂凌还是郡主的时候,他就尚且如此,现在成了庶人,只怕更不可能跟其在一起了。
渣男啊!
谢明珠原本还想让孩子们待在院子里,自己去找月之羡他们丈量地的,谁知道现在出了这事儿。
只能在这里看着柳颂凌,就怕她忽然又想到什么,自寻短见可怎么办?便找了他们厨房的大娘帮忙将早饭给月之羡送去,顺道也给陈县令他们准备了。
期间,阿坎过来喊他们去家里吃午饭。
谢明珠给拒绝了,只因听阿骏说,中午衙门开火,可以在这边吃。
能吃公家粮,干嘛去浪费阿坎家的,可以下次去嘛。
眼见着这快到了中午,月之羡他们也回来了,陈县令和方主薄两个人脸色都不大好,谢明珠还以为他们俩是中暑了?
谁知道月之羡大步走来,“媳妇,那地四十亩。”
“四十亩?”不是说三十亩么?谢明珠朝陈县令二人看去。
两人尴尬一笑,“记错了记错了,一直以为是三十亩。”一时也觉得现在鸡飞蛋打,这是连续骗了人家两次,只怕也不要了吧?
哪料下一刻听谢明珠说:“幸好去丈量了,不然以后如何说得清?还以为我们白占公家的地。”虽不知道这两位大人是真糊涂假糊涂,可真这样糊里糊涂买了,以后地多出来的十亩,不是给他们夫妻添麻烦么?
量好了正好。
当下便催促写契过户。
太大的惊喜来得太快,陈县令和方主薄都满脸的难以置信,“四十亩都要?”
“你们不卖?”谢明珠挑眉,那太可惜了,还想着四十亩宽点也好呢!
“卖,卖,怎么不卖!”整整七十二两白花花的银子呢!陈县令赶紧答应,一面迫不及待去亲自写契。
如此这般,月之羡去钱庄取了一百两银子来,直接将银子交割。
地契拿上,房契顺道办上,按照规矩房契也要钱,交了二两银子。
然后一家子赶着骡车,宴哥儿不大愿意地去喊上他小舅卫无歇,然后往那片地去。
月之羡拿着手里的房契地契看了又看,虽然在城里算是安家落户了,但一想到接下来要修房子,忍不住苦恼起来:“这城里就是这点不好,修房子到时候还要花钱买木材就算了,办个房契还要银子。”
是了,这边的山林,就算是刚才月之羡在城里落户了,能分到些城池周边的林子,可是外围的早就被瓜分完了。
他名下的林子在里面,瘴气横生。
他怎么去砍?还不是要找人买。
不过想到以后在城里有个落脚处了,以后宴哥儿能去汉人的学堂,觉得也值了。
于是顿时又高兴起来。
地很宽,他找了一处阴凉又方便停车地方,今晚不出意外的话,一家子这些天,都要在这里度过了。
不过未免下雨,月之羡决定今天先搭一间棚屋出来,然后隔成两半,先将行李都给搬进去,另外一半要是下雨的话,方便住人。
那卫无歇见此,也是过意不去,一只手跟着也拿些东西。
正热火朝天地忙着,却见那柳颂凌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来了,鬼魅一样,站在不远处的路边看着这头。
第58章 二更
如果是此前,宴哥儿肯定要去说她几句的,但是如今知晓她的处境,再说那样的话,便有些落井下石的意思了。
于是他就没管,继续干活。
不但筐要从车上全搬下来,好些在筐里的东西,也要拿出来晾一晾。
所以压根就没得空去操心别人。
但是大家就这样被她盯着看,有些觉得头皮发麻,那卫无歇终于是忍不了,慢吞吞地走过去,也不知与她说了什么,但并没有什么效果,最终是无功而返。
月之羡拿着刀,准备就在这荒地上砍十几根笔直些的小树来搭棚屋框架,见谢明珠看自己,连忙缩了缩身子,“媳妇,我哪里会劝人?”何况哪里有喊自家夫君去劝别的女人?
无奈,谢明珠只能过去,想劝她离开,这样盯着大家,都干不好活。
但是说什么呢?
然她才走近,还未开口,那柳颂凌忽然说:“明珠姐,我配不上卫无歇哥哥了对不对?其实我早就该清楚的,他若是喜欢我,有的是机会。”只要他愿意,没准现在他们都有娃了呢!
所以,原来他是不喜欢自己。
谢明珠张着嘴愣在原地,她还以这柳颂凌是遭到身份变故,父亲去世的接连打击而这副样子的,谁知道她现在纠结的,还是能不能和卫无歇在一起这种事情。
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趟简直是白跑过来,正欲转身走。
就听到柳颂凌又说,“可难道他就没有什么错么?他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一开始不拒绝我?让我觉得自己是有机会的。”
谢明珠心说,这天差地别的身份,估摸卫无歇也不敢拒绝啊?那卫无歇说的好听,是卫太师家的小公子。
可卫太师已经告老还乡,卫无歇还是个白身呢!
而柳颂凌是郡主,母亲父亲都是位高权重者,他拿什么去拒绝?
而且大部份人的劣根性,都喜欢有人爱慕吹捧着,正常有几个会明确拒绝的?这种绝世好人暂时还没见过呢!
不过看柳颂凌这有些钻牛角尖的样子,心想看来还是因为身世变故遭受到些打击了,自己肯定不可能还浪费口舌去劝她,便只问:“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她摇着头,满脸的迷茫。但又很不甘心,“我娘怎么可能这样狠心?即便我不是她的亲女儿,为什么她还能这样狠心地抛下我?这么多年的母女情份,难道在她眼里什么都不算么?还是皇室中人,都是这等无情?”
谢明珠被她这话吓得惊心动魄的,“你要作死可别带上我,这种话你也敢说。”亏得这也算得上是荒郊野外了。
不然叫人听去了,自己这流放犯都要变成死刑犯了。
又想柳颂凌在家里住的时候,孩子们都不喜欢她,那卫无歇也不和她说话,所以她只能和自己聊天,这无形中也透露了不少她家中的信息。
因此谢明珠此刻听到她质问,为什么开阳长公主能这样狠心?所以提醒着她,“你知道你父亲在外养了那么多姬妾,却从未想过告诉你母亲?你说你是害怕你母亲知晓后,气急攻心,引发身体安危?不告诉她,其实是为她好。但事实上,你确定真是这样么?”
“我……”柳颂凌有些心虚,因为她心底还是觉得母亲过于强势了些。
她见过父亲在母亲面前那谨小慎微的样子,那是她的父亲啊!作为女儿,她怎么能忍心看到自己的父亲那副卑微样子呢?
她深深被那样的画面给刺伤了。
哪怕爹面对的是母亲。
所以这无形中,她自然是多偏袒父亲一些。
而此刻,谢明珠见她那神情,就知道自己果然说对了,继续直接一针见血地继续说道:“你其实,不过是心疼你父亲一些罢了,而且那些姬妾又没有子嗣,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你把她们当成哄你父亲高兴的玩物,但是你母亲的眼里,这就是明晃晃的背叛。”
说到底,柳颂凌也自私,如果那些姬妾有儿女,触及到了她的利益,只怕她早就已经告诉了开阳长公主。
撕破现在谢明珠想,如果柳颂凌发现她爹在外养了姬妾之后告诉开阳长公主,而不是让对方亲自发现的话。
也许看在多年的情份上,别说将她贬为庶人了,没准她这个郡主都还能继续做。
可柳大人的背叛,柳颂凌的隐瞒就成了帮凶,偏她又不是亲生的,只是一个养女,那开阳长公主自然不会再讲什么母女情份了。
“不,不是这样的。”柳颂凌摇着头,一面跄踉往后退,跌坐在后面的草丛里,眼神里全是慌乱。是那样又如何?但她不会承认的。
她只是心疼父亲而已。
谢明珠见她又要哭,连忙出言阻止,“我若是你,现在还不如先去找一份能让自己填饱肚子的活,让自己先活下来,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亲爹娘是谁么?”
现在柳颂凌的身份摆在那里,衙门怎么可能还管她一日三餐?
说完,便转身回去干活了。
她家虽然明天也要开始雇人干活,毕竟这么一大块地,只靠他们自己整理,四五个足球场的面积啊,那要忙到什么时候?
最起码这栅栏要找人来扎,房屋也要找人来跟着一起建。
但柳颂凌不在她的考虑范围里,她干活太慢,而且返工的机率又高。
月之羡已经打算借钱给衙门里,剩余的还要继续拿来做本钱收购药材等货物,所以没有那么多银钱去做慈善。
而她刚返回,取了一张吊床,准备去绑在椰树上,给小时睡会儿午觉。
就听卫无歇说,“柳姑娘和柳大人相貌七八分相似。”
谢明珠一脸愕然,回头朝那边还坐在草丛里的柳颂凌看过去,这样说来,柳颂凌的确是柳大人的亲女儿,但却与开阳长公主无关。
这其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谢明珠不得而知,但是现在看来,开阳长公主没要了柳颂凌的性命,还真的是顾念了这么多年的母女情份,给了她一条命。
月之羡那边,一下砍了好几根碗口粗细的树杆扛回来,拿着锄头就开始往地下挖,好与这些树杆打桩,如此到时候棚屋也能牢固些。
谢明珠过于帮忙,这一忙起来,自然就顾不上那柳颂凌了。
又因为没有梯子,但是幸好棚屋是选择建造椰树林里,所以上面的框架搭建时,月之羡爬上了树去,谢明珠和宴哥儿母子两个将木头递给他。
也亏得这木头即便是生的,但因为不是很粗,所以在谢明珠的接受范围里,又有宴哥儿跟着帮衬,借着些物理巧力,所以这棚屋的框架也终于是要完成了。
只是带来的绳索,也用得所剩无几。
好在接下来就只是盖顶,至于四面的墙壁,家里有多余的芦席,用芦席来固定便好。
一番忙碌,那天色擦黑之时,棚屋也终于建造好了。
大家又开始将筐里的东西搬进去,月之羡去砍了些青竹杆,垫着石头搭了一张临时的大铺。
宴哥儿则开始烧火准备晚饭。
很快一缕烟炊便从这片荒地上袅袅升起,引得不远处附近的人家都望过来,很快就知道这片衙门的地,被人买了。
阿坎下职后便赶紧过来,瞧见他们都起火做上饭了,“你们倒是速度快,这房屋都搭好了,饭也做了,我本来还想说,今晚去我家挤一挤,左右的这天气也好,不够睡的话便在凉台上铺两张席子对付。”
但他看一间棚屋已经搭建好了,里头还有铺,旁边也挂了不少吊床。
今晚看来天气好,不下雨就这样住也无妨。
只是环视了一圈,没见到月之羡,便问起谢明珠:“阿羡呢?”
“抓虾去了。”正在附近四周点蒿草干的谢明珠指着那边的小坡,后面有一片水塘,里头有不少鱼虾。
一面问起阿坎,“阿坎哥,我们明日就想修房子,这木材和工人,可是能帮我们打听打听?”
“木材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县里就有一家木材坊,价格也不贵,你们若是还想建造像是家里那样大的房屋,兴许得十两银子左右。”当然,这只是买木头的钱,若是还要找人一起的话,另外得算工钱。
但好在这广茂县,人工最不值钱,一个一天也就是十来文而已。
谢明珠闻言,按照当初在银月滩建房子的速度,那时候二三十号人帮忙,很快就建造好。
如果一天一个工人就十文钱可以,那么每天请三十个,三天就是九百文,这连二两银子都没到。
谢明珠有些唏嘘,果然这人工不值钱啊!难怪大家宁愿躺在吊床上睡觉,也不愿意去干活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物价也便宜。
当下问了阿坎那木材坊的位置,打算明早就过去看,顺便托他帮忙找些工人,最好明天就能过来看看。
说着,就见月之羡提着一只木桶回来,里头半桶长臂大虾,生龙活虎的。
其实便是谢明珠那个世界的罗氏虾。
此处水质又好,吃的又丰富,最少也是半斤起步一只。
这种虾在淡水里,个头可以称王了,只是可惜对水温的要求十分高,所以前世谢明珠所在的城市,很难吃到。
月之羡听到木材的事,也赶紧问起阿坎,说了好一会儿,见天色越发黯,就留阿坎吃饭。
阿坎有些好笑,“我本是来喊你们去我家的,如今怎么还好意思在你们这吃?行了,你们吃着吧,我先回去了,你阿椿嫂还等着我呢。”
夫妻两个听罢,自然没再强留,只是谢明珠想到杨德发那边,暂时也没空去看望,便提醒着他:“你回了家去,千万别跟阿椿嫂子说我们来了。”免得她回头遇着寒氏,说漏了嘴巴。
衙门那边,已经叮嘱过了。
现在杨德发要养伤,萧沫儿要安胎,那寒千垠去隔壁县还没回来。
就一个寒氏,若是叫她晓得自家来了城里,肯定要过来帮忙的。
她本就已经很忙,如何再好意思麻烦她?
阿坎连连点头应着,自是去了。
卫无歇这会儿坐在火塘旁边看着火,本来他终于得空休息了一会儿,但阿坎一来,谢明珠夫妻俩去跟他说话,月之羡带回来的半桶虾就没人清理。
于是他就被这个外甥给喊来看火了,外甥提着桶到一边去清理虾了,小时在一旁给他举着油灯照亮。
小晴小晚在火上架着锅煮饭,时不时地叫起来,“那边的火焰太大了,这样受热不均匀,做出来的米饭是夹生的。”
小暖也没闲着,正在那边挑拣带来的蔬菜。
还是在筐里时间太久,坏了不少,只能从中将好的挑出来。
小晚的急促声让卫无歇有些焦急,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额头上全是汗,“好。”一面应着,一面尽量让这火塘里的火维持着一样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