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的还在蜀地呢!
最后谢明珠在自家荻蔗地边上,用香围了三个圈,一边是月之羡的爹娘祖辈,一头是萧家的,然后便是自己娘家的。
这是有些敷衍,但接下来该有的年饭和年灯,她一样没马虎。
弄完这些神仙的死人的,该到活人的年夜饭要忙了。
先杀一只招财鸡供财神爷,于是家里又热闹起来。
只是今日忙,就早上只喂得了后院猪圈里的那两头猪一顿芭蕉芯和杂草,到了晌午两头猪就饿得嗷嗷叫,似再不喂就要将圈门给拱开了一般。
王机子听得头皮直跳,“算了算了,这厨房我也帮不了什么忙,我去给煮猪食吧。”
谢明珠闻言,见他不小心弄碎的两个陶盘一个缺口的陶盆,心疼得要命,早就巴不得他快走,别在厨房里帮倒忙了。
不过今日要做的菜多,感觉还真有些忙不过来,而且又已经过了晌午,还没见月之羡收摊回来,便叫宴哥儿去催,“叫他们快些收摊回来了,那早些人家,都快要吃年夜饭了,他们这是准备卖给谁去?”
宴哥儿得了话,抄着近路就直接从衙门里穿过去草市,只是都了那里,却没见月之羡和他小舅卫无歇的身影,只有长皋在。
自是问:“长皋大伯,我爹和小舅呢?”
这里没有多少货物,长皋早就将弟弟打发回家去帮忙准备年夜饭了,这会儿正垂头绑扎带,听得宴哥儿的声音,抬起头来回着,“陈县令和方主薄家里来了人,缺了不少东西,他们帮忙给送去了。”
宴哥儿听罢,恍然道:“原是如此,我就说都这时辰了,怎还不回家。”又和长皋道了两句,便打算回家去告知娘。
跑得太快,才冲进衙门院子里,就险些撞着人,抬头一瞧,竟是自己的小姑父寒千垠和衙门里的衙役阿骏,连同他俩打招呼,“小姑父,阿骏叔。”
“你跑这么快作甚?”寒千垠将他给扶住,随后拉起他的手,“我正好要回去,方才我姐在炸丸子,还说炸好了叫我给你们送去,这会儿多半已经好了,正巧你跟我一起去拿。”
于是不由分说,就拽着他往家里去。
宴哥儿心想,也要不了多会儿的功夫,就应了下来,与他一同去了家里头。
这会儿街上已经没什么人影了,可见都各自归家去了,和阿骏分别后,两人自是进了巷子里,只见各家房屋处烟炊缥缈,香味阵阵。
宴哥儿猛地吸了口气,对于这年多了几分期待。
眼看着到了大门口,寒千垠正要伸手去敲门,里头就传来杨德发有些带着愠怒的声音:“这也着实不像话了。”
也不知是训斥谁的。
两人听到这话,面面相觑了一眼,急忙去敲门。
第86章
房门是杨德发开的,还一身的怒火,见着前面的寒千垠也没歇下来,直至目光落到他身后跟来的宴哥儿身上,这才收敛了几分,“小宴来了。”然后扭头喊寒氏:“你不说炸了好多丸子嘛,快去给小宴装。”
寒氏连连点头,“对对,我这就去。”
寒千垠却是一脸的疑惑:“老远就听着姐夫气恼,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您不高兴了?”
杨德发此刻一肚子的怒火,的确是需要宣泄口,听到妹夫一问,下意识就想张口,只是旋即看到宴哥儿也在,忙住了嘴,话锋一转,驱赶着寒千垠:“你听茬了,别这里杵着了,去给你媳妇挤羊乳去。”
“不是早上才挤过了?”什么羊也禁不起这样折腾啊?寒千垠越发觉得果真是遇着事情了,瞧姐夫这都给气糊涂了。
自是抓着他不肯放,“姐夫,咱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你还要瞒着我?从前你们嫌我年纪小,可如今我都成家立业,马上就要当爹了。”
杨德发却只觉得他啰嗦不已,“跟你没关系,这里嚷嚷,不如去帮你姐。”然后拉开门,和宴哥儿打了声招呼,就要出去。
正当时,寒氏也装了一篮子的热菜递来,“里头除了些炸糯米丸子,我还打了些虾玩鱼丸,你拿回去喊你娘下汤吃。”
宴哥儿朝她道谢着,上楼看了一回萧沫儿,便提着篮子回去了。
到衙门附近的时候,老远就看到了一手按在腰上,一手对着空气指来划去的杨德发,正唾沫横飞地不知道和阿来在说什么,反正神情很激动。
想抄近路回家的宴哥儿自是朝那走了去。
杨德发说得认真,阿来听得投入,两人都没有发现他靠近。
所以宴哥儿就听到杨德发怒气横生地骂道:“一脸的麻子,和癞疙宝一样,竟然还敢污蔑人,家里没镜子难道就不知道尿一泼?偏方主薄大哥大嫂还真相信。”
阿来眉头皱成一团,“方主薄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兄嫂如此混不吝的,这以后要真留下来,只怕不好相与,而且阿羡好心给他们送东西去,竟然打起这主意来。”
又焦灼地问:“阿羡没吃亏吧?”
“他哪里有吃亏的?那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全天下就他媳妇一个女人,别的女人在他眼里和男人有啥区别?当时见人扑来,抬脚就踹去。”说到这里,杨德发一肚子的怒气才像是得到了些舒展,“虽说打女人不好,可真遇着这种,你不踹她只怕真敢扑来,到时候有浑身的嘴也说不清楚,只怕就要死缠烂打。”
“方主薄咋说的?”阿来听得月之羡没叫那方老大家的女儿占便宜,方长松了口气。
而听到他们俩的对话,怒火中烧的宴哥儿恍然大悟,难怪爹这会儿还没回来,原来竟是叫那方主薄的侄女给缠住了。
知道他们见到自己,肯定不会再继续说,所以下意识将身影缩进那芭蕉丛后面去。
此刻听到阿来的话,也立起耳朵来仔细听。
杨德发叹了口气,“他这会儿只怕眼下后悔得要死,现在我瞧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以后没得啥好日子过了。”
原来当时方主薄是没打算接家里人来这的,只是看到陈县令写家书,想着到时候自己一个人过年,也是孤苦伶仃,又想到大哥总是隔三差五说想来这里投靠自己。
而且现在广茂县逐渐好起来了,他们真来了,做些活计,也能混个温饱,总好过在山里熬日子强。
于是也就写了信。
然自不去多说方主薄此刻如何与他大哥一家掰扯,这厢宴哥儿又偷偷听了会儿,得知他爹没惯着人,原本给送东西过去,就是看在方主薄的面子上,先佘给他们的,把这年过好。
可后来他们家大女儿虽不知是见色起意也好,还是见财起意也罢,做父母的也不公道,还想借机赖上不说,试图将方主薄拉来做虎皮。
说到这一处,杨德发嘴角就忍不住扬起来,“阿羡那倔脾气你是知道的,以前没成婚的时候,到处闲混,沙老头都管不住他,谁的面子也不看。现在他自己又有家有业,衙门还靠他接济呢!所以便是方主薄的脸面,也不好使,当场就喊了卫家小哥一起,两人把给他们家带来的东西,尽数挑回去了,一件不留。”
阿来听了,心里头也爽快了不少,“就不该惯着他们,虽然有些叫方主薄脸上难看,只是话又说回来,脸是自己挣的,可不是谁给的。”不过又纳闷地看着杨德发,“既如此,人也好,物也罢,都没叫他们占便宜,你又气个什么劲儿?”
是啊,宴哥儿也好奇。
爹没吃亏,还踹了那人一脚,杨大舅还气什么?
这时候只听杨德发又叹起气来:“我能气恼什么?自是同情方主薄,一样的家人,你瞧陈县令家那兄嫂为人多好,老太太又慈善。偏方主薄也是个极好的人,怎就摊上了这样的亲人。”
宴哥儿听得他们接下来说起别的事儿,自是没再继续听,踌躇了半响,才从芭蕉丛后走出来,弄出些动静,假装自己才来。
和他俩打了招呼,自急忙回家去。
一进家,爱国小黑就迎来,显然是问着了他竹篮里的香味。
“去去,一边玩耍去,这不是给你们吃的。”他一边驱赶着,一边快步上楼,直往厨房里钻。
他手里拿的是熟食,王机子坐在凉台上看到他神情慌忙,也没多想。
却不知宴哥儿进去将东西放下后,就将厨房里帮忙的妹妹们打发出去。
谢明珠也没吱声,等女儿们都出去了,这才挑眉问,“怎的?你爹被什么事儿缠住了?”自己叫他去喊人,去了这么久没将人喊回来就算了,还把妹妹们打发出去,必然是有什么事情。
宴哥儿也不瞒着她,自是说起了方主薄大哥一家的事儿。
末了又有些担心谢明珠生气,忙解释着,“这不是爹的错,都是那方主薄的侄女贪财好色,妄想打爹的主意。”
谢明珠见他如此着急地替月之羡维护,不禁笑起来:“你眼里,我就是那是非不分的么?”不过方主薄这日子,往后只怕是鸡飞狗跳了。
不过又有些纳闷,“那既是这样,你爹他们怎么还没回来?”照着杨德发的话,早就挑着东西回来了。
而杨德发还回家了一趟呢!
可现在也没见月之羡他们的身影。
正是疑惑着,就听得外头传来女儿们欢快下楼的声音,又是叫爹又是喊小舅。
谢明珠绕到窗台前,朝外看了一眼,果然见着是他俩回来了,不过担子里挑的不是杂货,倒是不少的山珍野味。
除了烟熏和咸货之外,竟然还有两只鲜活的野鸡。
谢明珠不免是好些好奇,“他们这哪里弄来的?”若咸货倒也能理解,八月节的时候,山里那么多人出来,各家也趁机置办了不少。
可活的是哪里来的?
谁知道一转身,哪里还有宴哥儿的身影,早就已经跑下楼去了。
她这里控了一下火,也出了厨房。
这会儿人已都已经上了凉台来,那两只野鸡看着精神抖擞的,加上今天已经杀了招财鸡,几人正商议着,要不先给养着?
月之羡见谢明珠来,连忙朝她走来,献宝一般指着满担子的山货:“媳妇你瞧,这都是陈县令他大哥带来的,都是好东西,咱留些吃,回头去顾州的时候,我给庾七公子带些去尝个新鲜。”
谢明珠有些吃惊,“这么多?你可给人银子了?”这些东西加起来,价值不少呢!
月之羡解释着:“他们要在这边安家,东西我杂货铺有的,对折了后,我还倒补了他们二两银子呢!”又说那陈县令的大哥原本就是猎户,此番陈县令去信,一来是想他们了,二来又因他们那边的山里,今年下雨,山上的泥土坍塌了不少,许多人家都搬出去了。
继续住,实在不安全。
而且他老娘也年纪大了,盼望着和他这个小儿子多住一阵子。
以前没来,只因知道他这里不好过,他们不敢来添麻烦,这次得了陈县令的信,才收拾家什伙搬来了。
谢明珠静静地听着他说陈县令家的亲人,脑子里又回想起方才宴哥儿提起方主薄家人的种种,这一对比,两家人的为人一个天上地下不说,那方主薄的亲人更是越发不堪。
月之羡也不知谢明珠已经知道方主薄家的事情,还继续说:“对了,那两只野鸡,是他送咱家的,我拒绝不得,又见羽毛好看,兴许孩子们喜欢,就给带回来了。”
这时候忽听谢明珠笑问:“我听得方主薄家也来人了。”
她这冷不丁一问,月之羡脸上的欢快顿时就卡壳了,卫无歇更是紧张地瞧望过来,都顾不上回答小时的问题了。
谁知道他捏着一把汗替月之羡担心,怕因方主薄家那头的事情他们夫妻生出误会,正想着还是瞒着谢明珠好些。
哪料想月之羡竟是个漏嘴的茶壶,又或许说他是坦诚,直接就道倒豆子一般,也不顾及孩子们在跟前,就将那边发生的事儿说了。
最后还露出一脸的委屈可怜,朝谢明珠靠近了几分,“媳妇,你说的对,男人在外面也要好好保护好自己,今天要不是我反应快,那女人扑来,我就要吃亏了。”
王机子没脸看他这幅作态,啧啧了两声,嫌弃地别开脸去。
但是一帮孩子,哪怕是已经知晓了的宴哥儿,此番听月之羡这个受害者如此可怜委屈的生动描述,也气得脸颊通红,然后重复着与当时在杨德发家门外听到的那句差不多意思的话:“着实太过份了!”
第87章
一帮行动派的小丫头更是张罗着要去给爹爹讨回公道,那小晴作为姐姐,当即就拎着扫把要带着妹妹们出门,嘴里还嚷着:“她们是姑娘,我们也是姑娘,全都是小辈的,我们去,方主薄也不好说什么。”
别说,考虑得很周到。
但谢明珠却是听得头皮发麻,责备地推攘了一下装可怜的月之羡,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瞧你干的好事儿。”偏孩子们都吃他这一套,难道就没看出他是装可怜博同情么?
月之羡却是满脸的感动,心想不枉然自己也把他们做亲儿女来养,眼下就这帮孩子对自己的爱护,怕是他们的亲爹还在,都未必能有这份待遇呢!
于是笑得那叫一个欣慰,不过也连忙拦住他们,“别去了,那方家三个闺女,最小的也是十岁了,大的那个,两百多斤重,一屁股能坐瘪一个小时。”
此话一出,小晴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手上拿着的扫帚,那自己这不是等于给她挠痒痒么?
小时则被月之羡的话吓得瑟瑟发抖,下意识地拱进谢明珠的怀里,“娘。”然后紧挨着谢明珠的月之羡就被她挤开了。
谢明珠蹲下身将小时抱起,“别听你爹瞎说,他吓唬你玩呢!”
然月之羡还没解释,那不会看脸色的卫无歇就自告奋勇地站出来作证,“这话阿羡真没骗你们。那方主薄的大侄女儿今年已是一十六的年纪了,小山丘一样的身胚,她当时忽然朝阿羡扑来的是,我都给吓了一跳,生怕阿羡叫她给压断肋骨。”
亏得月之羡反应过快,动作也灵活,给躲过去了。
反正当时他看到那方盼儿摔在地上的时候,砸得周遭的尘土飞扬,呛得鼻子都不通气呢!
要是月之羡真叫她扑倒,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小时就更害怕了,两只莲藕一样的胖胳膊紧紧地搂住谢明珠的脖子,“娘怎么办?方主薄家的人好厉害。”然后一脸为难地朝月之羡看过去,真诚建议道:“爹,俗话说惹不起咱躲得起,以后你出门记得戴上面巾,不然她再扑你,我们也没办法帮你。”
毕竟小山丘一样的人,打也打不过。
“小没良心的。”月之羡被她那一脸真诚建议逗得直笑,戳了一下她胖嘟嘟的小脸颊,“没事的,爹又不害怕她。”
谢明珠灶上还有锅,将小时塞给月之羡,“你俩歇会儿,赶紧把灯笼都挂了,我听闻这边不等十五元宵才亮灯,年三十就要把灯笼点了。”然后亮整个初一。
家里里外照得亮亮堂堂的,也寓意着来练顺顺利利,财源广进。
不管是真是假,但挂上了,心里总是舒服些。
何况一年到头就这过年几天,再怎么也花不了多少油。
月之羡那里应了,只是才短暂休息会儿,就和卫无歇拿着竹梯,先去把大门口的两盏灯笼给挂上。
谢明珠在厨房窗口里瞧着,心说这古代就是太落后,在自己那个时代,一个开关就解决的问题。
可现在点灯也好,吹灯也罢,每次都要爬高上低的,实在是不方便。
这一忙活起来,卫无歇也暂时忘记了昨晚的尴尬之事,那王机子又顶着一头汗,跟着忙前忙后递灯笼,他瞧着越发是和自己认知里的圣人形象天差地别。
这活脱脱就是个寻常的老头,且嘴下还特别不留情。
但凡自己和月之羡那灯笼歪一点,他就在下头抨击起来,激动之时,和所有老头子一样,也是面目狰狞,唾沫横飞。
所以只是一个时辰不到,他就对圣人去了魅。
再看王机子,哪里有那早前的兴奋激动和紧张。
而等他俩挂好了灯笼,连厕所那边也挂了一盏,这时候就隐约能听到城里其他人家传来的鞭炮声。
月之羡不免是一脸的诧异,“怎么这么早就吃年饭了?”一面朝天空看过去,这会儿虽没了太阳,瞧着这光景可能又要来一阵雨,但也就是酉时不到啊。
但接下来,就是铺天盖地的鞭炮声不绝于耳,东边停下西边响。
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的鞭炮声,也叫大家越发急促起来,只觉得好像再慢些,就赶不上了这个新年了一样。
好在,天未黑,雨刚落下的那时,月之羡也拿出了谢明珠早前和沙若婶一起去早市买好的鞭炮,挂在门头上,抽起从海神娘娘供桌前面上燃得只剩下半截的香。
星星闪烁一般的光芒与鞭炮银灰色的引线刚碰撞到,月之羡连忙拔腿朝院子里跑。
站在凉台上的一帮孩子见了,立即都挨个捂着耳朵。
与此同时,属于他们家这份噼里啪啦的欢乐声,也以院落为中心点传开。
卫无歇站在宴哥儿身后,他每年也都在家里过年,且家里人口众多,几个叔叔家也会到老宅来,老的小的一起算上,几十口人呢!
按理也热闹,礼节又繁琐讲究。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以往都觉得十分敷衍。
今日却是有种莫名的兴奋激动,尤其是此刻听到那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以及空气里和雨水相互交融传出的那种夹杂着浓烈的硫磺味,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这一刻才真正感觉到了过年的气氛。
一帮孩子看着与鞭炮声响起时一同落下的雨水,捂着耳朵着急地大声朝院子里的月之羡喊:“爹,快上楼来,下雨了!”
这边的雨来得很快,有时候更奇妙的是,小小的一个广茂县,东边有雨西边太阳,就仿佛是天河只漏了一个小缺口,水从那里漏了下来一般。
月之羡飞快地跑上楼来,身后都是热闹的鞭炮声,压根就没听清楚孩子们在喊什么。
直至这会儿上了楼梯,才听着,连忙回道:“没淋着,准备吃饭!”
荤素十八个菜,花样虽多,但因为天气的缘故,量谢明珠并不敢准备太多。
餐具都已经早就摆好了,如今只等他上楼来,一家老小齐齐围着这张大桌坐下。
没有传统那种先敬酒说新年贺词的环节,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吃一边聊天,说着白日的趣事或来年的计划。
喝些酒水凉茶,雨什么时候停下的都没留意,直至天边镶着金边的云层布满了树梢,然后又逐渐淡了下去,夜色慢慢笼罩而来。
月之羡去点灯笼,卫无歇喝得有些多了,和王机子都有些摇摇晃晃的,谢明珠便跟在他后面帮忙扶梯子。
“媳妇,我从未想过,今年是这样过年的,好热闹。”充满了喜悦和难以置信的声音从谢明珠的头顶忽然响起。
谢明珠一怔,旋即微微笑起来,“我也没想过。”有点像是做梦,有了孩子,是继母是后娘……
而且还学会了很多生活技能!
还有了这样一个对任何事情都充满了热情和真诚的少年郎夫君。
月之羡从楼梯上跳下来,手臂搭在谢明珠的肩膀上,温柔又期待的眼神看着她:“媳妇,以后咱们也一直在一起过年。”
“那是肯定的。”毕竟,回到自己那个世界基本是不用想的了,而且她对这些孩子有感情了,以及眼前这个少年郎。
所以这里的世界哪怕真的是苦了些,可是苦中有乐,就像是人喜欢喝咖啡一样。
她的话,让也喝了些酒的月之羡听得心头激动,忍不住将她按在怀里,结构可堪称完美的下巴抵在她乌黑的发髻上,那只他亲手打来送给谢明珠的蝴蝶银簪别在鬓边,翅膀刮得他滚烫的脸颊有些发痒。
于是月之羡的目光被那银簪吸引了过去,抬起头看过去,“媳妇,我在顾州,看到好多夫人小姐们戴的头面,不止是银质的,还有金子做的,上面有珊瑚,有珍珠,还有各种宝石,真好看。我也要给媳妇你做,比他们的要好看。”
谢明珠听着他这断断续续的陈述句,抬手扶正他的脑袋,瞧见那酡红的两颊,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果然也喝醉了。
刚才还好,这会儿一吹风,他这酒气就上来了。
也幸好灯笼都点完了,没好气地将他扶着上楼去,但见卫无歇和王机子两人还在划拳。
小时托着腮帮子认真地看着他俩人出拳,见了谢明珠上来,连忙迎过去跟着帮忙,一面小声嘀咕:“娘,我发现小舅舅好笨。”
虽说童言无忌,但谢明珠还是忙去看了卫无歇一眼,这话可别叫他听到。
只是这一看,就知道自己是多想了,人已经醉得不成样了,明明王机子坐在他的对面,他却朝着右边的空气里划。
于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这么笨还喝醉酒,真不知道以前他是闹了多少笑话。
又看了看现在下盘已经不稳,走起来晃晃荡荡的月之羡,只将他往那栏椅上一扔,“你哥哥姐姐们呢?”
“哥哥喂猪去了,姐姐们在洗碗。”小时回着,担忧地看朝被谢明珠随便扔下的月之羡,见他就这样趴在栏椅上一动不动的,拿起食指就往他鼻子边去试探气息。
谢明珠也就扶个酒罐子的功夫,一扭头看到小时的举动,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怎的,你爹还有气么?”
“有的。”小时一脸认真,踮起脚就往月之羡旁边的空位上坐去,油罐子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小小的身躯托着大大的红封,就往小时膝盖上拖。
“这是什么?”红色最是耀眼夺目,谢明珠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伸手拿过来,一下就察觉出来是个红□□。
摇了摇,还能听到里头传来的铜钱碰撞声。
顿时揪起酱油罐的后脖颈问小时:“刚有没有看到它从哪个房间里出来的?”
“好像是哥哥的。”小时回着,一面抬起手试图解救在空气里挣扎,不满挥动着四肢的酱油罐,“娘你快放下酱油罐,它胆子小。”
“她只是身体小,胆子大得很!”这多半是卫无歇给孩子们准备的红包,只是先一步就被酱油罐给窃了。
不过看刚才酱油罐那意思,是要送给小时的样子。
第88章
谢明珠正要去阻拦,顺道教育一下酱油罐,谁知道刚对着空气划拳的卫无歇忽然站起身来,语气听着和寻常无异,“不早了,大家新年快乐,我要也回书院休息了。”
然后转身就要走。
这让谢明珠一时有些懵了,酱油罐也趁机从她手里逃脱,顺着旁边的柱子一下窜到梁上去。
只不过这会儿谢明珠也顾不得去管酱油罐了,而是担心地看朝卫无歇,“你能行么?”他那脸跟酒糟里捞出来的一样,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不过走路稳当,说话也利索,好像思绪大脑都是正常的。
所以他只是喝酒上脸,其实并没有多醉?
本想喊宴哥儿来扶他下楼梯的,但看着卫无歇跟个常人一样,一手扶着楼梯扶手就下楼去了,中途也没有那偏来倒去的模样,心说可能自己果然想多了,他根本就没醉。
正巧厨房那边传来小晴的询问声,她急急忙忙过去,只是等到了厨房里,忽然一下反应过来。
不对劲啊,那卫无歇要是没喝醉,那自己和小时说话他应该听到了?而且那红包如此引人注目,他不能没看到。
可却当做没事人一样。
就在她这疑惑不解之际,小时急得大喊大叫起来,“娘,快来,不好了,不好了!”
谢明珠也把碗柜门一关,快步从厨房里跑出来。
身后几个闺女也被小时惊恐的叫声吓着,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一起跟着出来。
母女几个跑到廊桥上,朝楼下看去,今日楼上楼下,甚至是大门口都挂满了灯笼,整个院子里可谓是灯火辉煌,照得亮堂堂的。
然后母女几个就看到了摇摇晃晃朝着菜地方向走去的卫无歇。
谢明珠也被吓了一跳,“果真是喝醉了。”刚才竟然把自己给骗了过去。
一面也慌忙下楼。
小晴几个见着,跟着追了上去。
小时急得不行,偏王机子已经倒在栏椅上昏睡过去,一头又是她爹。
思略再三,将那凉茶往月之羡脸上洒去,然后走过去摇他的头,“爹,你快醒醒,卫小舅被鬼迷住了,跑咱家菜园子里去了!”而且那样子,横冲直撞的,有田埂不走就算了,遇着什么挡住脚步,他就拔了什么,那可都是娘的心血了。
迷迷糊糊的月之羡只觉得脸上一阵凉飕飕的,猛地一睁开眼,只见小时急得快哭了的小胖脸,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我怎么在这?”一面四下打量,除了王机子,就不见任何人了,连忙问小时:“你娘呢?我不是和她才点完灯笼么?”
小时都要急哭了,“爹,你快去拦住卫小舅,你看他!”
一面指着楼下,往菜地里走,还不忘拔黄瓜藤苋菜的卫无歇。
月之羡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朝楼下看去,只见那里一小片地都被卫无歇清理出来了,一地的菜被他拔了铺平在地面,而此刻他的举动更是令人匪夷所思,十分诡异。
也正是这样,带着三个闺女追下楼,还有后院喂猪闻声而来的宴哥儿,都有些被吓着,大家不敢轻举妄动。
只见卫无歇站在自己拔干净的地旁边认真地看了一下,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脱了外衣,整整齐齐地叠起来,放在那空地的另外一头,然后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而刚才脱下来的衣裳,正好做枕头。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双手交叉搭在肚子上,沉沉地睡过去了。
谢明珠听说过一酒解千愁,却没听说过一酒醉万人,这醉相还各式各样的。
这会儿哪里还看不出来,这卫无歇就是单纯醉了,把这里当家里,这地当床铺。
此地虽然夜里也温度不低,但这时不时来一场雨,要是遭个什么风寒的,不得要他半条命啊?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喊宴哥儿小晴,“先看看能不能喊醒过来?要是不行,大家一起搭把手,不管如何,不能叫他睡在这地里。”
她的意思,好歹给拖到楼下,给垫个席子躺着也好。
几个孩子听着她的话,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宴哥儿先一步上去叫人,“小舅?”一面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然而并没有反应,正扭头要问谢明珠拿主意,就见着原本醉了的月之羡冷不丁地出现在大家身后,吓了一跳,一面试探地喊了一声:“爹?”
月之羡这会儿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他以前是不喝酒的,也就是去了顾州才学会的,所以酒量并不大好。
但好在酒醒得也快。
此刻见着宴哥儿那别样的目光,哪里还猜不出,估摸是当自己和卫无歇一样。
于是清了清嗓子,“别这样看着我,我这会儿清醒了。”然后越过谢明珠母女几个,走过去一把抓起卫无歇的手臂,试图将人拉起来。
可人在昏睡状态中,那体重和寻常是不一样的,就仿佛是翻了一倍。
所以月之羡并未轻松将他拉起,还是费了些力气,才勉强将人给拉着坐起来,可卫无歇睡得是真的沉啊,就这样折腾他都还依旧处于昏睡状态中。
谢明珠也顾不得去纠结月之羡为何就忽然酒醒了,但确认他真的酒醒了,方过去跟着一起帮忙,“早前也不知他不能喝,但凡晓得,今晚后来那两坛子酒,就不能开的。”
又暗自庆幸,好在老头子酒品好些,喝醉了就知道呼呼大睡,没像是卫无歇一样弄出这些幺蛾子,不然今晚够折腾了。
而此刻处于昏睡状态中的卫无歇根本不知道,谢明珠一家子全出动,就是猫儿狗儿都被惊动来了。
月之羡在前面夹着他的胳膊往前走,谢明珠抬着一条腿,宴哥儿和小晴一起抬一条。
至于小暖小晚,两人分别走在左右两边,抱着他的膝盖。
一家子就这样费力地将人给抬上楼去,因他身上沾了不少泥土,毕竟天快黑那会儿下了雨,院子里的地面虽干了,可是地里的泥土还是湿润的。
宴哥儿是万万不同意将他抬上自己床去睡的。
为了过新年,他床上今天全换了新的。
所以月之羡拿了张席子来,给铺在凉台上,反正王机子也睡在栏椅上,他一个老头都不怕,卫无歇还怕什么?
如此,将他安顿好,一家子洗了澡,也各自去休息。
这边没有守岁一说,只管点灯就是。
月之羡睡前挨个将灯笼里的油都添满了,方进屋休息。
那半梦半醒间,似听到楼下有什么动静,但仔细再听,似又没了。
而且想着还有爱国和小黑,真有小偷来了,它俩早就吠起来了,故而就没多管。
如此,一觉睡到天亮,一向起来解手的宴哥儿又喊起来了,砰砰地拍打着谢明珠他们的房门,“爹娘,我小舅又不见了!”
这话让睡得迷迷糊糊的谢明珠和月之羡一下就清醒过来,连忙起身出来看,但见王机子还在那栏椅上睡得七荤八素的,但席子上空荡荡的,哪里有卫无歇的身影?
“别又去了地里睡吧?”虽然觉得不大可能,可是这不见人影,谢明珠也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
宴哥儿立即就将半个身子探出凉台,昨晚他小舅自己收拾的‘床铺’上空荡荡的,扯断的瓜藤和压坏的苋菜这会儿都开始奄了,“不在。”
“倒是奇怪了,我昨晚倒是听得些动静,但爱国和小黑又没出声。”月之羡现在也有些懊恼,早晓得昨晚就起来看一眼了。
谢明珠则一眼就看到了从里锁好的大门,“还在咱家,瞧门都关好呢!”而且他没醉的时候,篱笆墙都翻不过去,更别说是醉了后了。
可宴哥儿还是被吓得不轻,“别是塘边去吧?”想到这个可能,小脸吓得煞白,也顾不得解手,朝后面的楼梯下去,急忙往塘边跑。
谢明珠和月之羡也赶紧下楼跟着帮忙找人。
只是找了一圈,没见着人影,去塘边的宴哥儿也回来了,“那边没见着。”他想着,若是真淹死了……那这会儿也该漂起来了。
但是没见着,说明没去塘边,这是好消息。
也终于得空上了个厕所。
谢明珠把该找的地方都找了,甚至猪圈都看了,不想着回来看到楼下置放着的锄头,少了一把,有些纳闷,“谁拿了锄头,怎么没拿回来归位?”那下次要用,怎么找?
她正奇怪着。
月之羡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我知道他在哪里了。”一面又朝着池塘方向去。
不过并不是去池塘,而是朝着荻蔗林里去。
才往里走了不到几步,就看到新鲜的泥土,而且这里的荻蔗的土垄,明显比别处高了。
追来的谢明珠见此,一时觉得世界的未解之谜,只怕又要添一个了。
头一次还有人醉酒后努力干活的,不但如此,还干得比不醉酒的时候要好!真是神奇!
因为这时候已经能听到荻蔗林深处传来的声音,那卫无歇还没酒醒,仍旧红着一张脸,挥着锄头给荻蔗培土。
她扶着额,仰头看朝月之羡,“怎么办?你说他这是醒了,还是没醒?”
月之羡瞧着,可能还没酒醒。
不然的话,自己和媳妇这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没发现。
一面问,“要不,喊他一声试试?”
还没等谢明珠答应,赶来的宴哥儿就大声喊他,“小舅!”
挖土的卫无歇扭过头来,动作很迟钝,两眼空空地看着宴哥儿,“大外甥,快来培土。”
宴哥儿担忧地看着他,伸手去拉他,“小舅,你先回去休息,今儿大年初一呢!”
“培土要紧。”卫无歇摇着头,然后挥动着锄头继续劳作。
宴哥儿深怕他一个准头不稳,挖到自己,连忙给躲开,但又有些不死心,“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不?”
“知道,培土,荻蔗长高长大,让你爹娘熬糖卖钱,修城墙,修三丈厚三长高。”他答着,眼神仍旧有些散涣。
当朝一丈,大约三米多。
他想法是好的,挺无私,喝醉了都还惦记着广茂县的民生安全问题。
谢明珠都想夸他一句。
当然,如果前提这荻蔗不是自家的话。
第89章
你倒是会打算的。”月之羡直接上去,一巴掌给他劈晕,喊那还没反应过来的宴哥儿,“拖上楼去,不能叫他这样,不然以后养成了习惯,那和梦游症有什么区别?”
此话吓了宴哥儿一跳,毕竟前些日子还听说有人夜里梦游,专门跑到林子里找人家夭折的孩子尸骨吃。
顿时一阵毛骨悚然的,二话没说,赶紧上去跟着搀扶。
谢明珠扶了扶额,也只能硬着头破上去帮忙。
于是一家子又如同昨晚将他从菜地里抬出来那样,给千辛万苦弄回去了。
不过有了这一次的经验,这次不等忙着去给各家拜年的爹娘安排,宴哥儿就拿了根绳子来,给他手脚捆绑住,免得大家一个不留意,又忽然发酒疯。
他一边绑,一脸的无奈:“小舅啊,你醒来了也别怪我这个做外甥的,这都是为了你好。”
“什么好,新年大节的,把人手脚捆起来?”安逸地在栏椅上睡了一宿的王机子伸着懒腰,一脸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倒反天罡了。
尤其是看到卫无歇身上还沾了不少泥土,更是震惊,人也一下清醒了不少,“你这是闹哪样?”
宴哥儿听得他的声音,没好气地瞥了他这个罪魁祸首一眼,“爷爷您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嚷着要划拳喝酒,我小舅哪里能喝这许多?你不知道这一个晚上可把人折腾得够呛的,您老倒是睡得安逸。雷打不动的。”
然后自是将昨晚卫无歇这些光辉事迹都给道了出来,王机子纵然是活了大半辈子,见过不少世面,这样醉酒的人还是头一回,也是听得瞠目结舌的,甚至有些半信半疑地看着宴哥儿,“你没哄唬我?”
“我唬你作甚?”叫他折腾,一早上不知耽误了多少时间。按理这大年初一,早上该起来说些吉祥话,他们这些孩子也能领红包。
现在倒好,小舅往那里一趟,不止耽误了多少事情。
“爷爷,哥哥没唬你,昨晚我们还跟着爹娘一起把小舅舅抬回来呢!”小时揉着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爬起来的,估摸是听到他们在说话,着急跑出来给哥哥证明,所以鞋子都穿反了。
她自己也没察觉,飞快地跑到栏边,指着菜地那被拔空的地方,“爷爷你看,那就是昨天晚上小舅自己做的床。”
王机子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但见苋菜和黄瓜藤全都奄奄一熄的样子,好不行心疼,想快些趁着太阳没给彻底晒坏掉,拿去给猪圈里喂猪。
可又瞥见小时穿着反鞋,到底还是先抱起她,给她将鞋子穿好,一面和宴哥儿说道:“那你好生看着你这没出息的小舅,我去把那些菜叶子拿猪圈去,别给晒坏了。”
顺道,也下楼洗漱清醒一下。
只是走到楼梯下,才想起没见月之羡夫妻俩的身影,“那你爹娘呢?”这一大早的,也没见人。
“我爹娘怕大家过来拜年瞧见我小舅这副样子,先去别家拜年了。”这样一来,可谓是先下手为强,堵住了大家来拜年的路,也省得小舅丢人。
王机子呜呼的叫了一声,“也是,这边拜年老早的。”说起拜年,也想起了自己给孩子们准备的红包,又匆匆上楼去,从屋子里摸出了几个小红包来,塞了宴哥儿和小时一人一个,剩下的三个拿给宴哥儿。
“小晴她们几个是不是在厨房里忙活?你一会儿拿去给她们,咱意思意思一下,压压祟,来年保管你们身体健健康康,不会被邪祟入侵。”
宴哥儿也不扭捏,接过来高兴地朝他道谢,“谢谢爷爷。”
“看好你小舅了。”王机子又看了一眼昏睡中的卫无歇,还是有些匪夷所思,“平生未曾见过这样醉酒的人。”
小时尾随着他下楼去,在田埂边看他弯腰捡起那些瓜藤苋菜,也跟着去帮忙。
不过王机子急忙给拦住了,“别,新年大节的,你个乖娃娃还穿了新衣裳,就开开心心玩。”然后抱着去喂猪,又是将鸡鸭鹅放出来。
那叫一个熟练。
鸭鹅出来,一摇一摆的,便自己去了池塘边,也是轻松,不要人来管。
小时还尾随在他身后,见他要挖鸡粪,凑了过去,惊喜地叫起来,“爷爷,那里好像有蛋。”
就是不知道是鸭蛋还是鸡蛋?
王机子一听,也顾不得鸡窝里矮小,竟然是弓着腰身就钻进去,果然见那最里头有好几枚绿壳鸭蛋,拿起来往手里掂了掂,“不对劲啊,不像是头一次生蛋。”别是早就开始生蛋,只不过给生在了池塘边?
他以前见过好些人家养的鸭子,总喜欢将蛋生在外面。
想到这个可能,只将小时打发回去,自己脸没洗牙没刷,便往池塘边去。
小时一脸不解,觉得他神神叨叨的,上楼就和哥哥说,“爷爷在鸡圈里捡了几个蛋,就自言自语往池塘边去了。”
她这没说清楚,宴哥儿也没明白是个什么事儿。
自己洗了把脸,也给小时收拾了一下,打发小时上楼看着卫无歇,就打算去瞧是个什么事儿。
没想到王机子竟是骂骂咧咧回来了,而那衣兜已经湿漉漉的,里头不知兜着是,瞧着沉甸甸的。
“爷爷,怎么了?”宴哥儿担心地看着他问。
王机子将自己衣兜往下放了些,“你瞧,这些狗x的,竟然把蛋偷偷下在池塘边的草丛里,我琢磨着要不是昨天过年,给赶回来早些关起,只怕还把蛋继续下在外头。”然后一家子都只当这些鸭子不会生蛋。
宴哥儿这才看到,他那湿漉漉的衣襟里,全是鸭蛋,“这,这还能吃么?”而且竟然这么多。
王机子捡起一颗,往宴哥儿耳朵旁边摇了摇,“你听,这声音对劲着呢!肯定能吃。”
不过一下也吃不完这许多,当下只先给拿了个装着谷壳的瓮来,把鸭蛋擦干后放在里头,等谢明珠回来合计。
而谢明珠他们夫妻俩在将卫无歇拖回家后,就立即洗漱急忙去各家拜年的举动是正确的。
不然再晚一步,阿坎他们就要来家里了。
那卫无歇的一世英名还要不要的?
只是这挨个拜年,等回来,已经快晌午了,夫妻俩也在各家垫了不少。
本地人本就喜欢糯食,那平时所贩卖的小吃,也都以糯食为主,所以这过年的糕点自然少不了糯食。
时而久之,在大年初一炸糯糍粑,包糯汤圆,就成了本地的新年习俗。
他夫妻俩这会儿东家吃点,西家垫一口,已是吃得直打嗝。
回来这卫无歇还在呼呼大睡中,宴哥儿已经给他将身上的泥土给擦了干净,月之羡便给他搬到房间里去,又给换了身新衣裳。
毕竟过年嘛,一家老小都穿了新衣裳,也不能叫他一个人穿着旧衣服不是。
不想这刚费劲给卫无歇换好,他竟然是一脸懵然地醒了过来,“早啊。”
月之羡不确定他到底酒醒了没,但还是下意识地推开窗户,“你自己看看,还早不早?”
只见外面,通红的太阳将篱笆下的蜀葵叶子都晒奄了不少,瞧着无精打采的。
一般这样的太阳,都出现在午时前后。
卫无歇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下来,发现自己竟然换了一身衣裳,“这哪里来的?”又十分震惊,“想不到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也没多久,我瞧着那荻蔗林里,就你这速度,能培那么多土垄,只怕干了快一宿。”月之羡想起,就忍不住好笑,尤其是看卫无歇可能就不记得醉酒后的事情。
卫无歇越听越懵,“什么培土不培土的?”
月之羡见他果然不清楚昨晚酒醉后的事情,就越发觉得好笑了,忍不住问道:“那你知道你昨晚喝醉了么?”
卫无歇跟随着他的步伐走出房间,一手按着太阳穴,“是有些头晕乎乎的,看来下次得少喝点。”
这话很是,月之羡正要附和,叫他少喝。
谁知道卫无歇竟然大言不惭地说道:“幸好我酒品好,喝了就睡觉。”不然,少不得是给人添麻烦了。
走在前面的月之羡听到这话,险些被门槛给绊倒,忍不住扭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你当真一点不记得?”
“什么?”卫无歇觉得月之羡莫名其妙,不过想到他在自己醉酒之后,还第一时间给自己换新衣服过年,便没打算追究。
尤其是想起大年初一,该给孩子们发压岁钱,连忙折身回去,从枕头底下找红包。
只是怎么看,这红包好像都被人动过一样,拿起一看,果然不对劲,少了一个。
顿时也紧张起来,“谁动我枕头底下的东西了?”他这些日子,也总共才攒了这点钱。
门是开着的,谢明珠自然听到了,叫他一说,想起昨晚酱油罐的举动,这才想起,那红包自己没来得及给小时收了。
一时有些懊恼,又忙着往屋子里回他的话,“你下次找个柜子放起来,不然猫还给你叼,少的那个你也不用找,猫叼来给小时了。”
一面看着瓮里那么多鸭蛋,又是水边捡来的,虽还能吃,但一下也吃不完,便琢磨着,要不全做成咸鸭蛋?
第90章
自是扭头问起他们,“咸鸭蛋你们可爱吃?”
“咸鸭蛋好,老夫早前在神农郡尝过他们的咸鸭蛋,啧啧,现在回想起来,仍旧觉得滋味难忘,尤其是那煮熟后的咸鸭蛋,橘色的蛋黄又沙又油,与那蟹黄是遑不多让。”王机子的馋虫一下就被这段记忆给勾起,如今想来,还是一脸的回味无穷。
此处又常煮粥吃,若是能配上一口咸鸭蛋,岂不是要美上天去?
就是有些担心的看着这些鸭蛋,“不过那神农郡的鸭蛋本就个头大,咱这里的鸭蛋,也不知是否能做出那般好滋味来。”
谢明珠听着他说的神农郡,有些惊讶。
她现在所处的时代,并没有出现在她那个世界所记载的历史上,但人文风土,却又与自己那个世界历史上的某些朝代相近。
又或许说,是诸多朝代的大融合。
现在又意外地发现,这神农郡不就是高邮么?
王机子说神农郡的鸭蛋美味无穷,那巧了。
高邮咸鸭蛋也是一绝。
而得知自己的红包被酱油罐叼去献人情的卫无歇,这会儿将其他红包给了宴哥儿他们,便到处找酱油罐的踪影,嘴里愤怒地骂着臭喵。
听到谢明珠和王机子的话,不禁也停下脚步,“这倒是不好做,我看别处也有卖,味道就是不如神农郡的。”言下之意,有些担心谢明珠将这些鸭蛋给浪费了。
这话叫月之羡不乐意了,“你几个意思?退一万步说,咸鸭蛋做出来不如劳什子的神农郡好吃,那也是鸭蛋的问题,肯定是怪在水里泡太久,和我媳妇也没关系。”
卫无歇张着嘴,试图跟他讲道理,但旋即一想,月之羡只要涉及谢明珠,脑子就不大好使,其他时候来讲,他还是个很好的人。
于是最终默默地将那些话给吞了回去,“我找酱油罐去。”
谢明珠虽然觉得酱油罐有些无法无天了,但到底是才离开猫妈妈没多久的小猫崽,调皮些也是无妨的,生怕他找到了下狠手,连忙道:“你下手轻些,那猫儿也不是人,你讲道理它也不懂,打了它估计也不知为何被打,吓唬一下就好了。”
小时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卫无歇可能打酱油罐的可能性,连忙追上卫无歇的脚步:“小舅舅,我好你一起去找。”
找肯定是不可能真找的,要是遇着了,小时想着自己就让酱油罐快爬高高的,躲起来。
而小晴她们见谢明珠决定做咸鸭蛋,准备过来帮忙。
但被谢明珠打发走了,“新年大节的,你们自己玩耍去,不要你们帮忙。”这些孩子已经够勤快了,好不容易过年,哪里还能叫她们来干活?
正好又有小晴的好姐妹们来找,就跟着出去玩耍了。
宴哥儿见此,也去找阿逖他们。
不多会,王机子也提着个装满凉茶的竹筒,到街上闲逛去,找同龄的老头们侃大山。
一时间,就剩下她夫妻两个面面相觑。
谢明珠看着这些鸭蛋,得好好消毒,但是当下的酒水肯定达不到消毒的级别,想着便叫月之羡安排炉火,准备给蒸馏提纯一下。
此处酒水她也谈不上好不好,反正度数在四十左右,而且味道里夹杂着不少涩味,还十分浑浊。
反正就是不纯,度数也不够高的感觉。
因此才打算蒸馏。
咸鸭蛋是早前王机子就处理过的,谢明珠打算以传统的腌制法,食盐和清水干净的灶灰按照一定的比例兑调,再加上蒸馏出来的白酒,这样以后出油的效果就更高。
而且还有杀菌的作用。
她趁着月之羡蒸馏白酒的时候,又做了些凉粉,再配上蔗糖水,切好的各种水果,以及睡莲米,就是一道绝佳的解暑甜水。
想着等孩子们玩耍回来,能吃上。
先给兑了几碗,喊楼下找猫儿,最后蹲在水缸边,给小时堆假山让乌龟方便爬上来透气的卫无歇,“带小时上来吃碗甜水。”
卫无歇应着,让小时先上楼来,自己将假山堆好,实验了几回,确定不会随便倒塌,这才心满意足地上楼来。
他们一家三口已经在吃甜水了,不过卫无歇却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酒香味道,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我这酒气还没散去么?我怎么闻着酒味了?”而且还挺香。
“厨房里在蒸酒。”月之羡答着,想起昨晚他闹出的动静,不由得皱起眉头来,“听我一句劝,你把握不住,以后别沾酒了。”
卫无歇没吱声,他现在其实对大家所说的一切,还持有怀疑的态度。
可他不答应,小时就直勾勾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小舅舅,我爹真的是为了你好,你以后可不要乱喝酒了。昨晚还好,你只是睡到菜地里和去地里干活。要是在别的地方你喝醉了,跑到沟里去睡觉,那第二天你肯定都漂起来了,那以后我们想你了,只能看到你的小土包。”小时一脸诚恳地看着他,全然一副真心实意为他考虑的担忧。
卫无歇嘴角直抽,“好的好的。”只是回得,略有些敷衍。
谢明珠也附和道:“你也别嫌小时话不好听,她说的是正理,那多少喝醉失足淹死的,不在少数上。”以后想见人,不就只剩下一个小土包了么。
卫无歇眼见他们一家三口讨伐自己,便转过话题,“小宴他们呢?还有王老头?”这一声王老头他已经很随口就喊出了,压根就没了早前对王机子的敬畏尊崇。
“小宴他们找同窗小伙伴,老头子估摸在街上找人吹牛。”月之羡发现,这些老头子们都有一个共性,话特别多,只要你能听,他能茶饭不沾,一直挽着聊个天昏地暗的。
这厢吃了一碗甜水,估摸灶上的酒也差不多了,自去查看。
不多时就抱着一个盛满了清亮液体的罐子来找谢明珠献宝,眉眼间更是掩不住的激动,“媳妇你好厉害,这酒好清凉,半点浑浊没了。”
卫无歇没当回事,毕竟月之羡在事关谢明珠的事情之上,都喜欢夸大其词。
只是随着月之羡将瓮放在桌上后,他忍不住去看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满眼的难以置信,“这是酒?”怎如此清凉,但里头又确实飘散着一股引人垂涎的酒香。
他下意识的凑过去嗅了嗅,和方才自己闻到的味道一样,不觉脱口夸赞:“好酒!”
“我媳妇做的,当然是好酒。”月之羡一脸得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酒是他酿的呢!
卫无歇却不相信,这酒要酿造,可十分麻烦的,怎么可能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就酿造出这样的美酒来?
所以一脸的‘我不信’。
谢明珠看着这清凉的白酒,觉得顺眼多了,拿起筷子,蘸了些在嘴里尝了尝,“差不多了。”
见此,卫无歇也要尝一口。
不过手才伸过去,就被谢明珠一家三口给拦住了。
他只能尴尬地收回手,“不尝就不尝。”嘴上是这样讲,不过心里却惦记着。
又想到他们不给自己尝,那王机子那里,肯定不会拒绝吧?
等王机子回来了,自己自是要同他说家里藏了美酒。
到时候等他找来,自己必然能分到些。
月之羡跟在谢明珠身后帮忙准备做咸鸭蛋,没留意到卫无歇那眼里的小九九,还使唤着他:“最后吃完的收拾,记得把碗筷洗了。”
卫无歇那里自是答应着,然后一边慢吞吞地吃着糖水,一面看他们夫妻俩做咸鸭蛋。
只是见谢明珠将那些干净的鸭蛋都放入清凉的酒水里,一颗心都提起来了,忍不住吱声:“这也着实太浪费酒了。”简直就是糟蹋好东西。
不过随即被月之羡瞪了一眼,便决定闭上嘴巴。
只观不语。
那些个鸭蛋,在酒里泡了大概一两分钟,谢明珠就给捞出来了。这些时间,已经完全足够让蛋壳充分将白酒吸收,不但可以杀菌,且还能增加出油。
她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定义咸鸭蛋是否好吃,反正她自己认为,咸鸭蛋出油越多越好,蛋黄越沙越香。
从酒水里拿出的咸鸭蛋,很快蛋壳表面的酒水就干了,下一步便直接拿到自己调制好的盐灶灰里裹一层,外面又再覆盖一层粗康壳隔绝盐份流失。
便放入早就准备好的干净坛子里。
不多会儿一个个变了样子的鸭蛋就被装满了坛子,月之羡拿了草编的塞子密封好,将坛子搬放到合适的地方。
依照此处的天气,压根不用等二十天,只怕半个月,就能吃上咸鸭蛋了。
做好了咸鸭蛋,原本是打算好好休息半日,谁知道长殷跑来找,“羡哥,过了辰时后,好几拨人来了家里要买货,我们好说歹说打发走了,现在还来,咱要不今天就支起摊子?”
即便此处对于过年不如内陆那样盛大,但也没有谁家大年初一就开门做生意的。
可生意都找上门来了,月之羡想这闲着也闲着,“也罢了,反正今天也是个好日子,咱就开张吧。不过摊子就不出了,反正他们都知道货在你家那头,咱们就直接在你家里,想买的自然会找来。”
去草市,搬来搬去的,实在累得够呛。
长殷一听,“那也行,我这就先回去,弄几个长条凳搭上木板条,直接摆在院子门口。”
其实这城里大部份人家做生意,都是在家里的。
比如上次谢明珠给宴哥儿买文房四宝,可不就是找到人家里去买的嘛。
卫无歇见此,起身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帮忙。”说来有奇怪,这些日子明明忙忙碌碌的,他一直都在想,等过年就好好休息几天。
可现在真有时间休息了,却发现这一天的时间可真是漫长难熬。
白来的工没有不要的道理,月之羡当然不可能拒绝,“行,那一起过去。”反正也没啥要收拾的。
他们这一走,家里就只剩下谢明珠和小时了。
小时眼巴巴地看着谢明珠,那意思分明也是不想待家里,想出去玩耍。
谢明珠哪里能拒绝得了,“走吧,带你去小姑那里。”小丫头这小短腿走得慢吞吞的,现在还胖了哥哥姐姐抱她费劲,也不爱带她一起出去玩了。
而小时正高兴地点着头答应的时候,谢明珠目光落到她那小胖墩一样的圆形身材上,“不过先要说话,一会儿可不要叫娘背你,你是大姑娘了,得自己走。”这小煤气罐,抱她一会儿还成,抱着走路真不如背百来斤的货物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