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珠一听,心下一阵狂喜,她就一直念着豆娘,拿不准她是否能在月之羡他们启程去顾州之前赶回来。
所以听到这话,扯着嗓子高声应了一句,连忙喊着谢矅,“你去叫沙若来。”
谢矅不知豆娘为何人,只是听了她的吩咐,忙去后院叫沙若,她修了不少竹篾,在那边编筐。
很快沙若就来了,谢明珠要与她一同过去,便吩咐着谢矅,“我们要回来得晚些,你带着小时在家里,把晚饭煮了。”
谢矅连连点头,牵着小时送她们到们外,这才一脸疑惑地问小时:“豆娘是何人?”
因为总听月之羡叫豆娘小黑,所以小时听到谢矅的话,下意识就回着:“豆娘是小黑子。”
谢矅一看,这是问不到什么了,只得放弃,心说回头总是会认识的。
而谢明珠和沙若到她家门口的时候,只见两辆马车已经停在这里了,沙若晒黑了不少,见了她兴奋地扑过来,“明珠姐,我要发横财了。”
谢明珠瞧着这两大车货,认出了车,好像是叶家的,不免有些担心起来,拉她到一旁小声询问:“你上岸借人家的车,他们发现你身份了没?”眼下大家对疍民上岸,还是十分忌讳的,要是叫他们知道豆娘是疍人,少不得要引些不愉快。
豆娘摇着头,“我哪里有那样笨?我上岸后,见着他们便说年前,是你家男人喊我去海上和疍民们交接的。反正我一个孤女,只要能赚钱,除了给人生孩子,什么活计我都接,他们也晓得,自然是没有多想。”
所以已经去海边准备打渔的众人,都只当是月之羡和疍民们约好交货,让豆娘跑一趟而已。
谢明珠听罢,松了口气,又庆幸好在豆娘早前人设已经立住了。
这时又听豆娘说:“我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回头车费还要你结。”
“这都小事情。”谢明珠回头看了那绑得满满的两车货,先请了跟着赶车来的叶家两个小子帮忙一起将货物卸下,搬进沙若家里。
然后给他结了账,等人赶着车走了。谢明珠这才迫不及待问:“都换了些什么来?”那么多货物,她现在肯定没空一样样打开瞧的。
豆娘将单子递了上来,只是谢明珠一看两眼瞎,“你这都什么鬼?”
“哦,忘记了,我不识字哈哈。”豆娘不好意思地指了指上头画的图像,一个个给她解释。
谢明珠一听,珊瑚和普通珍珠都不少,还有海货更是数不胜数,自然是开心,随意开了几个筐瞧,货品都不错,十分满意,“今儿太晚,明天我过来点货,与你结账。”
却听豆娘摇着头,“不着急,他们还有不少货,只是我一个人,就那么一艘小船实在不行。我已经同他们约好了,这月再去给他们换一次物资,他们要的东西,我也整理了货单。”说到这里,忙朝沙若家里瞧去,“可还有货?”
“得看他们要什么。”谢明珠回着,一面示意她去屋子里瞧,心里却有了主意。
豆娘不识字实在不行,她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倒不如让谢矅跟着她一起出海。
只是出海有危险,谢矅也没有疍人那天生能在水底下久待的本事,所以她想着,还是征求一下谢矅的意思。
沙若在一旁打量着那些已经打开的筐,能瞧见那流光溢彩的珊瑚,这品质绝非当初他们在银月滩捡到的珊瑚能相提并论的。
于是连忙和谢明珠说道:“今儿我不过去吃饭了,这头得人守着。”想了想,又道:“叫豆娘和我也歇在这头。”人多些,她也放心点。
谢明珠见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俊不禁:“要不将爱国和小黑牵过来?”
“那感情好。”沙若连拍手赞同,只是转头一想,这不就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最后只得作罢。
很快,豆娘激动的声音就从里头传来,“巧得很,这些货刚好,再有人来要买,你们千万别松口了。”说话间,已是从屋子里出来,与谢明珠说道:“等我歇上两天,明珠姐你帮我找艘大点的船,我就立即启程去。”
谢明珠心说其实不用这样着急。
不过船的事情,只怕要找叶家那边租一艘了。
第96章
隔日一早,谢明珠便将谢矅给一起喊着,带上小时就来沙若家点货。
豆娘昨晚到底还是歇在了沙若家里,眼见着谢明珠带来的谢矅,得知她的身世,向来仗义的豆娘也是将她爹娘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又得知她识文断字,也会算数,极其高兴,只抱着谢明珠的胳膊撒娇:“明珠姐,你不如让阿曜和我一起去海上呗,到时候她来做账目,大家一目了然,省得我还要翻译一遍。”主要是,有些符号,时间一久,她其实也不大清楚当时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全靠蒙。
要说谢明珠和豆娘投缘呢!她说的这事儿昨天谢明珠才考虑过,当下笑起来,“我倒是肯应,可是海上多凶险,你们便不往那深海里去,我也不放心,这事儿你还是要问她的意思。”
说罢,转头看朝拿着纸笔做账的谢矅,“你如何想的?”
谢矅心动,她自然想去海上,而且这是行商,所获得的劳动价值,远比在田间要大些。
但是她不确定谢明珠怎么想的,垂头沉默了片刻,才看了一眼远处玩耍的小时,“我还是留在家里吧。”她听说夫人过一阵子要忙制糖坊的事情,到时候家里这么多地,还有小时也没人照顾。
可刚才她短暂的犹豫间,谢明珠已经猜到了她的想法。
故而笑起来,“我其实更愿意你跟着去外面看一看,只是这海上的事情,的确是说不准,所以我才要你自己拿主意。”也想到了谢矅其他的顾虑,“至于家里头,过一阵子除了制糖坊的事情,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忙的。”
她话已经说到这里了,谢矅哪里还不明白,夫人是希望自己出去,不愿意让自己困在这一亩三分地里。
“谢谢夫人。”她郑重地朝谢明珠道谢,感谢她愿意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
一面转头朝满怀期待的豆娘看去,“我和你一起去,我的水性还不错,应该是不会拖你的后腿。”那天跳水自尽,也是绝了活下去的心思,不然那小小的水塘,哪里能淹自己?
如此,她和豆娘一起出海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中午的时候,沙若还叨念着,“这说正月十五过了就启程去顾州,可这明儿就元宵了,也不见他们回来,怕是赶不上定好的日子了。”
谁知下午,月之羡和卫无歇就先回来了。
长殷兄弟也是紧随其后。
各自都拉了满满的两车货物回来,加上豆娘带来的,整整六车。
这还不算牛大福家那边的木雕呢!那头只怕也是有两车左右。
月之羡上次带来的马,给了衙门那边牵走,但骡子倒是空闲了下来,此番他们出去,拉的正是衙门的骡车。
而这一次去州府,自然也要将这些骡子都一起赶着去。
只是加上长殷兄弟,他们也只有三个人,到时候多出来的五辆车,还不知要多操心呢!
因此晚些谢明珠和月之羡商议,“要不在找几个人吧?”
月之羡摇着头,“我们忙得过来,再雇人,这一趟少不得是个把月起步,工钱是一大笔开销便罢了,到时候去了顾州,吃喝拉撒哪样不要钱?”他还想攒钱早日娶媳妇呢!
谢明珠不同意,“还是找人吧,银子也不是攒出来的。”
“我们上次不也好好的嘛,媳妇你就信我,咱不花这冤枉钱。”月之羡继续坚持,尤其是想到豆娘这次带来的许多珊瑚,那些个成型可做摆件的,他已经挑选出来了,到时候去了顾州,比不得这岭南地境,不用担心山贼打劫。
所以便道:“到了顾州,我们这次大约也要花钱雇佣镖局的人押货。”如此找人就多此一举了。
听他这样说,谢明珠想来似乎也没多大的必要,“那成吧。”
这一趟月之羡还去了银月滩一趟,年前奎木拉了不少货回去,所以他这次从银月滩收货,几乎没有什么支出。
不但如此,奎木还在这新年里,就将村里年轻力壮的男子们组织起来,自己建了一支队伍,从初六开始就操练起来。
苏雨柔的男人庄晓梦也参加了,他们夫妻如今就住在谢明珠家里,谢明珠留下的菜地苏雨柔照料得不错,夫妻俩日子倒是过得有模有样的。
就是阿香婶家现在日子不好过,仍旧是鸡飞狗跳的。
“庄老四不愿意待家里,等过了正月十五,他要来城里,你到时候看给他找个什么活计先混着。”本来是要死皮赖脸和自己一起去顾州,但他性子太跳脱了,月之羡怕到时候忙起来看不住他,所以便没答应。
谢明珠自是应下,“正巧,那些断裂的碎珊瑚要找人打磨做首饰配件,到时候他若是来了,我叫他来张罗。”这庄如梦年纪虽小,但是个话痨子,见谁都能说两句,到时候叫他去找这城里闲赋有手艺的妇人们正好。
他们这夫妻俩,如今月之羡行商,难得碰面,好不容易睡在一处,说的也尽是那生意之上的事情,什么情啊爱的,是不曾有半句,颇有些那老夫老妻的样子。
是夜,也不知说到了哪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翌日起来,月之羡又是要忙碌装货等事宜,也没着家里。
谢明珠也忙,因为那豆娘也着急明日就出海,她要的船还没着落。
所以谢明珠也去了叶家这边,找叶家的当家人叶从升。
虽大部份族人已经去海边准备打渔事宜了,但他作为当家人,自不可能奔赴在前线,而是坐在这大后方。
因此这正月十五他当然在家。
看到谢明珠来,自是十分疑惑,“不知谢夫人有什么事情?”一面有些担心,莫不是州府那边传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来?
他这些天也急,就怕那卫家二公子为了他们在州府出事,也怕那边的主家施压,让他们放弃对书院的赔偿问题。
可说来也奇怪,主家那边竟然没有一点风声,好叫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叶家主不用紧张,我此番前来,是听闻陈县令说,你们族里有闲赋的船只,不知可租赁给我?”谢明珠这是头一次来叶家。
女儿们同叶家的小姑娘都玩得好,小姑娘们也去自家那头做过客,但谢明珠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这叶家的家主,过的日子和自己所预想的,天差地别。
堂堂一个家主,家里除了房屋宽广些之外,其实和自家没什么区别,更无什么奴仆成群,就是鸡鸭鹅也要自己亲自饲养。
难怪早前小晴她们能和叶家的姑娘们一起去城外打猪草。
叶从升听得不是卫无谨的事情,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不过又有些好奇,谢明珠要船作甚?但人家是租赁,要给钱的。
而且船放在那里也是放那里,租出去还能赚些银子,他倒是十分愿意的,因此就没有多问,只点着头道:“是有几艘闲赋的,就是不只谢夫人要作何用?”
豆娘这次从海边来,还雇了他们叶家的马车呢!所以谢明珠也没瞒着,“我家夫君和疍人在海上交换物资,豆娘只换了一部份来,所以这次想找一艘大些的船,也不知你家里可有合适的?”
从还真有,用来跟在渔船后面用来装鱼的,为此那船舱还修得特别大,现在正好也闲赋着。
叶从升顿时满脸的喜色,“那巧了,正有一艘货船,大约能装五千斤的货物。”这要是租出去,一次少不得也是一笔不错的收入,激动得甚至都想领谢明珠马上去看船了。
然而这船却远在海边。
早前谢明珠觉得县城离海边太远,安全许多,真有台风暴雨的,还能有个逃命的缓冲时间。
可是现在又觉得不方便。
船是来不及看了,当下也是抱着些赌的成份,“我信叶家主的人品,如此这船你租给我,你看如何?”至于价钱,她心里还真没谱。
“谢夫人你不打算看船?”叶从升有些意外,没想到谢明珠竟就这样决定了。
谢明珠苦笑,“我倒是想看,只是时间来不及,明日豆娘就要出发去,不然晚了赶不上人家定好的时间不好。”
叶从升表示理解,“也是,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诚信。不过谢夫人你放心,船方面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就豆娘一个小娘子,可是能行?”
倒是想找人在跟着她去,但谢明珠信不过,不然豆娘疍民的身份还怎么瞒着?
当下只道:“时间紧促,来不及找人了,就叫了谢矅跟着一起去。”
叶从升听说过这个谢矅,可不就是方主薄的侄女么。
他们现在都还不明白,谢明珠怎将人买回去了?又丑又胖的,当初还想给月之羡下套。
不过这是人家的私事,他也不好多问。
见谢明珠着急,也是约定了价钱,两人签订了租赁合约。
这事儿就这样办妥,明日他也要去海边,豆娘和谢矅正好赶车拉着货跟他一同去。
回来的时候,路上碰巧遇到方主薄不知从哪里来,草笠也没戴,顶着一头的大汗,走得匆匆忙忙的,眼看就要擦肩而过了,谢明珠喊他,他才抬起头来。
见到谢明珠,便连忙说道:“丽水里不知哪里跑来一群猪婆龙,你可要小心些,别让孩子们跟前去。”
鳄鱼?谢明珠听得这话,果然有些被吓着。
不过很快就被丽水二字吸引了过去,只将方主薄喊住,两人一起到树荫下说话,“我听家里的老头子说,以前是可以直接乘船到海边去的,那时候顺风的话,一天两三个来回都绰绰有余,如今怎么干了?”
王机子早前说,从广茂县城里,直接坐船顺着丽水到海边,最快的时候,也就一个多时辰罢了。
以前可乘船直接去往海边的事儿,方主薄当然也知道,“几十年前,这丽水一路好几处山石坍塌,把各处水塘都给堵住了,就仅靠着咱们县里这股水,哪里能划船,一来二去的,也就荒废了下来。”
说到此处,他还在惋惜,“倘若有足够的银钱,将这堵塞处疏浚,到时候船只去往海边方便,不管人和物,都占尽了便宜,是大功德一件。”
谢明珠听到又要钱,有些头疼,下意识扶了扶额,“那算了。”心想要是这城里四大家没叫州府那边管制着,只怕三五年的,这疏浚的钱也是攒出来了。
到时候他们来往运送货物,不知多方便呢!
没准打渔完了,当晚就能回来,哪里用得着夫妻相离,父子分别?
第97章
她正想着,方主薄的声音在耳后响起,“除了咱丽水以前可行船之外,我听说沧水碧江长鹤河这些,以前都是相连的,想是因后来也是无人疏浚,各处山石击垮,堵塞方越来越严重,以至于现在沿途往顾州方向去,只得全靠陆路。”
谢明珠觉得他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知道那沧水碧江等可行船又如何?当初她们一家子浑身的污垢,还是在长鹤河一处小小分流里洗的呢!
那时候听得杨德发他们感慨,听祖辈说可行船的长鹤河,如今分流还不如村中一条小溪。
由此可想,那堵塞得多严重!
因此没好气地瞪了方主薄一眼,“你和我说,我又有什么法子,这也不是咱家房前屋后的沟渠,自己拿着锄头掏两下就好的,到底还要朝廷来主持修缮。”
方主薄讪笑,“我这不是听你说丽水的事儿,方顺口提一嘴吧,何况这如今,阿羡来往顾州频繁,那顾州水域不差,咱们岭南水域更是发达,若真通了这水路,顺风而回时,那行程不知要缩短多少呢!”
谢明珠何尝不知道,可别说现在他们是个小老百姓,没有那资财妄想这等美事就算了,便是自己还真是镇北侯的夫人,也无能为力。
当然,在不指望朝廷的情况下,还有一种情况可将水域都打通,那边是本地的官员作为,主持起沿途水域周边的百姓们服劳役,自己挖山开渠。
但这无异于做梦。
本地老百姓下山的少之又少,要喊人服劳役,几乎是没人,不然他们立马就收拾包袱上山去。
即便有那犯法的,也是送往海边的晒盐场去,哪里还有多余的人口来参与这庞大的工程?
这让谢明珠不得不叹气,“还是指望着朝廷哪一日想起,咱这岭南也并非那不毛之地,愿意将水域打通,到时候来往行船一路南下,直入南海,不知能方便多少人呢!”
方主薄也只能点着头,“是了,就指望朝廷能想起咱了。”只是他觉得,自己只怕闭眼之前,都不用想这美事了。
不过说到晒盐场,谢明珠倒是想起了不少当初一起流放来的那些人,上次海贼来,死了几个,也不知现在如何?
但她好奇的不是这些从京城一同流放来此的人,反正从来不是一条道上的,而且当初那流放路上,自己也将他们那丑恶人性一眼看到底。
皆是那自私自利之徒,死了就死了。
她好奇的是晒盐场一直风雨不停歇地晒盐,怎就不见广茂县得些美羹呢?
毕竟说起来,晒盐场离这广茂县也不是多远,而且也不是全指望流放犯们晒盐,这广茂县也出了人工的。
于是也压低声音,朝要走的方主薄问,“方主薄,问你个事儿,晒盐场那边,怎弄得和广茂县没有一点关系一样?”
方主薄听着这话,顿时扯出一张苦瓜脸,“你想个什么?咱这岭南就这么一处晒盐场,自然是由着咱州府来把持,跟咱有什么关系?”不过想到那些海盐的价值,也忍不住羡慕起来,“倘若指缝里能给咱漏点,咱广茂县的财政也不至于这样紧张。”
不用他和陈县令舔着脸来吃谢明珠家的。
“那咱们为什么不自己建一处晒盐场?”在她看来,这是守着大海饿肚子啊!沿海的村民们,倒是可以吃崖盐,是不必在这盐巴一项上有什么支出,但那些盐也仅仅只够自己吃罢了,完全没有多余的拿出贩卖。
这一次月之羡去往顾州,还特意管各家高价收了些崖盐,大约一斤左右,准备拿去送给那庾七公子。
想多收一来没有,二来太多,又恐被做贩卖私盐的贩子给抓了。
故而就只准备了那一斤左右。
其实在谢明珠看来,都是一个味道,但月之羡非说这崖盐比城里的精盐品质还要好。
她却没仔细研究过这所谓的精盐到底是什么样子。
一来自己穿来时,才享了一天的福,就被连累流放了,侯府的厨房都没空去窜;二来原主的记忆里,也不怎么擅长庖厨,几乎没有什么对于所谓精盐的记忆。
所以直至现在,谢明珠所认为海边晒盐场里晒出来的精盐,其实都和自己后世所的雪□□盐是一样的。
因此也就不理解月之羡说崖盐比精盐好的话。
而接下来方主薄的话,倒是给解了惑。
只见方主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笑起来:“你来我们这岭南也快要一年了,我还是头一次发现,你当真是侯府夫人,金枝玉叶,不食人间烟火。”
谢明珠听得嘴角直抽,“你不必如此损我,有话直说便是。”
方主薄这才说道:“你想什么呢?你该不会以为那晒盐场,就是简单的用海水一晒,盐就晒出来了?”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摆手:“哪里有这样简单呢!得先纳潮,待涨潮时候将那些尽量干净些的海水给引到盐田里去,可即便是如此,盐到时候也难免诸多杂质。”
不过方主薄觉得,他们这广茂县占据的海岸线是岭南诸多县府里最大最广的,掌握潮汐的大有人在,真要建造盐田,引潮入田,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又见谢明珠听得认真,继续说道:“制卤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咱这太阳好,只是结晶收盐之后,咱没有那洗涤的技术,莫说是残留的杂质了,就是那些卤水,咱们也没有法子去除,这样的盐喂给牲口还差不多,人哪里愿意吃?”
问题是,牲口也不缺这口满是杂质的盐巴啊。
只是谢明珠听着他这话,好像明白了个事儿,但又不是十分确定,于是只管方主薄问:“咱城里,可有晒盐场的盐?”
方主薄不解,“你要来作甚?”
“我看看。”也好确定,是不是这晒盐场少了一个步骤工序?也是最重要那一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制作出来的盐,岂不是根本就没有提纯?杂质没有去除不说,碘就更不用讲了。
不过这碘还得另添。
方主薄只觉得谢明珠莫名其妙的,心想这盐有什么可看的?但见她一脸严肃,还真没和自己开玩笑的意思,便问:“你这可是要回家?如若是这般,那一同去衙门里,衙门后厨里还有些。”
那再好不过了。
当即二人一同往衙门走,方主薄自是问起她今日忙碌什么?
谢明珠只将去叶家租船事宜告知,方主薄听罢,一脸的惋惜,“也不知是谁传下来的,叫我说若是大家没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偏见肯放下,咱在海边和疍民们开个贸易集市,对两方都有好处。”反正日子肯定比现在要好过些。
就眼下大概统计,只算他们广茂县的疍民,只怕零零散散加起来,也是有上万的,这还不算那些不知道的呢!
“你与其操心疍民,倒不如花心思,想着怎么让山民们下山。”山民的人口更多更广,一年一次八月节,就能给县带来半年的资产收入,要是一年多几次和山民们交易的日子,到时候不管对山上山下的老百姓们,都是有益无害。
“怎么花?你说得倒是轻松,也就是八月节那会儿瘴气稀薄,他们能出山罢了。”此事方主薄觉得对衙门来说,简直是犹如天鉴,“除非谁能将瘴气除去。”
“瘴气又不是不可除,左不过就是人烟稀少,林木遮天,下面枯枝腐叶与动物尸体腐烂,气味无法挥发散去,经咱们岭南特有的高温和充沛雨水一混合,好似大蒸笼里一般,如此这些有毒物质,自然是争先恐后生长,一二来去,倒是成了毒虫蛇蚁的温床。”谢明珠不以为然地说道。
方主薄闻言,没好气:“你说的倒是轻松,那你告诉我,都是些老林子,怎么去除掉?”
“那你瞧咱们这县里,可有瘴气滋生?”谢明珠反问他。
只要有人,将这些枯枝腐叶烧毁,环境卫生得到改善,瘴气自然而然也就慢慢消散了。
方主薄听得她这话,愣了一愣,反应了过来,又想起山里山民们居住的地方,的确没有瘴气,“你这话有些意思,你继续说。”
“我的意思就是,人能改善环境,你看为什么咱们城外也是老林子,为何没有滋生出瘴气?”谢明珠又问。
方主薄摇头,有点蒙了。
“因为城里人烧柴火,将矮小的树枝枯叶都给收集回来了,有时候还将树木下面的树枝修得干干净净,如此一来,林子里自然就通风了,通风了也就无法藏污纳垢,瘴气甚至连滋生的机会都没有。”谢明珠简单地说道。
方主薄一个恍然大悟,虽没有去考究过谢明珠这话真假,但仔细来,似乎人居住的四周,好像树木要么砍伐了些,要么就是树枝被砍回来做柴火,如此林子里根本不似深山老林里难越一步,也没有什么怪味道。
当下心里也活络起来,“你这样说的话,那我们岂不是可以砍伐出一条路来?”只是这太危险了,而且也没那么多人……算了,就算是知道怎么改善环境,也无用,说来说去,就是没有人。
最后只得长叹了口气。
正巧又到了衙门里,自与谢明珠一同去衙门里后厨。
谢明珠拿了盐,只见是淡黄色的,和自己所以为的雪花盐半点不沾边,心里也有了想法,“我带回去,明日给你还回来。”又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来了这个世界这么久,竟然直到今日,才知道这个世界的盐,还未提纯。
方主薄觉得她莫名其妙,“拿去吧,半斤盐罢了,哪里要你还。”
第98章
拎着那半斤粗盐回到家的谢明珠,直接就上厨房里烧了一锅水,将这半斤粗盐全数倒进去,随后下楼拿了个干净的陶锅,把堆在厨房柴堆旁边原本准备用来制作肥皂的干草木放里面烧成灰烬。
待得了这些草木灰,拿着往楼上厨房锅里搅动。
要说这木灰木炭有大用处呢!木炭能吸附水中泥沙都没有办法过滤的杂质,而这草木灰放入卤水中,同样能将那些细微的杂质都给吸走。
接下来只需要将这加了草木灰的卤水过滤干净,再继续上火煮卤水,结出的盐花便是雪白,雪花精盐自然也就提取了出来。
因只有半斤的粗盐,所以谢明珠也没煮多久,一个下午不到,就得了四两左右的雪□□盐块。
这比例还可以,当然也是因为这粗盐里的杂质不算是多。
其实这卖到内陆的盐里,还需要多加碘,他们比不得海边人,时常吃着海里的海带紫菜,完全不缺碘。
所以谢明珠以为,可以将晒干的紫菜海带等磨成细粉,加入这精盐之中,如此也算是实打实的碘盐了。
只是回来了一个下午,也不曾见小时她们,谢明珠想着也该回来了,这会儿将盐装好,没着急给方主薄送去。
想着王机子回来以后,与他商议一番。
毕竟这种雪花精盐,就这也贸然拿出来,谁知道是福是祸?
她将装着盐的小罐子往窗台上放着,便下楼去菜园子里,顺便还去后院抓了一只鸡。
明日月之羡就要走了,想着给他炖汤,只是一只鸡杀完脱毛,发现也没多少,于是又去抓第二只。
正清理着,谢矅带着小时回来了,连忙过来将她手里的活抢过去,又见旁边谢明珠泡了不少炖汤的海货菌菇,立即就反应过来,“夫人是要炖汤?”
“嗯,你们和阿羡他们明日就走,炖这些汤,上面那层鸡油到时候拿竹筒装起来,回头你们在路上吃泡面用。”也正是这样,谢明珠咬牙把最肥的两只母鸡都给杀了。
如此一来,家里也是缺了两只下蛋母鸡,看来明日还要去草市里瞅一眼,若是有人卖下蛋鸡最好。
谢矅人虽魁梧,只是干活真的就像是沙若所说那般,麻利又干净,谢明珠都忍不住赞赏,一时间竟然也是有些插不上手的感觉。
和小时在一旁看着,有些后悔,“忽然有些舍不得让你跟豆娘去海上了。”
谢矅听得这话,心头却是一暖,“那我便不去了。”外面的世界是好,可是夫人想留自己在家里啊。
话说谢矅在那个家里做牛做马这么多年,方爱德夫妻俩总是挑刺嫌弃打骂,哪怕她做得再怎么好,也从未给过一句夸赞。
而现在遇到了认可自己的人,她想着人活一世,知音难觅,既如此她就不随豆娘去了。
谢明珠反而有些被吓着,“去,为何不去,这都是说好了的事情。”又见她一脸认真,不由得笑起来:”才觉得你聪明,将来还不知有怎样的造化呢!你怎么又忽然一下变得老实起来!何况我那话,分明是夸你,哪里是拦你出门的意思?”
然谢矅听到这话,却是越发感动了,那心里忍不住发誓,什么造化不造化的,她从未想过,眼下只想尽心尽力做好每一件事情,好叫夫人轻松些。
叫谢矅这实诚一闹,谢明珠早忘记了窗台上罐子里的精盐,等王机子回来后,今日没怎么听懂解字的小暖又追着他问,饭前竟没得空说话。
再晚些,月之羡又回来了,吃了饭谢明珠就催促他早些休息,忙忙碌碌地跟谢矅收拾干粮包袱。
直至第二日一大早送走了月之羡他们,又送了豆娘和谢矅,卫无歇跟着她一起从外头回来,准备去地里看看荻蔗粗细,迎面遇着王机子带着一帮孩子又要去摆摊。
谢明珠这才猛地想起盐巴的事情,连给人拦住,“老爷子,您今儿晚些出摊,我有事情要请教你。”
此话一出,王机子立即顿住脚步,好奇地笑问:“这倒是稀奇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你拿不准的?”虽然早前王机子就知道月之羡这个媳妇不俗,但眼见着她张罗着里外,甚至大部份关键性的决定,都不用找人商量,王机子还是有些担心的。
谁料等得结果来瞧,她一个人就办得漂漂亮亮的。
这样聪明又有决断力和判断力的女子,怕是和自己那位徒弟比也不遑多让。
原本抬脚要去地里的卫无歇听到王机子的话,也不由得顿住了脚步,朝谢明珠瞧来。
谢明珠只往楼上走,“上去说,我有一样东西给你们瞧,你们看了再与我出主意。”一面扫了同样好奇的孩子们一眼,“小宴你带妹妹们先去草市你爷爷摆好摊儿。”
宴哥儿闻言,心说这事儿娘不想叫他们晓得,故而也没多问,当即喊着三个妹妹,便走了。
就留下小时一个人,蹲在缸边玩她的小乌龟。
对草市没有了什么新鲜感的酱油罐就坐在她旁边,时不时地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挑衅一下乌龟。
看是乌龟缩头快,还是它的爪子快。
楼上,谢明珠将窗台上小罐子里的精盐拿来,倒在桌上。
只是雪花白的精盐刚流淌些许出来,那王机子和卫无歇脸色都猛地一变,两人几乎是同时出手阻拦,王机子嘴里还急促道:“你这是作甚?可千万别给撒了。”
一脸心疼地抓起那桌上的盐,然后往嘴里尝,顿时满脸的激动,“和我所想一样,越是雪白的盐,味道就越纯。”一面催促着此刻显得呆头呆脑的卫无歇,“卫家小子,你快尝一尝。”
卫无歇听得他的话,忙也往嘴里尝,眼睛顿时就亮了许多,“这似乎比崖盐还要纯净些。”
话音刚落,就迫不及待地朝谢明珠瞧去,“你这是哪里得来的?”
王机子也紧盯着谢明珠,生怕错过她接下来的每一句话。
谢明珠早就打好了腹稿,“我不是早前就用碳放在瓦罐里过滤水中的杂质么?昨儿我在街上遇着方主薄,说起这晒盐场的事情,我就突发奇想,既然那浑浊的水都能过滤干净清凉,那这盐想来也能效仿,所以便从衙门后厨拿了半斤粗盐回来试,果然往卤水里撒了些草木灰,过滤后继续煮出的卤水,所结的盐花,便是雪白的。”
一面指了指自己这小罐子里,“就如你们此刻所见,不过除去了那些杂质,半斤粗盐现在只得四两左右的雪花盐。”
她这话说完,王机子立刻就跳起来,“啧啧,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不?这半斤粗盐能得四两雪花盐,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而卫无歇看着这些精盐,却是对谢明珠生出来崇高的敬意和感动。
敬她以一简单之法,解决了千百年来大家吃不上精盐的问题,又感动她竟然毫无隐瞒,就将这提纯精盐的法子说出来。
这是有多信任自己啊!
反正以谢明珠的认知,卫无歇不相信她不清楚,不管是将此发敬献给朝廷,还是与朝廷合作,她都能获得巨大的利益。
也问出了当下最关心的问题,“那你是要将盐拿去给方主薄?”
谢明珠点了点头,“昨日说要还的。”说到这里,朝王机子望过去,“只不过,就这样拿出去,未必护得住。我虽未花多少精力就得到了法子,可终究不希望这便宜将别人占了去,老爷子您见多识广,就给我拿个主意。”
王机子这会儿哪里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分明就是想要借自己的名头罢了。
不过也暗自庆幸,幸好她没糊里糊涂就拿去给方主薄,不然就衙门这俩憨憨,哪里护得住?回头真献上去了,功劳要么在州府那帮人头上,这还算是好的。
要么就是他们这帮人起了私心歹意,那么必然将知晓提纯精盐之人赶尽杀绝,从此州府那边紧握着此方,还不知往后要掀起什么风浪来呢!
于是也赞同她的意思,“我明白了,暂时等一阵子吧。想来再过十来天,我那些不成器的学生们,就有赶来的,回头再让他们将此方献上去。”
谢明珠既然告知他们提纯精盐的法子,那很显然她是没有一点私心,不然就广茂县这破地方,正合适她贩卖私盐发家致富呢!
只是这大量贩卖是不可能,不然就要起大灶大锅,少不得引人注目了,朝廷很快就知晓。
而所谓物以稀为贵,那到时候富贵之家自然争相抢购,价格只高不低,如此寻常百姓哪里吃得起?
所以他对于谢明珠就这样将提纯方子就这样坦然献出来的举动,也颇为敬佩,当即也朝她表示:“此方献上,你有泼天的功劳,到时候别说是你与孩子们这流放犯的身份可赦免,便是你也少不得许多嘉奖赏赐。”
听着这些话,谢明珠才有些觉得这才是穿越人士该有的待遇。
只不过也明白,就算自己早发现这个世界没有精盐又如何?难道还真能靠这法子发家致富?带着银月滩的人提炼精盐?
不,那样虽会发家致富,但却是短暂的昙花一现。
而更可能迎来海盗们翻山越岭的劫杀,以及州府那边的抢夺。
第99章
精盐的事情给王机子和卫无歇的影响都有些大,王机子破天荒没去草市,拿着罐子里的雪花精盐细细磨搓,草市里苦等他不见来的宴哥儿看着上来解字的客人,只能硬着头皮上。
这测字摊子的名声,在草市里也是传开了的,而且又不贵,故而生意还是不错。
尤其是王机子本身学问摆在那里,因此说得那叫一个头头道道,叫人心悦诚服。
只是今日来问,不见王机子,但倒是将宴哥儿几兄妹认出了。
来人也是有心想要逗弄他一下,“既然你爷爷不在,那你给我们解,说到心坎上,这钱照付。”
宴哥儿觉得自己才疏学浅,必然不行,但是听到人家肯给钱,那犹豫一秒都是对这个铜板的不尊重。
爹娘忙日忙夜不说,还夫妻长久分离,可不就是为了这个铜板么?既然自己能挣,管他多少,先挣了再说,多挣一个,爹娘也算少累一分。
于是在草市里也是口若悬河地说起来。
对方来人是两个青年,城里散户的渔民,正打算今日收拾着,明日就出门去海边打渔了。
因此来讨个吉祥话,这是他们的目的,但并未告知宴哥儿他们的来意。
此刻宴哥儿坐到王机子的位置上,往昔他伺候笔墨的位置,如今腾出来给了大妹妹小晴,他则看着这两位客人,“那劳烦两位大哥写个字来给我。”
他一个眼神,小晴立即就准备笔墨递过去。
两人当然不识字,但是规矩他们懂,个头高的那个连忙说道:“我们就测一个海字吧。”
城中百分之九十多的人都不识字,更不会写字,所以一般有人来王机子这摊上测字,都是对方说字,他们写出来,然后对方依照葫芦画瓢。
然后以对方写出来的字为准。
小晴听完,握着笔杆颇有些激动,毕竟以往这都是大哥的活,今日终于轮到自己了,当即在纸张上写下一个字迹娟秀的海。
两位客人看了,笑着夸赞起来,“不愧是谢夫人的闺女,字都写得这样好看。”说罢,两人面面相觑。
高的那个先开口问同伴,“你写还是我写?”
他同伴瞧着那个海字,比划太多,觉得自己不行,摇头拒绝,“还是你来吧。”
高的这个闻言,方从小晴手里接了毛笔,但是他不识字不会写字,哪怕刚才看到小晴如何拿笔的,看起来简简单单不值一提,可笔到了他手里,就觉得自己整只手都变得僵硬起来,不听使唤。
只能一掌紧握笔杆,笔尖刚触及纸张,手臂更是不自觉开始颤颤巍巍起来。
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将小晴写的海字模仿完。
只不过三点水分崩离析,还都拉得有些长,旁边的每字也是上下结构间,离得老远,好似隔了一条鸿沟。
倘若不是旁边有小晴所写的范本,鬼才认识那是个海字。
不对,就根本不能说是字,反而更像是一堆杂草。
所以三个妹妹瞧着他仿写出来的那个海字,都有些担心,生怕哥哥这里解决不了,毕竟这是哥哥第一次单独测字,担忧不已。
偏爷爷又不在这里。
但很明显,几个妹妹对于宴哥儿这个哥哥还是有些认知不全。
宴哥儿本来读书就有天赋,这没准是遗传到他外祖父那头的根。
在加上有王机子这个真正大儒教导,学识说是一日千里也不夸张。
如今看着纸上那个不像是字的海,了然一笑,抬头朝两位客人望过去,“两位这是准备要出海打渔?”
两人一听,没想到这小孩儿还真蒙对了,连忙点头,“啊对,是是是!”
宴哥儿闻言,抬手指着那三点水的前两点,“两笔并齐,两位是亲兄弟吧?而且同乘着一艘船出海,你们属于散户渔民。”
“神了。”那个高些的哥哥当即直呼神奇,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你接着说。”眼里满是期待。
弟弟也颇为激动地望着宴哥儿,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些,生怕错过宴哥儿接下来所说的话。
小晴姐妹三则暗自长松了口气,不过也从哥哥的话里摸出些门道来。
这两人一起来的,城里除了有一技之长的匠人们,余下的几乎全是渔民。
而匠人这个时候正在趁着还阴凉干活,能出来的只能是渔民。
至于判断他们是兄弟,一是从相貌上,两人眉眼有五六分相似,以及刚才问谁来写字的时候,两人眼神交汇,全是相互的信任。
倘若不是血亲兄弟,不可能有这份信任。
而接下来说他乘着同一艘船出海,则就更简单了,城里别说是散户渔民,就是四大家也穷,所以当然只能共同乘一艘,多的船这也没有啊。
这些,其实不是从字来判断,而是从言语神情衣着上,就能得到结果。
小晴姐妹三觉得,自己多少是摸到了些门槛。
宴哥儿这会儿还继续指着每字上面的两笔说:“这一撇一横,倒也巧妙,怎看都如同人,下面则更像是两块叠起来的田,人凌驾良田上,可见这一次你们出海必然有大丰收。”又指着三点水最下面那一笔,“这一笔大哥手方才抖了一下,叫我看抖得好,宛如游龙,如此一瞧,其他的笔画层层叠叠,好似礁山,我建议两位出海,这次往浅海礁石旁去,指不定能遇到白鲳鱼群。”
这一段话,不止是两兄弟听得津津有味,就是小晴姐妹三也十分诧异,刚才那些还能理解,可哥哥怎么敢判断他们在浅海礁石附近能遇到白鲳鱼群?
一时间有些担心,生怕回头这哥俩没遇到鱼群,少不得是要将这招牌给砸了。
而兄弟俩却是听进了心去,满脑子都是白鲳鱼群,兴奋不已。
连连称赞,“好好好!借哥儿吉言,回头我哥俩若是真得了大丰收,便上门道谢,送你白斤鲜鱼!”
周边又因今日没看到王机子,只有宴哥儿兄妹几个在,见他竟然给人解字,也是引得不少人生出好奇之心,连凑过来。
竟然都觉得他说得果然是有些道理的,毕竟现在这个时节,浅海的礁石边,的确可能有白鲳鱼,而且此鱼一般出现,都是成群结队,数量不少。
所以一下就都挤过来,抢着也要宴哥儿也给测一个。
这可把宴哥儿给急得不行,一个两个,兴许还能根据自己对他们的观察以及最近天气来判断,但这人一多,实在是伤脑筋。
于是暗地里连忙给妹妹们使眼色。
小晚当即收到他的眼神示意,像是条不起眼的小泥鳅一般,从人群里悄无声息挤出去,出了草市,直奔衙门抄近路,往家里搬救兵。
这时候的卫无歇已经去荻蔗地里了,谢明珠也在菜地里忙,就王机子在凉台上。
她还未进院门就大喊,“爷爷,快去摊上,来了好多客人,哥哥一个人应付不来。”
王机子有些诧异,“什么个情况?”今儿他没去,怎么还有客人,甚至还有不少,这倒是奇怪了。
还有什么叫哥哥应付不过来?
当即连忙起身下楼,“你哥给人测字了?”
小晚连点头,“是啊,人家觉得他说得好,好多人就都争着抢着要他给解。”
王机子一时是哭笑不得,“我老头子竟然还不如一个黄毛小儿,我且去看看。”
谢明珠在菜地里早就听到了,也十分好奇,当即也:“我一会儿也去看看。”正好要去南塘边的工地上看看。
也不知今日牛掌柜可是已经开始往那边运送木头了,还有石料也要不少,自己全包给了他,不知他找的是哪一个石匠。
小时跟着卫无歇追了去后面,她这里收拾了一下,便自己一个人出门去了。
到草市一看,果然今日测字摊生意比以往都火爆,爷孙俩都齐上阵了,她反而挤不过去,也只得远瞧了一眼,撑着遮阳伞往南城那头的塘对岸去。
不想快到的时候,身后传来个急促的声音,“嫂子等我!”
谢明珠扭过头去,只见是寒千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你这是作甚?”
寒千垠跑到她跟前,弯腰撑着膝盖大喘气,“陈县令喊我来跟你看看制糖坊打算怎么安排的。”
“还荒地一片呢!你着个什么急?”不过谢明珠这会儿已经看到那边有人影在晃,木头堆了些,但还在打理四下的杂草和塘边的芦苇。
毕竟塘边是要建水车的,自然是要给收拾出来。
说罢,两人一齐上前去,但见是牛老二带着他表兄弟几个在收拾,见了谢明珠二人,连上来打招呼,又道:“我爹找了相熟的沙石匠,他手艺活儿是城里最好的。”一面指着旁边那几块石料:“他一早就将料子驮了几块过来,这质量杠杠的。”
谢明珠点点头,见石料硬度可以,“我是信得过你爹的,何况这制糖坊做得好,往后若还有其他的活计,自然是少不得还要喊你们。”
牛老二听了,心头美滋滋的。
不怕干活苦,只怕没活干,如今听谢明珠这语气,看来以后她还有其他的想法。
那这就意味着,他们接下来一两年里,都不用担心没活计了。
寒千垠在一旁瞧着,也没看出基地挖出来,而且他也是头一次到工地上,瞧不出什么名头来,只能跟在谢明珠身后走,见她在这里看一下,那里望一回的,十分好奇。
终是忍不住问,“嫂子,你这是看什么呢?”
“哦,我和牛掌柜作了图纸,知道个大概位置,所以走来看看,算一下面积够不够用。”想到他不往外县去,要留下来,以后少不得要接触这些活计,便道:“回头你若是勤快,去牛掌柜那边临摹一张,自己琢磨一下,如此心里也好有个大概。”
第100章
寒千垠应着,给记在心里,当天下午得空就去了木材坊,找牛掌柜那里描一张图纸。
不说他和谢明珠还有杨德发这个捕头都是亲戚关系,单是他本来就是衙门的人,牛掌柜也十分热情。
停下手里的活,亲自给他描了一张细致的图纸。
寒千垠这里高高兴兴地拿回家去,给已经大着肚子的萧沫儿瞧。
萧沫儿虽没去过那池塘,不知对面什么样子,但见他如此兴奋激动,加上此事又是自家那嫂子承头办的,自然也开心,“我听姐姐说,荻蔗再培土一次,等个把月都不要,就得收割,也不知时间是否来得及?”
寒千垠听了她的话,想的却是这荻蔗收割后,制完了这批糖,那还要等几个月下一批荻蔗种出来才能继续熬糖,这样的话,那一年的糖品收益也就定死了。
制糖坊也闲着,实在浪费。
当即脑子转动起来,灵光一闪,便有了个想法。
立即起身,“我得回衙门一趟。”往窗外看了看,夕阳还未完全落下。
陈县令现在都很少住在县衙,但方主薄却是在的。
而且现在还早,依照自己对陈县令的了解,他没准还未回去。
萧沫儿不知他要去作甚?只是想着都快要吃晚饭了,“明日去不行么?”
“越快越好,若是今晚我能同他们商议出章程来,明日便能办。”就这说话间,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他这样干劲十足,半点不颓废,作为他的妻子,萧沫儿自然是乐得其见的,就是担心她,“我方才听姐姐说晚上有饭团,你去拿个饭团吃着去,别饿着了。”
何况她自打知道寒千垠曾经在那州府书院遭受的欺凌压榨,和寒氏一样都十分担心,就怕寒千垠面上一副开心轻松的样子,是作来哄骗她们的。
所以如今寒千垠有事情转移注意力,萧沫儿也安心许多。
等她扶着肚子慢慢走到凉台上来,但见自家男人已经出门了,姐姐寒氏拿着个芭蕉叶包裹,自不用想,那里头肯定是吃的。
正追出门去往弟弟怀里塞。
寒氏好不容易将那包好的鱼肉饭给了弟弟,一转头瞧见萧沫儿站在栏边,急得脸色都变了,疾步匆匆上楼来,一边忙伸手去扶她:“你站着作甚?快些坐下。”
萧沫儿见姐姐这担惊受怕的模样,无奈笑着坐下,“我没事的,何况现在身体好了许多,大夫也说多走动以后对生产好。”
寒氏无法反驳,因为自家男人伤了身体,自己也没生过孩子,没有什么经验。
但还是不放心,“大夫果然这样讲?”
萧沫儿点了点头。
她这才作罢,问起弟弟这天都快黑了往衙门跑是为何?
萧沫儿哪里晓得,只与她说起在房中寒千垠让她看制糖坊图纸的事儿,“他与我说着说着,忽然就说要去衙门,有急事。”
寒氏得了这话,便当他是瞧见图纸上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便也没再多管,反而笑道:“忙点好,他去隔壁县的这些日子,都廋了那许多,想来在那边也不自在。现在好了,留在咱们自家门槛前,他果然是上心卖力。”
然她俩并不知道,压根不是图纸上的问题。
寒千垠去衙门里,陈县令如同他所预想的一般,果然还未走,当即就与之说起,建议闲赋在家的老百姓们现在就开垦,继续种植荻蔗之事。
方主薄一听,想起谢明珠说那瘴气生成又如何消除之事,忙插了一嘴,“是了,多开垦些,咱也不是为了到时候能收税,只是这开垦起来,种上荻蔗,老百姓日子也能宽裕。”
糖这东西一直都是稀缺物,既然能一年四季种植,为何要等地里收割了才继续种?
这广茂县可不缺地。
而且按照谢明珠那个说法,完全可以将县城这个没有被瘴气笼罩的城池做中心点,慢慢朝四周扩大发展,有人员活动,从树林周边开始慢慢往里清理,犹如蚕食一般,一步步将瘴气逼退。
陈县令点了点头,赞同他的想法,既然种植荻蔗可提高大家的收入,那便能减少去海上赌命的风险。
他自然是大力支持。
不过想到地里的荻蔗也快收割了,现在开始才开始开垦,也在收割前种不上。
何况想到谢明珠说要挑选甜度高且又粗壮修长的荻蔗做种,便道:“其实千垠现在提不算晚,等大家开垦出地来,地里的这一波荻蔗也出来了,从中选种,那下一茬的荻蔗品质更为出挑。”
到时候能熬的糖就更多了。
就眼下各家地里种植的荻蔗,都是野生的。
但经过大家精心照料,粪肥浇灌,便是眼下最差的,也比那野生荻蔗要好上不少。
如果,优良选种可见是必要性的。
但问题来了,早前让大家种植荻蔗,那是地大部份都算是现成的,烧一烧上面的荒草,挖一挖就是。
现在要让大家开垦,树根石头都不好清理。
而且这一波种下的还没见到收益,也不知大家是否愿意听从衙门的安排。
所以陈县令也是十分为难,但既然已经想到了这一步,也还是决定明日叫衙门的人提着锣走街串巷先通知一番,若是有三分之一的人愿意,也算是有些收获的。
这边商议完,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他也打算回去,免得老娘和哥嫂们还等自己吃晚饭,一面朝方主薄询问:“你可要一起回去?”
方主薄想着自家那哥嫂,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摇了摇头,“不去了。”想着大哥方爱德拿着卖大侄女的银子上蹿下跳买房,便又问了一句:“不是已经买了房子,怎还住在那边?”
陈县令苦笑,“你哥嫂说我们这边几时搬,他们就几时走。”是一点亏也不吃。
也让陈县令头大得很,他手里本就没攒什么钱,好不容易接了哥嫂老娘他们过来,又安顿又过年,银子都才花得差不多,一时半会儿还真没钱给买房。
可总是这样住着公家的房子,他心里也不得劲,正想着要不找谢夫人借些。
虽然,事实上大部份的县令都是住在县衙后头,还是带着一家老小,但是广茂县到底比不得别的县城,可养不起老爷和老爷一家,他得以身作则。
所以想着若是能直接将现在住的房子管衙门买下来也成,反正各村寨的民兵也不会过来这边住了,房子闲赋着,也容易坏。
想到这里,逐跟方主薄商量起来,“塘边的房屋,要不咱们都给卖出去吧,周边也有空闲地,谁买了去,也能开垦出几亩地来。”
他这样一说,方主薄自然是赞同,“行,还能给衙门解些燃眉之急,既是这样,今晚我就拟定个章程出来。”也正好公明正大将自家哥哥他们赶走。
如此这般,陈县令回了家。
哥嫂老娘和侄儿侄女们,果然在等自己吃饭,三岁的陈朝朝已经在她娘赵满娘的怀里打瞌睡了。
看到这一幕,陈县令自然是心里难过,开口劝着,“往后别等我了,接下来这一阵,衙门里忙,有时候我兴许就住在那边。”
陈老太太听到他这话,点了点头,“就听你的。”
待吃完了饭,赵满娘带着孩子们去睡觉,陈老太太和陈金平却留了下来,直直盯着陈县令瞧。
他一脸不解,下意识朝隔壁瞧去,“他家天宝又拔咱家菜苗了?”
陈老太太婆媳俩从谢明珠家那边弄了些菜苗来种下,让那方天宝拔了不少去,也不管是苗,直接就下锅煮,可将人气得不行。
偏又指望不上他爹娘能管教,只能忍气吞声认了命。
都是穷闹的,但凡有钱搬走,就不在这里受这份气了。
陈老太太摇着头,而是朝着塘对面看去,“我白天见那边又是车又是骡子的,好些人,似乎谢夫人也过去了,是要做什么?你看能给你哥寻个活计不?”
原本垂着头的陈金平紧张地朝弟弟看去,“要是怕人闲话,咱就不去,我也和你嫂子商量了,城外林子边的柴火都可砍伐,我们去砍柴火来城里卖就是了,只要肯勤快,这城里是饿不死人。”毕竟柴火都有人买。
陈县令听到哥哥的打算,心里头一阵苦楚心酸,自己这官做得实在是……
可叫他拿民脂民膏,他这良心上也过不去。
不过制糖坊的事情,倒也无妨,“那是谢夫人要建造制糖坊,我们衙门没银子,就给她出点人,不过我听说她承包给了牛掌柜,但这样大的活儿,牛掌柜就算是加上他岳家的人,也未必够使,回头我去问一声。”
陈老太太一听是谢明珠张罗的,连道:“那得了,我心里有数了,明日我看张罗些什么带过去,找谢夫人问问,你别管。”
陈县令心想也好,多同谢明珠那头走动,她主意多赚钱的门路又广,自家哥嫂虽不是那料子,但胜在人老实,能帮忙搭把手,赚几个辛苦钱。
总好过去城外砍柴糊口要强。
眼见着老娘有了主意,这要起身离开,连忙喊道:“等下,方才我们商量了一下,这一片房子闲着也闲着,打算给卖了。”
此话一出,陈老太太和陈金平连忙顿住脚步,有些担心,“那我们……”家里可没银子了。
到时候住哪里去?
陈县令想到要找谢明珠借钱,窘迫不已。
虽然早前管月之羡借过上千两,但那不一样,那是衙门借的,现在是自己私人要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可见老娘和哥哥一脸焦急,也只得硬着头皮开口,“我想着,同谢夫人那里借些银子,把咱住的这院子买下来,回头按照钱庄的利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