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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县令还没反应过来,萧遥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他一脚踩在马背上,借力弹出一丈多远,然后在借着沿途的山石树木,几乎是脚不落地,眨眼睛的功夫,就已经站在了仓房屋顶。

但也只是一瞬,他便跳下了屋顶,落入那海盗群中。

一夕之间,陈县令只觉得心都卡在了嗓子眼,刚要喊小心,只是话语未出口,就见那萧遥子长剑如虹,剑光挥舞间,血溅三尺。

他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以为萧遥子就是个普通道士,却没有想到武功如此厉害。

而就在这时,寒千垠推了他一把,声音里也满是震惊:“大人,你快看!”

陈县令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但见那个一路全靠两条腿奔走,一步作普通人两三步的络腮胡大汉,如今也在海盗群中,犹如巨人一般,徒手拎起那吓得失声绝望大叫的海盗做武器,朝其他海盗给砸去。

他们这师兄弟的加入,一前一后,放手大杀,一夕之间,竟是将海盗原来的部署给打乱了。

陈县令见此,此时不上更待何时,当即高举起手里的刀,“大家都给我冲!”事实上,他只杀过鸡,哪里杀过人,更没有用过刀,所以现在握着刀的手,其实还在发抖。

但即便如此,他前进冲刺的脚步,依然没有停下半分。

他不管什么四大家族,就只知道他们是自己广茂县的子民,自己是广茂县的父母官,就该负起责任保护他们不受海盗欺凌!

仓里的众人不认识萧遥子,也不知盾山是敌是友,但陈县令的声音他们却是认识的,都立即反应过来,是援军来了。

虽不知为何来得如此之快,但还是士气大涨,那叶家的家主叶从升更是高声呼唤,带着四家族的人从城里杀了出来。

他们的生机来了。

而陈县令他们的到来,不但有厉害近乎如妖孽的这萧遥子师兄弟,更带来了数百人,再加上叶从升他们这些残兵败将,一时间人数上就将海盗给碾压。

这一场战役,毋庸置疑,当然是他们获得胜利。

而且很快就得到了结束。

比陈县令所预想的还要快,当然他们伤亡也是有的,但比起几乎尽数被灭,只留下几个小头目为活口问话的海盗之外,他们这点伤亡还算是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就是莫叶风沙四家,死伤惨重,青壮年损失了过半,女人们在第一时间带着物资跑到林子里,也不知活下来多少。

但现在哪里是顾得上伤心难过的时候,得先去林子里找人。

至于最后找回了多少人,阿骏自然是不知道。

因为海盗杀完了后,他就被陈县令安排回来报信。

眼下听得他带来的这些消息,三人神情不好,尤其是方主薄,更是难过,忍不住开口骂起来:“这哪里还有什么证据去证明?分明就是州府那边搞的鬼,我就说自打卫二公子去了州府后,叶从升他们那边就一直悬着心,总觉得要被主家责备。”

毕竟那州府里的,都是蛇鼠一窝。

可迟迟没等来州府主家的责罚,还以为是主家终于开明一回。

不指望他们帮四家的孩子讨回说法,但最起码不要阻拦他们寻个公道。

谁知道,他们是没有添乱,却是想将四家险些赶尽杀绝。

卫无歇却更是担心自家二哥的消息,“我二哥也好一阵子没来信了,如今又出了这一桩事情,我实在是担心。”别出了什么岔子吧?

此话一出,方主薄也有些担忧起来,“这,那,不然我们找人去州府探探消息。”不过说完这话,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激动地抓住卫无歇的手,“你先别急,去找明珠,她和柳颂凌有些交情,兴许她那里有你二哥的消息。”

听得这话,卫无歇也没顾得上在这里多停留,急忙朝家里跑。

庄如梦想追去,可这会儿一大摊子事情,还有多少人夜未安眠,只怕都在等着狗牙滩的消息,一时也只能停顿住脚步,朝方主薄望过去,“方主薄,您看有什么事儿我能干的?”

此刻整个衙门里加上他和阿骏,总共就两个人,庄如梦愿意留下来帮忙,方主薄自然是十分愿意,“正好有事情要你去做。”

而卫无歇这一头,快步到家中,也顾不得这半夜三更的,就要去喊谢明珠。

不过他进院子的时候,谢明珠就听到了小黑爱国的叫声,一直也没安心休息的她,知道是他们去衙门得了消息回来,所以立即就穿衣裳起身出来。

刚出房间门,但见王机子也拉开房门出来,卫无歇这时候也上了凉台。

“如今怎样?”谢明珠忙脱口问出,一面察觉到卫无歇的神情似不大好,一时也揪心起来,想着莫不是大家去得果然晚了?

王机子也紧张担忧地看着他。

“狗牙滩没事,那帮海贼是冲着白猿峡去的,叶家主他们几家的青壮年死了过半,女人们倒是逃了,然那时候只能躲进山里,里面瘴气层叠,不知有多少人还活着。”

说到这里,不免是悲观起来,声音也带着几分凄凉,“此事虽还无证据,可明摆着就是州府授意的,现在方主薄那头,只怕正是发愁,不知如何告知他们家小。”也不知他们各家知道了,该多伤心难过。

毕竟授意海贼抢杀他们的,正是他们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孝敬着的主家。

顿了顿,地朝谢明珠:“如若没有今日的事情,我也没多想,我二哥一阵子没来信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虽然二哥有武功,又有卫家二公子的身份,就怕他们欺二哥孤身一人。

谢明珠本听到莫叶风沙四家死伤惨重,正是难过之际,又听他提得卫无谨的安危,一时也担心起来。

但见手足无措的卫无歇,还是忙安慰道:“你先别着急,等天亮了,我去找柳颂凌问一问,兴许她那里有些消息。”

卫无歇闻言,心头一喜,“方主薄正是这个意思。”可惜了,现在离天亮,还一个多时辰。

三人也无心睡眠,王机子径直去了衙门里,他虽年迈,只会做学问,可是活了一辈子,走过的桥都要比年轻人走的路多,他也想过去看看,是否能帮上些忙。

谢明珠原本有些不放心,毕竟他年纪大了,平时随意打打闹闹就算了,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本就心情沉重,还要劳碌,就怕他那身体撑不了。

可让他留下,只怕也是心急如焚,根本休息不好,索性也只能任由他去,但还是追去叮嘱着,“您也别逞强,能休息就多休息。”

“我又不傻,肯定找地方坐着,你怎变得如此啰里啰嗦的?”王机子虽嘴上虽是责备谢明珠,但也知晓谢明珠这不是啰嗦,是关心自己。

随即笑着劝她,“你回去,再睡会儿,天亮没准你还要去挖泥。”

卫无歇闻言,方也劝着谢明珠,“对,你快些去休息,反正现在离天亮还早。”

可谢明珠也睡不着啊,进屋后提笔给月之羡写信,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自然是要与他告知一声,也好叫他提前想好对策,毕竟他从外带货回来,早前逢着过年就算了,现在州府不少人都回来开店了。

自然会对他们的生意有所影响。

第107章

按理说,公平竞争,并不怕什么。

可眼下四大家才出了这样的噩耗,可谓正是多事之秋。

也亏得她生了个小心眼,哪怕萧遥子带来了那许多银票,也没敢贸然拿出,只因也不敢相信这和气钱庄。

不过现在有柳颂凌在,也许能经她兑换些银子。

只是现在似又没有兑换的必要了,谢明珠原本还计划着,等着荻蔗施肥完了,留在城里的大部分人也得闲了些,可拿出些银票来兑换银两给衙门那边,叫他们雇人来修筑城墙,最好再开采些石头,将这城墙打造得坚固些才好。

可莫叶风沙四家死了这许多人,接下来小半月,只怕城中纸钱漫天挥舞不散吧。

本来她一开始写信,只想与月之羡说海盗之事,可是一想到死了那么多人,还有许多熟面孔,谢明珠就觉得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了一般,无形中还有一股力道拉起,似乎要给她生生剥离一般疼痛难忍。

眼泪不知何时落下的,被打湿的信纸上,墨汁逐渐晕染开,原本整齐的字迹变得斑驳,就好似此刻那白猿峡的遍地尸血,让人触目惊心。

她与那些人,其实不是很相熟,也是经书院之事后,才常有来往,过年时候各家也来月之羡摊位上置办了不少年货。

可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啊!转眼间就死在了海盗的手里。

她尚且会为此难过,为此鸣不平。

无法想象他们的家人知道后,该怎样接受这样的噩耗?

还有小晴姐妹三个,她们与几家的几个小姑娘都是十分要好,说是闺蜜也不为过。

此番这风家几个小姑娘跟着自己的爹娘也去了白猿峡,走前还来家里和自家女儿们告辞,说回头晒到好鱼货,要给她们带一两斤来煲汤喝。

照着阿骏的话,海盗登岸毫无预兆,不像是狗牙滩那边,早得了消息,还有所防备着。

所以被那些海盗忽然杀上岸的时候,很多人都还在梦中,自然是反抗不及。

不然的话,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女人们虽然在第一时间就带着些物资往山林里跑,纵使是将孩子们给带着了,可那山林里瘴气横生,蛇虫鼠蚁成群,小孩子们哪里饱受得了这样的折磨?

谢明珠现在不敢想,她们到底是个什么结局?

今日的晨光似乎来得格外早,穿过窗户的海月贝,明亮莹白的光束照在她写好的信笺上,谢明珠这才擦了擦眼睛,将信收起来。

门外已经有了动静,谢明珠听着脚步声,就知道是宴哥儿起来上茅房了。

她简单梳了一下头,拿了头巾扎上,也从房中出来。

没见卫无歇他们的身影,想来都去了衙门。

下楼洗了把脸,打起精神来上楼煮早饭,哪怕并没有什么胃口,可是人是铁饭是钢,正是这个时候,更要保持更好的状态。

不然等海边的噩耗传来,哪里能忙得过来?

宴哥儿从茅房出来,就见到了厨房烟窗里飘出的缕缕炊烟,也顾不上洗脸,连忙跑过来问,“娘,昨儿晚上可有信来了?”

这是瞒不住的,谢明珠也没打算瞒,何况早知道,也能提前调整好心情。

因此点了点头,“半夜阿骏来了。”

“那,伯伯他们可是赶上了?”宴哥儿的心跳忽然如擂鼓一般在耳边咚咚响起来,目光紧张地看着谢明珠。

他忽然有些害怕听到结果,害怕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询问的声音,都有些迟钝,甚至是颤抖起来。

谢明珠垂下头,眼睛还是忍不住发痒,“狗牙滩没事,只是白猿峡完全没有防备,死了不少人,陈大人他们赶过去的时候,只救下了一部分。”

她一口气全部说完,然后蹲下身,朝灶台里添火。

事实上现在的灶里,压根不需要添火,她只是不想让孩子看到自己的眼泪。

厨房里一下安静了,灶里柴火燃烧的噼啪炸响声和锅里水开后的咕噜声,一下就被放大了数倍。

也不知过了多久,宴哥儿声音才响起,“娘,水烧开了。”他大约想到了自己是这个家里的男子汉,所以想故作冷静些,可那尾音里的颤抖哽咽,到底还是出卖了他。

还没调整好情绪的谢明珠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来,去拿簸箕里沥着水的米,“你去和妹妹们说一声吧。”

“嗯。”宴哥儿闻言,退出了厨房。

谢明珠将那一小碗糯米倒入烧开的热水里,瞬间米粒就被滚烫的热水裹挟,有规律地在锅中旋转起来。

她打算早上煲粥的,陶盆里还泡发着一些此刻已经变得肥胀的贝肉,可是现在她生怕女儿们看到这些海货,就会立即想到她们的朋友。

于是忙去拿了刀,将贝肉都往砧板上放,举起刀就剁。

直至这些贝肉被剁得面目全非,成了肉糜,叫人分辨不出究竟是何物,她才松了口气。

只是等冷静下来,忽觉得自己方才有些疯狂。

而剁肉的声音停下了,凉台那边的呜咽声也清晰地传来了。

这是免不了的,可谢明珠听着女儿们的哭声,心里也是阵阵揪疼。

海鲜粥还是煲好了,她端去凉台的时候,三个姑娘的眼睛已经哭肿了,小时也哭过,但此刻和宴哥儿一起跟着劝,跪在旁边的板凳上,给姐姐们擦眼泪。

谢明珠深吸了口气,将碗一致排开,往里盛满了粥,“我知道你们现在没胃口,吃不下。可是如若这般颓废,水米不进,回头身体垮了,我怎么办?”

她说完这话后,小晴几个试图将眼泪止住,但不管是任何情绪,到极致之时,都是不人为可以控制的。

如今的她们的悲伤,正是如此。

当然,谢明珠也没指望,她们会因为自己就能平复心情,所以见她们眼泪还是继续往下掉,也觉得是人之常情。

哭是能哭,悲伤难过时候眼泪也是情绪释放的正常渠道。

可是饭得吃啊。

谢明珠深吸了口气,“娘也不是要吓唬你们,可是方才小宴已经同你们说了吧?此事和州府脱不了关系,可这一次等案海盗几乎全部死伤,他们未必肯罢休,不敢去找州府,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县里了。你们若是因此哭伤了身体,茶饭不思,回头海盗来了,不要说是逃或是去抵抗了,只怕甚至不用海盗挥刀,你们自己就倒下了。”

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一封信写了那么久,怎么就没想着提醒月之羡近来不要回广茂县。

那些海盗一向横行霸道惯了,如今在广茂县手里吃了亏,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只怕得知消息后,很快就会集结前来。

想到此,一时也担心不已。

然小晴听得她的这话,忽然抬起头来,“娘,您的意思,海盗会来?”

“时间的早晚罢了。”必然会来,谢明珠敢确定。

没想到小晴听了后,立即就挺直了背脊骨,然后伸手去端粥,一面垂头吹碗里的热气,眼神坚定地说道:“来了正好,我到时候也要参加打海盗!”

谢明珠闻言,震惊地看着如此坚定的她,心中忍不住想,真真是将门虎女,谢明珠想过她们听到自己说海盗会来后,可能害怕。

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小小的姑娘身体里,却蕴藏着一颗要打海盗的雄心。

几个妹妹也被她的语气感染到,也立即抹去眼泪,准备开始吃饭,“我们也要打海盗!”

“好!不愧为萧家子弟!”谢明珠自然是没有拒绝,难得她们有这一份勇气。

只要肯吃饭,打起精神来,干什么都行。

她也匆忙吃了些,还得先去找柳颂凌打听消息,但王机子他们迟迟没回来过早,谢明珠也不放心,走时和宴哥儿交代:“你吃了,去衙门一趟,叫你爷爷他们回来吃饭,什么事情都比不过填饱肚子重要。”

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能做成什么事情?

柳颂凌这边,其实也是起来后,察觉到街上的行人除了昨日的急色匆匆之外,不少还满脸挂泪,自是将掌柜的喊来询问。

这才从掌柜口中晓得,原来这一次海盗来袭,竟是莫叶风沙四家在州府的主家对他们的一次敲打而已。

他们还是更喜欢老老实实,不闻不问,没有自我思想,全心全意为他们奉献的奴隶。

而奴隶,怎么能产生自我意识?所以当这几家送孩子去城里读书时,他们没说不同意,但却授意书院里的人尽情的欺辱。

不必看在他们的面子上,就像是以往欺辱广茂县的那些学生一样。

最后彻底磨灭他们读书地心思,断绝往后再生这样的想法。

终于等到他们几家将孩子接回去,却没想到还打算继续让他们在广茂县读书,那怎么能成呢?读书的好处他们比谁都清楚,怎么可能让下一代奴隶成长起来?那时候怎么还方便管束?

这不是给自家的后辈子孙们添乱么?故而又让州府书院的人前来诊治,一边也开始联系海盗。

准备来个双管齐下。

顺便杀鸡儆猴,也让广茂县其他庶民们老实些,不要生出向上的歪心思。

就不信这样还治不了他们。

所以不管谢明珠和卫无谨有没有插一手,海盗来袭都是注定了的。

而可过度的压迫,适得其反,几家虽没有揭竿而起,但这一次也想为孩子讨一个公道。

所以没有卫无谨,没有谢明珠,在他们产生了送孩子上学的念头时,在主家看来就是动了不想再听他们摆布的心思,这一场屠杀就早注定了。

想要避免,那就只能世世代代都做行尸走肉的奴隶,起早贪黑终其一生在这忙碌麻木中度过。

当然,掌柜早前也不知道更多的细节,只是依照他对那些老爷们的了解,哪里可能只是让广茂县的年轻一辈们不读书而已,肯定还有更厉害的手段压制。

如今见了城中这光景,也才猜到。

也颇为震撼,更因这些上位者的狠戾而心惊担颤,生怕自己哪一日也步了这样的后尘。

而柳颂凌曾经哪怕身份尊贵,任性了一些,但也没有将人命如草芥来看待,所以听到这话的时候,一时也被吓住了。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本来才怀孕的她,更没了胃口吃饭,又无精打采地躺到床上去。

她年前跟着这和气钱庄的二当家一起去了州府,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运气好,木雍妻妾外室无数,却没有一个孩子,自己才跟了他短短时间,便有了喜。

只是她见识过了那一屋子女人的厉害,要是一直待在州府,孩子未必能保得住,故而求了木雍,让她回广茂县来养胎。

木雍很显然也知道女人的妒忌心到底有多可怕,何况他中年无子,虽不知柳颂凌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但也十分期待。

所以立即就派人将她送回广茂县。

也正是她肚子里有了木雍的血脉,所以这边的上至钱庄掌柜,下到丫鬟奴仆,对她都恭恭敬敬,不敢有半点怠慢。

二老爷的女人是数不胜数,可二老爷的子嗣却只有眼下柳颂凌肚子里这一个,指不定就是将来他们的主子,自然是要尽心尽力伺候着。

所以只要不是太过于为难的事,他们都乐得帮柳颂凌办,算是提前结一份善缘。

因此她要马,即便掌柜的知道是何用途,也没多过问。

反正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如今谢明珠来寻,也没阻拦,还给请了进来。

正因这消息心烦意乱的柳颂凌得知谢明珠来访,虽也猜到了她必然是有事来寻,但想到能见着她,心里也顺畅了不少,忙叫丫鬟伺候起身。

只是丫鬟正给梳着头,她便没了耐性,“直接请来吧,她算是我一个姐姐,也非外人。”

如此,原本在花厅等着的谢明珠,被请来房间里。

见她这状态,以及待遇,一下就猜到了缘由。

毕竟谢明珠这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已经亲眼见证了两个孕妇的成长。

但柳颂凌没提,她也没问,只开门见山问起卫无谨的事儿。

柳颂凌却摇着头,“我在州府,也常在后院,外面的事情却不是很清楚。”她忙着和那帮女人斗法争宠,如何有时间去打听这些有的没的?

更何况她也没脸出现在卫无谨的跟前。

虽然现在的路是自己选择的,可事实上柳颂凌是无法接受自己这个侍妾的身份,所以现在肚子里的孩子,成了她翻身的资本。

能助她摆脱侍妾的低贱身份。

但她又感激谢明珠当初在她最落魄艰难的时候愿意伸出援手,也真心实意劝过自己,所以她记着这一份恩情,不忍心谢明珠满载失望而归,便又忙道:“你也不必太担心,我让人问一问掌柜的。”

掌柜的在外奔走,关于卫无谨的消息自然肯定是有的。

说罢,也是十分爽快,立即打发了丫鬟去询问。

“多谢了。”谢明珠没想到她愿意帮忙到这一步,也是真心实意起身朝她道谢。

柳颂凌反而有些不自在,拉起她的手在身旁坐下,这会儿屋子里没了人,她自然也是敞开心扉,“我若是运气好,熬过了这十月,不管男女,这一辈子好歹是有个指望了。”

想是做娘了,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柔和了不少,动作轻缓地抚摸着平坦的小腹。

而她当然更希望肚子里是个儿子,将来也好名正言顺地继承木雍留下的财产,那她这一辈子的富贵日子也算是有了保障。

但如果是个女儿,她也欢喜,只不过可能没有像是儿子那样顺心罢了。

早前她爹还是节度使,自己这个假郡主的身份没有被揭穿的时候,她从来没觉得这个社会对男女有什么不公允地方。

可当没了郡主这层光辉后,她才深刻地感受到女人在这个世间的艰难,甚至有些不明白娘,应该说是开阳长公主,为什么拿着一手好牌,反而要为一个男人而活?

所以她怕自己的女儿,往后也遭受这个世道对女子的恶意。

她不愿意女儿像是自己一样依附男人而活。可她觉得自己也没有本事将女儿教得出色到不用依附男人而活!

对于自己的认知,柳颂凌还是很清晰的。

谢明珠没有想到她如此信任自己,大概也猜到了她为何来这广茂县,当即也是关心地询问起来:“可有什么反应?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吱一声。”

柳颂凌听到她的话,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明珠姐,你总是这样好。若是别人的话,只怕会笑话我自甘下贱。”拿肚子来搏前程。

谢明珠却是叹了口气:“那日你走后,我仔细想了想,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打渔的不能去做绣娘,绣娘自然也不能质问渔娘为何不靠女红养家。所以不管走什么路,最后都殊途同归,大家都想要活着,区别就是活得舒服与不舒服罢了。”

而她看柳颂凌,虽不能评判她的选择是否正确,但看眼下,柳颂凌肯定是活得顺心顺意的。

如此就很好了。

“你的话,总是叫人能醍醐灌顶,如沐春风,我大概晓得我为何这样喜欢你了。”因为谢明珠的看法和别人总是不一样。

谢明珠听得她这赞赏,也扯出了个笑容来。

然那泛红的眼圈,实在是惹人注目,让柳颂凌也想到了掌柜的话,“我也是今天早上察觉到外面的气氛不对劲,才从掌柜口中得知消息。”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我听那意思,那头的主家是想给个教训就好,可是这些海盗,哪里又是能把控得住的?女人和银钱就在眼前,他们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她并不是要替州府的主家开脱,毕竟当那边产生了用海盗敲打自己的族人时,应该就能想到结果。

柳颂凌其实是后悔,更是自责,“我但凡早问的话,也许还能阻止一二。”说着,想起死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眼泪也忍不住往下掉。

“你别哭,这事儿纵然掌柜知道,他如何又敢告诉你?”掌柜要是能告诉柳颂凌,早就与衙门或是莫叶风沙四家偷偷知会一声了。

自然,也不能怪掌柜,他没道理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拿来赌。

再有,人家也不知道那头是打算怎么敲打莫叶风沙这几家,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准备动手。

而不知道这场海盗屠杀,早在更早前就已经策划好的,谢明珠还觉得如果要怪,自己还算是罪魁祸首呢!

那会儿州府书院的人来了,就该伏小做低,而非和卫无谨一样,试图为他们出头。

所以想起这起因,谢明珠又如何不自责愧疚,总觉得那么多条活生生的人命,都受自己所牵连。

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能力不足的情况下,还为别人出头而导致的。

却不知她还未搬来广茂县时,人家就已经和海盗达成了协议。

更不知道,过年时候月之羡带回来售卖给老百姓们不少货物,致使现在他们过完年回来开店生意清冷,已经起了杀心。

正准备在这一次月之羡回程路上伏击,顺便将他的货物尽数劫走,权当对他们生意的补偿。

至于谢明珠,更已经给安排了去处。

那州府有位大人,最是喜欢别人家的媳妇,尤其是谢明珠这样绝美的,没准敬献上去,他们还能得些赏赐呢!

但眼下谢明珠不知情,更不知他们夫妻都在旁人的算计之中,此刻已然是危机四伏。

还在愧疚自责而痛苦,一面强忍着,反过来宽慰起柳颂凌,生怕她多想,影响到腹中孩子。

去掌柜那边打听消息的丫鬟很快回来了,只说卫二公子被某位大人请去做客了。

那做客,自然不是大家以为的做客。

但好在,也只是做客,暂时将其软禁罢了,生命应该无任何危险。

当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谢明珠也起身同柳颂凌告辞,“你好生保重自己的身体,这些事儿,与你无关,切莫再多想,回头徒伤了身子。”

柳颂凌有些不舍她就这要走,可也知道外头出了这样的大事,谢明珠怎么可能还有闲工夫陪自己唠家常?

因此也是将留她的话吞了回去,依依不舍一路送到中门。

爹没了,娘是别人的,男人也不属于自己,她此刻有的只有肚子里这个小生命,还有就是谢明珠这个朋友了。

自然是珍惜。

而谢明珠从她这里得了消息匆匆回到家中,但见沙若在这头,满脸憔悴,可见昨儿也一宿未曾安眠。

宴哥儿不在,王机子他们也不在,不过锅里的粥见了底,很显然刚才是回来过一趟了。

没等她问人如今何处,沙若便先开口,“他们几家,打算去接亲人回来安葬,老爷子他们也都过去帮忙了。”

谢明珠闻言,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自家几个萎靡不振的姑娘,“都打起精神来,不是还说要打海盗么?”

话虽如此,可是方才小晴朝沙若询问,像是她们这样的小姑娘,真进了那满是毒瘴的林子里,没有半点防御的话,能活多久?

沙若哪怕已经往好了说,可小晴心里还是有数了。

她们的朋友死了。

去的时候活生生的一个人,来时只剩下装在椰子壳里那点骨灰。

死在海盗刀下的青壮年三百多人,没来得及逃的女人孩童总共二十来人,小晴的朋友风小朵就被活生生砍成了两截,海盗手里那并不快的刀,砍了数刀才将她的骨头砍断,却未曾将她牵丝挂网的肠肚砍断,花花绿绿一大片。

去帮忙整理遗体的杨德发都没忍住,驱赶着攀附在上面的苍蝇,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尸身用芭蕉叶裹起来后,终于是忍不住干呕起来。

其实这样的惨状,靠海最近那排椰树屋里,比比皆是。

由此可见这些海盗的凶残,倘若不是还有这些无辜惨死的众人需要焚烧安葬,萧遥子师兄弟都打算乘着船直奔海盗藏匿的海盗,将他们杀个干干净净。

而逃进林子里的人,也没能完全找回来了,死伤也过半。

经此一战,莫叶风沙四家的人口大减,不管是林子里活下来的妇人孩子,还是海边与海盗抗衡的青壮年,大部分一辈子都带伤带病。

他们恨啊!比恨海盗还要憎恨自己的主家。

哪怕已经从那些活捉的海盗活口里得知,他们的主家只是要这些海盗来吓一吓他们,杀几个人。

但是海盗的刀,见了血怎么可能就此收手?何况他们觉得州府那边给的钱也太少了,打算从这里抢一些。

顺便抢些女人上岛,毕竟他们也需要繁衍后代。

却没想到女人们竟然宁原跑进瘴气横生的林子里,也不愿意跟他们上岛,于是气急之下,大杀特杀,彻底杀红了眼睛。

大有像是上次在石鱼寨一样,杀个鸡犬不留!

炎热的天气下,被砍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不易保存,更何况还有那样远的路途,也没有过多的车辆来运送。

最终陈县令和各家商议,都将他们分别焚烧,骨灰装进椰子壳里带回城。

至于那些海盗的尸体,也同样用一把火焚烧干净,不然待腐烂起来,臭气熏天不说,尸水横流,蚊虫又多,再出什么岔子可怎么办?

第108章

如此,陈县令一行人在白猿峡耽搁了两日,这才将莫叶风沙四家受害者骨灰装好,方给带回广茂县。

这几日里,一开始听到噩耗之时,莫叶风沙四家不知是多少人接受不了这个噩耗,晕死过去。

那帮十二三岁的男娃儿得知是州府主家授意后,皆是年轻气盛之辈,哪里能吞得下这口气,睚眦欲裂,纠集一起,成群结队的拿着家里的旧鱼叉,就要杀去州府报仇雪恨。

还有那州府人来开的寿材铺和纸火铺,也不知是如何想的,明明全城老百姓的怒火已经到了极点,他们还趁机坐地起价,原本一文一垒的纸钱,如今翻了好几倍。

更不用说那棺材了,银子还买不起,得拿金子了。

谢明珠原本跟着寒氏她们这些衙门家属女眷一同去安抚死者家属,又要拦着嚷着要去报仇的孩子们。

这些商人还在这当头闹出幺蛾子。

谢明珠听得宴哥儿来说时,还未开口,寒氏就怒骂起来,“他们真当我们是软弱好欺压?”

一面挽起袖子,招呼起那些死者家属,“姐妹们,他们真当是州府来的就高人一等了不是?有句俗话还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是咱们广茂县,是咱们的家,不是他们撒野的地方,他们既然让咱们不好过,那他们就别过了!”

这话完全没毛病,是州府的人欺人太甚。

所以哪怕谢明珠是不赞成以暴制暴,但她不但没有阻拦,反而跟着一起去了。

衙门里就阿骏跟方主薄,方主薄才去拦住要去州府报仇的小子们,这会儿听得寒氏纠集起大家去砸店,又风风火火跑来。

鞋底都快要磨破了。

只是来时,已为时晚矣,紧挨在一起的寿材铺和纸火铺,都已经被砸得稀烂。

不说纸火铺里纸钱满天飞,花圈金童玉女等被踩烂完了。

就是寿材铺那边,木头上都被砍得全是斧痕刀痕,基本没了什么用,只能做柴火使了。

他们两家的人一开始还是仗着是州府来的,高高在上,不过现在却被打得落花流水,背着包袱匆匆上了骡车朝着城外逃,一边逃一边破口大骂,“贱民!贱民!你们不得好死,都等着吧!”

他这绝非狠话,州府的人来县城里开店,敢以这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示人,正是州府给予的权利。

也正是如此,县城里的人砸锅卖铁都想搬去州府,成为州府的人。

以前也有别的小县城,惹怒了州府掌柜的不快,后来家里妻小皆然被卖,男的发配到晒盐场,反正没有一个好下场的。

如此,也是震慑了不少人。

所以一般情况下,这些小地方的本地人宁愿自己吃点亏,也不敢惹他们州府来的人不快活。

可现在大家哪里顾得上这些,家里都快死完了,还要被他们如此欺辱?这口气要是再继续咽下去,那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方主薄气虚喘喘跑来,看到谢明珠也在这里,还以为看花了眼,有些难以置信地朝她跑去,“你怎也跟着他们瞎闹?”

谢明珠知道他是担心什么,但事已如此,木已成舟,还想那些做什么?“法不责众,何况错也在他们。”人血馒头是能吃的么?

何况也不是见州府的就砸,大家气虽气,但也没无差别攻击,就冲着他们两家而已。

方主薄蹲坐在一旁散乱的木头上,“是了,都这样了,我还能怎么样?”只是也忍不住担心接下来广茂县的未来。

阿骏虽说还留了几个海盗活口,到时候可指认是州府的主家所为,虽然不能如何。

已经预料到就算是能将他们活着带到州府去,那头各家族与州府官员也是狼狈为奸,纵使证据确凿,也是轻拿轻放,指不定就是拉了个不起眼的挡箭牌出来顶罪。

真正的凶手,仍旧还会逍遥法外。

但最起码,广茂县是受害的一方。

可现在这一砸,州府只会将此事小事放大,大到指不定陈县令这乌纱帽也保不住了。

一时之间,心情悲凉,只觉得前途一片渺茫无望,下意识捂着胸口,倒不如这样一闭眼再别醒来了好了。

事实上,他这样想,人也闭上了眼睛,然后像是忽然失去了支撑力,朝着左边重重倒了下去。

谢明珠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嘴里呼着他的名字,“方主薄?”却见方主薄脸色苍白,嘴唇发青,满头的汗。

这莫不是心疾突发了?

她慌张的喊声一下也引来了不少人,正巧有莫家会些医术的老妇人,连忙过来给他按胸下骨。

寒氏则急忙往他身上摸索,找到那小小的药瓶子,倒了一粒,往他嘴里塞,又和那老妇人一起将他扶起靠着后面的木头坐着,不多会儿方主薄竟真缓缓醒了过来。

只是满脸的疲惫。

见他要开口,寒氏上去扶起他,“别说话了,我们先扶你回衙门休息。”

方主薄闻言,本蠕动着的嘴唇也合上了,虚弱地点了点头。

寒氏与谢明珠这里打了招呼,自叫了个身材强壮些的嫂子一起,两人扶着他往衙门去。

这头自然也散了,谢明珠也回家去。

这几日过得浑浑浊浊的,耳朵边上的哭声似一直没停下过,她也觉得有些精神不济,上楼喝了口水,靠在栏椅上休息。

竟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忽然叫人推了一把,睁开眼一看,对上卫无歇的担忧,“你到屋子里睡去,要下雨了,小心着凉。”

天空大团大团的乌云,将灼目的太阳一下给挡住了,云层黑色的边框上,镶嵌着一圈金。

“孩子们呢?”王机子和庄如梦,这几日她没见着人,不过锅里留着的饭有人吃,可见都是回来过的。

这雨怕是不小,她有些担心,尤其是小时也没在家里。

“小晴姐妹几个在杨大哥家那边,小宴和阿坎大哥家的阿逖在风家那边帮忙。”至于庄如梦和王机子,他真不知道在哪里。

兴许是在莫家,或是叶家还是沙家都指不定的。

听得女儿们在萧沫儿那里,谢明珠也放心了许多,“在那边也好。”既能陪着萧沫儿,萧沫儿也能看着她们别乱跑。

两人说着话,沙若忽然从外跑来,“快,来了,都来了,陈县令他们回来了。”

谢明珠一听,倏然起身,与卫无歇一同下楼,跑到街上去。

几辆车上都盖着青布,周边围满了哭得伤心欲绝的老百姓。

有人将青布揭开,谢明珠挤过去看了一眼,但见全是整整齐齐的椰子,而每一个椰子上都写着名字。

每一个椰子,就代表着一个人。

哀嚎成片的哭声中,陈县令他们哽咽着叫名字,各家上来领走装着自己亲人的椰子壳。

此后,谢明珠再也无法用椰子碗吃饭了。

人手不够,加上倾盆大雨落下,她也跟着送骨灰。

雨停了,夜色也来了,弯弯的月亮的挂在天空,冷冷清清的。

寿材铺纸火铺都砸了,何况也一时之间寻不到那么多棺材,后来他们几家商议着,合力在城北外的小香山上修建了个祠堂,将骨灰腾放到陶土坛里,一起供奉在那头。

自此后,城里也没有什么四大家族了。

他们的主家都打算将他们这些旁支给赶尽杀绝了,那以后他们自然不可能再替州府主家卖命,如今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广茂县的子民。

接下来的几日里,城里也有不少人去帮忙跟着修筑这祠堂。

原本他们从海边回来的男人,都受了伤,还以为这祠堂少说也要建个小半月,谁知大家自发去帮忙,搬石头的送木材的,不过是两天,一座带着左右携带着两间厢房的祠堂在建成了。

正是远亲不如近邻。

骨灰坛也陆陆续续送进祠堂里。

只是骨灰是有个供奉的地方了,接下来要面对的,除了州府那边的问题,还有海盗可能来报复。

方主薄病了,陈大人忙得焦头烂额之际,一行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驶入广茂县城来了。

如果不是方向不对,大家几乎都要以为是州府来人了。

实在是来人众多,车马如龙,长长的一串,闻声而去看热闹的小孩子们在那边扒着手指头脚指头数,手脚全数完了,那一辆辆马车还依旧没走完。

这消息很快像是带了翅膀一般飞进城里,陈县令不信,“莫不是这一阵子大家都累着了,出了癔症吧。”

纵然是州府,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大的阵仗。

然而这时候谢明珠跑来喊,“陈大人,劳烦找片地儿,少说要有百亩给程家安顿,另外还有卫家,也要三十多亩,才能安顿得下。”

陈县令眯着眼睛,脑子一下没有转过来,好会儿见谢明珠还等着自己回话,“你也魔怔了不是?什么程家卫家?”

只是话才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大喜,几乎都要跳起来了,“卫家?是凰阳卫家,卫小公子的卫家?”

谢明珠颔首,心想陈县令总算是回魂了。

不过也不怪他这样大惊小怪,就是自己也十分意外,卫家竟然也搬迁来此了,这早前可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他家搬来了,那卫无谨的事情,倒也不用担心了。

本来萧遥子打算今晚就启程去州府,将人给带回来的,盾山还准备去将那头莫叶风沙的主家一把火焚烧了。

谁知道他们大师兄程牧来了。

而且搬来了三分之一的程家。

程家,西蜀青州世家大族,这个她熟啊!也是原主爹一辈子仰望不到的尊贵人物。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程家现在的当家主人,是王机子这老头的大弟子。

其实现在她人也还是懵的,要不是萧遥子他们都跑去接这位大师兄了,庄如梦和卫无歇也没在,哪里用自己来跑腿?

“是啊,只是刚来信的小厮说,家小七八十口,这总要有一个落脚处。”她说罢,催促着陈县令,“卫家倒是好安顿,可是程家怎么办?只怕来了五六百人不止,现在全堵在城门口那里了,一百亩地未必能住得下。”

对于炎热的广茂县来讲,房屋的空间比不得寒冷的北方,小小的一间,说得好听是聚气,事实上就是屋子小暖和些罢了,还能节约柴火。

可广茂县不缺地的。

但城中的地零零散散,还真找不到一处可容纳他们这一大家子的地方。

她说着,脑子里几乎将这城里的每一处空地都筛选了一遍,却发现陈县令好像又神游天外了。

谢明珠忽然有些担心,莫不是这一次白猿峡的惨剧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得了失魂症?不然这一下一下的发呆。

“陈县令?”她轻声唤了一回,声音都不敢大些,就怕惊着他。

“啊?”陈县令一个回神,眼睛一连眨了好几回,“你刚才后面说的什么?什么程家?”

“青州程家。”谢明珠耐心地回,这次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他们为何来咱们这?青州打仗了?没听说啊?还是青州近来也发生了地龙翻身?”可是好像也没有啊,地龙翻身的是玉州,听说房屋田地全毁了,也不知朝廷是打算怎么安排这些灾民的。

“我家老头子在,他们自然就来了。”谢明珠没好气地回着,有些开始怀疑,陈县令不会还不知道,王机子就是王隐吧?

这不应该啊!萧遥子和盾山这些天跟他一起在白猿峡,难道一点没透露?他也一点没发现?没好奇?凭何这样厉害的人,要跑来广茂县呢?

陈县令越来越懵了,“我,我还是没明白。”

见此,谢明珠越发确定,他果然不知,只得爆出老头子的真名,“我家里的老头子是王隐!王隐你知道?不用我仔细给你介绍了吧?”

“王……王……王隐?”陈县令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了,人也变得结结巴巴,摇摇晃晃的。

恰是这时候,杨捕头一个箭步从外头冲进来,将他给扶住了,“大人,您这是还发什么愣,城门口全堵住了!”

一面朝谢明珠询问,“我在路上遇到盾山兄弟,他不是说,你来与大人通知了么?”怎么还傻站在这里。

谢明珠一脸无奈,“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又想到人堵在城门口,还有那么多人和马,城里不少人都挤过去瞧了,这人挤人的,容易出现踩踏。

只得催促着陈县令,“陈大人,您倒是吱一声。”

陈县令在杨德发的搀扶下,稳住了身形,虽然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但好在也冷静了下来,“没那么宽的地,而且就像是你说的,这百来亩,他们也转不开身,要不,要不暂时分开?”

不过话音才落下,就被杨捕头给否决了,“那不成,人家那边妻小儿女带来了不少,哪里有将人分开的?”

陈县令如何不明白,可这不是没地方嘛。“那你说怎么办?”又将期望的目光望朝谢明珠,“明珠你有主意没?”

谢明珠还真有,“城南墙外,那一片离老林子还有数里,周边尽是些椰树林芭蕉林,城墙又破败,倒不如趁此将城扩宽些,在那里划出一片地给程家安置。”早前其实她觉得那里开垦来种植荻蔗最好。

虽然是要经过朝廷审批同意,但这山高地远的,先斩后奏咋了,住的还是程家。

杨德发一听,那哪里成,忙反对,“不可,咱城里如今才折损了这么多人,空空落落的,何况另外修筑城墙,你说得简单,咱现在哪里有这时间和银钱?”没准海盗就忽然杀来了。

那段城墙虽是破败得厉害,但修一修,补一补也成。何况城池扩建,那得经过朝廷层层审批,这要是私自修建,回头不得被问罪么?

而且杨德发的意思,倒不如将城里这些散落的人家都聚集到一处,自然也就留出足够的空地来给程家安置了。

可陈县令这会儿脑子里全是王隐俩字,有他在,县城蒸蒸日上,人口哪里还是什么问题?花香自有蝶来!

还担心什么城里没人?

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个癫狂不已的笑容,“扩!必须扩!往大了扩!”当即精神抖擞地甩着袖子,“咱快过去,别叫人家多等了。”抱上这条大腿,自己这头上的乌纱帽和脑袋就能保住。

州府那边,也不用整日心惊胆颤了。

杨德发见已经大步流星朝前走去的陈县令,一脸不解,觉得陈县令大抵病了,“他这是怎了?疯魔了不成?”

谢明珠也赶紧朝陈县令的脚步追去,“我觉得广茂县的好日子要来了。”程家这样浩浩荡荡搬来,比不得盾山和萧遥子两人单枪匹马,自是引人注目。

想来没多久,王隐在广茂县的消息就传开了。

到时候有的是人闻讯而来。

而且现在又有卫家。

城门口,人山人海的,谢明珠竟然看到自家的五个娃也在人群里,小时那脸都快挤变形了,忙招手示意他们回家。一面朝杨德发催促,“锣呢?赶紧敲锣疏散人群。”

杨德发倒是听到了,忙去找锣。

只是宴哥儿他们隔得远,也不知究竟听到了没,急得她也顾不上跟陈县令去看热闹了,忙朝着孩子们的方向挤过去。

好不容易到了跟前,给喊着带回家去,却见王机子师徒几人全都在凉台上坐着喝茶,悠然自得。

而那浑身上下透着优雅儒气的老者,这一看,很明显就是个文化人。

只怕正是王机子的大弟子程牧了。

果然她才带着孩子还未上楼,王机子就吆喝着,“明珠,快带孩子们上来见他们大伯。”

程牧一脸尴尬,压根不知道自己这不靠谱的老师,认了个义子,已经有了孙子,他这空着手来,也没早说一声,现在要见侄儿侄女,自己做长辈的,也不能空着手,只得恨恨地瞪了两个师弟一眼,也不早说一声。

转眼间,一帮孩子就上楼来,挨个叫人行礼。

老头子也招呼谢明珠坐下,“方才你大师兄看中了城南外那片空地,打算在那边修筑房屋,往后那边城墙程家出资修建,回头你与陈县令说一声,至于任何需要朝廷审批的文书,不用管,以后广茂县乃明珠郡主李天凤封地,一切大小事务由她那里做主。”

就是州府那边,手也伸不过来了。

程牧点着头,“文书已带来,往后本地官员也直属郡主管理。”

谢明珠傻了眼,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皇帝?这不就等于是允许自己的疆土里,有一个小国家么?

这种事情,只能出现在小说里。

不过话又说回来,到底是广茂县又穷又偏僻,甚至连人都没有,只怕在帝王的眼里可有可无。

别说是李天凤这个才找回来什么都不会的民间郡主,就是直接给开阳长公主,皇帝多半也是愿意的。

毕竟有句老话说的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那明珠郡主何时来?”既然是明珠郡主的封地,那她肯定会来此地久居。同时谢明珠也想到了一个问题,“那我,可需要避郡主名讳,改个名啥的?”

还有,这真郡主不但直接随母皇家姓氏,名字又是天又是凤。

可见没了恋爱脑的开阳长公主还真有两把刷子,也不知如何让言官们闭嘴的?

她要是继续这样搞事业,争取做个女帝什么的,那么女性的地位必然会得到些许的提升,自己也能享受到益处。

而她此话一出,老头子就一脸得意地笑起来,“改什么改,她来了,还要叫你一声小师娘呢!何况你比她年长,先有你后有她。”

还能这样?自己这是终于抱上了大粗腿!

不过眼下还有两件事情迫在眉睫,生怕王机子见着程牧,一下高兴给忘记了。

于是谢明珠提醒着,“那海盗的事情,还有州府那边?”总不能就这样算了吧?那是多少活生生的人。

衙门里的人大都去沿海各处村落通知了,他们是直接从白猿峡出发的,想来不多日也该回来了。

而且生怕海盗报复,狗牙滩也不敢留人,现在出去打渔的散户渔民们也都全在城里,正召集着修补城墙。

萧遥子接了话,“州府那边,你不必担心,总要给城里的老百姓们一个交代,想来就这几日里,待郡主到,我和老五随她去。”

谢明珠心想这也成,双赢的事情。

那边惹不起李天凤,想来顺利得很!

而李天凤在这头,又得了民心。

还真是两全其美。

不过说到底,最美的还是权力,难怪那么多人挤破了脑袋,都想得个一官半职。

王机子点了点头,很显然这个是谢明珠没来时,他们就商议好的,“海盗你也不用担心,你大师兄弄出这样大的阵仗,他们不敢冒然登岸。”

而等李天凤去州府杀几个人,也能将其震慑,那想来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不会再来了。

不过谢明珠还是不确定,这广茂县是李天凤的封地,还是老头子给弟子们的试验地?

但想那么多干什么,要不说老头子被称为当代活圣人呢!虽然谢明珠觉得他不像圣人,但思想还是挺先进开明的。

只是可惜,与这个封建时代有些格格不入罢了。

眼下她倒是担心,老头子现在等于在此处搞变法,他虽有想法,但搞政治肯定不成啊。

不过现在拉上了学富五车的徒弟们,成了嘛大家一起万古流芳,他也算是锦上添花。

没成,他这一辈子攒下的名声,怕是要荡然无存不说,还要被口诛笔伐,遗臭万年!

好在这个可能性很小,毕竟就广茂县这起点比马里亚纳海沟都要低,别的不说,但凡能把丽水疏浚完成,畅通无阻,恢漕运方便,就是大功一件了。

而且有了此作为开端的,到时候没准还能将沧水碧江长鹤河全都打通,那真真是千古一功,岭南也许就要换来不一样的天地,进入新时代了。

第109章

谢明珠又要再去跑腿的时候,卫无歇就领着一年迈老头匆匆而来。

两人都是满头的汗,现在从拥挤的城门口进来,可见是费了不小的力气,那老头长衫袖袍都撕烂了,灰白色的发丝全粘在满是汗水的额头上,要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但他的精神头却很好,尤其是进了院子,没了篱笆旁的茂盛蜀葵遮挡,视线更开阔,看见楼上的诸多面孔后,更是激动得脚下生风,一下超过了领走前面的卫无歇。

只是下一瞬就被爱国和小黑给围过来拦住。

卫无歇见此,连挥手赶开两只小狗,“去去去。”一面追上他爹的步伐,“您慢些。”

卫敦宜虽只是比王机子小几岁,然而这身体可没有在市井中混迹多年的王机子要好,这一路来听他大哥说,中暑了好几次,要不是家里的大夫给一起带来了,只怕早就两腿一蹬,哪里还能见什么大外孙和王机子这位他最是敬仰的真大儒?

父子俩的到来,引得凉台上众人都齐齐朝楼梯口看来。

谢明珠猜到了卫敦宜的身份,连忙起身,示意宴哥儿上前叫人。

只是眼看着人到跟前,宴哥儿这声外祖父还没喊出口,卫敦宜人影从他们母子身前一闪,直奔王机子跟前。

然后就看到卫敦宜紧握着王机子的手不放,两眼泪汪汪,感激涕零,“王先生,这些年您究竟去了哪里,当那您一语点醒梦中人,卫某还未朝您道谢一声……”

他这对王机子的这热情程度,就是程牧他们这几个王机子的爱徒也比不过。

所以他直接越过了眼巴巴望着,让想要替母亲给卫敦宜这个外祖父说一声对不起的宴哥儿都傻了眼。

很明显,对于读书人来说,比起自己这个没见过面的大外孙,王机子的吸引力肯定更大。

卫无歇却是有些担忧,他最是清楚宴哥儿别瞧着一副好说话的样子,然最是记仇,当初自己才来家里时,可没少他的冷言冷语。

此刻不免是替他爹捏了把冷汗,心想这亲外孙就在跟前,他打一声招呼怎么了?

于是也顾不得他爹一把眼泪鼻涕,走上前去扶了一把,暗地里试图将人给拉开,一面在他耳边小声提醒着,“爹,小宴,小宴!”

卫敦宜这才恍然大悟,一个激灵忽然挺直了身体,目光四处搜寻,很快就看到了此刻一脸漠然看着他的宴哥儿。

忽然有点心虚,但还是扯出个笑容来,讪讪开口,“像,真像!”

然后下一瞬,竟然又毫无预兆地朝宴哥儿扑去。

宴哥儿忽然被他紧紧箍在怀里,气都不顺了,一面挣扎着,头顶全是痛哭流涕的声音,“我的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儿,我苦命的大外孙!我苦命啊!”

谢明珠以为见过王机子后,就对什么圣人大儒祛魅了。

而且因为宴哥儿的身份,再加上卫无谨的很靠谱,她的心中卫敦宜这个老太师,从来都是个稳重又严肃的形象。

可现在她看着被捂住头,都快呼吸不畅的宴哥儿,觉得果然不可道听途说,一切还是要眼见为实。

又担心宴哥儿这个亲外孙真给他捂死,连忙上前去跟着卫无歇拉,“您老等会儿在哭,别把孩子给捂坏了。”

她这个后娘的话,比卫无歇拉了半天有用,卫敦宜立即就松开了,然后眼泪也没顾得上擦,上下打量着谢明珠,“你倒是个好的,可惜也和我那短命的女儿一样瞎了眼睛。”

谢明珠短暂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大概是镇北侯配不上自己。

可惜了,原身的婚事可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原身亲爹快没了,担心她守不住家业,反而因这些家业葬送了生命,所以四处走关系,找了这份亲事。

说起来,也是良苦用心,只是他大约没料到,这镇北侯在做丈夫这上面,也不是个靠谱的。

“爹,您瞎说什么。”卫无歇扯了他爹一把,趁机指着宴哥儿身后那一字排开的小姑娘,“爹,这是小宴的妹妹们。”试图转移他爹的不靠谱。

卫敦宜的情绪切换自如,跳跃得很快,方才还在哭女儿和大外孙苦命,又感慨谢明珠嫁错了男人。

这会儿看到几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目光里终于有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老人眼里该有的和蔼慈祥,“都是乖孩子,往后也是我的亲外孙女。”说着,下意识朝腰间摸去。

这才发现,自己没佩戴荷包,有些不好意思,“回头,外祖父给你们补上。”

萧遥子环手抱胸,看了卫敦宜表演半天,听得这话,不嫌乱地笑起来,“不急,我大师兄也要补,回头你们一道,看看谁更大方些。”

卫敦宜一听,心说这还带攀比的?不过还是一边慢条斯理地擦着泪痕,一边笑呵呵:“行啊,一起就一起!”

卫无歇听到这话,心里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他爹不做官多年,虽有不少家业,但这些年帮顾族中众人,还剩下多少?

别就剩下那点家资,到时候为了和程牧老爷子比,把传家宝都给拿出来了吧?

但这话他此刻也不敢说,只有些心忧,想着自己得抽个空去和大哥说一声,叫大哥将箱子看牢些,别叫爹给拿走了。

这头认了亲,卫无歇说陈县令已经帮他家找了地,他要过去帮他大哥一起安顿家人。

庄如梦没见身影,谢明珠也只能继续去跑腿。

不过这样跑,谢明珠倒是把程家和卫家不少人都给认识了。

也是托了王机子这个老顽童的福,大家见着她都十分客气,甚至还有那爱屋及乌的,倒是叫她有些不好意思。

四处奔走忙碌了一日,卫家的人就在城里安顿了下来。

那边也有不少果树,昨儿才下过雨,今日风清月朗,一路上他们在岭南地境后,除了少数的去了塘边收拾出来的空屋子暂时落脚,大部分也是睡吊床竹席。

这会儿习惯了,吊床往树上一挂,也省得再去各家借房子住。

他们尚且如此,住在南墙外面的程家也是这般。

不过程家来人哪里是什么五百人?单是他们家那带着兵器的护卫,就有两百多号。

难怪今天说起海盗,一个个都不放在心上,感情人家是有底牌,所以毫无畏惧。

至于仆人家小,大大小小加起来,是真有五百,这还只是三分一来人罢了。

果然大家族就是大家族,这人丁旺盛得,把莫叶风沙四家的人口都占了。

老大程隽负责安排调度家中仆从安顿,当天下午就搭建了足够遮风避雨的椰屋,老三程疆则带着那两百号练家子,开凿石头,砌窑烧砖。

这一片地虽是平整,但大小洼塘不少,里面都是上等的黏土,正是烧砖的好材料,很显然他们也知道现在砍树盖房肯定来不及,也不愿意用竹子,所以选择自己烧砖。

不过人家人手完全足够,粮食充裕,钱财丰沛,想住青砖大瓦房,那是理所应当。

谢明珠是夜幕之后才回家的,原本因为白猿峡的惨剧,城中可谓是一阵凄凄惨惨戚戚的哀鸣,老百姓们都处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恐慌中。

甚至都不要陈县令那里招呼,天一亮就立即挖泥夯土,修筑城墙,就是生怕海盗忽然杀过来。

可随着今日鲜衣怒马的长龙队伍到来,王机子的身份公布,又有什么郡主要来,他们以后都是郡主的子民,州府那边可管不到他们了。

一个个又都打起了精神,原本入夜后可以说是空寂的街道上,现在竟然还能看到不少人。

而属于八月节和过年才有的那些小食摊,竟然都全部摆出来了。

草市里更是热闹,数不胜数的水果摆满了集市。

谢明珠原本是打算直接穿过衙门回家的,但看到草市这样热闹,鬼使神差走了进去,便看到了庄如梦居然在叫卖。

卖的竟然是鱼干海货。

看到谢明珠,连忙招手喊她,“明珠姐。”

“我找你一天了。”谢明珠扫了一下这些鱼干,“哪里来的?该不会是咱银月滩的吧?”依照自己对他的了解,他对外可没半点奉献精神。

“就是啊,去年送来的一批,阿羡哥没带完,全部放在阿坎哥家那,今儿下午我见这么多人,赶紧去扛过来摆上。”刚摆上那会儿,一下就卖了许多,也没人挑拣。

只是很快,城里的渔民们立即就察觉到了商机,很快也将家里的干鱼获拿出来,更要命的是,有的还有新鲜的海鱼,也不知这么远他们怎么运海水来家里养的。

自己的生意一下就被抢了大半。

不过有钱大家赚,买卖自由,还是有人来继续光临他的摊位。

谢明珠听他说来,想着他那么早就来摆摊,颇为赞赏,“这样说来,眼下草市和街上这么多摊位,倒是有你的功劳。”

“不敢居功不敢居功!”跟着卫无歇混了几日,庄如梦也开始咬文嚼字。

谢明珠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想到都这么晚了,自是问起他,“那吃了没?”

“吃过了,阿椿嫂子喊阿逖给我送了糯米饼。”再就着些果子,喝着椰子水,一顿晚饭就落实了。

谢明珠想叫他收摊,可环视了一周,很显然卫家和程家的人刚到县城里,对于这集市还是很感兴趣,只怕一时半会儿是收不了摊了。

便叮嘱着他:“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一帮老小呢!虽然沙若肯定会煮饭,小晴她们也能帮忙,但总要回去安排一下住所。

反正看那光景,程牧是不可能回城南的。

庄如梦应着,“我晓得,你不必管我。”不过想到明儿大约还能卖一天的鱼获,自己是没法去找谢明珠了,便将她喊住,“等下,明珠姐,那珊瑚各位嫂子打磨了不少,只要有现成的簪子就能镶嵌上。”

早前是没有簪子,也怕弄出来了没人买,毕竟城里人多带白铜。

可现在一下涌入这么多有钱人,那可说不准。

谢明珠听他这话,一下就明白了,“我知道了,我去一趟首饰铺子。”若是有素的金簪,可以买几只。

虽然现在就程卫两家的人了,可他们这一路来,阵仗如此之大,不知吸引了多少人前来。

所以趁着现在人还少,赶紧做准备。

这样一想,那庄如梦这鱼干还有的卖,而且是长久的卖。

谢明珠不得不感慨一下,人多可真好!“想个法子,得去通知银月滩,叫他们来两个人摆摊才是。”鱼干也要继续送来。

庄如梦也想,可惜早前也不知道会来这么多人,不然的话,阿坎从白猿峡直接去银月滩的时候,就能告知大家,直接将人带回来了。“我来想法子。”

谢明珠点了点头,出了草市也没回家,直接去街上的首饰铺。

若是往昔,夕阳还没落下,首饰铺就关了。

但今日随着街上人来人往,多的又是衣着鲜光的人影,街上那些零零落落的铺子当然舍不得关门。

就是有些发怵本地人,生怕哪里叫他们不高兴,步了寿材铺和纸火铺的后尘。

所以这些天,州府来的这些掌柜们,也是态度好了不少。

谢明珠进来,里面还真有两个客人在瞧首饰。

也不知是程家还是卫家的,反正是谢明珠没见过的女眷,头上戴着帏帽,身后也跟着小童,正在挑选海贝做的项链。

谢明珠看了一眼,款式和品相都不行,毕竟这城里穷人多,而这海贝,他们在海边就能捡得到,所以可以自己做。

才不会花钱买。

这串项链,只怕在店里吃了几年的灰尘呢!

所以现在有人瞧上了,掌柜唾沫横飞地高兴介绍着,见了谢明珠来,吓了一跳,生怕她出言把自己的生意给打岔了。

谢明珠自然也看出了掌柜眼里的担忧,于是走到一旁去,找了个椅子坐下等他。

不过也提醒了谢明珠,她就想着用珊瑚镶嵌在发簪上,却忘记了贝壳这东西,他们在海边见多了,但内陆多少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见到大海,所以这在此地普普通通的贝壳,对于他们来说,其实何尝不宝贝呢?

所以自己何不也弄些贝壳手链项链一类的跟着珊瑚簪子卖呢?

一时也仔细考虑起来,心里很快就有了个章程,掌柜的终于也是将那项链卖出去了,感激地朝谢明珠走来,“谢夫人久等了。”

说着亲自给她斟了茶,“不知谢夫人是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你这里可有金簪,素的就好。”她开门见山问。

掌柜不解,不过素金簪肯定有的,但不多,“只有五只。”心里琢磨着,难道谢明珠要拿去送人?

王机子的身份大家都知道了,听说他认了月之羡做义子,也是月家的祖上积德了,这谢明珠的身份也一下水涨船高。

听说那程家的大公子见了他,都要喊一声小婶。

便想她必然是想将这些金簪拿去送女眷们。

于是没多想,忙亲自去取来。

谢明珠看了一番,倒是足金没掺假,便问起价格。

虽有心想多挣些,可掌柜看到现在城里一下热闹起来,以后说不准比州府要热闹也不好讲,他也想长久留在这里了,于是最终没敢漫天开价,给了个实在的。

谢明珠心里是有数的,当即付了钱,直接就拿着走了。

回头拿去镶嵌好了珊瑚,到时候也能给程卫两家的女眷们做回礼,既体面,回头她们戴上还能给自己宣传一二。

到家中,果然老小都还没睡,也不知是从卫家还是程家那里弄来的酒,卫无歇带着宴哥儿,舅甥俩像是跑堂小二,一个提着精致的酒壶挨个倒酒,一个厨房凉台两处来回跑。

小晴三姐妹的声音时不时从厨房里传来,小时则托着腮帮子坐在王机子身旁看他们喝酒。

个个都在兴头上,还有行酒令,绝句张口就来。

谢明珠吓得不敢靠近凉台,就怕王机子忽然喊自己去接一句,那肯定露馅,她哪里有那本事?

于是直接往厨房跑。

却见厨房里,竟多了不少东西,肉干更是好几包,锅里好似还炖着肉。

又想起那精致的酒壶,谢明珠心里有了数,多半是他们喊人送来的。

沙若见了她,犹如见到救星,“明珠你来就好,方才送了这许多东西来,好些我见都没见过,也不知道要怎么煮。”打开桌上大纸包,“你瞧这,这怎么弄的?”

熊掌?谢明珠伸手去戳了一下,硬邦邦的。“我也不会。”

又扫视了一下灶上煮着的,小晴连忙凑过来,“是甲鱼,盾山师伯要吃冰糖甲鱼。”好些也可以出锅了,连忙喊卫无歇,“小舅,这好了。”

早前谢明珠还以为是肉。

“我看桌子上都摆满了。”谢明珠刚才瞟了一眼,何况他们喝酒的人,吃得了多少菜?所以是打算让沙若先回家,别听他们瞎折腾了。

正好卫无歇闻声进来,“那可不,炙花蛤、葱香鲍鱼、油焖虾、香煎鱿鱼、清蒸小黄鱼、蒸鲅鱼干……”他一下报了一堆菜名,十来个菜呢!就盾山胃口最好,但这么多也足够了。

可是那帮人,行酒令想到一个菜,就要传一回,都烦死了。

然全是长辈,他是一个屁不敢放,只能老老实实来厨房。

好在脱离了岭南饮食文化,沙若不会,而小晴她们也只会些不完整的理论知识,大部分菜就自然搁浅,无法上桌。

然谢明珠听着,又是酒又是海鲜,这不就是妥妥的痛风套餐么?连催促沙若回去休息,顺道与她提了一嘴庄如梦在草市摆摊卖海货的事情。

免得她见人没回来吃饭担忧。

沙若一听,对于草市街上也向往不已,可惜现在太晚,而且忙碌了一天,她也没精神去了。

只说明日必然要去看看热闹。

转头见卫无歇送了冰糖甲鱼回来,门神一样站在门边上,“你呢?”

“老头子在那里喝着,一会儿我还要扶他回书院呢!”但喊他去凉台,他不敢。

和谢明珠一样,生怕大家兴头来了,也要自己跟着作诗。

以前他是有这个自信的,可现在还是算了吧。

谢明珠也看出了他有躲的意思,但没揭穿,“你容易醉酒,那边酒气熏天,你远些也行。”然后招呼着三个闺女先小楼去,自己去抱着和盾山学西域话的小时,也去洗漱。

白猿峡的事情,家里人都廋了一大圈,更是没睡好,谢明珠自是不敢叫她们在熬夜。

卫敦宜那里一看,时辰是不早,挥手让宴哥儿也下楼,“随你娘去洗漱,早些休息。”然后一嗓子把避之不及的小儿子卫无歇喊来倒酒。

卫无歇终究是没能逃过这一劫。

谢明珠带着孩子们洗漱完了去休息,拿着他们一天的脏衣服下楼,在海藻粉里泡上,明日洗随便搓一下,污垢就没了。

又往萧遥子的竹篓那边送了两套席子枕头,方也去休息。

想是白日里走路太多,过于疲惫,加上现在不用担心海盗和州府报复的事情,心神放松下来,谢明珠一沾床就睡着了。

翌日起来,桌上的残局已经收拾好了,地上的酒渍也刷洗过,看来这卫无歇如今做家务,也是一把好手。

王机子房门紧闭,竹篓那边,阵阵雷鸣般的鼾声时不时传来,谢明珠看到酱油罐那个坐姿,就知道此刻的它估计一脸气呼呼的。

指不定一会儿就一个猫猫拳打到盾山的脸上了。

所以见宴哥儿从后面的楼梯上来,连忙喊道:“去把酱油罐抱走。”

宴哥儿起了个大早,洗漱后就去后院把鸡鸭鹅放出来,也给猪圈里的两头猪喂了些新鲜的芭蕉叶和些荻蔗叶子。

听到谢明珠的话,忙跑过去抱猫。

不过听到盾山的打鼾声,也有些佩服,“早前也没听到,这是喝酒后的缘故么?”

谢明珠想着大约似的,准备去厨房给他们先煮些醒酒汤凉着,然后再煮早饭。

没多会儿沙若就来了,一脸的开心,“巧了,阿坎昨晚半夜从银月滩回来了,村里不放心这头,打发了几个会弓箭的跟来,今儿正好去如梦那里接手。”

谢明珠听了,也是心中大喜,“真是瞌睡来了遇到枕头。”又有些诧异,“你这是起多早?”竟然还去了阿坎家那边。

“心里惦记着你昨晚说的事儿,我原本想着我抽空去看着摊位,让如梦回银月滩一趟,如今城里人只多不少,他们手头又宽裕,咱银月滩就算来卖席子,也能赚些银子。”所以一早就去阿坎家那边,没想到竟然看到村里跟着来了几个小伙子,昨儿就歇在阿坎家的院子里。

哪怕搬出来了,那些海货卖来自家分不到一个子儿,但沙若还始终惦记着。

然能卖的何止是席子?“他们来了几个小子,回头打发两个回去,通知村里人,把各家的布匹都收集起来,赶紧送来城里卖掉。”

昨日她就看到各家的人,虽也穿得单薄,但那料子大部分还是不透气。

银月滩各家自己织的布虽大都是素色,但素色好啊,他们买回来能自己染想要的颜色。

反正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抢占这一步先机,赶紧拿来卖掉。

不过这一下发现能卖的太多,怕说来回头他们记不住,转身进屋子拿了笔墨来,全都给写下来,递给沙若,“你拿去给他们,叫他们回去,上头不认识的字,找婉婉或是雨柔,她们能明白我的意思。”

第110章

沙若也不敢耽搁,拿着谢明珠写的单子,急急忙忙就去。

这时候宴哥儿抱着酱油罐过来,脸色很是不对劲。

“怎了?”谢明珠问。

宴哥儿抬头看来,“娘你不是说沙若奶家那头闹耗子,我一会儿给酱油罐把猫碗收拾一下,送过去吧。”

是了,大约是早前月之羡将货堆在那边,杂七杂八的,吃的用的都有,自然也就引来了不少耗子安家,的确早就想弄个猫过去。

但是自家这酱油罐是认家的,谢明珠怕送过去,它自己待不了多会儿,就优哉游哉回来,所以一直想,等着抱酱油罐来的那主人家,再有猫崽,就接一两只放在沙若家喂着。

现在听宴哥儿忽然提起,很是纳闷,“你又不是不知道它待不住,何必瞎折腾。”

“待得住待得住,正好我想着。”说到这里,他扭头朝楼上看去,“爷爷伯伯他们都在睡觉,我把妹妹们也带去沙若奶家,也省得影响他们休息。这样酱油罐看我们在那边,肯定愿意待的。”

他这话说得有理有据,这猫儿比家里的爱国小黑更像是跟屁虫。

谢明珠自没多想,“那成,等吃了东西再过去。”还觉得宴哥儿考虑周到,不然孩子一多,你一言我一句,跟一群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吵得很。

的确很容易将老头子他们给吵醒。

宴哥儿得了准话,顿时露出喜色来。

他这一高兴,谢明珠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一时半会儿也没瞧出来,又忙着看火,便去忙了,没再多想。

她将醒酒汤煮好,放到窗口去散热,一边熬粥弄再烧些茄子辣椒做凉拌菜。

楼下陆陆续续听到打水的声音,想来是女儿们也都起床了,不过听着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可见都害怕吵醒王机子他们。

所以吃饭时候谢明珠也没端去凉台了,拿了一张月之羡做的活动小长桌,放在厨房外面的连廊上。

小姑娘们一看,连忙去搬了小板凳过来,一顿早饭也吃得静悄悄的。

谢明珠看着连最吵闹的小时今日都安静懂事得不像话,心里也十分欣慰,心想自家娃儿真是懂事。

又见他们为了不弄出响动,刻意压制行为举止,也是有些于心不忍。

便催促着宴哥儿,“你不是要带着酱油罐过去抓耗子们,快一起带过去吧。”

于是乎,兄妹几个抱的抱猫儿,拿的拿书本,以及酱油罐专用的猫碗,它喜欢的玩具和凉席垫子,一并都给搬走了。

牲口家禽早上都不用管,而自打白猿峡的事情发生后,制糖坊那边也停了工期,这几天倒是逐渐开工,但进度如何也不知晓。

便想正好在家里也干不了什么,不如趁着现在也凉快,赶紧过去看看。

去制糖坊,自然是要路过南塘,这边谢明珠买下的空房子里,如今也住满了人,众人见了她,皆是恭恭敬敬打招呼。

一来因为住的房子是她的,二来又是王机子的缘故,她现在等于是王机子的儿媳,哪个还能低看了她?

胖乎乎的陈老太太也在家里,仍旧戴着围裙,兜里不知装了什么,她三岁的小孙女陈朝朝正踮着脚尖伸手往里掏。

见了谢明珠,似有些不好意思,忙将手收回,然后躲到她奶奶身后,又忍不住好奇露出半张脸来瞧。

不想目光正好与谢明珠撞个正着,顿时害羞得将整张脸都埋在老太太的腰间。

谢明珠见了,忍不住想起自家小闺女,一样的年纪,人家这小姑娘见了人满脸羞怯,为啥自家小时总大咧咧的有些像是个假小子。

“明珠你是要去糖坊?”陈老太太弯腰一把将孙女抱起,朝谢明珠走过来。

“嗯,去瞧瞧。”谢明珠点头,见她屋后的地都开垦出来了,菜地又有现成的,估摸这些地都要用来种荻蔗。

果然,陈老太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道:“是打算种植荻蔗,不过现在没种。我原还想着,等你们这些成熟了,买些做种。可我听老二说,这荻蔗的种子,要提前一两个月准备好,才能下地。”

正是这样的,谢明珠之前也和陈老太太想的一样,等自家地里的荻蔗成熟后,挑些品相好的做种。

可这中间少不得要等一两个月了。

这一两个月岂不是白白将地给闲置着?到时候长满了荒草不说,回头还要浪费人力来除草挖地。

所以到底还是得去砍野生的回来。

想要种自家改良过的荻蔗,得第三季了。

不过也没法子了,与其将地闲置着,还不如继续种野生品种。

但现在月之羡不在家,卫无歇一个人是搞不懂,庄如梦倒是能同他去,不过这小子现在只想着要摆摊赚钱。

想到此,心里已经有了打算,问起老太太:“陈大哥可是砍了荻蔗回来?”

陈老太太答着,“巧了不是,前些天也没空,昨天又去你糖坊里搭了把手,今天牛掌柜他们要做细致活,老大夫妻也插不上手,琢磨着就去砍荻蔗了。”

谢明珠连忙道:“既是这样,那回头老太太您帮我同陈大哥他们说一声,也帮我砍些回来,价钱好说。”

陈老太太本来想着,大儿子夫妻两个在制糖坊这里得了活计,都是托了谢明珠的福,因此下意识想说,要什么钱?那荻蔗也都是野生的。

顺势给她砍些怎还能要钱?

可是转而一想她家那么多地,可不是一亩两亩的问题,于是舌头打了个弯,连忙改口,“好,回头和老大他们说,都给你挑大的壮实的。”

又解决一桩心事,谢明珠与老太太又说了几句话,逗了一下胆小羞怯的陈朝朝,方去了塘对面。

果然,只见牛掌柜他们今天都在做工艺活儿,不是剥树皮打地桩那样的简单活计。

牛老大先看到谢明珠,立即就高声喊,“爹,明珠姐来了。”

听得他的喊声,牛掌柜忙放下凿子朝谢明珠走来,引到那芭蕉树荫下,“你不来,我也琢磨着晚些找你一趟去。”

“怎了?可是工程不顺利?”谢明珠一时有些担心起来。

这可不能耽搁啊,荻蔗一熟就赶紧砍,最好在新鲜的时候就能榨汁水出来。

不过刚才看了一眼,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牛掌柜表情有些为难,“这不是程老爷家在砌砖窑嘛,要苟石匠过去帮两天的忙,他这一走,我们这边好多事情都耽搁了。”又道是一个人不吃两家饭。

答应了这边,就不该再去那边接活的。

可是苟石匠一身好本事,大半辈子都在这城里蹉跎了,如今好不容易有活,他简直就是那枯木逢春一般,只恨不得都立即招揽到身上来,就怕错过了这个机会,往后就遇不着这样的好事情。

所以便和牛掌柜打了声招呼,抽空去了程家那边。

谢明珠一听,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头也忙着要烧砖,人手虽然足够,但也要有个专业的人看着,何况这砖窑砌不好,火一烧垮了就全完了。

没个靠谱石匠掌眼的确也不成。

而且何止是砖窑的事情,他们要建的是青砖大瓦房,到时候打基的时候,不止是需要苟石匠,就牛掌柜,怕也要给请过去的。

原本这城里头,他俩这职业算是半年难开张一次,现在随着这么多人涌入城里,到成了香饽饽,处处离不开他们。

这也让谢明珠意识到,得赶紧将制糖坊建起来才是。

不过眼下普工不缺了,凡事也不用牛掌柜和苟石匠亲自来做。

如此,他们这种技术型人才就能得出不少空闲来。

这样的话,几头跑也不是不成。

于是便和牛掌柜说道:“眼下城里人多,我再多雇几个人,不讲什么技术的,你在旁边掌眼就是,其余的喊他们几个兄弟来带着人做就成,回头有人家请你过去,你只管答应。苟石匠那头,你若是碰着他,也只管同他说,有钱赚就赚,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要我这边也给我用心就是。”

牛掌柜听到这话,心头大喜,十分感激地看着谢明珠,“你这心肠实在好,按理接了你的活计就不该想着别家,要一桩一桩来才是正理。你却如此大方,就冲你这好心肠,你不发财哪个还能发财?”

“少在这里吹捧我,帮我把活计做好就行,至于小木雕的事情,暂时不着急。”现在顾州那边的市场上,各种仿制品多得数不胜数,只怕已是饱和。

所以谢明珠觉得暂停下来也影响不到月之羡的生意。

而牛掌柜这里得了谢明珠放话,可谓是没了半点后顾之忧,这心情好了,手脚也更麻利了,嘴里还哼哼唱唱的。

一边领着谢明珠看了一圈,好叫她心里有个数。

照着这进度,也就是大半个月的功夫,就能建好。

这样谢明珠也放心了许多,回去时只叫他有活就接,不用顾及自己这里。

从制糖坊出来,谢明珠顺道去看了萧沫儿,寒氏没在家,昨夜熬了半宿蒸了不少糯米饭,又是捏小团子,今儿便上街摆摊炸糯米圆子卖去了。

街上热闹,现在萧沫儿身体虽在这羊奶的滋养下是好了不少,但也不敢上街去,所以有些担心卖不出去,“卫家凰阳来的,那边喜欢吃甜食;程家青州人,我听说那边是好辛辣,她这糯米圆子怕是不好卖呢。”

“什么口味的?”谢明珠也替她有些担心,街上糯食小摊已经数不胜数,她这糯米圆子的摊位自己一路已经见了不少。

“椰蓉芯和杂鱼干。”虽是一甜一咸,萧沫儿是一样也不爱的。

“椰蓉芯的还行,小孩儿能吃。”杂鱼干的谢明珠说不准,心想还不如弄些水果锦什。“做得不多吧?”

“蒸了两薽子呢。”晚上淘米蒸饭捏团子,拌椰蓉芯,炒咸鱼干,半夜里自己都还听到厨房有动静,只是萧沫儿昨儿也不知道她要弄这两个口味的,不然必然给拦住。

那是真有些多,不过谢明珠也不爱吃,家里的中晚饭也已经有安排了,便道:“我回头去衙门,遇到姐夫就问一声,若是不好卖,就送去糖坊那头,算是请大家吃。只不过姐姐回来,你千万要劝着些,别见人摆摊挣钱就盲目跟风,本钱赚不来就算了,还白忙活一场,在家里安逸地乘凉休息不好么。”

萧沫儿点着头,一面想起那明珠郡主的事情,自是朝她问起,“我听姐夫说,郡主要来咱们县里?以后这广茂县就听她的。”

“是了。”也不知这李天凤是个什么人,不过只要她有几分怜悯之心,想来老百姓们也好过些。

再有上头还有王机子他们这些长辈看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这里告别,回到家中,发现昨天晚上泡着的衣裳,沙若已经全部洗好晾着了,此刻正在楼下洗菜抽虾线,见了她来,小声问着:“他们还没起,你早上留的粥我给放着,在另外加几个菜,若是他们醒来了,也够吃了。”

谢明珠点着头,到后院去把猪给喂了。

至于萧遥子的马,在衙门那边,倒也不用自己多管。

猪食沙若已给煮好的,这会儿凉了许多。

阉割过的猪,果然是温顺了不少,如今也不同从前一般拱圈门了,而且也开始长肉,瞧起来已经有些肥头大耳的影子。

看得人也是心生欢喜。

这时候却听得前院传来一阵怒吼,是盾山发出的。

别说是谢明珠被吓着,连在吃猪食的两头猪都怔了一下,其中一头胆小的,还立即退到了猪圈角落里去躲起来。

可见那日叶老倌给它们也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不过谢明珠这会儿也顾不上哄猪了,赶紧在这边洗了把手,就跑去前院。

便见萧遥子站在院子里哈哈大笑,盾山皱着眉头,脸上好几个爪痕。

谢明珠见此一幕,顿时就反应过来,为何早上总觉得宴哥儿哪里不对劲了,非要抱着酱油罐去沙若家里抓老鼠,连酱油罐的家当都给带了过去。

感情自己喊他去抱猫的时候,盾山已经被猫打了一顿。

生怕酱油罐挨打遭报复,这是带着酱油罐逃命呢!

一面又自暗自庆幸,县里没疯狗,这酱油罐也不可能自带狂犬病毒,只不过盾山还真是皮糙肉厚,抓成这个样子也没醒来。

“五师兄,要不先去弄点蒿草汁擦一擦?”她看嘴里骂骂咧咧的盾山,小心翼翼地问。

毕竟猫是自家的,自己这个主人多少有些责任。

而正在骂萧遥子笑话自己的盾山则摇着头,“不用。”

萧遥子也止住笑声,“明珠你别同情他,他这完全是自找的,昨儿喝醉了,非得将猫儿抱起来亲,你说他一张血盆大口,咱酱油罐才多大?指不定以为他要吃猫呢!”

所以酱油罐属于自卫。

谢明珠还以为,酱油罐是嫌弃他鼾声如雷才猫猫拳招呼的。

没想到是盾山自己找事,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当时但凡是去抱着家里的小黑和爱国亲也没事,那俩温顺性格好。

可偏偏要抱酱油罐这个小霸王,这不就是纯属摸老虎屁股,自找苦吃么?

萧遥子似看出谢明珠在想什么,满脸忍着笑:“你以为家里的狗就躲得过?”

什么意思?谢明珠看了看盾山,只见他恨恨地瞪着萧遥子,“喝醉了的事情,有什么好笑的,说得好像你不会醉酒一样?”

而爱国和小黑,如今见了盾山,都绕道走。

“我醉酒不会像是某些人发酒疯。”萧遥子看着盾山那张被抓花的脸,显然心情很畅快,还管沙若那里要了两只虾,准备回头赏给酱油罐。

说是感谢酱油罐帮子报了盾山夺他茶室之仇。

盾山不服气,“我只是占了你凉台上而已,大师兄直接歇在你的书房,你怎么不说?”

“那能一样么?大师兄只是暂住,人家过几日新房子建好了,就搬回去了,不像是某些人。”萧遥子这多少是有些阴阳怪气。

让盾山越想越气,然后和谢明珠讨要了一块地,要自己建房子。

但打架盾山在行,其他技能很明显就没有点满。

最起码不似萧遥子这样全面,他后来建造出来的那房子,和萧遥子的精致小竹楼一对比,谢明珠觉得萧遥子的房子像是屋檐下的燕子窝,而盾山的房子则和鸟界潦草建筑大师珠颈斑鸠用几根树枝凑在一起,就算是鸟窝有的一拼。

而且拼的还是,谁的更简陋。

很明显是盾山的更简陋,甚至柱子都只有三根,上头虽搭了个凉台,但并没有墙壁,盖个顶,他就这样睡在四面通风的凉台上。

至于私人物品,他们没有,就一身换洗的衣裳,一套在身上,一套则挂在院子里晾着。

所以他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席子,白天卷起来随便一放,凉台上又是他打坐的地方。

真·极简主义。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接下来几日,都忙得连轴转,卫无歇是顾不上谢明珠这里了,书院本早该开学,可因为他二哥没按时回来,白猿峡又被海盗袭击,所以耽搁了许久。

现在他爹都来了,人手足够使,又有王机子做了挂名的书院山长,程家和卫家的小辈们,自然是也都涌进书院里。

所以此前的教室桌椅也不够,还要给学生们重新考核分班等。

他一忙,就没空来谢明珠家这边,好在银月滩来了几个小子,庄如梦也腾出手,带着谢明珠的图纸和素金簪,也是找人将珊瑚簪给做了出来。

瞩目耀眼的珊瑚和金子搭配,简直是不要太完美,谢明珠给程卫两家夫人们送去的时候,一个个都十分喜欢。

皆朝她打听哪里买来的?谢明珠也没错过这个机会,连忙自我推销,说是自己铺子里做的,但铺子还没正式营业,得等一段时间。

大家有些惋惜,但都找她先定了几支,准备用来送人。

谢明珠也趁机在临正街的地方买地买房屋,也不论房屋大小,地也不要多宽敞,到时候反正能够建一处店铺就足矣。

只是这样一来,手里的银子就不多了,便拿了家里仅剩余的所有银票,去和气钱庄兑换金银。

当然,这银票是她自家的,萧遥子带来的那些虽她收着,但属于公款,要用在正途上,自然没去动。

她到钱庄所兑换的数量可不小,准备到时候让庄如梦送去银月滩,按照她的图纸给打造首饰,金子配珊瑚,银子则和海贝搭配。

款式多数量少,每一件首饰上,还要打上她谢记的标记。

手艺问题她一点都不担心,银月滩的男人们人均银匠,自己图纸都有了,让他们照葫芦画瓢,这赚取的佣金,远比去海上打渔冒险还要多。

原本她是打算将这生意给城里闲赋着的女人们做,可现在城里还真不好找闲人。

除非给的价格更高,但那还不如给他们银月滩的人赚呢!

柳颂凌听得她来了,自然是要来见一面,拉到茶室里聊天。

如今她要问的,自然是关于那李天凤的事,有些忐忑不安,“她真的要来这里?”

根据谢明珠以前看的那些狗血文,真假郡主见面,必有一伤。

但现在的柳颂凌有着自己的生活,与李天凤的圈子毫无接触,她们俩的命运自然也没什么交集。

“嗯,说是很快就要来了。”谢明珠也有些好奇,柳颂凌接下来什么打算。

而柳颂凌听到她的话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满脸忧虑,“按理我该赶紧收拾包袱回州府,可是去了……”下意识地抚起小腹,“我肯定保不住这孩子。但是我对她,也不了解。”就怕对方报复自己。

这事儿谢明珠没法给她拿主意,“我也不了解她。不过你比我好一点,你了解开阳长公主。”

说起开阳长公主,柳颂凌眼里也闪过几丝孺慕,很显然哪怕开阳长公主杀了自己的父亲和亲娘,但作为被开阳长公主捧在手心里养这么多年的感情终究是真真切切的。

所以她恨不了开阳长公主。

大概就像是开阳长公主知道她的身份后,仍旧留下她的性命一个道理。

对于彼此,她们没有什么憎恨,反正都是不知情的无辜人。

可身份的差别鸿沟,却再也无法越过,所以只能一辈子做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柳颂凌又叹了口气,“比起州府那帮女人,我觉得她应该会更好些。”思来想去,还是想继续留在这边,她甚至想鼓动木雍也来广茂县。

他虽是木家的二当家,听着倒也是身份显赫,可终究是一人之下,上头始终被人压制着。

哪里有自己当家做主痛快?

毕竟跟在木雍身边也有些日子的,她再怎么不聪明,察言观色总是会看的,木雍有野心,也不满提出的意见总被他平庸的兄长驳回。

于是同谢明珠说出自己的打算,“长公主是个厉害的人,我虽不了解郡主,但她来此处,必然是长公主的意思。而且有王先生他们在,天底下的读书人只怕闻讯相奔而来,到时候城里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人多就有生意做,生意多我们钱庄的生意自然也好。”

话到此处,语气忽然变得坚定无比,“我得将木雍劝过来!”他翻身的机会可就这一次。

木雍能来,自然是好事情,此人虽有些奇怪嗜好,不过能力却是有的,但谢明珠担心的是,“他来了,那其他女人呢?”

柳颂凌又垮下肩膀,“是了,他来了,那些女人自然就来了。”

“他管着这么多县城的钱庄,必然是忙不过来,你倒不如将此处钱庄的大权给握在手里。”谢明珠建议着,目光落在柳颂凌的肚子上,“现在可正是好机会。”

为了这个孩子,木雍会答应,就算是木家家主不答应,木雍也会去解决。

柳颂凌眼睛一亮,立即就明白了过来,“明珠姐,我知道了。男人就是拿来用的,我用好了,到时候有他没他都行。”

就比如自己有了孩子后,就不用他了。

以后掌握了广茂县这和气钱庄的权力,也不用他了。

想想就心情美滋滋,激动地握紧谢明珠的手,“明珠姐,你真的是我的福星。我想好了,我要好好养身子,不管是儿子女儿,这广茂县的钱庄,我都给他们挣定了。”

不是,谢明珠觉得她的理解可能超脱自己想表达的意思了。

不过见柳颂凌一下意气风发精神抖擞,也便没再说什么,“那你努力,往后我找你兑换金银,也方便些。”

“好,明珠姐你放心,我会努力的!”此刻的柳颂凌一脸的干劲十足,眼里都是冒着光的。

很快,金银兑换好,她过去清点,掌柜这边亲自安排人送去。

只不过还没放热乎,谢明珠就找衙门里租了马,让庄如梦和自己画好的图纸和计划书一起带着回银月滩。

又说几个师兄对谢明珠这个聪明又有主意的弟妹十分喜欢赞赏,因此对月之羡这个还没谋面的师弟就更好奇了。

只是也奇怪了,依照月之羡对谢明珠或是对家的重度依赖程度,基本是几天就一封信。

可是眼下去了那么久,只得来一封信,当时就说顾州城里来了不少难民。

应该是玉州地龙翻身后,逃来的灾民。

后来就再也没信了。

白猿峡被海盗袭击时,她写了信,按理都这么多天,应该是早收到了,他该给回信才对。

现在李天凤的信都来了,她要直接先带人去州府,然后再回广茂县,所以盾山和萧遥子便去与她汇合。

谢明珠见着两人骑马离去,心里越发担心月之羡,别是出了什么意外,不然怎么这么久都没回信呢?

接下来的几天,也都处于这种担忧中,王机子见了也心急起来,“不行的话,让你大师兄打发几个人去顾州看看吧。”

那自然是好。

只不过人王机子这还没来得及去同程牧那边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方主薄就一脸兴奋地跑来她家里,“明珠,明珠,好事情啊!”

自家男人没音讯,现在天上就算是掉金子,谢明珠现在也笑不出来。

无精打采地迎出来,“什么好事情?”

“你自己看。”他将一封已经被捏得皱巴巴的信塞到谢明珠手中。

谢明珠一眼就认出了是月之羡的字迹,也顾不得这信上,为什么收信人除了自己还有陈县令的名字,但还是连忙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