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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珠只见上头四个名字,上品鱼干铺、海货店、银月滩鱼干、银月滩甜椰蓉。

一时也是有些一言难尽,“谁想的?”

“我和你阿坎哥啊。”沙老头很明显对自己这几个名字都是满意的。

但就是拿不定主意挑哪个,又有些发愁,“其实除了鱼货,我们还想卖点本地麻布,你是知道的,咱们织造法子和别处不一样,咱们的麻布又轻又透气,还有咱们那守着好几座小岛,椰油椰蓉都能卖。”

所以吃的用的都想卖。

“既是这样,那你这几个都不能概括,叫杂货铺吧,货物又不齐全,我看不如叫银月滩特产店得了。”谢明珠觉得这个合适。

特产店?“咱银月滩有啥特产?”沙老头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这鱼虾海货,这别处沿海的村子也有。

唯独是那布独此一份而已。

谢明珠被他问的有些哭笑不得:“这怎么讲呢?您也说了,是咱们银月滩的,那就算是别处有,那也和咱们的不一样,毕竟银月滩只有一处,咱们现在就要打造属于自己的品牌。”

“啥是品牌?”沙老头一脸求知若渴?虽不大明白,但也觉得谢明珠说的有几分道理,就算是别处有一样的又如何?那又不是银月滩。“所以是老字号的意思?”

谢明珠连连点头,“正是这个意思,不过想要做成真正的老字号,货物质量才是最主要的。”

第116章

“那是肯定的,谁愿意花银子买孬货。”沙老头赞同地点着头,“你这样说,我心里也有些谱了,这样我这就先回去,看看今晚能不能把招牌雕刻出来。”

他们这些偏远村子,离县城和其他的村寨都远,要是什么都不会,每次找人来回就要花几天?所以大部分人都学了不少手艺傍身。

沙老头的雕刻技术也不错,这点谢明珠是知道的,毕竟海神庙里后来新修的神龛就是他雕刻,花样不说多繁复,但只说那祥云就七八种花样,朵朵都灵动不已。

堆砌在那里,真真是将海神娘娘的神像衬托得栩栩如生。

若是没有两把刷子在手里,雕出来哪里有这股灵气?

因此自没有在这上面多说什么,而是问他:“货架柜台都有了么?”

“等招牌出来,自然也有了。”他一早就把阿坎家那些大小不一的木板都找出来了,管他有用没用的,反正叫这些小子们想办法。

刚才自己来时,看到已经拼凑出了两长条凳,一小方凳,回头再叫他们砍些竹子来,什么货架柜台,保管样样俱全。

他是一村之长,调度能力和领导能力都肯定有的,如今有了方向目标,自然也不用谢明珠再操心什么。

不过想到本地山民虽也会汉话,但还是和沙老头建议着,“月族字也一并刻上。”这是岭南特殊的文化标志,总不能因为汉人的席卷而来就此被淹没吧?

沙老头听了,只觉得好,“还是你们这年轻脑子好使,这样一来,等山里的山民们下来,也是有那不认识汉字的,自然是仅着咱们银月滩的铺子里钻。”

如此,高高兴兴回去了,饭也不吃。

等宴哥儿兄妹几个将饭菜搬来凉台上,却见他已经走了,有些遗憾。

还特意给他炸了一碟椒盐虾呢!想着他不在这边吃饭,也能带过去下酒。

谢明珠则是瞧着堆满了半个院坝的荻蔗,一个头两个大,月之羡是回来了,可人是他领来的,他怕是没空来管家里。

庄如梦现在又忙,卫无歇那边就更不用说了,自己这些荻蔗是一个人也指望不上。

而且一会儿还要摘菜。

算了,一样一样来吧,荻蔗晚点收拾也不要紧了。

她接过了小晴递来的碗筷,“一会儿吃了饭,今天怕是没空午休,你们拿草帽来戴着,咱要多摘些菜。”

也不管是什么品种了,能吃的就摘就拔。

几个孩子听得认真,宴哥儿更是想到了她一下要摘这么多菜是作何所用?直接问:“是要给城南送去么?”

“嗯,咱家没什么粮食,菜什么的凑些过去给他们。”她回来的时候,看到莫叶风沙那几家,如今正是艰难之际,却还是送了不少鱼货。

她家鱼货没多到能送人,但菜的种类和数量城里却是无人能及。

宴哥儿这时候像是小大人,“也是,都是逃难来的,粮食没来之前,咱各家拼拼凑凑的,也能管他们个肚皮半饱。”反正肯定不能叫人饿死在眼皮子底下。

不过最关心的,还是粮食什么时候来?忍不住期待起来,“伯伯他们都去了这么些天,也不知几时回来。”

谢明珠也期盼着,只要他们能从州府带着粮食来,那目前最大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而且现在听得陈县令和方主薄的意思,城里本来也空,如今玉州来的老百姓如果和本地百姓结成姻亲关系,那么在城里留下,倒是将稀稀落落的城池给填补得热闹些。

反正本地人愿意为了给自家儿子娶媳妇,将房前屋后的田地给亲家做房基宅地,衙门这边是乐得其见。

这样的话,他们便会往城外开垦田地,那么就不会局限于自家房前屋后这几亩地了。

毕竟都出城了,种一亩是要出城,种十亩也是要出城,那正常人思维,肯定不可能只种一亩。

到时候广茂县的耕地面积,肯定能大大地提升。

那么以后这县衙也许真能修起粮仓,跟别的地方一样,能储存起应急粮食呢!

而且这样的留城方式,各凭本事,不存在走后门一说。

所以最后没能在城里留下的,就在城外二三里的那些水塘边直接建个小村落,他们也没二话。

因此可以说,其实这些难民们如何安置,他们已经有了谱,眼下就是等李天凤来做决定罢了。

吃过午饭,一帮孩子都戴着草帽和她进了菜地里,连小时也提着小竹篮,装些韭菜黄瓜的。

力量虽小,但来回多跑几次,还是凑出了满满的一竹筐。

眼见着一下都有了半车,谢明珠便打发小暖去衙门里跑一趟,喊他们赶车过来拉。

如此,一个下午就在这忙忙碌碌中度过了,阿来最后一趟来拉菜的时候,看着满身汗水的母子几个,挥着手示意他们快些去休息,“这够了,煮粥做凉菜都足矣。”

不过他主要想和谢明珠说的,是柳颂凌已经以和气钱庄的名义,送了一千多斤谷子过去。

这对柳颂凌现在来说,应该是他们钱庄伙计掌柜们好一段时间的口粮了,如今这样大方爽快捐出来,阿来都忍不住悄声说道:“她也是个好心肠的,回头那位郡主真要找她的麻烦,咱也不会坐视不理。”

谢明珠连忙给打断,“瞎说什么,郡主也不是那等人。”真是闲的他。

匆匆挥手赶他走后没多久,沙若终于来了。

她算是在谢明珠家帮佣,有什么做什么,有空就过来,每月有银子拿。

但今天为了去城南看热闹,顺便帮银月滩的后生们相看,直至发现衙门里拉了好几车新鲜蔬菜,认出是谢明珠家这边的。

便急忙过来。

但见此刻已经摘完了菜,一脸歉意,连忙活动起来,搬了铡刀在阴凉的树下,准备给荻蔗分段。

宴哥儿他们看着,准备上前帮忙,谢明珠给拦住,示意他们去洗澡换衣裳,自己到沙若跟前,“这会儿相看成了多少?”

她俩一个拉铡刀,一个往刀下放荻蔗,倒也配合得不错。

一边还能聊天。

宴哥儿他们换了脏衣裳下来,放在木盆里泡着,见她俩这边说得眉飞色舞的,也都凑了过来,竖着耳朵仔细听。

南城那边实在是太热闹了,以至于沙若这个性格算得上是沉默寡言的,如今也是合不上嘴,巴拉巴拉地一直讲。

“牛夫人家还是财大气粗,那位虽没成,但后来她又相中了两个姑娘。而且我跟你讲,那两位姑娘家里,一家是读书的,亲家老爷还有秀才身份,这可了不得。”沙若说起来牛夫人这位亲家的时候,眼底满是羡慕。

不说银月滩了,这么多年就供出了一个阿坎来,但也只是多认识些字。

而秀才对于广茂县来说,更是珍稀无比。

因此她才如此羡慕,一时想起和长皋来往的那个卖茶女,如今倒不怎么欢喜了。

忍不住叹起气来,“也是命啊,长皋就没赶上好时候,他但凡晚些和那卖茶的姑娘扯上关系,我是无论如何,拼出去这张脸,也要给他也说一门有学问的媳妇回来。”

果然,没有对比的时候,只要是个女的都觉得好。

莫说样貌年纪出身,就是品行不好,仍有人要娶。

可现在有了对照组,沙若就没那么高兴了。

谢明珠虽不知道长皋和那卖茶女最后是否能走到一起去,但还是觉得沙若这想法不对劲,连忙给她纠正,“什么学问秀才的,日子是孩子自己过,叫我说还是要孩子自己做主的才好。咱们做长辈的,就是替他掌掌眼得了,何必去操那心?”

沙若也是肯听劝的,“你说的也对,一代人不管二代事,他若真有本事,自己找个媳妇回来,我也高兴,不管他屋子里的事情。孩子需要我看,我就去看,不需要我就去地里。”其实最主要想,想要找个秀才家的女儿,人家未必又看得上自己这儿子。

说到底打铁还要自身硬。

“这才是对的,各人活各人的,纵使是至亲又如何?反正是不能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放在别人身上。”谢明珠连附和着。

又扯了几句,话题逐渐有些偏。

那边凑过来听热闹的宴哥儿几兄妹急了,还等着听牛夫人家另外一个亲家是什么身份呢!

小晚更是急得直接打断她们的闲话,朝沙若追问,“沙若奶,你还没讲牛奶奶家另外一门亲家做什么的?”

沙若却是笑得一脸神神秘秘的,“你们猜一猜。”

“这怎么猜?不猜。沙若奶你要是不讲,我们自己去街上问。”小时没耐心,也不吃这一套。

沙若见此,没好气地笑起来,“你这小丫头,越大就越不好玩了。”

然后才转头对大伙儿说:“他家啊,祖上传下来的纸扎手艺,以前在他们玉州,也是在县里开纸扎铺的,十里八乡最是出名,说这用纸糊的马儿,和真马一样骏,逼真得很,放在马厩里,要是都不动,一眼未必能判真假。”

“那会扎纸人么?”小姑娘们连忙追问。过年那会看皮影戏的时候,大家说鬼故事,还说了一个纸人报仇的,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沙若点头:“那肯定会的,只要是咱有的,他们都能用纸扎出来,那手可巧着呢!”说到这里,抬头朝谢明珠看去:“你看,牛家本就是和木头打交道的,虽然没专门做寿材木,但哪里有好的,他们肯定心里有数。他们家儿子又多,没准以后哪个儿子分出来,专门做这一行,那和这纸扎铺,不就是天生的一对么。”

这话还真有些在理了。

小时也一脸赞同,“对,这就是门当户对。”

纸扎铺的姑娘嫁给卖寿材木的。

说了牛家的,又提其他人家的。

但都是孩子们一边收拾分段好的荻蔗,一边询问沙若。

谢明珠就在一旁听着,不过却是意外发现,这些玉州来的老百姓们,只有一部分是正儿八经刨土靠天吃饭的,有三分之一都是手艺人。

而且听着这手艺还都不错,还都快把三百六十行全覆盖了。

所以越听也是越兴奋,眼下的广茂县正是要大兴土木之际,百业待兴,若是什么最缺,那当然是手艺人了。

一时也有些激动。

不过孩子们比她还要激动,因为听到城里好些人家,为了儿子能快些娶到媳妇,竟然将房子和在城里的田地都给分了不少出去。

算是聘礼了。

这不管是放在哪里,都是前所未闻的。

这也实在是太大方了。

原本对于玉州老百姓来说,是赔钱货的姑娘们,如今都成了真正的千金了。

价值千金!

谢明珠作为后世来的,自然不喜这种风气,为什么姑娘家就一定要待价而沽?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封建时代,姑娘的价值高了,她们的日子也相对会好些。

姐姐们唏嘘的同时,小时则一脸认真地思考起来,还问沙若,“那往后谁想娶我们做媳妇,是不是要给更多的田地?”毕竟她觉得,她们姐妹几个更好看,而且也是干活的好手。

不过这话说完,还没等沙若回复,她就忧心忡忡地看朝宴哥儿,“原来哥哥你才是赔钱货,以后娘要给你娶媳妇,是不是也得将咱家田地分出去给你亲家?”

越想越着急,还急得直跺脚,“大哥你真是个赔钱货,要是他们到时候要了田地不满意,还想要咱家的猪鸭鹅咋办?”

小晴姐妹三个原本刚听到的时候,被她这惊世骇俗的话吓了一跳。

这什么嫁娶的话,哪里是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能说的。

但是下一瞬又听到小时说猪鸭鹅,终是没忍住,哈哈大声笑了出来。

不过这时候谢明珠的手已经揪上小时的耳朵了,疼得她缩起脖子嗷嗷叫,“娘,您揪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

“错没错的,先不说,可你做妹妹的,能这样说自家亲大哥么?”谢明珠有时候觉得自家这小姑娘真的是聪明绝顶,软软糯糯,全天下最可爱。

可只不过有时候又觉得这孩子脑回路不对劲,有点缺心眼。

不然怎么能说出这种鬼话?

沙若也忍着笑,“小时啊,小辈是不能称亲家,亲家是长辈才能称呼的。”

小时此刻疼得呲牙咧嘴的,可不管什么小辈长辈的,只瘪着嘴朝宴哥儿求救。

宴哥儿心软,毕竟这是最小的妹妹,被流放的时候,还是自己和娘轮流背她呢!叹了口气,“娘,您别和妹妹较真,她懂什么。”

“正是不懂才要纠正。”可不能由着她。所以谢明珠即便是松了手,还是往她屁股上去拍了两巴掌,“以后我看你还瞎说,看我不把你耳朵揪下来。”

小时一边捂着耳朵一边跑,躲到哥哥姐姐们的身后去。

而听到她刚才嗷嗷叫的酱油罐和小黑爱国也气势汹汹杀来。

不过到谢明珠跟前,立即就偃旗息鼓。

小黑和爱国开始左右张望,生怕谢明珠发现它们来此的目的,而酱油罐演都不演,直接在原地躺下,抱着半截荻蔗就开始磨牙。

小晴连忙过去,从它怀里将那半截荻蔗抽走,手掌温柔地在它脑袋上搓揉了几下,“酱油罐听话,这个不能啃,要做种子的。”

酱油罐似有些不满,从她手底下抽身离开,然后大摇大摆出门玩耍去了。

不过它聪明会认路,大家也没去多管。

闹了这一回,天边又卷起来了黑云团。

谢明珠发现了,阵雨特别容易出现在日暮之时。

这时候的雨好啊,省得菜地都不要浇了。

宴哥儿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娘我去池塘边。”这种阵雨鸭鹅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他主要是去捡鸭蛋鹅蛋。

甚至鸭子在遇到雷雨天气,还会仰着头听雷。

反正没有人为干预,它们就仰着脖子站在雨里。

谢明珠应着,“快去快回,若是来不及,就不管了,躲雨要紧。”

而她们七脚八手的,快些将院坝里的荻蔗都收起来,整整齐齐码在吊脚楼下。

她家房屋本就宽敞,除去那厨房底下堆满了柴火,这边居住的吊脚楼下,挂着席子隔了一处洗澡的地方,余下就是置放些洗脸架置物架的。

大片地方倒也空闲着,仅够存放这些荻蔗了。

那些分段好的荻蔗,拿了草席盖上,早前晒过太阳泡过石灰水,正好在这草席下的阴影里发芽,过一阵子就直接能种植。

滂沱大雨很快就落下了,院子里的沙地上一下被冲出几个小水洼,裹挟在沙子里的那点尘土,也被清洗得干干净净,顺着小渠一路汇往菜地旁边。

每逢等这雨停下后,那里就会积累一层淤泥。

这种淤泥最是能肥土,谢明珠也很是喜欢,等雨一停下立即就拿着锄头去,尽数将这些淤泥挖到自己的地里来。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夕阳还出来打了个照面,地上的水洼也逐渐蒸发。

所以谢明珠并不担心城南那边。

只是这种雨后,癞疙宝特别多,谢明珠直接让小晚看着小时,“别叫她下楼。”不然这丫头指不定又捡两只揣在口袋里。

小晚答应得认认真真。

挖完了淤泥谢明珠在楼下顺便洗衣裳,沙若则进了厨房。

暮色越来越浓,很快吵闹的知了声逐渐歇下,宴哥儿的身影在一阵猪叫鸡吵犬吠中忙忙碌碌地穿梭着,等喂好关好,洗一洗上楼来。

刚好吃晚饭了。

月之羡没回来,谢明珠也没打算叫大家等,但拿不定主意他是否在外面吃?所以还是另外留了些。

王机子不在家,小孩子们还有些不适应,毕竟他的故事比较多,平时吃过饭后摆一摆龙门阵,差不多也就去洗洗睡了。

所以便缠着谢明珠讲故事。

谢明珠本来想讲泼猴,可那太长了,但白雪公主又没意思,便将自己最喜欢的三只小猪盖房子搬出来。

只是这故事的受众只有小时一个人,听得认认真真不说,还时不时地发表感言。

大的几个觉得没意思,早早去休息,反正今晚想等爹回来,看着是有些玄乎。

还不如好好休息,明儿一早起来候着呢!

等谢明珠也将小时送回去歇下,月之羡终于疾步生风而来。

上楼来就先倒了一大杯凉茶仰头灌下,然后才坐了下来。

“吃了么?”谢明珠就坐在桌前,一盏火苗旺盛的灯盏就放在她身旁,而她的膝盖上则是一个针线篓,旁边的栏椅上,堆着几件大小不一的衣裳裤子。

以前的课本里,有母亲夜里在灯下缝补衣裳的配图,那时候谢明珠只觉得真是假,又说穷要节约烛火,白天那么多时间还不补衣裳,非得专门留到晚上来浪费烛火。

而且,哪里有那么多破衣裳要缝补?

但现在她想扇自己两巴掌,那配图哪里假?那就是她现在的写实日常。

白天忙得团团转,哪里有空放在这针线活上?而且家里孩子多,自己又没有拘着他们,这衣裳磨坏撕破的速度,远超自己缝补的速度。

“吃过了。”月之羡应着,从她手里将针线活抢过来手里,“我来。”

谢明珠没和他争,肩膀放松下来,朝身后的栏上靠过去,“现在还有多少粮食?”

“能吃过两三天的样子,按照老头子的话,是能接得上,你不用操心,明天菜也不用摘过去了,别拿自己做牛马使。”所以月之羡明天已经不打算过去了,还是要将重心放在自己的小家上。

一想到今天下午谢明珠带着孩子们摘了那么多菜,他就心疼得要死。

不是心疼菜,是心疼他们顶着烈日在地里。

听得牛马俩字,谢明珠嘴角止不住抽起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现在多少人在做牛马使。”

“不是媳妇你说的,要以人为本,没有人什么都是纸上谈兵,就靠着咱们这点人口生,什么时候这广茂县才像样子?”没人,街都不像街,城更不像城。“何况他们家乡待不下去,顾州又不肯收留,我给他们指一条明路,多少人为此活下来,眼下我出去,但凡是个人都要客客气气称我一声月掌柜。”

说到这,月之羡那俊美的脸上浮出洋洋得意的笑容。

第117章

“是是是,” 谢明珠笑着颔首奉承他。

只不过下一瞬又担心起来:“可月掌柜你想过没?就算郡主带着粮食赶来了,眼下这境况,也总不能一直坐吃山空啊。”

话音落下的间隙,谢明珠细细打量着眼前人。

然算起来也才长了一岁,今年不过十八年华,可这短短一年不到的光景,月之羡身上的变化,竟像是天翻地覆一般。

初见之时,他那说话语气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痞气,更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活脱脱是小渔村里游手好闲的闲汉模样。

可如今再看,明明还是这身旧衣裳穿在身上,可连垂眸思索时的神态,都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稳重。

原来人,果然真的会长大。

不过也忍不住感慨,果然生了副好皮囊就是好啊。才稍微沉淀些气质出来,原本出众的样貌就能给放大数倍,让人越看越觉得气度不凡。

而对于谢明珠抛出来的问题,月之羡似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修长的手指在飞快的穿针走线间,结束了一处缝补,熟练地打了结,用力一捻就将线头扯断。

方抬起头朝谢明珠望过来。

神色轻松地笑道,“自然是不可能叫他们坐吃山空,正巧大师兄家和小宴外祖家都要修房盖屋,他们又是大宅子,即便是有家中人手,但想在短时间里将房屋盖好也不可能,如今开些工钱,将这些人招过去,如此两方都得益。”

他一边说,一边盘算着,“这两日里城南一直都在相看,该定下来的人家也都定下来了,如此哪些留在城里,哪些在城外落脚,衙门那边多半也有了数,届时粮食再来,按照人头分发下去,能管三四个月就足以。”

谢明珠有些错愕,因为她没想到月之羡已经考虑到了这些,赞同地点了点头,“是了,这些粮食足够他们开垦田地种一季粮食出来。”而一部分人出来做工,也有收入。

但只是靠着程卫两家那边招工肯定远远不够的,现在三师兄萧遥子带来的银票,也该拿出来了。

便将此事与月之羡提了一嘴,又道:“如今城中人口一直在增加,有钱又有人,广茂县又已是郡主的封地,那肯定不能再继续夯泥土墙,如此一来,除了需要不少石匠之外,还要不少劳动力。”这也算是为了这些玉州迁移而来的老百姓们增加了银钱收益。

他们有了收益,除了自家盖房建屋所花费之外,余下的自然也不可能留着,什么油盐酱醋茶等日常用品,那都需要随时添补。

更有宽裕者也许会下馆子或是街头吃口早点,所以到时候不止是用的,连吃的需求也会逐渐多起来。

有需求,那自然就有人贩卖。

而且汉人和月族人都不少,那到时候肯定摆小吃摊开小店的,必然不止是月族人了,也许玉州人也会发现这一缕商机。

因此这个银钱,也不止是本地人能赚,玉州人照样能赚。

这样一来,原本这些捏在手里的银钱,散出去又以另外的方式回到各人的手里。

只是这些银钱出去转一圈,却盘活了多少人的日子。

月之羡忍不住感慨了一声神奇,这才问起谢明珠,“咱家糖坊如今进度如何?要不咱们也多雇几个人?”自己虽还没得空去看看自家的荻蔗长成了什么样子,但路过别家荻蔗林的时候,看着也快能收割了。

那糖坊的建造,也迫在眉睫。

“我已经和牛掌柜打招呼,让他多找些人。”本来人手也还够,陈县令大哥他们夫妻俩还去跟着搭手了,但现在他大哥改行了,跑去砍荻蔗卖。

这就是自己去鹿乡湖的小岛上砍,只要力气就算了,他的成本只是每日租车的银钱,余下的都是算赚的。

怎么也比去糖坊做工划算。

而牛掌柜和苟石匠又时不时被程卫两家的人请过去,一开始糖坊的进度的确是被影响到。

所以谢明珠才叫他多找些人,他自己也不用凡事亲力亲为,过去指点就好了。

因此现在那边的进度倒也没被耽搁。

谢明珠是心疼月之羡,想到他一路风尘仆仆回来,就被衙门那边喊去,这好不容易不去了,该好好休息一回,糖坊也好,荻蔗的事情,都先不用他操心。

然月之羡哪里是闲得住的?何况又觉得自己在外奔走,家里全靠着谢明珠操持,撇去这几个孩子要照顾不说,还有这么多田地。

所以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将那些昨晚为了避雨置放在吊脚楼下,还没分段的荻蔗给搬出来,继续分段。

原本想早起蹲守他的孩子们,起来看到他都兴奋无比,顾不得洗漱就直奔到他跟前,一口一个爹地喊着,问这问那的。

好在月之羡早就已经习以为常,更不会觉得烦,反而想着他们围着自己问东问西,那是喜欢自己爱自己,不然怎么不去围着他们小舅和外祖父问呢?

因此也是乐呵呵地解答着。

到了下午些,就得了消息来,说萧遥子带着一队人马,拉着数万斤粮食来了。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本来早上听闻城中粮食铺涨价的谢明珠还担心不已。

那粮食铺是州府人来开的,这个时候不捐些就算了,还趁机涨价。

而粮价是上午涨的,下午城南那边就排着长长的好几条队伍,每个人都能来领粮食。

粮食价格又一下便宜了,使得那原本想趁机领了粮食,又赶紧将粮食高价卖出去的人彻底歇了心思。

本还想着卖粮食后,在城里买一处房屋,到时候开店赚钱。

只不过梦想赶不上政策的变化。

下午粮食到了没多久,州府人来开的那家粮食铺子就被一队人马直接封了。

听说是明珠郡主的人。

那粮食铺的人,当天下午就被赶着出了城,还有一车行李。

谢明珠听得沙若说的时候,还是觉得这郡主有些心善了,要是自己的话,不但粮食要留下,人也休想这样轻松离开。

一面打发着月之羡,“你去城南找几个手艺人,去砍些竹子,赶在长皋他们没回来之前,把杂货铺里的家什都安排好。”

木材现在是没有的,什么货架桌椅,现在都只能用竹子来解决了。

也好在是不缺竹子的。

沙若一听,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张口就道:“别去找外人了,咱们银月滩的小伙子们,哪个不是好篾匠?哪里犯得着去找旁人?”

谢明珠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两日顾着去城南看姑娘,怕是不知道,他们自己也在忙银月滩铺子里,眼下都忙得跟那陀螺一样没个休息时间。”

这事儿沙若是真不知道,眼下听得谢明珠这样一说,恍然大悟,“我就说嘛,怎么在那头就瞧不见这些小子的身影,原是在忙杂货铺的事情。”

不过想到如今娶个媳妇竞争这么激烈,银月滩这些小子们就是去了也没用啊。

他们银月滩大伙儿凑银子,才得了这一处铺面,可现在好姑娘的聘礼,几乎都是城中的宅地或是现成房屋。

想到此不由得唏嘘了几声,“我们亏得是搬来早,不然就现在这架势,当初那银子买个茅房都买不起。”

所以对谢明珠就更为感激了。

而月之羡那边得了谢明珠的安排,将一帮早就对如今的城南好奇不已的孩子们给带去了。

孩子们一走,甚至小时也没留,猫狗自然也追了出去。

院子里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后院时不时传来母鸡下蛋的咯咯哒声。

家里多一个人来掌事就是好,杂货铺有月之羡来张罗着,不过两日竹桌椅就已经做好,甚至货架柜子,也都快完工。

更重要的是,有聪明人看着他们都在砍竹子做桌椅板凳,便直接打好现成的桌椅板凳来街上卖,价格也不贵。

他们去砍竹子的地方,又是公家的竹林,现在大家都是本地的老百姓,有需要就去砍,竹子也是不要本钱的。

这样一来,篾匠们也不用什么成本,只靠着手艺就能赚钱,所以打出来的竹制家具也不是很贵,反而因为竞争而使得家具越来越精致。

谢明珠在草市看到的时候,都没忍不住买了好几把竹椅。

哪怕现在家里根本就不需要椅子。

于是心念一动,也想将自己买的那些房屋给收拾出来,完全可以给先租出去。

只留了两处,一处是月之羡的杂货铺,一边是自己的首饰铺子。

而就这几天里,衙门那边听说除了陈县令和方主薄之外,明珠郡主那边来了两个年轻人跟着参与本地政务。

有了这两人,玉州老百姓的安顿速度一下就得到了飞跃般的提升。

除了因和城里人结亲,获得亲家赠予土地房屋留城的两百多户人家之外,还有上千户人家是自己拿钱买地买房。

两千多户人租房。

这些人的户籍都全部留在了城里。

余下的则在城外东边箐林落脚,那里背靠箐山,大片的竹林地,前临鹿乡湖一角,算是有山有水。

地也很快划分下去,为了补偿被分派到城外落户的老百姓们,所以他们的田地是城中老百姓的双倍。

至于山林仍旧是属于公家。

毕竟就算是分给了他们也没有用,满是瘴气。

地因为都是荒地,所以前三年是免除税赋的。

这让城里没分到多少田地的老百姓就不乐意了,听说闹了些风波。

不过他们都在城里了,怎可能还想着要双倍的田地?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情?那些分到箐林落脚的人,一辈子如果没个手艺,就真的只能靠田地吃饭了。

而在城里的人,只要不傻,现在城里人多,随便做些小营生都饿不死。

如此若是还给他们双倍的田地,岂不是就叫他们直接做地主?

那几日里,听说卫家程家不少人都被借了过去,还有那些读书人们,上千人一起去测量土地,安排百姓抓阄落户。

反正忙得热火朝天的,城里都短暂地空了几天,只不过是大家该忙的仍旧是忙着,反正谢明珠也没空去城外看热闹。

这一件事情办妥,城里开始了正式大量招工。

又重新热闹起来,谢矅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很显然她和豆苗在海上,刚上岸的她们看到海边没有人烟,吓了一跳,豆娘留在那里,她着急忙慌走路回来。

期间自然是路过箐林,当时候正是暮色之时,不少临时搭建起来的椰棚外面,已经是炊烟缭袅,她看得愣住了。

在海上的时候,听得海贼朝广茂县方向进犯了,至于结果如何,她们一直海上流动着,消息自然就没有那么灵通。

所以两人和疍人交易完,朝着海边靠岸的时候,一直都小心翼翼的,就怕遇着海贼。

谁知道一路风平浪静的,甚至是静得有些可怕。

结果到了这狗牙滩后,发现一个人烟都没有。一开始两人还以为是遭海贼打劫了,可是狗牙滩的棚屋里,都整整齐齐的,倒也不像是被打劫过的痕迹。

而且渔船也都放在隐秘的海沟里。

这就更不对劲了,当时谢矅喊豆娘和自己一起走,先别管那些货了,什么都没有比性命重要。

可豆娘一根筋,怎么都不愿意,反而将船泊到一处狭窄的海峡里,决定暂时在那里藏匿着。

不知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谢矅觉得时间紧迫,又劝不了豆娘,当机立断自己先一个人进城。

而这会儿看到原本属于荒山野岭的箐林忽然冒出这许多烟炊,顿时都有些被吓住了。

还以为是海盗上了岸,甚至是在此处驻扎营地。

于是藏在远处的竹林丛里,听着他们并非本地的口音,就更为担心,也没敢露面,急忙朝着城里跑。

然临近城,发现这里竟然来往行人比往昔不知多了好几倍,甚至都这个时辰了,城门口还有人卖茶饮。

这就很不对劲,一般这种卖茶饮的摊位只有草市才有,而且也不多。

但现在居然都摆到了城门口。

谢矅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了,怀揣着一颗不安又紧张的心拿出自己的户籍进城。

也是巧了,如今来城门口的不是原来衙门里的熟面孔,而是李天凤的人,这陌生面孔让谢矅更加心惊胆颤。

好在她的户籍没有什么问题,很快就得以进了城。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按理也该关城门了,可是城门不但没有关,反而有人继续出入。

而且城里这个时候,她记得几乎都已经安静下来了,便是正月里也安安静静的。

可现在街上居然还有不少行人来往,各种摊位也多了不少。

以前最多是吃食摊位,现在竟然有不少卖竹制品的,筛子竹篮背篓也就算了,甚至是有那卖大件的,竹桌椅柜子床铺应有尽有,而且款式众多,手艺精致。

一时也是叫她看花了眼,开始怀疑自己进的到底是不是广茂县城?还是其实自己根本就还没上岸,不过是进入了一处海市蜃楼罢了。

随着往城中心走,从前空落落的街道两旁,摊位所卖物品种类繁多,卖油纸伞的卖酱油的,甚至是炭都有人卖。

她的目光完全被街头两旁的摊位吸引了过去,以至于不小心撞到人了,下意识就出口道歉:“不好意思。”

只是话才说完,就认出自己撞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杨捕头的小舅子,明珠姐小姑子的夫君寒千垠。

寒千垠很明显也认出了她,顿时喜开颜笑,“是你啊。”不过再看到就她一个人后,有些失望,“怎么就你一个人呢?豆娘呢?”

豆娘寒千垠虽然接触不多,但豆娘早前在他家租房住,所以没少听姐姐和媳妇一直提起,自然就熟了。

谢矅看到是他,也万分激动,顾不上回答,只急忙问出心中的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狗牙滩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还有这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忽然多出这么多人。

甚至连荒芜的城东五里外,也都有人落脚了。

而且看那烟炊数量,只怕人数千人不止。

寒千垠进她语气急促,满是担忧,倒也能理解此刻她的恐慌,忙解释着:“玉州发生了地龙翻身,阿羡去顾州正好遇到,将他们都带来了。至于狗牙滩,本来海盗来闹就不安全,索性城里最近都忙,大家便都没再去打渔。”城里有挣钱的活计,算下来和打渔一样,自然是选择留下来了。

至于那莫叶风沙四家在白猿峡被海贼洗劫,元气大伤一事,他倒没急着说。

谢矅听到他的这些话后,暗自松了口气,紧绷着的神经也松缓下来,“我就说嘛,还以为是来错了地方。”

寒千垠明白她所指的是什么,不禁笑道:“以后人只会越多,城里也会越来越热闹。”人多了,就是做什么营生,都不怕没人上门,只不过是好点歹点。

反正是饿不死人的。

有不少人家在分到土地安顿好后,立即就结伴启程返回顾州和玉州 ,打算将自己的同乡族人都给带来。

这是好事情,所以他们衙门知道后,还给提供了车马。

这件事情,还是郡主的人亲自负责的。

他说完,自己也忙着回家去,便也顾不上和谢矅多说什么,只道:“我早就听我媳妇说,明珠嫂子那边一直都在担心你们,你快些回去告知她一声,也省得一直悬挂着。”

说罢,想到她估摸也要往衙门里抄近路,想到如今衙门人越来越多,比不得从前松缓了,又有郡主的人,便提醒着她:“别走衙门了,那边在翻修,后面都给堵住了。”

谢矅点着头,城门口的人都换了,现在衙门里肯定不止原来的那点人,她也猜到了。

只不过以为是州府来的,根本没去多想。

此刻听到寒千垠说,也没多问,朝他谢了一声,就朝着谢明珠家里赶去。

这会儿谢明珠家正好吃过晚饭,王机子也搬回来了,毕竟那些读书人,这会儿被郡主给征用了去。

可没早前那闲工夫来堵他。

确切地说,从第二天开始,这些读书人就没得闲过。

卫无歇也在这头,正在说他二哥正是为了避开阳长公主,来此处后才和自己暂且留下的。

谁知道兜兜转转的,现在不但是他二哥在郡主手底下做事就算了,他爹还举家自投罗网。

到底是没和开阳长公主撇开关系。

而这一切源头,都在王机子身上。

要不是王机子不在这里,他们卫家才不会搬过来。

王机子听到这话不乐意了,“你小子这话不厚道,说的好像我哄骗你们来的一样?”这对他来说,可谓是天大的冤枉。

别说他没去喊卫敦宜举家搬迁来此,就是自己这些个爱徒,他也没直接说让他们来广茂县,只是告知他们自己余生要在此处养老罢了。

卫无歇嘴上不敢言语,心中却想,这又有什么区别呢?老头子分明就是故意的,不然怎么不去找个没人烟的地方藏匿起来?

正当是这会儿,院子门边上收拾狗窝的小晚看到了谢矅,激动地一个箭步奔过去,“矅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拉起她的手,就扯着嗓子往院子里大喊,“娘,矅姐姐她们回来了。”

不过喊完以后,却没见她身后有人,一时着急起来,问出和寒千垠一样的问题,“矅姐姐,怎么就你一个人?”

谢矅这会儿还完全被城里这天翻地覆的变化所震撼,没冷静下来。

听到她的话,才堪堪恢复了些,简单地回了一句:“她在海边,我回来找车马。”

小晚闻言,应了一声,“原是如此。”但下一刻又想到那海边没人,就豆娘一个人,这夜深人静时候岂不是害怕?

一时忧心起来,“她一个人在海边,这能行么?”

说起这个,谢矅对豆娘就佩服不已,笑道:“豆娘可厉害着。”以前没有自己的时候,她便是一个人面对那大海。

反正自己与她一起,莫说是夜里,就是那白日里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只有她们这一艘船在海浪里漂泊,自己也会生出一种恐惧和孤独来。

而豆娘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应,这好像是他们疍人与生俱来的本事,天生就觉得大海亲近。

所以怎么可能像是别人一样,会产生孤独呢?

估摸自己觉得孤独的时候,豆娘是觉得躺在她大海母亲的怀里呢!

第118章

一大一小牵着进院里来,在凉台上腌制咸鸭蛋的谢明珠已经起身。

家里的鸭蛋鹅蛋太泛滥了,吃也吃不过来,尤其是那鹅蛋,两个就要炒一大盘,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吃个新鲜,觉得可真好吃。

可是时间久了,便没了那么爱。

于是听得有人说孕妇吃鹅蛋对身体好,能去胎毒,是大补之物。

不管是真假,谢明珠隔三差五就往杨德发家送新鲜鹅蛋,现在送得寒氏都有些害怕了。

寒氏虽也是变着花样给萧沫儿做来吃,蒸的煮的油炸的,甚至都用来做馅儿了。

可萧沫儿胃口本就小得跟鸡崽一样,根本就吃不完,他们又舍不得倒掉,于是就给吃了。

吃来吃去,这下不止是谢明珠家这边吃不了鹅蛋,连寒氏那头一家四口现在看着鹅蛋都瑟瑟发抖。

无奈,谢明珠听了沙若的话,不行就做成咸鸭蛋。

只是这鹅蛋个头远比那鸭蛋大些,所以腌制的时间和盐巴白酒比例想来都不一样。

因此上次拿了几个来做实验,标了记号,如今就按照最好的那个来大量腌制。

现在鹅蛋攒了两筐,她准备做好了,回头让沙老头他们带去银月滩,分给大伙儿。

甚至方才还在和月之羡商议,银月滩那边天然地理条件好,各家完全可以多养些鸭鹅,回头做这咸鸭蛋,放到银月滩的特产店里去卖,指不定以后也能打响名声。

成为银月滩独一无二的真特产。

毕竟这沿海一带,一年有三分二的时间在吃粥,咸鸭蛋这种下饭神器,真的属于粥的黄金搭档。

而这会儿见到谢矅总算是回来了,也顾不上,只使唤着月之羡,“你快些都收拾了,搬去屋子里。”

然后匆匆下楼迎去。

上下将谢矅打量了一遍,眼里的担忧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开心,“好,虽是晒黑了些,但瞧着状态比早前要好上不少。”

谢矅看着眼前的谢明珠,完全将豆娘给抛之脑后去,只想着要是没有谢明珠,哪里有此刻的自己?声音不觉有些哽咽起来,眼含泪光看着她,“夫人。”

“好好的怎么还哭了,你这一路走来,累着了吧。”谢明珠也拿不准主意她们俩什么时候回来,而且这城里现在又忙,实在是没法找人去海边等等她们。

一面拉着她,“先上楼吃饭。”

上了凉台,但见卫无歇和王机子又被月之羡喊来一起做咸鸭蛋,又是筐又是盆盆罐罐的,占了不少地方,下脚都不方便,故而又拉着她往厨房那边去。

还不忘和月之羡喊:“你快些搞完,看看找人去海边接豆娘。”

说罢,转头问起谢矅,“一辆马车可够?”

家里很热闹,老人小孩都有,谈笑风生一片和谐,谢矅将眼泪擦了,收回那有些激动的思绪,“一辆不够,豆娘带着我跑了好几个鱼排。”

疍人们虽是一辈子生活在海上,但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海上漂泊着,一般情况下他们会找靠着小岛或是陆地不远的地方,将船只和鱼排连接起来。

这样一个族群拼成了一个小岛般,大家也方便来往。

而几个鱼排,就是几个疍人族群。

谢明珠一听,心里欢喜,“那感情好,你来城里,想来也发现城里的变化了,想来接下的日子里,还有人不断迁移来此,咱这些货物也不愁卖了。”

说话间,到了厨房门前,却见自家贴心的小棉袄们已经在厨房里给谢矅下面条了。

谢矅自然也看到了,心里头一阵感动,分明自己是他们家的丫鬟,小姐们却抢着给自己做吃食,心里感动又感激,想要进去自己动手。

却被谢明珠一把拉住,“你别去了,就这里乘凉,一边和我说说。”

谢矅这会儿终于是想起豆娘还一个人在狗牙滩,当下只和谢明珠细说起来。

月之羡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听得她的话,只道:“我带人去一趟吧,管衙门再租两辆马车过去。”

谢明珠当然是不舍得他又去通宵熬夜,但想来庄如梦那边腾不开身,明天一早就要和银月滩的两个小子回去了。

一来是给自己拿那些首饰,二来是银月滩的特产店里也需要大量补货。

所以真找不到个靠谱的人过去。

于是谢明珠也只能点着头,“那你仔细些。”

月之羡说风就是雨,自然不可能是耽搁,当下也不管咸鸭蛋,甩手给了卫无歇和王机子,自己换了衣裳,赶着车出门。

沿街买了二十来个玉州脆皮饼揣着,又掏了一百个铜板雇佣了四个人,管衙门里租了两辆马车,便出城去了。

早前这城里每日做工,那工钱最高也不过五个铜板罢了。

一般情况下都是四个。

可现在随着城里物价飞涨,人工钱也翻了一倍。

一百个铜板,雇佣这些人一天一夜,一人二十五个,折算下来就是两天的样子,但因中间可能不休息,所以多加五个铜板。

而冲着这多出来的五个铜板,都是人抢着干。

家里这头,谢王机子骂了月之羡一通,但还是和卫无歇将那几筐鸭蛋鹅蛋做好,放进瓮里,然后就抱着手看卫无歇搬得脸红包子粗,还在一旁吐槽他,“难怪都说读书人软弱无缚鸡之力,我看就是被你这种人给败坏的。瞅瞅你,看你饭也没少吃,这力气却是被狗吃了一样。”

卫无歇自打提了一嘴,他们卫家搬迁到此是因为王机子,不但没躲过开阳长公主,二哥现在反而还在明珠郡主手底下做事。

然后就被王机子攻击到了现在。

他也无所谓了,什么活圣人,他就呵呵了。

就这副嘴脸,但凡自己以前早知道的话,怎可将他奉若神灵?现在想来,真是一腔热情喂了狗去。

谢明珠听着王机子还喋喋不休的,连给他打断,“您老差不多得了,再说下去他一个脚跟抬着就跑了,回头这些活儿你来干?”

王机子一听,连闭上了嘴巴。

不过虽没在讨伐卫无歇,但片刻后又压着嗓子和谢明珠悄悄说:“晚上叫小宴留他在这里歇息,明天让他把猪圈和鸡圈收拾一下。”

谢明珠有点不好意思开这口,“书院明天就要重新开课了,他明天有的忙了,一会儿得回去吧。”

王机子嘴巴一撇,浑不在意,“他老子在呢。”

“可卫家那边……”谢明珠张着口。

话没说完,就被王机子给打断:“卫敦宜就是个纯读书人,家里的事情都是他家老大在张罗,他懂得什么,也就是书院那边,他还有些用武之地。”

谢明珠终于意识到老头子不是一般的记仇,卫无歇惹了他,现在连卫家人都被无差别攻击,但这卫家人怎么讲,那都是儿子的外祖家。

也是担心宴哥儿听到,连拿眼睛瞪他,“您老可快别说了,回头小宴听到了,心里怎么想。”

只是她话音才落,宴哥儿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我能怎么想?我肯定和爷爷亲一些。”

老头子一听,满脸欢喜,“不愧是我的亲孙子。”

谢明珠没好气地白了他两人一眼,也不知哪里亲?这鬼话一个怎么能说出口,一个又能怎么当真的?

懒得再多管。

自是去帮卫无歇一起搬大瓮。

谁知却见谢矅已经在这里了,那卫无歇正在管她打听豆娘的事儿。

谢明珠见此,是用不上自己了,便去忙别的事儿。

各人一番忙忙碌碌的,卫无歇终究是在这边歇息了,和宴哥儿挤在一处,第二天一早果然如同王机子打算那般,勤勤恳恳地去收拾猪圈和鸡窝。

反而叫谢明珠有些过意不去,回头等卫无歇穿着一身带着猪粪味的衣裳回书院,少不得是将王机子说了一顿。

至于儿子,早就去了书院,她想逮住人教训也没机会。

王机子却是心满意足地看着那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猪圈,对谢明珠的话仿若未闻,还夸赞起卫无歇,“这小子还别说,这活干得挺好的。”

又看到猪食锅下面的灶里奄奄一息的烟灰,就更满意了:“你看,他如今也会安排时间,一次做两件事情。”

那卫无歇打扫猪圈鸡窝的时候,还将灶烧上,把今天的猪食给煮了。

谢明珠却想着,家里这两头猪算得上是卫无歇养大的,他自然是比旁人更上心几分,这会儿瞧着,也道:“回头杀猪了,少不得要给他送半扇去,才对得起他这份辛劳。”

两人这里说着话,前院洗衣裳的谢矅喊来,“夫人,有人来找。”

如今有谢矅在,家里一群人昨晚换下来的衣裳,也不用等谢明珠有空再洗了,这会儿谢矅就开始捶捣搓洗。

谢明珠听得,也没理会背着手打算去稻田边的王机子,只是见着小时跟在他身后,方叮嘱了着,“一会儿过池塘的时候,你看着小时些。”别又一头扎下去。

“知道。”王机子没回头,不过却顿住了脚步,一把牵起小时的手,然后不知弯下腰和小时说了什么,小时发出咯咯的开怀笑声。

而谢明珠走到前院,但见谢矅已将客人领上了凉台上,正与对方倒凉茶。

来人是个约莫不惑的中年男子,头戴着乌角巾,穿着一身酱色直裰,身后跟着个容貌秀气的小童子。

他见谢明珠上来,连忙起身迎过去,“再下玉州和祥堂的管事,大伙儿抬爱,都喊我一声秦掌柜,谢夫人让若不介意,也可如此称呼。”

虽是才到玉州没两天,但对于谢明珠的名声也是有所耳闻了。

不说她原来是那镇北侯府的当家主母,就她这绝色容貌,城里也传遍了。

如今一见,果然是心中惊骇,有些惋惜,这样一个绝色美人,竟是嫁了个本地山民,也是苦命之人,天妒红颜啊!

不过也没忘记今日来事,“再下听闻长鹿街那里带着五亩地的院子是夫人的,所以想问问,可否租与再下。”

买是不敢想的,现在城中地皮日日价格都在往上增,人家哪里肯卖?而且玉州这一次地龙翻身,他们和祥堂损失惨重,现在手里也没有多少余钱了。

还有几十口人要等着张嘴吃饭,还都不会种地,真将银子一次花了出去,接下来怎么过日子。

所以他是打算找谢明珠租房。

谢明珠颔首应着,请他上坐,见人倒也痛快,上门来自我介绍,说清楚来访缘由,于是也就开门见山问:“还不知秦掌柜做的什么营生?”这也瞧不出来个端倪。

就怕是涉赌黄的,那可万万不行。

秦掌柜连忙又起身拱手,“说来惭愧,祖上世代靠着修乐器的手艺吃口饭,闲暇时也唱唱曲儿,到了我祖父一代,总算是发迹,收了些弟子来,建了这和祥堂。”说到此处,眼底一阵哀伤,“经几代人努力,在玉州也算是唱响了些名声,哪里晓得这一次地龙翻身……”

谢明珠见他说着说着,竟是要抹眼泪,连忙出声给劝住,“秦掌柜看开些,好歹是逃过了一劫,只要人在,什么都好说。”心想原来是戏班子,难怪跟来的那小童相貌如此清秀,只怕也是他的徒弟了。

秦掌柜方察觉自己失态之处,连扯出个笑容来,尴尬地坐回去,双手捧起茶碗,“是了是了,夫人说的是正理,只要人还在,什么都好说。”

只不过别的州府,人家有自己的班自己的码头,所以顾州也好,其他州府也罢,都没有容身之地,故而听得有位月掌柜将难民都往岭南带。

后来又得消息说,岭南这一处小县城,往后是那位被找回的明珠郡主的封地,还有什么活圣人在这里。

于是他就携着和祥堂来此,倘若可以,兴许往后就在这里扎下脚跟。

来了后,发现岭南其实没传言那样可怕,什么山民也和汉人没什么区别,就是此地实在是炎热,刚来时候他们和祥堂不少人都中暑,险些丧命。

后来见本地人总是喝各种凉茶,这才反应过来,那是救命的良药。

如今他自己也带着一竹管,随时喝两口保命不说,还能润喉养一养嗓子。

嗓子护住了,此处又没有什么戏班子,他们先来了,到时候先将名声唱出去,这里就是他们和祥堂的码头。

所以对此处也就越发满意了。

当下也是和谢明珠说起租房章程来。

那些院子房屋,谢明珠原本也是打算收拾了租出去的,毕竟没人气养着,房屋也破败得快,如今有人要租,她自然是乐得其见。

不过这秦掌柜倒是能挑地方,那长鹿街虽不是城里最热闹的街道,但那边地势开阔,自己这五亩地的院子他们收拾出来,搭个戏台还真可行。

人家路过街上,他就算是不打出招牌来,也能一目了然。

对方有心来问,她也打算出租,如此也没有什么过多的纠结,当下就说好了价格,一同往衙门里去。

可惜了,现在衙门在翻修,没法抄小路了。

所以绕了一大圈路。

等她回来,满院子已经晾满了洗好的衣裳。

谢矅又是勤快人,连带着窗帘都给拆来洗了,这会儿正是刷孩子们平时铺在地上玩耍的席子。

“他们都是一帮泥猴子,洗了也管不了几日。”谢明珠说着,却没见楼上有人影,“那祖孙俩还没回来?”

谢矅笑回着:“夫人您去了没多会儿,老爷子和小时就回来了,说后面果园里的桑葚和枇杷都熟了,老爷子说要拿桑葚泡酒,小时要熬枇杷膏。”

摘桑葚还好,那桑葚树不算高,他们老小都能摘,就是枇杷叫谢明珠心头一惊,担忧起来,“拿了竹竿去捅没?”

谢矅知道她担心,解释着:“他们还没商量出到底先摘什么,家里来了个道士,拿了背篓跟着他们去了。”

她不认识萧遥子和盾山,不过看到萧遥子和王机子小时都相熟,连爱国小黑都不朝他吠,也就没多管。

而谢明珠听得是萧遥子来了,方松了口气,“既是小时她三师伯跟着去了,就不用管。”那个可是会飞的人物,别说他们只是摘个枇杷,就是要星星兴许也能给他们俩摘呢!

一面自是和谢矅说起萧遥子等人来。

谢矅闻言,方朝那竹篓看去,“原是如此,我便想那头修了竹楼,怎又没人住,感情是这三老爷没在家。”

谢明珠听得她称呼萧遥子为三老爷,忍不住笑道:“他来了,你只管喊他道长就是。”喊三老爷,萧遥子未必知道是他喊呢!

谢矅点着头称是。

谢明珠挽起袖子过来和她一起刷竹席,“你们带来的东西有什么,你心里有数,下午和我去铺子里看看,那些柜台可要调一调位置。”

话匣子一打开,自然又说起这一次的海上之行。

刷完了竹子,放在院坝里晾晒着,谢明珠便去拿了几把空隙大些的竹筛来等着。

没多会儿萧遥子就背着一篓枇杷来,两只水桶都装不完。

她有些吃惊,“竟然结了这么多?”

萧遥子上楼去倒凉茶喝,“这才摘了一棵呢!要全真熬成枇杷膏,得吃到后年去。”

“哪里熬得了这么多?我挑些好的出来,回头各家送一送。”枇杷膏熬些也行,虽然这边着凉的机率很少,反正他们一家子到岭南后,没生过病。

不过这枇杷膏养肺,月之羡他们要常往外跑,豆娘和谢矅也要出海,海上风雨大,到时候也能吃。

剩下的,卫家程家还有牛掌柜杨德发阿坎他们这些人家,各送些过去,应该能分完。

然这时候萧遥子忽然又改口:“不成,还要多熬些,我刚想起二师兄他们从北地来,一家子本就咳个不停,只怕到北地后更严重。”

但他当然没有使唤谢明珠熬,还露出一抹坏笑。“你回头多给我留些,咱把猪食锅洗干净,在后院一次熬了,给他熬一大锅。”

虽然但是,猪食锅只煮猪食,没有家禽和牲口伸头进去吃,但谢明珠觉得这未免也太膈应了些,“糖坊那边好几口大锅呢!”

萧遥子却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你别管,我心里有数。”

谢明珠觉得他是心里有仇才对。

果然,人一走,悄悄听他们说话的谢矅就忍不住出声问:“夫人,道长是不是和那二老爷一家有什么嫌隙?”

这谢明珠哪里知道?不过有肯定是有的,不然不会想着用猪食锅来给他们熬枇杷膏。

但关心肯定也是有的,不然不会惦记着给他们熬。

“回头我让人拉去糖坊得了。”正好试试那头的家什伙。不过这倒是提醒了谢明珠,只顾着糖坊,却忘记了柴火这个事情,不禁也急起来,“下午还要找人订购柴火。”

那是大规模熬糖,可能还要在那边煮盐,到时候需要的柴火可是不计其数,要是有煤矿就好了。

谢矅听了这话,记在心里头。

下午些,谢明珠领着谢矅去了铺子里,叫她在那里看着叫人重新将货柜摆放,自己准备去玉州人的柴火铺。

不想半道竟然看到有人摆摊卖虎头鞋。

然这地方肯定是穿不下去的,毕竟这么热的天,所以那摊位前就是看新鲜的本地人多,并没有人买。

但谢明珠却是相中了对方的绣工,尤其是那小小的一双鞋子上,绣的花样真真是活灵活现的,她还没见着身边哪个有这样的手艺,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对方是个中年妇人,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做的这些虎头鞋不好卖,所以正在改绣腰带,两个四五岁的娃娃在她旁边的半张竹席上玩石子儿,瞧起来像是双生子。

见谢明珠看得认真,虽知道她也不可能买,但还是停下手里的活儿,“这位夫人可是相中了什么?你若是挑个两件以上,我给你便宜些。”摆了一天,一件也没卖出去,现在只求开张。

所以一脸期期艾艾地看着谢明珠。

而身旁的两个孩子听到她的话,也拿一样的目光满怀期待地看着谢明珠。

这叫谢明珠那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但这虎头鞋买回去家里也没人穿。

又见她绣的腰带,绣工自己很认可,可是本地炎热,衣衫只追求极简和轻薄透气,她这腰带上的花纹虽精致好看,但太过于密集了,透气效果就没有那样好了。

现在即便城里逐渐来了些富贵人家,但天气炎热,大家就是要讲究精致,但也会将这繁复被抛去,便与她建议着,“你这手艺虽好,可你做来的东西,在本地只怕不好销出去。”

这话算是说到了妇人的心坎上,又见谢明珠生得美貌,必然也不是寻常人,便壮着胆子问道:“那夫人说,我这怎么才好卖?”一面拿起自己正在绣的腰带试着推销,“这腰带花都绣满了,您看我算了二十文成不?”

谢明珠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花,好看是好看,可如果只绣了二十分之一的花纹,那自己三十文都买。

不过听着对方这话,是不是觉得绣得越满就更有价值?

那这个思维在广茂县,是做不成生意的。

看来还是不会变通。

第119章

大约是看着她将两个孩子带着来摆摊,也是叫谢明珠一时间想起了自己初时带着孩子们的光景,心顿时就软了,自是有心帮她一把,“你可仔细瞧了,这城里的人衣衫穿着都如何?”

妇人被她这无头无脑的话问住了,愣了一下,一脸不解,“这……这不都是寻常衣裳么?”一面还不忘拿着那腰带递给谢明珠瞧,“夫人您看,要不我再给您少五文?”

谢明珠忽然有点无力,摆了摆手,“你自己试试,这腰带绑在腰上舒服么?”

妇人下意识就要将腰带往身上比,“这挺好看啊。”

谢明珠这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个词儿,冥顽不灵,自己的话她到底听进去没?深深吸了口气,“你就没觉得绣这么密的花,还会透气么?用的人不嫌热么?”

“啊?”妇人一脸大惊失色,随后慌张又惋惜地看着手里的腰带,显然是终于反应了过来,就是这脑子反应得太慢了,放下手里的腰带,蹲在地上捡起摊位上的鞋子和其他绣品,恍然大悟,“所以,所以,所以根本不是不好看,是大家嫌绣花太密集,不合适这里的天气?”

不是,谢明珠这么听她这后面的语气,还很轻松的样子。

然还没等她问,就听妇人激动道:“我就说嘛,我的绣工怎么会做不好呢!原来大家不买是嫌太厚了。”

说完,还跑过去抱着俩孩子亲了一下,很是欢喜,“娘的手艺没退步,没退步,咱不怕没饭吃了。”

两个孩子也很开心。

好在妇人虽高兴,但也没忘记朝谢明珠道谢,感激地一把抓住她的手,只是别在袖口的针尖戳在了谢明珠的手背上,疼得她连忙缩手。

对方见此,慌得不行,又是忙着去将袖口上别着的针取下,又忙着给谢明珠赔罪,一连鞠了好几个躬,嘴里不住地说着,“对不起夫人对不起!”

她那俩孩子见此,也有些慌张,似乎害怕谢明珠要赔钱,跟着一起喊,“对不起夫人,我们娘她不是有意的。”

虽然跟眼前这妇人打交道没多会儿的功夫,可是谢明珠已经很确定了,她这脑子慢别人恐怕不是一拍半拍那么简单了,所以刚才也不是故意的。

不由得叹了口气,算是自认倒霉的,可见着母子三口都面黄肌瘦的,还是于心不忍,“你们家没旁人了么?怎么将孩子带街上来?可去衙门里登记分了粮食田地?”摆摊不找个阴凉的地方就算了,也不给俩孩子找个草帽戴着。

妇人找到了自己卖不出去东西的缘故,嘴角都咧到了耳根子,笑得很开心,“分了,不过我不会种地。粮食也分了,但卖不出去东西,我不们不敢多吃。”万一一下给吃完了,又赚不到钱,那以后怎么办?

俩孩子也跟着小鸡啄米般点头。

好了,谢明珠确定,不止是这妇人不聪明,她这俩孩子也不是很机灵。

不免是一脸的踌躇,自己这原本是觉得她手艺还不错,兴许能到自己那首饰铺子里去,给富贵夫人们订制些成衣。

可看她这样,毛毛躁躁又不聪明,不知要给惹多少麻烦呢!

正当是这会儿,跑来了一个年纪较长些的妇人,一上来就给谢明珠道歉,语气动作都很熟练,“这位夫人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妹子脑子不怎么聪明,您大人大量,别和她计较。”

而那一家三口见了这妇人,连忙围了过来,嘴里喊着嫂子舅母的。

谢明珠才晓得,原来这个跑来替她道歉的是她娘家嫂子。

然那后来的妇人见谢明珠不开口,急得不行,往袖袋里就要摸钱,可是掏了半会儿,才得两个铜板拿手里,又见谢明珠虽说没穿金戴银,可这样的美貌夫人,哪里会是寻常人。

也不知人家似乎看得上自己这两个铜钱做赔偿。

但见了身后的母子三人,也没法子,最终还是尴尬着伸出手,将那两铜板给谢明珠,“夫人,我这实在也没多的,您看着两个铜板,赔给您成不成?我妹子真不是故意的。”

谢明珠听得她这话,晓得她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忙摆手,“没多大点的事儿。”就戳了一下,针眼都瞧不见呢!

只是见她这个做嫂子的也还成,便道:“我方才和你这妹子说了,她做的这些东西,在岭南不好卖,以后绣花少绣点,太密集了,也不透气,如此便是再怎么好看,也没人愿意买回去。”

她手艺虽有些,但也没到有收藏价值的级别,大家买回去肯定是要用,总不能买回去看,所以肯定要实用。

那女人的嫂子连朝谢明珠道谢。

耽搁了这么久,谢明珠也没多待了,只朝前走去,却见韩婵的摊位就在不远处,而且正朝自己看来,很显然方才那边的事情她也知晓了。

想到家里的老人小孩都喜欢她家的炸豆腐干,便上前买些。

如今韩婵生意不错,所以得现炸,谢明珠便坐到后面的凉棚里等,自是和她说起那母子三人。

只听韩婵说道:“那是玉州来的,听说叫翁十斤。”她说到这里,指了指脑子,“说是这里不好使,偏生命又苦,男人没了,幸好还有个手艺傍身。”

不过想到翁十斤摆摊两天了,一样都没卖出去,韩婵也是替她发愁,“可单有手艺也不成,她做的那些,哪个能买?”

来城里摆摊后,大抵是接触的人越来越多,生意也不错,让韩婵觉得生活又有了盼头,故而这话也多了起来。

只压低声音继续和谢明珠说那翁十斤家的事情。

“听说她家和大伯家抓阄分地,他们家抓到坡上,偏他公婆男人不满,遍地撒泼打滚,非得要河边的地,说那里更肥,没得法子,人家和他家换了,哪里晓得都是命!当天他们去河边犁地,谁知刚好地龙翻身,连人带牛,全被河后面垮下来的半边山埋里头了。”

这不就是现世报嘛!谢明珠听得有些唏嘘。

又想起刚才来找自己替翁十斤道歉的妇人,“这样说来,如今他们一家三口,跟着娘家人过?”

“是了,我这里瞧了两天,她哥嫂侄儿都在不远处摆摊卖竹篾,她那嫂子一天要来她这里瞧八百回。”可见也是给放在心上的,这让韩婵还颇有些羡慕,穷是穷了些,可翁十斤的娘家对她多好啊。

哪里像是自己娘家,夫家出了事情,他们第一时间就是和自己断绝关系,不认自己这个女儿。

被流放之时,连送也没来送一场。

不过现在想明白了,反正如今山高水远,一辈子难以相逢,这关系断了就断了的。

又见自家烧油炸豆腐干的男人,虽是话少了些,但人勤快,什么都肯做,更不似从前自己那夫君一般,样样要自己伺候。

说起来,现在除了穷,没有什么不好。

而且自己这个月消息又没来,也许孩子又重新来找自己了。

想到这些,她对未来也是充满了期待,高兴地将包好的豆腐干递给谢明珠:“我这里忙,就先不陪你了。”

谢明珠却见她这里生意好,夫妻两个很明显是忙不过来的,晚上回去还要自己推豆腐,便道:“如今生意也不错,找两个人跟着帮忙,别年纪轻轻给熬坏了。”

韩婵应着,“正是有这个意思。”本想直接买别家的豆腐,反正现在街上卖豆腐的也不少,但思来想去,每日要的也不少,还是自家的用起来放心。

所以他们夫妻俩商量着,写个信到村里,让村里来两个人帮忙。

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找那不相干的,倒不如将这活计给村里人。

这一点,倒是和谢明珠想到一处去了。

从她这里告辞,谢明珠去玉州人开的柴火铺里订了柴火,手里提着这炸豆腐干,就直接回家去了。

不想她前脚刚到没多会儿,谢矅就回来了,只不过手里居然提着两双虎头鞋,还挺眼熟的。

谢矅见谢明珠盯着瞧,当即笑起来:“我看这模样不错,拿来给你们瞧瞧。”随后指着鞋子上面的两只眼睛,“夫人您瞧,我寻思着,她这手艺,到时候做绒花想来也不差,您那首饰铺子里,是不缺银匠的,可也不是人人都买得起金银首饰。”

要不说谢明珠当初觉得谢矅聪明呢!她在那翁十斤的摊位前看了半响,只觉得她绣花手艺好,让她以后绣少些,方好卖出货去。

竟没有留意到,她还有别的手艺。

而且谢矅这提议极好,首饰铺子里即便是有贝壳这些相对便宜的小饰品,但还是得品样繁多些,不然很难支撑下去。

虽然想走高端路线,但城里寻常老百姓更多,所以大部分目标客户还是大众。

当即也是问起,“是一个女人带着俩小孩的摊位买的?”心里已经有了些主意。

谢矅点头,“是啊,这两双鞋子,她才收我十五文钱。”便宜得让谢矅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谢明珠一听,这十五文,拿到岭南去,三十五文都未必能买得到一只?这翁十斤真不是个做生意的料,见钱就卖。

不过做虎头鞋太麻烦了,还要绣花什么的。

给自己安心做绒花还轻松些,到时候自己价格给她定好,也不要她出门摆摊,算得上是给了她母子三人一份生活保障。

但这事儿,得和她签订好契约才是,还要找她娘家人帮忙做见证。

当下便也是和谢矅说起这翁十斤的身世来。

谢矅没想到谢明珠竟然也路过了那里,还将人的家庭状况都打听清楚了,这会儿也恍然反应过来,“我就说,怎卖得如此便宜。”

原来是对方本来就脑子不怎么好。

又见谢明珠本就知道翁十斤脑子不好,还愿意给她提供这份活计,心里对谢明珠就更敬佩了。

可谢明珠可没想那么多,虽是惋惜那翁十斤有好手艺,却没好头脑,动过心让她去首饰铺子里给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们定制衣裳。

但到底还是因为她的头脑不灵活而歇了心思,就怕她一个不小心,把针留在衣裳里。

不过这做绒花嘛,有没有别的东西夹在里面一目了然,也不要针什么的,安全多了,到时可以放心将活计给她。

只是到了谢矅那带着滤镜看她的眼里,就成了一个高大光辉的形象。

而这事儿是谢矅提起的,谢明珠自然是让她去办,首饰铺子开张也迫在眉睫,自然是越快越好。

所以谢矅喝了口茶,赶紧写了契约,就拿着上街去找翁十斤和她娘家人。

谢明珠自打回来,小时一直都和王机子师徒在秋千那里。

萧遥子将自己原本准备的茶桌搬到了秋千那边的树荫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上街买了三把竹躺椅来,三人就这样躺在树荫下休息,一边抓着桑葚吃。

这会儿小时上楼来提凉茶下去,谢明珠看到她那满嘴的紫色和两只小爪子也全然被桑葚染了色,顿时只觉头晕眼花。

在瞧她那衣襟前,果然还有不少紫色的桑葚汁水,头都要炸了。

小时对即将要发火的谢明珠,一无所知,但还是伸出手将自己手里的桑葚塞给她,“娘你也尝,甜着呢!”

谢明珠见她递来的桑葚,忽然意识到,自己发火有什么用?因为看小时这样子,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生气,于是忍住了,勉强挤出个笑容来,“小时长大,知道孝敬娘了,那以后小时要自己洗手洗脸,还学着洗衣裳了。”

反正说了没用,她自己洗,她以后就知道小心些了。

小时听了她这番话,十分受用,“那是,我当然长大了,等小姑姑肚子里的娃娃钻出来,我也是做姐姐的了。”

然后高高兴兴下楼去送凉茶。

谢明珠看了一眼那树荫下谈笑风生的师徒俩,现在很确定,男人果然不能带孩子,都脏成了这个样子,他们俩居然没觉得不对。

更要命的是,喝了凉茶,萧遥子将小时扛在肩膀上,准备去打酒回来泡桑葚。

谢明珠连给人喊住,“三师兄,要不好歹给洗一下吧?”

现在的小时跟紫药水里捞出来的小人一样,她丢不起这个脸。

正巧沙若从荻蔗林剥叶子出来,瞧见也忍不住皱起眉头,“咋变成这样了,这还洗得干净么?”

谁料小时挣扎着,坚决不洗,“不要,这是我好不容易涂的。”说到这里,不忘朝萧遥子看过去,“三师伯说,这个能让人变美。”

呵呵,谢明珠想说道士懂的就是多。

但还是一把将小时给揪过来,又有沙若帮着,两人拖着去给洗了。

这才放她跟逍遥子出门去。

只不过见着那多桑葚,吃也吃不完,泡酒也泡不了那么多,所以晒了一部分,余下的谢明珠拿去熬果酱。

诸多闲事一忙,日暮也近了,楼下的欢声笑语逐渐浓密起来,放学归来的宴哥儿他们上上下下的,殷勤地给搬着拿去泡酒的坛子。

谢明珠在楼上瞧着,见桑葚酒泡好了,便喊了他兄妹四个来,一人安排了个小背篓,里面装着满满的枇杷。

“小宴你大些,多走两步,送去给牛爷爷家。”

又安排小晴姐妹三个分别去杨德发家阿坎家,还有陈县令家里。

至于卫家程家这两头,人口多,她要送的也多,孩子们肯定背不动,原本是想着自己去一趟,没想到卫无歇竟然来了。

那白用的跑腿不要白不要。

沙若却是好奇,“卫小公子今儿怎还有空过来?”今天不是书院里重新开始正常上课么?

谢明珠闻言笑起来,小声跟他说道:“你还没瞧出来?要不是今天得上课,昨晚他只怕就跟阿羡一起去海边了。”

沙若一个恍然,也反应了过来,但仍旧有些不敢相信,怎么会是豆娘呢?他俩不是总吵嘴么?

所以吃惊地看着谢明珠,“果真是为了豆娘才来的?”

“不然呢,还真为了后院那两头猪么?”谢明珠一想到卫无歇说是不放心他们喂猪,特意过来看的借口,就忍不住好笑。

她这样一说,沙若也忍不住笑,“真是没瞧出来。”不过又有些担心,毕竟卫家不是寻常人家,豆娘又是疍人。

不过卫无歇很显然根本没考虑这些,送枇杷去家里,都没吃口饭就过来了。

还是在谢明珠家里吃的,吃了就朝外眺望,一副很心急的样子,还时不时地问谢明珠,“阿羡怎么还不来啊?他们是不是路上遇到什么事儿了?”

“能有什么事儿?”方主薄见他在凉台上走来走去的,眼睛都被晃花了,没好气瞪了一眼。

现在正为李天凤来城里后在何处落脚发愁呢!

方才得了飞鸽传书,说明日下午就能到城里,这各家各户都在忙,郡主的府邸倒是留了位置出来,但现在那里就一座孤零零的吊脚楼。

除此之外,可什么都没。

他急得没法,习惯性遇到问题就往谢明珠家里跑。

王机子很喜欢萧遥子买的躺椅,让搬了上来,这会儿安逸地躺着,嘴里嚼着韩婵家炸的豆腐干,“急什么?不是还有个睡觉的地方么?她一个女娃娃能住多宽敞?”

说着还不忘拿谢明珠家这里作比喻,“我们这么多人,也只住这么一座吊脚楼。”

话是这样讲,可方主薄心说郡主到时候若是不满,肯定不会怪王机子他们,但他们衙门里就悬了。

于是满怀期待地朝谢明珠和萧遥子望过去,“要不,要不明日城墙的事儿,先暂停一下?”把人腾出来给郡主修院子?最起码也要给她修个围墙吧?

谢明珠没吱声,是逍遥子这个大财主反问他,“你们衙门有银子了?”

说到银子,方主薄就一脸菜色,然后摇头。想给萧遥子借钱的话,实在不敢说出口。

“没银子不就得了,再说她来了,她手底下那么多人,自己修去,要什么样子,也自己造,而且现在就半天的时间了,你还能给她变出个郡主府邸来?”王机子觉得这方主薄就是白瞎操心,现在城里谁家不是自己出钱盖房子修院子的?

方主薄却是不敢苟同,那以后就是他们衙门的顶头上司了,天生就发怵。

这会儿也瞧出来了,要叫王机子师徒俩感同身受自己的焦灼,那是不可能的。

便又将目光朝谢明珠投递去,“明珠,你给拿个主意啊。”

谢明珠两手一摊,“老爷子他们不是说了,想来郡主也会体谅,何况你们衙门里什么样子,她早就已经有了数,你这会儿要是能变出银子给她修府宅,我看才要出问题呢。”

“是这样么?”方主薄还是不放心,毕竟郡主金枝玉叶。

还想再问,谢明珠忽然起身,“好像来了。”随后下楼去。

卫无歇立即追在她身后。

果然,这时候便听得楼下的小黑和爱国高兴地叫起来,然后便是谢矅的声音从被树荫遮挡的小路上传来,“夫人,回来了,掌柜他们回来了!”

话说谢矅早前被她爹娘逼着去碰瓷月之羡,所以面对月之羡,一直都很尴尬,更不知如何称呼才好。

要叫他老爷吧,他年纪轻轻的。

叫少爷吧,好像宴哥儿才是少爷。

这次玉州来的那些老百姓们,都喊他月掌柜,谢矅也学着他们一起叫掌柜。

而随着她现在喊的这一声掌柜回来了 ,王机子和萧遥子也起身了。

他们早就在谢矅口中得知,这次在疍人手里收到了什么好宝贝。

那李天凤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徒孙侄女,人来了也不能空手,但就城里这些破烂货里,实在挑不出个像样的见面礼。

至于宴哥儿他们兄妹,爹回来了他们比谁都热情,小火箭一样飞奔出去。

一时之间,这凉台上,确切地说谢明珠家里,就只剩下方主薄一个外人呆呆站这里。

他愁得眉毛都要掉了,见人全跑了,自己也只能下楼先回衙门里去,和陈县令在商量商量。

第120章

沙若家这边,三辆车上的货还没卸完,院子里就挤满了人。

如同谢矅早前所言那般,这一次她们从疍人手里换来的货里有不少极品。

随着那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莲王叶撕开,一株将近一米高的璀璨珊瑚树便展现在众人眼前,灯火与月光相互交映的光辉下,珊瑚闪烁着的流光溢彩,万分夺目耀眼。

谢明珠自己都看呆了,幽蓝色的珊瑚上,好像被撒了一层五彩斑斓的荧光粉一般,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十分漂亮。

美得有些不大真实。

一行人的目光自然也都全落在上面,小孩子们个个哇哇地惊呼着,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便是王机子这样见多识广的老人,也一样满目惊叹,“极品,极品,海中的仙山上,只怕也未必有这样的极品。”

其实,这一米多的珊瑚算不得什么,要是能下海,海底多的是,比这样高大漂亮的也不在少数。

可重点是,这些珊瑚取上来,未必能保存原来的形状,也不是全都会闪烁荧光。

而眼下这一株珊瑚,简直是汇聚了所有珊瑚的优点。

“是啊,想不得世间竟有如此宝贝。”萧遥子连忙附和着老头子的话,也是赞赏不绝。

不过这样的宝贝,都默契得没张口说要拿去送给郡主。

也是,送给郡主,郡主也不敢留啊!到时候得拿去敬献给宫里那位。

那凭什么?还不如自家留着,隔三差五还能过个眼瘾。

“还有别的好宝贝么?”萧遥子收回目光,打破了大家的惊叹。

月之羡热忱地指着正搬到脚下的那只竹筐,“这里的有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瞧瞧有没有看中的。”

很显然,他已经是从萧遥子口中确定了他们不会要这珊瑚树的打算,所以才给他们介绍这竹筐里的东西。

王机子和萧遥子相视了一眼,都颇为好奇。

毕竟有了一米的大珊瑚之外,他们不确定还有什么小玩意儿,价值能和这珊瑚树齐平。

师徒俩好奇地围过来。

谢明珠也有些好奇,叮嘱了宴哥儿他们几声,“别碰着了,都远些。”省得给弄坏了。

随后也走到了筐前。

筐上的干草已经被拨开了,但见里面竟是有些看着半旧不新的瓶瓶罐罐,底下还有些旧书。

她有些疑惑,疍人们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对他们来说,应该都是无用之物,他们的文字从来不是用书本记载,而是雕在贝壳海螺之上。

至于这些瓶瓶罐罐也太小,最多只能装些盐巴,而且胚体很薄,不是疍人喜欢的那种耐造粗陶。

所以这些东西,疍人怎么可能放在船上占位置,立即就想到了这来路,与此同时脱口问:“不会是他们在海底打捞到的吧?”

这时候的王机子已经拿起底下的旧书在翻看了,一股旧书发霉的味道立即就窜上来,“你还真说对了,我看这字体,应该是庆丰年间最流行的字体。”

一面指了指这些书本上的罐子,“我看也像是庆丰年间白瓷窑的东西,小遥你看瓶底,是不是也有印记?”

萧遥子正拿着瓶子在瞧,很显然他喜欢这种风格简约又优雅的瓶子,颜色看起来虽单调,但却十分雅致有风骨。

并非那些个大红大绿。

听到老头子的话,翻了瓶底一看,果然瞧见白瓷窑的标记,顿时心头大喜,“还真叫师傅您说准了,这怎么讲也是四五百年间的东西了,想不到保存得如此完好。”一面轻轻的敲着瓶身,一阵清脆的声音传入耳中。

几乎就确定了是真品。

大家听得他们师徒俩的话,都围了过来。

尤其是卫无歇,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对于珊瑚这种东西,大约看了就是眼前一亮,但真正能叫他留在心底的,还是这些与文化有着密切关系的书本。

他立即就挤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拿书。

手背王机子狠狠拍了一下:“小子你毛手毛脚的,仔细些,别给弄坏了,现在想要找一本庆丰年间的东西,可不好找。”

庆丰是前前朝倒数第二个皇帝的年号,他这人不是什么做皇帝的材料,不过艺术天赋挺高的。

他在位的那些年,全民审美都随着他这个皇帝提高了不少。

只是可惜,搞艺术的人做皇帝,那不就等于是双手将皇位送出去么?

所以庆丰二十三年,就发生了七王争霸。

说来也好笑,他这个皇帝还好好地活着,他七个兄弟已经在开始抢他的皇位了。

后来越打越严重,王朝也越来越乱,几乎到了千里不见一城的荒凉,不管是房屋庄稼还是百姓,都遭到了灭顶之灾,长久笼罩在战火之中。

七王争霸结束后,山河破碎,风雨飘摇,胜利者在登上那摇摇晃晃的皇位不到半年,就被起义军给推倒。

然后打了几十年的仗,前朝开国皇帝结束了战乱,这片土地上的焦黄才慢慢退去。

而在前朝的时候,大家总结老百姓们多受的那些苦楚战乱,都是因为□□的不作为,所以对于他在位时候留下的一切都十分排斥。

所以与他有关系的不少文化物资,那时候也都销毁得干干净净。

谁知道一代皇帝一个喜好,反正到了后来,又有喜欢这份优雅简约的风格。

可惜庆丰年间的东西,不好寻了。

这些,现在对于这个世界还算是了解的谢明珠也知道,因此十分赞成王机子的话,也忙出口道:“都小心些。”现在这些东西,一件说是价值千金,还真不是开玩笑的。

但卫无歇有些不满他们如此小心翼翼,“既是海里打捞出来的,显然还有。”

而话音才落,他终于和忙忙碌碌的豆娘说上了话。

只不过豆娘说的是:“他们的确打捞了不少,不过书本都被撕来烧火煮饭了,那些瓶瓶罐罐,嫌弃占位置,打碎了磨成瓷刀片。”

所以现在这筐,算是独苗苗了。

众人听得她的话,都短暂怔了一下,随后是王机子哭天喊地的声音,“老天爷啊!这,这但凡早一步知道疍人们手里有这些东西……”

他如此惋惜,不单是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庆丰年间的孤本,更让人震惊的,还是这些书本并非简单的诗词文本,而是记载着当时社会风貌文化的州志。

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却是有着珍贵的历史研究价值。

王机子还没来得及翻看,手里还宝贝般地捧着这瓷罐,听得他的话,瞥了一眼,眼里也冒着光。

然后卫无歇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动作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没想到,这海里是真有宝藏。”

而比起他们这些文化人,小孩子们更喜欢的还是那些发光发亮的,很快目光就被其他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谢明珠见没多少货了,只叫豆娘和月之羡先去吃饭,也问起那些庆丰年间的宝贝。

豆娘笑答道:“我和他们换了不少珍珠和碎珊瑚,他们觉得占了我的便宜,又没有什么东西给我,就想将这筐里的东西送我了。”

说到这里,还有些不好意思,“我当时瞧了,左不过是些小花瓶罐子的,也装不了什么,咱们自己也能烧,底下又是旧书,我也嫌弃占位置,都不打算要了,是阿曜让我留下的。”

想来那时候谢矅就知道这些东西是有价值的,哪怕那时候也并不知哪个朝代的。

但不得不说,有个文化人跟着,到底还是要好些。

不然真是容易错将珍珠做鱼目。

月之羡听后,自然是要逮着这个机会夸赞谢明珠,“还是媳妇聪明,让谢矅跟着小黑子去了,不然就小黑子这个睁眼瞎,什么名家真迹在她手里,都只能拿去垫锅底。”

豆娘听到这话,不满地瞪过来,“哼,别忘记了,这可是人家送我的。”而且夸媳妇为何要踩自己一脚?

不过她这话倒是不假,她若要,谢明珠也不会拦着。

甚至还在想,要是卫无歇与豆娘若是有朝一日修成了正果,以后有这一筐东西给豆娘做嫁妆,天下独一份的,别说是嫁到卫家了,就是比卫家还要显赫的程家,这嫁妆也是价值连城。

也就顺势道:“也是,那是人家送你的,回头你就带走。”反正这东西,他们也不可能拿出来卖。

豆娘现在已经知道那些东西的价值了,怎么可能要?但更震惊的是,谢明珠竟然就这样送了自己。

吓得连连摆手,“明珠姐可千万别,虽是人家送我,但前提是我给他们换了不少货,我若是不带着货去给他们,他们又怎可无缘无故送我?”

说到底,还是该谢明珠收起来才是。

而且当时自己不要的,是谢矅让自己留下来。

所以豆娘觉得,谢明珠就算是要给,也是给谢矅才对。

她这话让月之羡有些惊讶地看向她,“稀奇了。”

“那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豆娘不打算理会他,囫囵扒完了饭,就去给大家介绍每个筐里的东西。

谢明珠见此,没好气地瞪了月之羡一眼,“她这一趟也辛苦,你就不能好好跟她和平相处?”人家可是在为自家赚钱。

看在钱的面上,也不给个好脸色。

月之羡却满脸的委屈,“媳妇你是不是忘记了,当初她是来抢我的,你差点就没夫君了,你还在为她说话?”那可是仇人。

“这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看人家现在也看不上你,就你还记仇。”谢明珠想起当时豆娘来找月之羡时,月之羡被吓着的样子,就忍不住好笑。

夫妻俩趁机在这里说了会儿闲话,没过多会儿,谢矅就来问碎珊瑚的事情,这次有两筐碎的,少不得做两三百件首饰。

谢明珠一听,心里也欢喜,“等庄小四回来了,叫他让人去一趟银月滩,再继续往那边送。”

而那一筐的古籍书本,谢明珠和月之羡商议之后,也没全留。

反正这些东西,收藏价值更高,索性王机子萧遥子这里喜欢,夫妻两个便商议着,给他们送些,现在又不是外人。

不说靠他们的名气,就在他们在家里住一处,也多有照应,而且当初见面时,人家都给了孩子们见面礼,他们也还没回礼。

主要也拿不出什么能叫他们动心的回礼来。

如今拿这些更好。

再有程家大师兄和盾山那里,也要送。

还得给二师兄留着点。

余下的谢明珠给豆娘和谢矅都分了一本书和两个小瓶子。

最后自家留了些。

谢矅知道价值,心中感动不已,好一番推辞。

她倒不是作假,而是觉得自己现在的一切都是谢明珠给的,恩情这一辈子是没有办法还完了。

可是眼见谢明珠要生气了,只得先收下来,心里想着也罢了,反正自己的就是夫人的,就当是夫人暂时放在自己这里。

豆娘那里当然也拒绝了,毕竟早前还和月之羡信誓旦旦说自己不要。

谢明珠一番劝解,“这些东西,你莫觉得是小物件,放在哪里都不起眼,还不如半截珊瑚吸引人。可是你去州府里瞧,那些面上金光亮堂的世家里,未必能找到一件这样的好东西。你就收起来,往后总是有大用处的。”

谢明珠也不知道怎么给她解释。

反正她可还记得当初白娘子为了给许仙撑面子,让小青去梁王府偷烈火神珠、羊脂玉净瓶等四件宝物。

可见有时候,这些用金银都买不到的东西,远比金银有用多了

豆娘摸不准谢明珠到底怎么想的,但见她说得一脸认真,便给收了下来。

这一筐宝贝分完了,大家都高高兴兴回去 。

而谢明珠家的首饰铺和杂货铺,如今就等庄如梦从银月滩回来,长皋兄弟俩从顾州回来了。

隔日一早,又有人来租房,谢明珠去了衙门里一趟,和人将契约办好,正要回家,就叫翁十斤给喊住。

她那一对双生儿子狗蛋狗剩都跟着,母子三人都提着篮子,见了她一脸激动地围过来。“谢夫人。”

谢明珠见他母子三人都顶着个大黑眼圈,心里忍不住想,难道他们落脚的地方昨晚出了什么事情?不然怎么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她觉得人家没说话,可人家母子三人都精神抖擞的,笑着一起将篮子递给她,“我们正在打听你家在何处呢!昨天那个谢矅姑娘来,说在衙门后头,绒花配件做好了让我们送来。”

谢明珠听着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下意识地掀开篮子,只见里头五颜六色的,全是绒花配件,而且随便抓起一个来瞧,质量居然没得挑。

她有些震惊,“你们,这全都是你们昨晚做的?”

翁十斤笑眯眯地连忙点头,“对啊,谢矅姑娘说谢夫人你的首饰铺子快开了,让我们越快越好。”然后指了指身旁的俩儿子,“我昨晚就让狗蛋和狗剩跟我一起做,这不赶紧给您送来,就怕耽误你拿到大事。”

俩小的也有这手艺?这才多大?四岁顶天吧?

她觉得自己该收回昨天说他们一家三口脑袋不灵光的话。

本想跟他们说将篮子给自己,正好自己这才租了房子,手里有银子。可转头一想,还是写个凭证,回头也要将数量计算一下。

毕竟这本来就是做计件的。

于是便道:“随我来吧。”只是瞧见母子三人那大黑眼圈,“我虽急,但你们也不必熬夜。”而且看这样子,早饭也没吃。

翁十斤仍旧笑得很开心,“没事,我们以前也经常熬夜做东西,不然我男人和公婆就不给饭吃。”

这是什么开心的事情么?她还能笑得这样灿烂,谢明珠心想还是不能拿他们母子三作正常人看。

一路将人领着家里去,这会儿家里就小时和谢矅在。

谢矅看到他们母子,有些吃惊,显然根本就没想到,昨天自己跟他们说的两百个绒花配件,他们就一晚上给做好了。

正要询问,谢明珠就喊着,“你去看厨房里有什么吃的,拿来给她们,咱俩再数一数这些配件。”

因为款式的问题,谢明珠最后只给了配件图,到时候回来自己组装在一起就是了。

“做完了?”果然,谢矅听到谢明珠的话,也是大吃一惊,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往厨房里去。

才将两只汪汪叫个不停,给赶走的小时追来,看着这一模一样的狗剩和狗蛋,总觉得怪怪的。

本想问谢明珠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为什么一直咧着嘴?但他们的娘跟得太近了,小时也怕人家听到。

于是直接往厨房里冲。

“矅姐姐,那俩哥哥怎么回事?我觉得他们的脸都笑僵了。”

谢矅这才想起,刚才只顾得上去惊讶绒花的事情,没怎么留意,现在想来,好像那兄弟俩和他们娘翁十斤一样,满脸都挂着笑。

要不是昨天已经知道他们不怎么聪明的事儿,她都觉得有些渗人。

“没事,他们就那样的。”一面回着小时,顺口问她,“你要吃点么?”

小时摇着头,满脑子都是那兄弟俩的笑脸,很快就从厨房里出来,朝凉台上去,找了个好位置,打量那笑眯眯的兄弟俩。

不过很快,她发现除了这兄弟,他们的娘也笑眯眯的。

后来谢矅把饭菜端上来了,他们仍旧是一边吃一边笑。

小时看得有些发毛。

谢明珠也察觉到了,忍不住提醒,毕竟那嘴要一直保持笑容的弧度,现在又要吃饭,有点顾不过来。

于是忍不住出声,“那个,没事不用总笑。”

翁十斤仍旧笑着,“不行,我哥嫂千万交代,要喊我们笑眯眯的。”

“为何?”谢矅下意识张口问。

“因为我嫂子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怕我们说错话惹你们不高兴。”然后生意就做不成,做不成他们母子三人就要饿饭。

现在砍竹子做家具编箩筐的人越来越多,哥嫂的生意也不好。

而谢明珠听得缘由,忍不住也有些感慨她哥嫂的不容易,想来要不是今天实在没空,也会跟着来的吧?

一面安抚着他们,“没事,你们做的东西很好,我们不生气,还很高兴,接下来继续找你们做。”但仍旧有些诧异地看朝翁十斤的两个儿子,“你们俩也会么?”

反正这么多,怎么看也不是翁十斤一个晚上能作出来的。

狗蛋狗剩笑着,异口同声地回着,“我们会。”刚会拿筷子就学拿针,不做爷奶和爹就要打死他们。

但是爷奶和爹打他们这个事情,爷奶和爹说了,不准到外头说,不然还是会打死他们。

不过狗蛋又想,爹和爷奶都死了,应该现在往外说,也打不死他们吧?

于是便道:“我爹和爷奶说的,不做就打死我们。”

这些个话,让原生家庭就很不好的谢矅听得一阵心疼,连忙宽慰道:“没事了,以后别怕,你爹和爷奶都不在了,谁也不会打你们。”

可狗蛋还是笑着说:“那也要做,做了就有饭吃,就不会给舅舅他们添麻烦。”

这话让谢明珠觉得,这孩子好像也不傻啊!能分好坏知善恶。

母子三人吃饭的功夫,她和谢矅将绒花配件都数完,而且没有一个瑕疵品,对于这母子三人的手艺再一次震惊。

尤其是对这两个小男娃儿。

结了账,重新给了新单和图纸,给他们拿了钱,让谢矅送他们回去。

又怕银钱被人骗了去,叮嘱谢矅,“送他们回去,跟她哥嫂也说一声。”

谢矅称是。

他们走了,谢明珠想着没事,就直接坐在这里组装绒花,不想一回头,就看到自己咧着嘴的小时。

登时给她吓了一跳,“你干嘛?”笑得好吓人。

“我在学他们笑啊。”小时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举动哪里有问题,还刻意将两个嘴角往上翘了翘,“娘这样像么?我看他们刚才一边笑一边吃饭,居然都没漏饭,好厉害哦。”

说着起身拿了个芭蕉剥开,咬了一口。

一边咀嚼一边笑。

谢明珠看得眉头直皱,“你能不能学点好的?”

“这不好么?笑口常开乐呵呵!”小时说着,又给了个标准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