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180(1 / 2)

第171章

可谢明珠打算带自己回去,这本地天气炎热,即便是马车有遮风挡雨的车篷,却几乎都是那透明的帘子,这大白天的自己真跟谢明珠回城去,必然会叫裴家的人瞧见的。

到时候裴家闻讯来闹,自己岂不是给谢明珠添麻烦?

所以有些犹豫起来。

谢明珠明明见她刚才还挺高兴,怎这突然间又愁眉不展起来,自是问起:“你不信我?”

裴玉玉连忙摇头解释,“我不是不信夫人,你不知我家中这些长辈……”

谢明珠一下就猜到了她的顾虑,当即不以为然地笑道:“你若是能狠得下心,就大大方方随我进城去,你们裴家倘若真要来找我要人,就叫他们衙门里去告。到时候他们若是告我,你就去告他们,看他们还要不要脸面。”

尤其是那裴怀英,好一个绣花枕头,当时要不是自己多留意几分,让二嫂去打探了一番,真糊里糊涂把宋知秋嫁过去,那别说是宋知秋这一辈子是毁掉了。

就是二师兄人也毁了。

所以想到那裴家的算计,无不厌恶,一时觉得这一家老小,个个都是道貌岸然。

于是根本就没得害怕的。

裴玉玉听到谢明珠这毫无畏惧的语气,心中感动,忍不住又想哭,她长这么大,明明有亲爹娘兄弟姐妹,可是没有谁这样为她考虑过。

更别说是为了她出头。

“你莫在哭,收拾一下,一会儿就随我走。”到底这裴玉玉是个姑娘家,久同这吴道远在树屋不是一回事。

裴玉玉哽咽着连忙跪下,不等谢明珠反应过来,就咚咚咚地朝她磕了好几个响头,“夫人的大恩大德,玉玉这辈子都无以为报,倘若真能从裴家这火坑里逃出来,往后玉玉愿意为夫人做牛做马。”

她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娃娃罢了,被家里人折磨得这一身的伤,还廋成这副骨架子的可怜模样,谢明珠心疼她都来不及。

见她又同朝自己磕头,许下这样的诺言,连忙夺步过去,一把将她拉起来,“你真是个傻孩子,我要你做什么牛马?你以后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人这一辈子只活一次,就得为自己活。何况我帮你,不是为了要你做牛马,不然和你家里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夫人……”这一番话,反而越发叫裴玉玉感激涕零。

谢明珠这时候瞧见了树屋外平台上晃动的身影,猜想多半是吴道远听到她的哭声,不放心上来了。

一时又好笑又好气的,只朝外喊道:“你进来吧,就这样不放心,拿我做什么人了?”

那吴道远进来一脸窘迫。

他方才听到一回哭声,但没敢上楼来。

但刚又听到了,实在不放心,就斗胆上来,心说大不了,往后这活计不要了。

那玉玉姑娘一看就是可怜人。

哪里曾想,这上来正好听到玉玉姑娘跟谢夫人说要做牛做马的话,然后又是谢夫人那番话。

他才晓得原来是自己误会了夫人,心中正是懊恼,自己竟然怀疑起夫人的人品来。

正是自责,就被瞧见了。

如今进来,也是满脸歉意,“夫人,对不起,我只是……”

谢明珠没等他说完,就抬手打断,“我知晓了,不过没想到,原来在你心中,竟是当我做那等人了。”

这叫吴道远一时着急不已,忙要解释:“夫人,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谢明珠见他急得一头的汗,方笑起来,“吓唬你呢 !你若真是听到她在这树屋里哭不闻不问,我才要怀疑你的人品呢 !别是害怕丢了这份差事,而不敢得罪我,放任裴姑娘任由我欺负。”

吴道远闻言,长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谢夫人是个好人。只是旋即又反应过来,诧异地看着裴玉玉,“玉玉姑娘姓裴?”刚才他好像听到裴,该不会是自己以为的那个裴家吧?

只是自己好像听着玉玉姑娘和裴家,关系形如水火。

正是诧异之时,就听得谢明珠点头,“正是呢!她是那裴怀英的胞妹。”

听得裴怀英三个字,吴道远一下激动起来,全然忘记了刚说裴玉玉和裴家关系形如水火之事,脱口就赞道:“裴公子去年作了一首咏梅绝句,在下有幸拜读,境意绝妙,韵味长流,好叫在下佩服,当时只恨不得一仰裴公子之风采,当引为知音。”

说到这里,激动地看朝裴玉玉,“也难怪,我与玉玉姑娘聊天,只觉得如此投缘,想不得,你竟是裴公子的胞妹。”

然他这一口气说完,才发现裴玉玉脸色微红,心中不解,不由得疑惑地看朝谢明珠。

他好像也没说什么孟浪过份的话语吧?

谢明珠哪里还不知,叫吴道远如此喜欢的那首咏梅绝句,怕是多半出自这裴玉玉之手了。

他如此不遮掩地夸赞,只恨不得将这写绝句的裴怀英引为知己,让真正的作者裴玉玉如何不羞怯?

于是连忙道:“你方才既然来了一会儿,多半也听到了,她想离开裴家,那你可知道,她为何想要离开裴家?”

“为何?”吴道远不解,疑惑地看着谢明珠。

“因为你喜欢的这首绝句,甚至是更多,都是裴姑娘之作,那裴怀英不过是个草包绣花枕头罢了。”说罢,又指了指裴玉玉手腕上的伤,“你可瞧见了,为了将让她代笔,裴家是如何对待她的。”

这话无异于平地惊雷,吓得吴道远一脸惨白。

只怕他无数次猜测过裴玉玉为何一身伤痕,落魄地逃到这林子里来的缘由,却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缘故。

好一会儿,才缓缓张口,难以置信地看朝裴玉玉,“玉玉姑娘,此话……夫人此话当真?”

只是问完,他心已沉到了谷底。

哪里还需要裴玉玉回?

因为那裴玉玉此刻听得他这话,眼泪已是流得汹涌。

吴道远整个人一时都不大好了,浑身颤抖,不知道是被那裴怀英的沽名钓誉气着了,还是因为裴玉玉被亲人迫害,作为代笔折磨而愤怒难过。

谢明珠也没想到,吴道远的反应会如此之大,一时也是有些担心他,“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声音轻飘飘的,整个人扶着门框,显得有气无力的,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裴玉玉也愣住了,她这个受害人都还不至于如此,也惊慌地看着他,“吴大哥?”

吴道远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的,怔怔地看着裴玉玉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只是,有些难过,又有些气愤。”还有些可怜眼前的裴玉玉。

只是这话,男女有别,他不好说出口来。

谢明珠听得这话,见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放心了许多,“无妨了,左右就是这两日,我定然将他这青年才俊的皮子个扒下来。”

然后看朝裴玉玉,“你去收拾一下,随我走吧。”

吴道远听得谢明珠要带裴玉玉走,自然是没有阻拦,反而觉得她跟着谢明珠,才算是得了一条出路。

很快,那裴玉玉也没什么行李,就准备与谢明珠走了。

临走前郑重地朝吴道远道谢了一回。

不管怎么说,这吴道远对她,也是有救命之恩的。

谢明珠带着她并没有从工地那边过,而是走了另外一条小路。

如此一来,众人也不知她是从树屋那边带来的,如此也免得到时候有人嚼舌根。

毕竟她一个未婚姑娘家,要是叫人知道跟吴道远这个男人在树屋里待了几天,必然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虽然两人之间是没有什么,但叫人说些难听话,到底是徒添烦恼。

如此,谢明珠才选择走了另外一条小路,避开耳目。

她这般用意,那裴玉玉哪里还不明白,心中自是感激,只是想着即便夫人说,便是往后自己得了自由身,也不要自己做什么。

可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她读了那许多书,不是叫她做狼心狗肺之辈。

所以不管夫人最后成没有成,这份情义她是记在心里了。

又因连续两次遇到好人,先是遇到吴道远这个陌生人出手相救,现在又有些谢明珠的仗义帮扶,让原本觉得人生无望的她,如今也总算看到了些许的希望。

那如同耄耋老人伛偻着的腰身,也逐渐挺直了些,不再畏畏缩缩的。

两人上了车,谢明珠给她拿了装在竹筒里的茶饮递过去,“喝一筒,等会儿我家姑娘们就回来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回去。”

“谢谢夫人。”裴玉玉接了过来,打开精巧编制盖,只见竹编的盖子下面,有晒干的果皮做了活塞。

如此,难怪这竹筒里头的茶水不会泼洒出来。

正垂头喝了一口,忽听得马车外面有人喊,“谢夫人,这是送宴公子来读书?”

她侧目望过去,但见是一个本地妇人,穿着七分场的裤裙,头戴着白铜首饰,如同坠马鬓的鬓端,一把挂着半截拇指长流苏的月牙形梳插在那里。

她觉得好看,尤其是她们走动的时候,月牙梳上的流苏就发出清脆的响声。

第172章

和谢明珠说话的妇人,其实也不是旁人,正是那柳施的表侄女韩婵。

谢明珠见她大着个肚子,连忙喊道:“你怎跑这头来了?快上马车来坐着歇会儿。”

韩婵摇着头,她现在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贵夫人,即便是怀孕后,她也时常做些轻巧的活计,所以并不觉得劳累。

何况才从骡车上下来没多会儿,正打算多走动走动,这样大夫也说到时候有利于生产。

所以无所谓地摆着手,“多谢您的好意,我这也才从车上下来。”又指着前面一片正在动工的地儿,“那一块,我和家里商量了,给盘了下来,往后也在这里开个店面。”便是不炸豆腐干,要是这里热闹起来了,随意卖点吃食也成 。

实在忙不过来,就租出去,反正都不亏本的。

谢明珠听得她的话,顺着她所指的地方看过去,只见大约有七八十个平方的样子,院子肯定是留不出来了,但是开个大些店面足足有余,到时候人住在楼上也宽敞。

不禁也是替她高兴,“城里如今贵了,你有闲钱在这里置办些产业也成。西城那头呢?可有打算?若是有这个想法,银钱要是不够,我这里拿你一些,回头你有了再给我。”

谢明珠倒是没有见人就撒钱的喜好,不过是这韩婵是二嫂的表侄女,是她在这广茂县为数不多的亲戚,谢明珠自然是愿意帮她。

韩婵听得她的好意,心里很是感激,但还是摇着头,“不必了,我家那个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他就是个老实人,这头盘下来,就足够了。”

她这般说,谢明珠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谢明珠给她递了一竹筒茶饮,“尝一尝,你表姨煮的。”

“既是表姨煮的,我倒是要喝上一些。”又见谢明珠拿来的这竹筒精巧,里头的茶水也不会洒出来,十分喜欢。

谢明珠看在眼里,自是笑道:“你拿去用,往后带在身边喝水也方便。”

这个韩婵倒是没有拒绝,“那就谢谢了,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真是没有那富贵命,大夫说叫我最近都不要沾甜的,待生产过后,还要看一段时间。”所以果子也不敢吃,口渴了就只能喝水喝茶。

这竹筒拿给她装水喝正方便。

谢明珠一听这话,就晓得了,多半是妊娠糖尿病,也为她忧心,“既是大夫说的,你自己也小心些,不过也不用担心,我早前见过你这样的,只要顺利生产了,以后就无妨的。”

“那再好不过。”听得她这样一说,韩婵也松了口气。

期间没少暗地里朝车上的裴玉玉瞧,只叫她穿着不合身的衣裳,便想着是哪里来的可怜人,叫谢明珠这好心人遇着了。

是万万没有去多想她的身份。

两人又说了会儿,工地那头有人喊了,韩婵便扶着肚子过去了。

谢明珠在她背后叮嘱了几声小心些,这才收回目光。想着刚才见裴玉玉也偷偷打量韩婵,便以为她认识韩婵,“你认识她?”

裴玉玉摇着头,“只是瞧她的衣裳和头发首饰都好看。”

谢明珠闻言笑了笑,“那有什么,待去了家里头,我给你拿一套来。”又与她介绍道:“方才那位娘子,她叫韩婵,你虽不认识她,但必然知道京都韩家,她就是韩家姑娘,只不过与我们一样。”

说到这里,想到韩婵那前后两家都是黑心肠,要不是遇着了现在这个好夫君,知暖知热,还不知现在过什么日子呢 !

不由得叹了口气,“她现在也算是出了头,有了指望。罢了,不说这个,反正咱们这岭南,最不多的就是这样的女人。”

流放到这边的,真心爱护媳妇女儿的公婆父母没有几家,几乎都是路上吸媳妇女儿的血来活命。

像是韩婵这样的太多了,只是像韩婵这样算是运气好,遇到良人熬出头的还是少数。

比如她们这嫁到银月滩的三个人,卢婉婉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裴玉玉心中大受震撼,此前她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才是最惨的那个,却忘记了,还有谢明珠她们这一大批被流放而来的女人们。

她不敢想谢明珠她们当时到这陌生的地方,被迫嫁给当地的山民,是如何活下来的。

还有谢明珠这样的,不但带着那么多孩子活下来了,还活得这样好。

两人在车上又等了好一会儿,期间也是也有不少人来同谢明珠说话打招呼,贫贱富贵皆有,谢明珠都是一副好面孔。

似乎在她的眼里,大家都是一样的,对于那些富贵人家的夫人们,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对待。

和那些普通老百姓一个样子。

这让她很是疑惑,只觉得不对。

谢明珠见她一脸的纳闷,满脸的心思也写在脸上,不禁笑道:“这便是我喜欢这个地方的缘故,这里的人不分什么贵贱,便是现在迁移来了多少富贵世家,那又如何?这里还依旧如此,并不会因为他们改变什么,其他州府那一套,可别拿到这里来。”

本地人,可不吃那一套。

不过说来,还是因为这广茂县本来也没有什么世家豪族。

从前那些做生意的,几乎都是州府那头来的,人家开一阵,不高兴就回州府去,过一阵子又来。

摆那贵人的谱,本地人也是瞧不到的。

至于攒了些钱的,也都是挤破了头,求爷爷告奶奶往那州府搬去,所以城里哪里有什么贫贱之说?

大家都是一样苦哈哈地插秧摘果打渔过日子罢了。

即便是打渔丰沛些的叶莫风沙四家又如何?名声上说得好听,什么四大家族,可到底也是给州府那头的主家打杂的奴隶罢了。

她的话,让裴玉玉忽然对这个陌生又炎热的地方有了兴趣。

她是个读书人,没有像是世家和老百姓们那样,一方是被王机子和李天凤吸引而来,一方则是因为这里肥沃的田地和丰富多样的水果。

而是因谢明珠说的这种不分贵贱的平等。

听着有些玄乎不真实,这是她在书本里看到的,文人雅士嘴里说的天下大同。

“娘!”忽然,一声激动的高呼声将她的沉思打断。

裴玉玉扭过头,只见一个胖乎乎的小女孩朝这马车处飞奔而来。

她只瞧一眼,就从小胖姑娘的那双漂亮的眼睛上判断出来,这是谢明珠的女儿。

又见她身后还有人,就连忙起身。

谢明珠这时候已经下车去了,刚蹲下身,小时就往她怀里冲来。谢明珠险些被她撞倒在地上,扶住她的肩膀叫她站好,“看来你是得减肥了。”

小时顿时瘪了嘴,“才不要,我还小,胖点好。而且前天三姐四姐才说了,她们医馆里来了个摔断腿的小孩,明明从树上摔下来的不止她,只不过那个胖,摔下来就没断腿。”

所以她才要依旧胖乎乎的,这样以后她就是摔倒了,也不怕摔着骨头。

谢明珠听了没好气地戳了戳她的额头,“胡闹,我不信你好好的走在路上,还能摔了腿?”一面起身,示意她先上马车,然后朝宋知秋姐妹俩看过去,“都安排好了?”

宋听雪带着几个妹妹上马车来,留姐姐在那里回答问题。

只不过到马车旁,方看到车上坐着个人,愣了一下。

谢明珠见都堵在车边上,回头看了一眼,介绍道:“那是玉玉姑娘,我今日才认识的,回头咱家里说。”又同裴玉玉解释了一回:“这几个小的是我女儿们,大的这两个是我侄女。”

裴玉玉早就猜到了,只是还没分辨出来,哪是被她那兄长裴怀英盯上的宋知秋。

此刻得了谢明珠的话,朝着姐妹一众点头打招呼。

宋听雪回着礼,一面扶着妹妹们上了车,自己也先上来。

而宋知秋这头,正和谢明珠回话,“宿间虽是八个同学住,但足够宽敞,还是上下铺,我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床,倒是巧。而且每一个宿间都有单独洗漱的地方,茅房每一幢也都有,方便得很。”

谢明珠当然知道是上下铺,毕竟是自己和月之羡建议的。

这样空间宽敞些,能足够摆下各人的书桌衣箱。

至于每一间都有洗漱这事儿,她不知道,她还以为都要统一到院子里打水。

因此听得,倒是有些意外,“要下楼打水么?”

宋知秋一脸的兴奋,显然也很喜欢那山上宿间的环境,“方便得很,像是咱家后院头,冲洗猪圈的竹竿一样,直接从山上搭了竹竿,到时候水阀一开就有水。”

又忍不住夸赞了一回,“亏得这书院是咱们小叔负责的,要是换了旁人来,哪里能想到这一出?”怎么可能还有这样的方便。

谢明珠听得,有些遗憾,“早知道,我方才也与你们上山去看看……”

“不着急,左右建好了,还要请学生们家中长辈上山参观呢!”她还特意强调了一下,“小师叔也不愧是专门做生意的料子,说书院束脩便宜,伙食费又不高,没有什么盈利。但先生们也要吃饭养家糊口,只靠这点束脩哪里行?所以把后山那温泉收拾起来,说到时候专门供人花钱去泡,这盈利就给书院里,叫先生们自己拿去分。”

谢明珠一听,月之羡这倒是做了个好事情,如此一来先生们的束脩也就高了。

不用把日子过的紧巴巴的。

也夸赞道:“他这一次,果真是做了个好事情,这事儿又他承头正好,先生们是读书人,就算是有心,也不好开口。”到时候白白守着那生钱的地方发愁。

第173章

这般说着,一起上了马车,早有眼力劲的少年在这里守着,连忙给马牵过来套上,一脸讨好地朝谢明珠笑着说道:“就叫小子送夫人你们回去吧,小子赶车好,保管不会颠着小姐们。”

谢明珠倒没有阻拦,她今天也不想动,早前来的时候是月之羡赶的车。

小晴她们还小,宋家姐妹俩那手要好生爱护,拿的是绣花针,劈的是比头发丝要细的绣花线,可不是拿来挥马鞭的。

所以倒也没有阻拦,只叮嘱他,“小心些,我们也不着急,你慢慢来。”

少年高兴地应着,“夫人只管把肚子放心里,小的就这点赶车的本事。”

谢明珠在这边见过他经常给人赶车,倒也没有怀疑他的能力,自是放心的,转头和车里的姑娘们继续说话。

一路七聊八扯的,说着些闲话。

那裴玉玉虽未插嘴,但在一旁听着,只觉得有趣,又羡慕她们之间的温馨气氛。

这就不自觉拿来和自己那个家里对比,一时好不羡慕她们,能生在这样的家庭中。

而她们这车上一帮大小姑娘,多了一个裴玉玉,路上也没人多留意。

那裴家自然就没有发现,这丢失了好几天的裴玉玉,此刻竟然就在谢明珠的马车上,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

马车刚进城那会儿,裴玉玉原本还担心,就怕忽然被裴家的人发现,忽然冲来拦住马车,到时候要是真动起手来,那这车上一帮女子,怕是要吃亏的。

所以一直都是提心吊胆的,哪里曾想如此安全。

哪怕眼下已经下了车,跨进谢明珠家这个满是烟火气息的院落,她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谢明珠见姑娘们都下了马车来,示意宋知秋领裴玉玉进门去,拿了钱给赶车的少年,叫他帮忙将车赶去沙若婶家那头,这才转身进院子。

其实她也打算在这边叫人修个马棚的,到时候用车也方便,不用总走几步过去沙若家那边。

但是沙若婶说都在那头,她也方便喂,只牵一匹过来单独养着作甚?

柳施早就见到了跟着她们一起来的裴玉玉,瞧见她穿着不合适的一身,人又瘦弱,头发也枯黄,那从衣衫下露出来的皮肤上,还带着伤痕。

便以为是谢明珠给自家两个女儿寻的丫鬟。

只是心里还是纳闷,一来是这裴玉玉气质斐然,哪怕是穿着不合身的衣裳,但老话说的好,腹中有诗书气自华。

她这气质一瞧,就是和自家男人宋兆安一样。

二来,不是说好了找年轻媳妇来就成了么?

然她还没问,谢明珠就喊了莫嫂子来,“莫嫂你领玉玉去楼上,自己挑个房间住,再给她找身合适的本地人衣裳。”

转头又和裴玉玉交代,“你先好好休息一回。”

裴玉玉倒也没有拒绝,她到底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早前即便是有吴道远收留,但终究是提心吊胆的。

现在谢明珠保证了她的安全,不会被裴家抓回去继续给她那该死的兄长做代笔,对未来又有了几分希望。

所以那紧绑着的神经松缓了下来,人反而觉得疲惫异常。

她朝谢明珠行礼道谢后,就随着莫嫂子去那边的竹篓了。

柳施见人走了,这才迎过来,疑惑地问道:“这是?”这会儿也瞧出来了,这姑娘并不是找来照料自家女儿们的。

谢明珠想到裴怀英还是宋兆安弟子的事情,就有点头疼,问道;“二师兄大概什么时候有空?”

今日也才开学,他即便能回来,只怕也是很晚了。

可这裴怀英的事情,得早点解决才是。

“找他作甚?”柳施不解,目光还在随着裴玉玉走远的背影追,“这姑娘是你哪里捡来的?我瞧着是个读书人的模样。”

谢明珠听到她后面那句话,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啊,这肚子里真有墨水的人,只看一眼就能瞧出来了。”然后侧身问她,“那你觉得裴怀英,像是个读书人么?”

听到这裴怀英的名字,柳施一脸毫不掩饰的厌恶表情,“好端端的,你提这晦气东西作甚?”

话虽如此,但还是认真地回忆了一下那裴怀英的形象,是有几分俊气在身上,但不多。

至于这读书人的气质,好像没有那么明显,他更像是个富贵人家的浪荡公子。

想到这里,也是十分想不通,“你说他这种伪君子,怎么能作出那些好文章来?老天爷也是不睁眼,那样的好才华,竟给了这么一个卑鄙小人。”

谢明珠听着她这话,心想果然啊,如果不是裴怀英的才名远播,其实他那个人看起来,也不大像是肚子里有货的。

又见宋家姐妹和自己女儿们还秋千架子那头,不知在说什么。

便示意柳施随自己上楼,“我和你说个事儿。”

她一下这样严肃,柳施倒是好奇起来了,也顾不上骂那裴怀英,连忙抬步跟上,“怎了?”心想莫不是山下那边的书斋和客栈有什么问题?

不怪她这样想,毕竟谢明珠才从山下回来。

想到这里,一下着急起来,那可不能出问题,这是她事业的第一步。

所以一到凉台上,顾不得坐下,原本娇柔的她一把拉开凳子坐下,就急不可耐地问:“那头不是有阿蛤他爹么?怎地,他如此不靠谱?”

谢明珠闻言,好笑不已,“你想哪里去了,那头好好的,没什么事情,我要与你说的,正是裴怀英。”

“又提?”柳施拉下来脸来,满脸都是明晃晃的不喜。

这时候只听谢明珠说道:“你不是好奇那姑娘么?我告诉你,她是裴怀英的亲妹妹,一母同胞那个。”

柳施整个人瞬间就跳起来了,满脸的大惊又是不理解,但又担心叫楼下的女儿们听到,将声音压低了许多,“那明珠你还将她带回家里来作甚?”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谢明珠想到了她会激动,但也没想到整个人都跳起来了,连忙拉过她的手轻言细语地安抚,“你别激动,先听我慢慢说。对了,那裴怀英的事情,我还有一件忘记同你提了。”

她要说的,正是裴怀英的表妹已经怀了他孩子的事情。

原本上次听寒氏说起,谢明珠想着反正都不相干了,不提也罢,免得叫柳施又气恼一回。

但如今将这裴玉玉给带回来了,只怕是迟早瞒不住的。

此刻柳施还不知谢明珠要和自己说什么,但想着再坏,也坏不过自家夫君收了个混账弟子的事,只坐回身来,“你说。”

她忽然就这样冷静了,谢明珠还有些不习惯,一时还不知如何开口了。最后叹了口气,把这事儿扯到宋兆安头上:“二师兄这次,是真看走眼了。还有你当时打听裴家的事情,也不全面,你不知其实前日我去杨大哥家那头,从寒姐姐嘴里得知,那裴怀英的表妹,已经怀了他的骨肉,如今已是要临产了,眼下正暗地里到处找好稳婆。”

柳施听得一肚子的火,不过又万幸这事儿没成,不然女儿这辈子是真毁了。当下是熟练地骂起裴怀英来,这次还连带着宋兆安也一起给骂了。

谢明珠连忙打断她,“你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那裴玉玉你方才也瞧见了她是个什么光景,我若是不说她的身份,你怕是想不得吧。”

柳施眼前一下浮过裴玉玉消瘦的身影,微微皱了皱眉,“她哪里逃难来?”怎么弄得那样凄凄惨惨的。

不过又觉得不对,身上的伤可以是最近造成的,但是人也那么廋,还一头枯黄的头发,这不是折磨几日就能变成这样的。

因此越发好奇起来,“这裴家怎如此不待见她?”可这不对啊,那陪裴老太爷不是将她和裴怀英一起先从明州带过来么?

正疑惑着,就听得谢明珠一脸同情地说道:“她自小学识好,那裴怀英如今在外的名声,都是从她身上偷来的。”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提了一回宋兆安,“二师兄看重裴怀英的文章,其实都是裴玉玉写的,裴家为了这裴怀英,可以说是从上到下,瞒天瞒地的,她不愿意便将她给关起来,你也瞧见她身上那些伤了吧?”

“这……”柳施听得瞠目结舌,嘴巴张得大大的,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裴怀英不但人品不行,连这才华都是假的。“怎么会?”

自家夫君最后决定收下裴怀英为弟子,就是因为看重裴怀英的一篇文章,写到了他的心坎上,有那等风骨。

谢明珠很理解此刻柳施的震惊,“这也是为什么裴怀英非缠着知秋的缘由了,毕竟他终究是个假货,如今被二师兄收作弟子了,带在身边的时候,总不能将裴玉玉也带着,这样一来,长久之下,少不得要露马脚。”

可若他成了二师兄的女婿,就算是知道假得,二师兄也只能认了。

也许裴家那头还想着,二师兄可能会为了一时名声,反而也替这裴怀英作起假来。

柳施也不傻,一下就联想到了裴家人的算计。

只不过此刻她也不骂裴怀英了,反而一言不发,气全从鼻子里出来,好一会儿才像是回过神来,猛地一巴掌拍在坐上,愤怒地叫嚷起来:“报官!报官!必须报官!就算是旁人要骂你二师兄有眼无珠,我也要报官!”

第174章

秋千架子那边的宋知秋等人,忽然被她愤怒的激动声引得侧目望过来。

随后接二连三匆匆撇下手里的事情跑过来。

顷刻间,凉台上就挤满了人。

“娘,发生什么事情了?”宋知秋担心地握起柳施的手,只觉得冰凉凉的,吓得让眉头直跳,又急忙朝谢明珠望过去,“小婶,这到底怎么了?”

柳施整个人还处于愤怒之中,根本就没心思回宋知秋的话。

尤其是她在看到宋知秋这个险些被裴家算计到的女儿时,情绪就更为激动了,那眼泪一时间就像是决堤一般,满含愤怒和委屈,流个不停。

谢明珠也没想到,柳施的反应会如此之大,如今见她哭起来,也慌了神,急忙拿了手绢递过去,给她擦起眼泪了。

也顾不上去和宋知秋解释,只安慰起柳施:“二嫂,这事不是还没发生么?何况他们家那头怎么算计的,咱们现在也一清二楚,哪里还怕他们了?”

至于这报官一事,谢明珠也拿不定主意,想着要不等老爷子和二师兄回来商议商议。

可柳施等不及了,“我不是怕他们,我是吞不下这口恶气,我这前后两家是式微,形单力薄,可是还有这么多师兄弟妹们,没得叫他们这样欺负人的。”

是啊,裴家实在胆大。

实在该死!他们拿宋兆安这帮师兄弟作什么看了?

难道真当宋家出事,这帮没有血缘关系的师兄弟们能坐视不理?看那东窗事发?

于是咬了咬牙,当即下了决心,“行,那便听二嫂你的,咱们报官,我这就拿纸笔来,咱们把状子写了。”

纵使是和衙门里是熟人,但这不是小事情,而是要摆在明面上来开成公布的。

只是这样一来,那裴玉玉当然也要走到衙门案前才是。

但又怜她才逃出魔窟,未必做好那心理准备。

再有一个问题,那是她的血肉骨亲,谢明珠也拿不定主意,她会不会到时候在裴夫人的眼泪下,临阵倒戈?

谢明珠的顾虑很多。

却不知,那裴玉玉同样也听到了柳施的愤怒叫喊声,所以匆匆从楼上下来了。

只不过这会儿谢明珠和柳施都被小晴她们姐妹团团围住,又有孙嫂子莫嫂在跟前。

所以无人留意到她,其实已经到了楼下。

也把楼上的一切动向听得清清楚楚的。

因此听到谢明珠说状子二字时,她深深吸了口气,顺着楼梯上来,“我,裴玉玉要状告裴怀英,偷盗我的文章诗词为己用,为此禁我囚我于那不见天日的暗室中为他执笔十一年有余。”

她口气坚定,语气响亮。

她是裴家小辈,不能状告长辈,那她就告裴怀英这个得益者。

正好,他是裴家未来,是祖父心中的希望,母亲的依靠。

既然如此,他们不仁,就别怪自己不义,折断他们的希望,推倒他们的依靠。

只不过她的话,对于宋知秋一行人来说,无异于是平底起惊雷。

莫说是还握着她娘双手的宋知秋当场因她这些话而呆在与原地,就是小时这小丫头也听明白了。

那裴怀英是个假才子,娘带回来的这个人是他的亲妹妹,他的文章诗词,全出自眼前这个瘦弱可怜的姐姐之手。

凉台上一瞬安静不已。

谢明珠愣住,完全是没有想到,自己这还在怀疑裴玉玉,她却已经坚定地站了出来。

而柳施则是感激又同情地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的女儿险些被害,宋家被算计,但这都还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眼前的裴玉玉,她这一身的劳伤是真,这些年所受的苦不作假。

所以柳施更多的是心疼她。

“孩子……”她张了张口,想说些激励安慰她的话,却又发现是如此苍白,最后顿了顿,只道:“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裴玉玉颔首,作为裴家人,哪怕是受害者,但因身上留着裴家的血液,所以她是担心宋夫人对她的厌恶和排斥。

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个善良的女人,不但没有怨恨自己为虎作伥,反而心疼自己可怜自己。

“嗯。”她感动得泪眼朦胧,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反应过来的孙嫂子激动又惊骇地叫起来,“我的榕菩萨哟,怎会有这样坏的人啊?你们大家放心,榕菩萨最是公正严明,是不会绕过他的。”

本地人神灵众多,即便是一个族,但也因居住的环境而单独供奉一个神灵。

而孙嫂子家所供奉的,便是榕菩萨,在他们的历史传说中,他们族人逃难到此,庇佑他们安居乐业的榕树。

小时这个时候机灵得很,声音洪亮地附和着孙嫂子的话,“对,我们的海神娘娘也是不会绕过这种坏人的,卷起千尺高的大浪,把他带到深海去喂大鱼。”

她们这一老一小的话,倒是将压抑的气氛给缓和过来。

小晴连忙子自告奋勇移步去屋子里,“我去拿笔墨来。”

其他的也没闲着,扶着柳施坐下,倒茶端水。

很快小晴笔墨拿来,那柳施和裴玉玉此刻倒像是有了默契一般,各自相视了一眼,拿起笔,在宋知秋她们铺平的纸张上,笔尖蘸上墨汁,便开始写状子。

一个是实打实的才女,一个是才子的妻子。

所以状子对于她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加之本就是那实打实的受害者,万千委屈和不满,条条种种,自是信手捏来。

凉台上此刻安安静静的,就连一向最闹腾的小时此刻也安静不已,耳边只剩下风吹树叶摩擦的沙沙声。

至于叫裴家选来作为受害者的宋知秋,此刻看着裴玉玉笔下行云流水的字迹,又惊又骇。

她的字和裴怀英的很像,但又多了几分风骨和秀气。

或者确切地说,应该是裴怀英的字像她,但又学不上她这一份风骨。

现在想,那裴怀英的字和她一对比,彷佛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而裴玉玉这一手字对自来就喜欢写字的小晴来说,更为惊艳不已,以至于她都完全忽略掉了裴玉玉这些年在裴家所遭受的迫害血泪。

状子很快就写好了,只是写完后,大家也都冷静下来了。

柳施没了早前的激动情绪,看着平整摆放在桌上的状子,“兹事体大,还是等你师兄和师傅他老人家回来,咱们在商议一个章程。”

谢明珠没有反对。

只是等待的过程是漫长难熬的,尤其今天是那鹿鸣书院开学的第一天,所以即便那宋兆安和王机子会回来,也注定是夜半三更。

想到时间还久,小晴她们姐妹几个是坐不住的,借着给裴玉玉买药上街去转了一圈,暗地里偷偷打听那裴家的事情。

本来这城里现在比裴家显赫的人家不在少数,而且他们家又才搬迁而来,还住在相对于算是偏僻的枕月埔,一般情况下是很难打听到什么消息的。

只不过因为这裴怀英先拜师宋兆安,又在街上挨了打,惊动了官府。

这使得城里原本不知有他这一号人的,都晓得了有个裴家,他们家少爷裴怀英被痞子们看不顺眼打一顿。

所以只要肯上心,不怕打听不到关于他们家的事情。

加上小暖和小晚两人在医馆里,尤其是小晚跟在汤保保学千金科,认识的长舌妇人可不在话下。

很是容易就打听到了他们裴家的表小姐几时生产,找的是哪个稳婆。

当然,打听这些,并非是要在这上面动手脚害人性命。

而是更确切地弄清楚,这裴怀英表妹肚子里揣着的,果然是他的血脉。

再有那裴家表妹,她未必又能自己做得了自己的主,何况是孤苦伶仃投靠在他人门下讨生活的人。

反正听着裴玉玉说过一嘴,这位表姐在府里的日子,也未必像是外面传言那样,最是得裴夫人宠爱。

想来也是,裴夫人要是真疼爱她,怎么可能让她大着肚子,连个名份都没有呢?

正常情况下,不是在知道她有孕后,就立即张罗办喜事,风风光光迎她进门做裴家少夫人么?

姐妹几个打听到这些消息,回到家中,少不得是要一一禀上去。

宋知秋这个被害者倒是显得冷静,情绪最为激动的,还是柳施和宋听雪。

尤其是宋听雪,那叫一个后悔,早知如此,当时就在街上给裴怀英一下打死得了。

柳施听得她这气话,反而冷静了下来,训斥着她,“看你糊涂了,为了这等败类,何至于叫你弟弟妹妹们惹上人命官司?”

宋知秋拉拢着脑袋,心中不服气,自己也能去给那裴怀英的脑门开瓢。

便是在这样的焦灼等待中,街上新修的鼓楼上,戌时三刻的鼓声都已经响起来了。

谢明珠催促着早就已经困得不行的女儿们去睡觉,也打发裴玉玉回去休息,“你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晓,待老爷子他们回来,自会详说。”

裴玉玉并不困,身上的伤也都涂抹了药膏,所以相反她精神得很。加上她虽为女流,可却因为祖父要供裴怀英为才子,所以从不吝啬她读书。

因此她是个实实在在的读书人,和那万千读书人们一样,都视王机子为心中圣人。

所以此刻满怀期待,哪里有劳累辛苦一说?

谢明珠是不知她心中所想,但凡晓得,就更要劝她的。

不然待她看到了所谓的‘偶像’,到时候只会怀疑人生。

因为王机子并不像是大家所描述的那般宛如仙人不染尘埃,张口就是清谈盛会,反而抠脚喝酒打嗝,坐没坐相偶尔还要口吐芬芳。

第175章

又说王机子和宋兆安踩着夜色一身倦意归来,到了家门口,却见凉台上灯火通明的。

两人心下都一阵感动,这夜深人静了,大家居然还在等他们,一时觉得今日的劳累似也算不得什么了。

忙加快了脚步,推门进去。

王机子先一步上楼去,那宋兆安留在后头插门栓。

楼上的谢明珠见着,心里盘算,看来给宋知秋姐妹俩找人的时候,也得给他俩找个书童,最好是人高马大那种,能背能挑,还能赶车。

她心里正想着,小时已经朝楼梯口冲过去了,直接抱住王机子的大腿,就噼里啪啦开始告状。

别瞧她年纪小,可开蒙早,又极其聪明,所以此刻将那裴家之事说来,口齿清楚就算了,条理也清晰。

众人一肚子的话,当即也都吞了回去,任由小时一个人发挥。

这个根本就用不上他们。

如此这只有虫鸣的夜色里,在小时倒豆子一般的话语中,那王机子的脸色以及至于关门后上楼来的宋兆安也都越来越难看。

到那最后,王机子更是恨铁不成钢地朝同样被欺骗的宋兆安瞪过去:“瞧瞧你,这一张嘴说不出一句叫我觉得贴心的话就算了,眼睛还不好使,我当时就劝你,弟子一事不着急,你才多大的年岁就急急忙忙的,这下可好,你一世清名毁了不要紧,险些害得知秋一辈子都赔进去了。”

宋兆安纵使是听得了被裴家如此算计愤怒,但被王机子劈头盖脸的骂,还是当着这么多小辈,此刻也没半点脾气。

因为老头子说的对,他自己的名声就算了,可是险些害了女儿。

当下脸色一片黑红交替,看得柳施好不心疼,忙朝谢明珠投递过去求救的眼神,然后悄无声息越过老头子和小时,走到宋兆安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

两个女儿就是夫人的眼珠子,可如今见夫人还如此担心自己,宋兆安就越发愧疚了,抖动着嘴唇,恨声说道:“夫人,你打我吧,我实在不愧为人父,竟是有眼无珠,引狼入室来,险些害了咱们女儿。”又愧疚地看朝宋知秋。

这话听得柳施越发难过了。

那宋知秋也跟着妹妹忙围过来,“爹,这不怪你,只怪那裴家心思歹毒,欺蒙咱们。”

王机子听着他的话,冷哼一声,这会儿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谢明珠见着二师兄被骂得这样狗血淋头的,一家子围在一起,实在可怜,加上刚收到柳施求救的眼神,如今也朝小时喊:“你爷爷忙活了一天,快拉他过来吃点东西。”

告完状后就开始瞌睡的小时连忙拉着王机子,“爷爷,累了一天辛苦吧,快过来坐下,二婶熬了滋补汤,您快喝一碗缓解一下疲劳,小时给您捶腿,您就不要生气了。”

说到这里朝小晚小暖看过去,“三姐四姐也说了,常生气老得快又容易得病,爷爷您别生气了。我看二叔也好可怜,他被人骗了,已经很难过,咱们就不要凶他了。”

这一番话,奶声奶气地不说,那小脸上一双大眼睛此刻更是艰难地睁着,还要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打哈欠。

看得王机子心都软了,“爷爷的好孙女,可快别说了,你快去休息,爷不要你捶腿,爷知道你是最孝顺的。”然后朝谢明珠道:“快让孩子们去睡觉。”

早前谢明珠就催过,但一个个都要撑着眼皮等王机子和宋兆安回来。

现在人回来了,也知晓了裴家那些腌臜。

于是谢明珠也朝小晴喊,“快带妹妹们去睡觉,你们的心,爷爷和二叔知道了。”

几个小姑娘这时候倒也没在拖拉了,挨个到王机子跟前劝他别生气别怪二叔,方去睡觉。

王机子瞧见一帮小丫头还惦记着宋兆安,瞪了宋兆安,,终究是将那些骂人的话给吞了回去,“孩子们可怜你,我若是再说你的不是,反而没得仁义。”

宋兆安脑袋耷拉着,人也很沮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老该说的。何况这一次的确是我自己识人不清。”

但他有颗爱才之心,何况当初收裴怀英为弟子,也正是因为喜欢他的文风,觉得对自己的胃口。

因此这会儿看着裴玉玉,也多为怜惜,“我本也是看文不看人,既是他偷盗你的文章,如今真相大白,我自不会再将他作为弟子来待,只是你在这般境遇之下,也能做出这样的好学问,以后若是愿意,可叫我一声先生。”

谢明珠没想到,这才被裴家骗的宋兆安,这立马就盯上了裴玉玉。

这还真是英雄不问出处,就算她是裴家人也无所谓了。

王机子闻言,冷言瞪了他一下,那眼神分明在和谢明珠说,这人没救了。

惜才也不是这样惜的,好歹先把裴家这乱糟糟的事情弄清楚,正经将裴怀英那欺世盗名之辈逐出师门才是。

柳施也瞧见了老爷子嫌弃的目光,连忙拉了宋兆安一把,“你急什么,玉玉是跑不了的。”

裴玉玉则是满心震惊,又万分感动,但又有点理解,为什么宋先生能被裴怀英骗了。“多谢宋先生恩德。”也顺便提醒,“如今裴家,只怕还在到处寻我。”

一句话将事情归回正题,王机子也皱起眉头来,看朝谢明珠,“你是怎么打算的?”

谢明珠拿出柳施和裴玉玉写好的状子,“也不是我托大,咱们家如今在这广茂县,也有一席之地,真要对付他裴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也不要叫人说咱们以权欺压,所以我觉得此事经衙门办才是道理。”

王机子得了这话,赞同地点了点头,“那成,天亮后就把状子递上去,该是什么章程就什么章程。”只不过就这样算计到他徒弟的身上来,那和算计他老头子有什么区别?

这裴家,也不用考虑在广茂县留下了。

美得他们。

当下又交代了几句,方去洗漱休息。

那宋兆安则一脸不舍地和裴玉玉说起学问来,竟没打算去休息。

还是柳施瞪了他几眼,“你自己不要命,那是你的事儿,可玉玉身上都是伤,又担惊受怕的,这一阵子都没得好好休息,你且叫她去好好休息吧。”

宋兆安这才和她一同回去。

宋知秋姐妹俩也和裴玉玉打了招呼,跟着爹娘去了。

一时之间,这凉台上便只剩下裴玉玉和谢明珠。

“你也去休息,明日一早去衙门。”谢明珠见裴玉玉也早是一脸的疲惫,自是让她去休息。

何况夜已深了。

翌日一早,宋兆安连书院都没去了。

虽说今日是书院开学第二日,他这个做先生的不能空缺,然这被裴家欺骗的案子,也非小事情。

故而天一亮,吃过早饭就携着妻子和裴玉玉,一同去往衙门。

那陈县令不认识裴玉玉,但见他夫妻二人一同前来,也觉得应当是有什么要紧事情。

不曾想,再看过那两份状子后,人都傻了眼。

他是个读书人,最憎恨的就是剽窃者,当即也是立即安排杨德发带人去裴家,将裴怀英给找来。

如此这般,那前两日才来衙门里状告被殴打的裴怀英,如今还缠着一身的纱布,又被衙门里的人请来了。

一开始裴家还以为是另外打他的人抓着了,要来他指认。

所以并未放在心上,等到快中午时候,这裴怀英偷盗妹妹的文章,还有裴家囚禁她之事传开,衙门里也有人来找裴老太爷了,他们才知晓天塌了。

原来那裴怀英一到公堂上,看到裴玉玉站在那里,就一下没控制情绪,失态骂起她。

加上才受了伤,那心态也不好,叫堂上众人三言两语一炸,原本死不承认的他,就原形毕露了。

何况肚子里没得货,没得裴老太爷在身后护驾保航,一问三不知。

裴老太爷知道裴玉玉状告裴怀英之后,急得不行,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裴怀英都已经招供了。

甚至还招了如何在他这个祖父的策划之下,怎样算计宋家。

所以什么都不清楚的裴老太爷急匆匆赶来,就倒打一耙,说裴玉玉和家里小斯私奔,故意抹黑裴家名声,胡乱栽赃陷害,苦口婆心劝大家别信她的鬼话。

却不知大势已去,见大家都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堂外又多是来看热闹的学子,方觉得事情只怕没有像是他想的那般简单。

一面还抱着些希望,朝裴怀英看过去。

不想那已经将他这个主谋供出的裴怀英,如今心虚得根本就不敢和他对视,眼神躲闪。

见到这一幕,裴老太爷还哪里不明白?整个人一个跄踉,心有不甘,仰头冲着天空咆哮起来:“老天啊,你当真是要亡我裴家啊!”

只是此刻众人是很难共情裴老太爷的不甘心,反而嘲讽起他来,“裴家是亡在你手里,怪老天爷个什么事情?”

小时挤在人群里看热闹,听到有人说这话,立即就接过道:“可不是,别遇到什么事情都推给老天爷,还不如好好检讨一下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裴老太爷听得小娃娃家的奶声,扭过头朝人群里,正好对上小时一脸的不屑,他忽觉得胸口一疼,喉咙里阵阵腥甜翻涌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