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晏来不及去换一身衣服，便马不停蹄地往设在宫外的虞贵妃灵堂去。按照祖制，皇帝皇后皇太后以外的人去世，棺材都不能停放在宫内，哪怕是再受宠的嫔妃，都不能僭越。故而虞贵妃的灵堂只能设在宫墙外专门用来停放嫔妃棺材的宫殿里。

他赶过去的时候，果然看到灵堂里跪了很多女人，有些是他认识的嫔妃皇姐皇侄女外甥女，有些是他不认识的外命妇，每个人都努力地假哭着，好像真的很为虞贵妃的死而伤心那样。

特别是看到燕晏来了之后，她们顿时哭得更大声了，生怕燕晏觉得她们不难过。

但此时的燕晏完全没有心思管她们到底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了，他一进门，注意力就全放在了中间那副金丝楠木的棺材上。

哪怕老皇帝先虞贵妃一步驾崩，但皇后为了顾全虞贵妃这个最受皇帝宠爱的嫔妃的脸面，在操办虞贵妃后事上也没有因为虞贵妃生前处处跟她作对而克扣虞贵妃，甚至虞贵妃的后事规格还超出一般贵妃。不止用金丝楠木给她做棺材，还让皇子皇孙内外命妇给她守孝。虽然不知道皇后这样做是想以此来转移外界对老皇帝的注意，还是她真的就是这么宽宏大量。

但朝中也没有大臣敢反对就是了，一来虞贵妃确实是皇帝最宠爱的嫔妃，二来她唯一的儿子还远赴北国和亲，为南国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她母凭子贵，也当享有这样的尊荣。

也不知道如果虞贵妃泉下有知，会不会感激皇后为她做的这一切。但燕晏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更希望母妃还活着，死后的尊荣再大都是虚的。

他木然地走到高大的金丝楠木棺材前，可能是知道他会回来，为了能让他再看虞贵妃最后一面，所以棺材还没封上，而是留了一道缝，供人瞻仰虞贵妃的遗容。

虞贵妃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为了防止她的尸身腐烂，在放进棺材前她的尸体也经过了防腐处理，甚至还给她化了妆，她脖子上那道狰狞的勒痕也被粉饰住了。乍一看她就像睡着了那样，面容依旧美艳，表情也很安详，好像死的时候并不痛苦。

可即使这样，燕晏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一来是害怕面对尸体，而来他实在无法接受母妃已经死了的事实。

他无声地站在母妃的棺材旁，不知所措，没有人告诉过他，至亲去世的时候他应该要做什么，所以他只能迷茫地站在母妃的身旁，想再陪陪母妃。

可能是他这个样子实在太无助，也可能是皇后或者燕征交代过，在灵堂当值的一位公公见状便好心地上前来，小声对他说道：“小殿下请节哀，奴才先带您去后殿换身衣服吧。”

燕晏这才注意到在场守孝的女眷无一不是披麻戴孝，而他身上还穿着赶路时的常服。他回到宫里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就这样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母妃的灵堂上，确实有些不合适。

他感激地对公公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公公带路了。”

他跟着公公走到灵堂的后殿，公公拿出一套白色的孝服给他，说道：“小殿下就在这里换上吧，奴才在外面等着。”

燕晏很感激这位公公的贴心，接过衣服道了谢，等人出去后就自己将孝服换上了，还刚好合身，估计是提前为他准备好的。

他换上孝服走了出去，又在好心的公公的指点下在灵堂最前面的位置跪下，给母妃上香烧纸。

白天时还好，有那么多女眷陪着他。可是到了夜里，可能是太子终于回来了，能将皇帝的死讯公开了，皇帝驾崩的噩耗一传出来，原本在灵堂里给虞贵妃守孝的女眷们都一哄而散，争先恐后地跑去皇帝的寝殿面前表现了。

燕晏白天的时候已经去看过父皇，所以就没跟着过去，而是继续留在母妃灵堂里给母妃守孝。

所有人都去皇帝那边了，偌大的灵堂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棺材前，看着冷冷清清的。

夜里的灵堂只有他一个人守着尸体，这原本应该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但因为躺在棺材里的是他最爱的母妃，所以燕晏并没有感到害怕。他跪在棺材跟前，有一下没一下地往火盆里放纸钱。

整个宫殿里，只有火苗舔舐纸钱发出的噼啪声，静得有些可怕，火光将燕晏的身影投映在墙上，怎么看怎么诡异。

但燕晏却一点都没觉得诡异，反而觉得没人打搅他和母妃独处正好，他已经很久没陪过母妃了，母妃也从来不想要他陪着。如今母妃再也不能转身离去了，他可以陪母妃很久很久，也终于有机会可以跟母妃说说话了。

他一边往火盆里放纸钱，一边跟棺材里的母妃回忆这些年的事情。

“母妃，虽然儿臣不知道您为什么不喜欢儿臣，可儿臣一直以来都十分敬爱您，儿臣做梦都想您回头看儿臣一眼，或者将儿臣抱起来让儿臣不要哭了。每次您对儿臣熟视无睹的时候，儿臣都会难过上很多天，哪怕父皇弥补儿臣再多的父爱，儿臣也都高兴不起来。

“儿臣印象中几乎很少看到您在私底下笑，很多次儿臣看到您漠然的侧脸，都很想问您为什么总是不开心，但又怕您讨厌儿臣那样问。只有在父皇来看望我们母子的时候，您才会笑，所以儿臣特别希望父皇能经常来陪我们。

“儿臣想您一定很爱父皇吧，不然也不会在父皇驾崩后也毅然决然地离儿臣而去。如果这是您所希望的，那儿臣也毫无怨言，只希望您在九泉之下陪伴父皇的时候，能偶尔想起儿臣来，给儿臣托个梦，让儿臣知道您在那边一切都好。

“对了，儿臣之前让人从北国给您带的黄金轮您还喜欢吗？儿臣过去一年在北国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儿臣。北国皇帝是一个很好很可靠的人，他总是照顾儿臣，包容儿臣，还给了儿臣另一个家，儿臣是心甘情愿留在北国和他相守一生的，您不用担心儿臣受委屈。可惜儿臣没能将他带回来给您看看。”

燕晏不知疲倦喋喋不休地跟虞贵妃说着话，甚至有些停不下来，实在是他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可以跟虞贵妃无所不谈的机会，导致他积攒了很多话想跟虞贵妃说，可能一天一夜都说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