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宫里冷冷清清的，连殿内都只点了一盏蜡烛，从外边看，还以为这里是终年冷宫。

燕征进去时，差点没找到燕晏的身影，还以为他又趁机逃了，转了个身才发现他坐在床脚下，因为室内光线太暗，几乎要和床融为一体，燕征才一时没发现他的存在。

看到燕晏这颓丧的样子，燕征不难猜出他是在为自己身上曝光在北国使臣面前而悲伤失落惶恐，像只不愿意面对事实的小兽，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蜷缩起来拼命地保护自己所剩不多的尊严。

燕征见状有些心软，但一想到燕晏难过并不是因为他，又有些无奈和泄气。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而且兀自点燃了周边的烛台，照亮整座宫殿，又吹灭火折子后，才慢慢地踱到燕晏身边，蹲了下去。

他一手捧起燕晏的脸，果不其然看到燕晏空洞的眼神，还有脸颊上残留的泪痕。他轻轻地用粗糙的指腹擦了擦，叹息道：“朕今日见到了北国来的使臣，跟他们说明了朕不愿意放人的真相。使臣得知你的身世后，很是震惊，说会回去跟他们皇帝商量怎么办。朕想，北国皇帝那么要面子的人，应该不能接受自己被一个假皇子糊弄了吧。朕还许诺他们，如果他们还执意要联姻，朕可以再送一个货真价实的宗室子过去。”

燕晏听到这里，终于有了点反应，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三分震惊三分惶恐还有四分不甘。

燕征看到他这个眼神，就会忍不住想起晏宴，晏宴当初也有过这样的眼神吧，在面对父皇强取豪夺的时候。他那时不能理解父皇为何会对晏宴的哀求无动于衷，不愿意放过晏宴，现在他大概明白了，这样的眼神实在太勾人了，让人忍不住怜爱，想占有，又想毁灭，更想保护起来不让外人看到。

他情不自禁地抬起燕晏的脸，想在他脸上轻轻一吻，但燕晏很抗拒地把脸别开了。他也不坚持，很自然地松开了燕晏，看燕晏又像鹌鹑一样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缩回角落里。

燕征捏了捏自己的指尖，上面还残留着燕晏的余温，但很快就消散了。他放下手，站起身道：“如果北国皇帝更喜欢女子，朕会在宗室里挑选一位比你年轻，貌美温顺的公主送去。如果他还是坚持要皇子，朕也愿意忍痛割爱，将燕景远送去和亲。景远虽说容貌品性处处不如你，但他是朕唯二的子嗣之一，生得也不差，朕自认为已经很有诚意了。”

虽说燕晏并不喜欢张扬跋扈目中无人的燕景远，可是当他听到燕征这么轻描淡写地决定送燕景远去北国和亲，还是震惊不已。

他错愕地抬起头来看向燕征，燕征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背后的烛光，脸也被隐藏在阴影之中，让他看得不太真切，但下意识让人感到害怕。

燕征这样的人，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说弃就弃，更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他呢？燕征对他只是一时好奇，或者是想弥补多年的遗憾，等兴致阑珊之后，他的下场不会比燕景远好很多。

更让燕晏感到愤怒的是，燕征竟然想用别人来取代他，而且还是燕景远那样的人。燕征是太看得起自己和燕景远了，还是在侮辱他和赫连皋的感情？燕景远怎么配得上赫连皋？！

他握紧拳头，终于说了燕征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因为太久没说话，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却充满了坚定的力量。

“赫连皋不会接受你的提议的，他不会和燕景远联姻的。”

对于燕晏的笃定，燕征也只是轻蔑一笑，怜悯地看着他道：“晏儿，你还是跟你小时候一样天真烂漫。在国家利益面前，人心和感情是最经不起考验的，赫连皋也一定会向朕妥协的，不信你等着看吧。”

说罢，他便离开了春和宫，留燕晏一人不甘无助待在春和宫等所谓的结果。

等到第二天上朝，燕晏不是先皇之子的消息已经在朝廷闹得沸沸扬扬。看到燕征来了，就有大臣迫不及待地要求燕征废掉燕晏的皇子身份，贬为庶人，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燕征不慌不忙地安抚他们道：“这是自然，但燕晏跟北国还有和亲的关系，朕昨日已经接见了北国的使臣，跟使臣商量了一下弥补的措施。和亲对两国来说意义重大，如果可以，朕还是希望能够和北国结秦晋之好，若北国嫌弃燕晏假皇子的身份，朕也可以再寻一个真皇子或者真公主送去和亲。至于假皇子，就留在南国自生自灭吧。”

大臣们对他的决策没有异议，一来和亲是先帝的旨意，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改变，二来他们也实在不想得罪北国，跟北国开战，如果两国能继续保持友好的姻亲关系最好不过。

既然燕征已经跟北国使臣协商，那就等结果好了，除了这件事外，他们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要跟燕征商量。

“陛下登基也有一段时间了，再过不久就是新年，陛下也该考虑改年号和册立皇后太子的事宜了。”

为了尊重已故的先皇，一般当年新皇不会马上册立皇后，而要等到第二年，包括改年号也是，所以之前燕征登基的时候，并没有册太子妃为皇后，但明年开春，这件事就要提上日程了，这个时候也该开始准备了。

没想到燕征却道：“立后之事，朕暂时不考虑。太子妃平日德行有亏，朕担心她德不配位，反而被天下人诟病。”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之前他们也隐隐听说过一些传闻，说太子妃在府上总是跟太子作对，有时候还会像市井泼妇那样大吵大闹，如今皇帝在朝上提出，那就真的是太子妃德行有失了。

太子妃的娘家人更是哑口无言，只能惭愧低头。

燕征不愿意立太子妃为后，外界以为是太子妃不堪重任，但皇太后可是门儿清的，只是她也感到很惊讶。当年先皇宠爱晏宴，后宫形同虚设也就算了，如今燕征还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连皇后都不立了吗？

她作为皇太后，皇帝生母，可以对燕征圈养禁.脔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却不能容忍他如此任性妄为，他不想立太子妃为后，难道不是想给燕晏一个名分吗？要是这件事传出去，堂堂皇帝将一个假皇子，而且还是昔日的手足视为皇后，皇室的脸面还往哪里放？

于是燕征前脚刚下朝，她后脚就派人将燕征请去了颐康宫问话。

燕征对此并不意外，反正他迟早也是要跟皇太后摊牌的，所以就坦荡荡地去赴约了。

去到颐康宫，果然就看到皇太后一脸怒意地坐在正殿等他，他行礼问安的时候，皇太后也只是冷眼看着他，也不像往日那样亲切地让他起身坐下了。

燕征知道母后在气头上，也不介意，兀自起身找了个椅子坐下，优哉游哉得像是来做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