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长安。

又是一年春耕，农民们早早就扛着锄头去地里干活了。

在田里一堆布衣农民中，一道暗红色的身影格外显眼。

那是个还很年轻的青年，面如冠玉，肤如凝脂，本应该是娇生惯养的主儿，此时却把袖子裤脚挽了起来，手里抓着一把种子，一边在田里走，一边熟练地将种子丢进挖好的坑里。

地里干活累了的农民都聚集了过来，坐在田埂上，笑容满面地看着地里干活的青年，你一眼我一语地赞美起来。

“长乐君今年又来帮我们种地，真好啊，有了长乐君帮忙，我们种得都快了很多。”

“可不是嘛，看到长乐君我就浑身充满了干劲，一个上午就耕了半亩地。”

“长乐君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啊。”

有人冲着田里那个身影喊道：“长乐君，要不要过来休息一会儿啊，小人这里有水喝！”

闻声，青年停了下来，直起腰擦了擦脸上的汗，转过头去，笑着道：“不用了，我还不累！”

农民们就啧啧称赞道：“年轻就是好，干劲满满。”

“哎，既然长乐君都不休息，那我也不休息了，接着干吧，总不能连长乐君都比不过。”

说罢，农民们又四散开去，各回各家的田里继续干活，地里一派火热朝天。

燕晏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到晌午的时候，农民们陆陆续续回家吃饭了，还热情地邀请燕晏去他们家做客。正盛情难却的时候，只见一辆马车停靠在了田边，一个高大的男子从里面走了下来。

燕晏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对热情的农民说道：“改天吧，陛下来接我回去了，你们都回去吧。”

农民们也一眼认出了皇帝的马车，见皇帝来接燕晏，就开起了善意的玩笑：“陛下又来催您回去啦？陛下和长乐君的感情真是几年如一日的好啊，真是教人羡慕。”

“要不您喊上陛下，一起去小人家中做客吧？小人家虽然家徒四壁，但贵客临门，小人愿意杀鸡杀鸭招待。”

燕晏可是励志要当为百姓办事的清官的，平日里上街都不敢收百姓们塞给他的东西了，又怎么会让穷苦的老百姓杀鸡杀鸭招待他呢？

他连连摆手婉拒，不给农民们再挽留他的机会，就屁颠屁颠地朝赫连皋跑去。

从田里爬上道路的时候，他才伸出手准备撑起身体上去，面前就落下一片阴影，抬头一看原来是赫连皋走到了面前，弯下腰对他伸出了手。

燕晏咧嘴一笑，将手放到他手中，赫连皋稍微一用力，就将他拉了上去。

看到他灰头灰脸的样子，赫连皋微微皱起眉头，拿出手绢一边给他擦去脸上的汗水，一边道；“朕刚下朝，你就不见人影，原来跑这里来了。看把自己弄得脏兮兮汗津津的，图什么？”

燕晏嬉皮笑脸道：“这不是今日朝中无事，我才没去御史台嘛！现在又正是春耕农忙的时候，我去承明殿也是干站着听你们说话，不如出来帮农民们干活，好让他们早日将地种完，赶上后面的雨水天。”

燕晏去年不负众望地考上了会元，到殿试的时候，又过关斩将，一举拿下状元，成为北国史上第一位状元郎，风光无限。

赫连皋不愿他在外奔波，本想给他一个侍中的头衔，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做事。但燕晏不愿意，认为自己年岁尚轻，阅历浅，不足以担当皇帝身边的顾问。他更想从基层做起，哪怕去长安县衙当差，只要能够跟百姓们打交道，知道百姓所需所求，为民办事就足矣。

面对燕晏的任性，赫连皋虽然有点不高兴，但也只能由着他来，最后还是跟兰延和御史大夫商量了一下，御史大夫出面，将他划到了御史台做正五品上的御史中丞，协助自己处理事务。

御史台管的事情很多，掌管刑法典章监督纠正百官言行，有时还要去民间体察民情。御史大夫年事已高，行动不便，由燕晏这个学生来当他的副手替他出行最合适，也能顺便培养燕晏作为他的接班人。

御史中丞是御史大夫的副手，除了掌书奏以及印工文书外，还兼职校订藏书以及编纂书籍，燕晏博览群书，又爱游历各地，记录风土人情，这个职位对他来说最合适。

何况御史中丞的职位也不高，给他一个新人，其他大臣也不会有太大的意见，于是这事就敲定了下来。

燕晏平日里就跟着赫连皋去上朝，如果政务繁忙，下朝后他就跟着御史大夫去承明殿跟赫连皋议事，或是回御史台办公，下午就上街或者出城巡视城中是否有官员滋事，欺凌百姓等，直到夜里才会回兰池宫。

这样的日子繁忙又辛苦，但燕晏却甘之如饴，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人生的意义，并且乐此不惫地给自己找事做，唯恐自己闲下来，对不起百姓们纳税给他发的俸禄。哪怕御史大夫只是个千石的官职，每个月的月俸不过四千五百钱加四十五斛粮食，还不够他商铺盈利多。

有的时候，他自掏腰包帮助百姓，一次就花掉他一年的俸禄，可以说是为爱当官，不图名利，只图能够帮上百姓过好日子。因此他得了一个美称，人称“长乐君”。

长乐是他的字，自从他及冠又考上状元入朝为官后，就很少有人叫他的名字或者叫他小殿下了，都是叫他的字，或者叫他燕大人，御史中丞。但百姓们没有资格也不敢称他的字，叫官职又显得不亲热，想到皇帝曾经想封燕晏为万户侯，但被燕晏婉拒了，他们就折中想了个办法，以“君”来称呼燕晏。

这里的“君”不是爵位，而是一个美称，一个名号，叫燕晏长乐君，就显得既尊敬又亲近，久而久之，全长安城的人都这样叫他了。

而燕晏也觉得很新奇。他打从知道自己不是南国皇子后，就不怎么喜欢别人叫他小殿下了，但之前是大家懒得改口，或者没有别的合适的称呼叫他，他才默许别人叫他小殿下。如今百姓们又给他起了个“长乐君”的美称，他就欣然接受了，这总比之前赫连皋要封他为某某公某某侯好听多了。

而燕晏也没有辜负百姓的厚望，除了本职工作外，闲时他就下乡，走到百姓中倾听民心民意，帮助百姓干活，回来之后将百姓们的意见整理成奏折呈给赫连皋过目，给赫连皋出谋划策，为百姓争取利益。又或者他从民间学到了有用的东西，回来编写成书籍，传给后世阅览。

像今天这样，他没事就出来帮百姓干农活也不是第一次了，百姓们都已经习惯了，赫连皋在宫里找不到他人，也知道来乡下找他。

他们乘坐马车回宫路上，赫连皋询问他：“你今年夏季还要去蜀地看望老师吗？”

燕晏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当然啦！这是我跟老师约定好的，每年夏季去蜀地看他，过年的时候他就来长安跟我们过年，我不能食言。”

去年，他殿试结果出来后，不等赫连皋给他封官，他就先撒丫子狂奔去蜀地给晏宴报喜了，并且在蜀地住了一个月才回来任职。去年冬天的时候，晏宴也带着已经退位的燕征来长安跟他们团聚。他们父子俩分隔两地，一年也就只有这两次机会见面了，燕晏当然不愿错过。

赫连皋并不感到意外，颔首道：“那朕改日就找个正当的理由，跟你一同去蜀地。”

燕晏看了他一眼：“你想找什么理由？”

赫连皋理直气壮道：“朕就说，朕要带御史中丞去蜀地监察地方官员。”

燕晏目瞪口呆：“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臣要举报您假公济私！”

赫连皋看他正义凛然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直接将他抱到腿上一边挠他痒痒一边质问道：“朕这样做是为了谁啊？”

燕晏最怕痒，赶紧求饶道：“陛下是为了臣，为了臣！”

赫连皋这才哼了一声，将他放开。

去蜀地一事很快就确定下来了，赫连皋不想劳财伤民，所以这次还是微服私访，甚至带的人更少了。

兰延和御史大夫等人都知道皇帝此行虽名为纠察地方官吏，实则是去探亲，但也不说破，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而赫连皋不在朝中这段时间，就由去年荣升成太子的赫连乌恩来监国。

赫连乌恩已经很熟练了，赫连皋和燕晏临行前，他还让他们安心去，他会负责好朝中一切事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