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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舫知道陛下的怒气主要不是针对自己的,很识趣地退后半步,准备让霍大都督来替他遮风挡雨。

没想到,这个举动却让郦黎一下子更来火了。

“陆舫!”

“哎,”陆舫下意识应了一声,等反应过来不合适后忙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臣在呢,陛下。”

“古人云,一日之计在于晨,我看你白天起不来晚上睡不醒,不如趁着早朝前,先顺着宫道跑步锻炼吧。”

陆舫:“…………”

他愁眉苦脸道:“那陛下,臣要锻炼到何时为止?”

“什么时候上早朝,什么时候停!”

为了不继续引火烧身,哪怕要在满朝同僚前罚跑,陆舫也捏着鼻子认了。

于是原地就只剩下了霍琮一人。

“那个乌斯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郦黎先发制人,在霍琮开口前便抢先质问道。

“他已下落不明许久,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京城,我本想找到人后再直接处理掉,就不劳你费神了。”霍琮解释道。

“你以为你这么做我会很高兴吗?”

霍琮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郦黎扭过头去,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冷战态度。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

郦黎盯着诏狱墙根顽强生长的野草,不知是不是看得时间太久了,眼睛微微酸涩发胀,视野逐渐模糊,连着上辈子的事一起,委屈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混乱地想:霍琮他凭什么,什么事都不告诉自己?自己对他来说究竟算是什么?

就在这时,腰间忽然传来一股力道,温和但有力地将他环入了怀抱之中。

“抱歉,”霍琮低声道,下巴轻轻搁在他的颈窝,语气复杂道,“我时常忘记,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为你遮风挡雨了。仅此一次,相信我,下不为例。”

怀中人低着头,许久都没说话。

霍琮本以为郦黎还在生气。

直到一滴泪,无声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第046章第46章

霍琮身体微微一僵。

下一秒,他就被郦黎推开了。

霍琮想开口解释,却在看到郦黎的表情后心头一跳。

那双泛着泪光的眼眸直直撞在了他的心头上,郦黎用一种很难用言语形容的、悲伤又绝望的目光看着他,像是有许许多多的委屈想要倾诉。

可他只是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一滴透明泪珠随着眨眼的动作,顺着脸颊,悄无声息地从下颌滴落。

霍琮上一次见到郦黎露出这样的神色,还是在向他坦白自己身体情况的时候。

很明显,郦黎被他隐瞒的行为勾起了非常糟糕的回忆。

可他也是个倔强的,硬是一言不发,用手背抹了把眼泪,甩袖就要离开。

郦黎忽然发觉了一件事。

自己和霍琮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

上辈子霍琮长他几岁,一直作为兄长对他的事情大包大揽,重活一世后他年岁已经比霍琮大了,霍琮却仍然是这副把他当小孩的做派,一遇到麻烦事就把他蒙在鼓里。

作为一名医生,郦黎其实很能理解霍琮的想法。

因为在对待重病患者的家属时,他也会选择善意的隐瞒。

可每次回想起那种美梦破灭后、一朝从天堂跌到地狱的绝望感,他胸膛中都会涌现出几近窒息的错觉。

天刚蒙蒙亮,街道上笼罩着迷蒙的青光,郦黎疾步往前走,速度快得像一阵风。

霍琮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他的视线紧盯着前方那道瘦挑的背影,时刻留神着郦黎周边的动静。

“小郎君,算不算命啊?”

一个大清早在街上游荡的闲汉看到郦黎,眼前一亮,上前招呼道。

郦黎想绕开他,却被那人用身体挡住了。

“让开。”他冷淡道。

但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显得没什么威慑力。

“别介啊,”那厮腆着脸说道,“小郎君这是怎的了?哎呀呀,瞧瞧这含情目,天可怜见的,难不成是被哪个负心人伤透了心?若是遇上什么难事,我也可以去家中帮你看看风水,相逢即是缘嘛。”

郦黎本就心情糟糕,被他这么一纠缠,更是满心烦躁。

“滚!”

“哎呦,好大脾气,”那人笑道,“小郎君怕是不知道我是谁吧?我青蛟王六,可是师从大名鼎鼎的黄龙教天元仙长……”

他边说边脱掉上衣,得意洋洋地朝郦黎展示自己一背的蛟龙花绣,和胳膊上鼓起的肌肉。

郦黎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

大清早在路上逮着陌生人求欢开屏,有病?

“你喜欢?”身后传来霍琮比往日更加低沉三分的声音,“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纹一个。”

“喜欢你个大头鬼!”

郦黎一肘顶在他腹部,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霍琮顿了顿,加快脚步追上。

王六站在原地,挠了挠头,失望地从地上捡起上衣,嘴里嘟囔道:“居然是个有姘头的,我就说呢,明明是个鳏夫相,夫妻宫还这么旺。”

郦黎走了一刻钟,还专门往小巷里钻,拐弯时发现霍琮居然还跟在身后,怎么甩都甩不掉。

倒是他,因为不认识路,一头扎进了死胡同。

这下郦黎不得不转身回头了。

霍琮漆黑双眸静静地看着他。

也不问郦黎有没有消气,只是缓声道:“时候不早了,一起回去吧。”

郦黎一看到霍琮脸上沉静的表情,就气不打一出来,又觉得自己这么做幼稚得要死,眼圈霎时又红了。

“郦黎……”

“你别看我!”他一边哭一边凶霍琮,“我平时不这样的,每次都是、每次都是,在你面前丢脸……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肚子去了,呜呜呜……”

郦黎慢慢靠墙蹲在地上,把脑袋深深埋进膝盖里。

他不想跟霍琮讲话。

也不想上朝。

……活着好像也没什么必要了。

就这样吧,让他当一只在角落里阴暗生长的蘑菇,这里就是最适合他的归宿。

霍琮叹了一口气。

郦黎的呜咽戛然而止。

霍琮居然给他来了个公主抱!

双脚离地的瞬间,他吓得立马伸手勾住了霍琮的脖颈,等反应过来之后,立马要松手从霍琮身上跳下来。

但这点反抗,在霍琮的力气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放我下来!你这是犯上作乱我跟你说——”

霍琮:“那陛下可以罚臣暖床。”

郦黎气得呆住了几秒,用拳头邦邦锤霍琮的肩膀:“……无耻!姓霍的你太无耻了!我当初怎么就认识你了呢!”

霍琮一声不吭,任由他锤打自己发泄。

他学过一些心理学,知道郦黎现在的状态,很可能是因为激动之下的情绪错位。

人会在极度悲伤时笑出声来,也会在某一天,因为一些小事的刺激突然泪流满面。

或许直到现在,他压抑在心底多年的情绪,才真正释放了出来。

“我不是不想告诉你,”霍琮说,“我那个时候……只是还没有办法面对自己的内心。”

郦黎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他意识到霍琮在向他解释上辈子的事情,在心里暗暗唾弃一声自己真是完全被看透了,但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继续听了下去。

“我不是圣人,”霍琮平静道,“我也是有私心的。”

“我不想你用看易碎品的眼神看着我,与其这样,我宁可永远在你心中保持兄长的形象。”

“那个时候,我甚至想过出国治疗,主动跟你保持距离。”

“你敢!”

郦黎红着眼睛瞪他。

霍琮的唇角微微上扬:“嗯,我的确舍不得。”

他垂首抵着郦黎的额头,眼眸沉沉,喑哑低凝的声音混着温热气流,轻到像是下一秒就会飘散在风中似的,“你知道我躺在手术台上,最后一刻,脑海里想的是什么吗?”

郦黎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

从漆黑的瞳孔深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是什么?”

霍琮轻轻笑了一下。

“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他说,“很想,像现在这样抱着你。”

两人视线交错。

郦黎的嘴唇微微发颤,眼中泪光一闪而过,最终定格在一个像是要哭、又像是在笑的表情上。

“你怎么能……”他喃喃道。

后半句隐没在了无声的哽咽之中。

霍琮却走神了,视线落在那微启的柔软唇瓣间。

曾经他只能想象,但现在他知道这其中的滋味,喉结滚动,在理智上线前,身体已经先行一步,堵住了郦黎的唇。

郦黎的身体微微一僵。

瞬息后,他急切地环抱住霍琮的脖颈,主动迎合上去。

只可惜吻技还太过生疏,不得章法,还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像是只伤心后呜咽着乱啃毯子的小狗,霍琮想。

霍琮耐心地引导着他,摩挲着,触碰着,再稍稍拉开一段距离,用气息似有若无地勾勒着郦黎的唇形,让他白皙的脖颈逐渐染上朝霞的绯红,身体也放松柔软下来。

郦黎很快就被亲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但和第一次的感觉不同,因为是在偏僻小巷里,他的注意力总有几分放在外面,担心有人路过,担心会被人看到,因此身体更加敏。感,丹田下方的空虚感也更加强烈。

……真的好像偷。情。

他靠在霍琮的肩膀上,摇着头,急促而小声地说道:“别,天要亮了,得先回宫……”

枝头鸟儿啁啾,外面传来早点铺老板招揽客人的声音,磨菜刀卖剪子的小贩吆喝着走街串巷。

阳光驱散了清晨的寒露,灿烂照耀在小巷外的空地上。

新的一天到了。

在霍琮抱着他抵在墙边,挑开衣襟,俯身舔。吻上他的喉结时,郦黎终于控制不住,抓着霍琮的头发,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连自己都无法忍受的绵软低吟。

他捂着嘴巴,泪眼朦胧地仰头看着头顶的蓝天,绝望地想:

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不能在这里……白、白日宣淫……

郦黎啊郦黎,你瞧瞧你这副昏君做派!

成何体统!

他决定还是要跟霍琮聊聊正事:“英、英侠的事,你准备怎么解决?……嘶,怎么还咬人呢?”

霍琮搂着他的腰,慢慢抬起头,唇边一丝银亮被牵扯拉断,侵略性极强的目光中还带着一丝淡淡的不爽。

“别叫这么亲切。”

郦黎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写信的时候,不也这么叫他?”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是你给他起的字。”

“…………”

真是够了!

“不是,”他说话都磕巴了,“你的得力下属还呆在诏狱里,愧疚得都要拿刀抹脖子了,你当真一点儿都不在乎?还、还有空在这里争风喝醋?”

“我跟他打了个赌,”霍琮说,“赌约的具体内容就不说了,他不希望我告诉你,总之是关于你的反应。”

“结果就是,我赢了,所以他不会真的寻死,我也会想办法让他戴罪立功,继续为你效命。”

郦黎木着脸:“你俩拿我打赌?”

霍琮:“权益之计,我知道他会怎么选。”

郦黎微笑:“要是知道他的好主公这么为他考虑,他一定会感动得哭出来吧。”

“…………”霍琮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犹豫了一下,谨慎问道:“你在吃醋吗?”

郦黎翻了个白眼,一脚踩在他的脚背上:“醋你个大头鬼!马上就早朝了,那些大臣肯定都想要他的命,快给我想解决办法!我知道你肯定早就想好了。”

霍琮眉心一跳,抱着他不放手,神情有些闷闷的。

郦黎磨了磨牙,心道你要是放在三国,估计也是个为了睡人家嫂子把城都丢了的曹贼角色,却没发现自己一不小心代入了人妻视角。

硬的不行,那只能来软的了。

霍琮开口道:“让我想想……”

“来不及了!”郦黎不假思索,“叭”地在他嘴上亲了一口,“想好了没?”

霍琮神色挣扎:“我没……”

又是“叭”的响亮一口,“想好了没?!”

“…………”

霍琮认输了:“想好了。”

他附耳对郦黎说了一番话,听得郦黎连连点头:“没错,就这么办,很好,不错嘛朕的大都督。”

大都督还不甘心,默默凑近了想讨个赏赐,可惜陛下心冷如铁,卸磨杀驴翻脸不认人,推开他后拾掇了一下行头,头也不回地大步就走出了小巷。

“来个人,备马车。”

猝不及防被抓住的早餐铺老板看到郦黎出现在宫外,瞪大了眼睛,先是呆呆点头应是,突然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问道:“陛下,您怎么知道我是锦衣卫假扮的?”

郦黎嫌弃地指了指他的油锅。

“你每一根油条都炸糊了,下次先练练手艺再出来开摊。对了,给朕包两个茶叶蛋带走。”

伪装的锦衣卫:“…………”

“还有,给陆舫传消息,叫他别跑了,在早朝前把严弥那个小妾带过来,朕要叮嘱她几句话。”

朝廷没了一半大臣,说不定效率还提高了不少,京城世家因此一蹶不振人丁凋落,更是郦黎恨不得放鞭炮庆贺的喜事。

但身为君主,郦黎必须要找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季默宁可灭口也绝不想叫真相走漏半分,但难保这世上还有漏网之鱼存在,所以霍琮告诉他,为了永绝后患,加之保住季默的性命,他能想到唯一的办法便是——

无限夸大事实,再广而告之,用一个更加炸裂的消息掩盖真相,便没人会在意真相如何了。

然后,彻底把水搅浑!

第047章第47章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早朝开始后,看到空了一半的朝堂,郦黎还是小小地惊了一下。

这……穆玄还真没夸张啊。

空荡荡的大殿静穆沉肃,一眼扫过去,那些在拍卖会上令人生厌的谄媚面孔都消失了。

剩下的,都是些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臣,脸色麻木一言不发的木头桩子,以及少数几个满脸义愤填膺的谏臣。

——比如永远冲在怼人第一线、铁骨铮铮的何兑何大人。

情况倒是比郦黎想的乐观一些。

他转念一想,十年之内,大景朝堂历经三次大淘洗,做官已经彻底变成了一项存活率不到50%的高危职业。

尽管人人趋之若鹜,但明哲保身早已成为了主流,像何大人那样管你是谁都敢参上一本的直臣,终究还是少数。

——这是开科举的好机会啊!

郦黎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诸位爱卿,平身吧。”

余光瞥见角落里扮成侍卫、陪着他一起上朝的霍琮,他心里一下子踏实了许多。

……就是不自觉地有了点儿偶像包袱。

郦黎挺起腰板坐直,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问道:“朕因歹人行刺,昏迷数日,这期间辛苦各位操劳国事了。可有什么要向朕禀报的?”

瞬息寂静后,何兑果然第一个站了出来。

但他并没有立刻发难,而是先缓和神色,询问道:“陛下身体可好?万幸那歹人没得手,不知可有抓到幕后主使?”

“朕无事,只是受了惊吓而已,何爱卿不必担忧,”郦黎说,“至于罪魁祸首,也已被锦衣卫处置了。”

何兑沉下脸来:“那陛下可知,锦衣卫指挥使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

郦黎:“朕略有听闻。”

“此乃本朝开国以来最为丧心病狂之事!”何兑厉声道,“纵然是缉拿贼人,也不该闹得满城风雨,牵连甚众——陛下,季默此人,蛮横酷烈,狼心狗肺,必须严惩不贷!”

“臣附议!”

“臣也附议!”

有了何兑开这个头,满朝文武都纷纷站了出来。

几名世家出身、硕果仅存的大臣们这回老实了,痛哭流涕地向郦黎卖惨:“陛下,臣等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可能心生反意啊!这狂徒丧心病狂,竟一夜之间杀我家中上百口人,法度何在?天理何在!”

“——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还有趁机给郦黎上眼药的:

“指挥使此举,定不是陛下授意,陛下当日还处于昏迷之中,他却擅作主张,杀我大景重臣无数,这是谋反!合该千刀万剐!!”

“说不准就想效仿严弥之举,幸好天佑我大景,让陛下及时苏醒……”

最后种种声音汇合在一起,所有人都情绪激动地要求将季默千刀万剐,诛连九族,再裁撤锦衣卫,将其罪行昭告天下。

完全把郦黎之前所说的“不赞成对罪犯实施酷刑”抛到了脑后。

其实除了锦衣卫外,禁军也参与到了那晚的清剿之中。

但看在穆玄的面子上,加上禁军也被锦衣卫杀了几个校尉,大臣们都不约而同地没提这事。

郦黎坐在最上方,望着下面一群人情绪亢奋、字字泣血的悲愤神情,忍不住想,这些人失去了亲朋好友,的确应该悲伤愤怒。

可他听到这些发言,却忍不住思索:

这些人,究竟是真的希望向季默复仇,还是想要借此机会,再次试图拿捏他这个皇帝呢?

恐怕兼而有之吧。

郦黎把目光投向霍琮的方向,在一群唾沫横飞面目狰狞的老橘皮之中,模样高大俊美的霍琮,简直就是洗眼睛的存在。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过一会儿没忍住,又看了一眼。

霍琮以手掩唇低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提醒他。

郦黎这才反应过来,回过神发现,底下已经安静许久了。

穆玄忍不住开口问道:“陛下是怎么想的?不妨开口说说。”

虽然他对季默同样愤恨,但穆玄并不完全赞成方才他们所说的,什么千刀万剐、株连九族。

大丈夫生于世间,自该一人做事一人当。

而且穆玄其实心里挺矛盾的。

在此前共事时,他对季默这个沉稳寡言的年轻人观感一直不错,还遗憾对方已经担任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不然调。教调。教,也可以来禁军接下自己的衣钵。

事情闹成这样,穆玄也很心痛。

愤怒之余,他也很想知道季默这么做的理由。

明明有大好未来,光明前途,为什么要自断前程?季默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如此不择手段的行事,只会成为满朝文武的公敌吗?

就算陛下再看重他,血案在前,朝臣弹劾在后,他也只能落得个人头落地的下场……

“诸位,”郦黎说,“有一件事,朕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

“关于季指挥使如此行事的缘由,想必各位还不知晓吧。”

大臣们面面相觑。

“无论缘由如何,他指挥锦衣卫犯下滔天血案都是事实,”何兑又站了出来,拱手道,“但也烦请陛下告知臣等原因。”

“好!”郦黎一拍龙椅,“来人啊,把人带上来!”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众人纷纷回头望去。

在看到来人竟是一名娉婷袅娜、身穿道袍的女子时,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陛下,这位是?”

陆舫明知故问,开始跟郦黎一唱一和地演上了。

“让她自己说吧。”

女子朝着郦黎盈盈下拜:“贫道鹤薇,见过陛下和诸位大人。”

她不敢抬头,声音还带着几分颤意:“贫道曾为鸳鸯楼歌女,后被严贼看中强纳入府做妾,严弥死后,贫道自知罪孽深重,便自寻了一处道观带发修行。”

一片哗然。

歌女、严弥小妾。

这两个标签,每一个都狠狠戳中了朝臣们敏。感的神经。

更别提这女子还生得如此妩媚动人了。

还什么带发修行,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正经道士!

“朝堂重地,陛下怎可让出身青楼的低贱女子踏足?”当即就有大臣铁青着脸,准备甩袖离开,“吾耻于与其为伍!告辞!”

郦黎认出来,这位之前还在慷慨激昂地说,自己的兄弟父亲都死于锦衣卫之手,所以哪怕糜躯碎首,也要让他下旨诛杀季默,报此杀父之仇。

“鹤薇是朕找来的人证,”他挑眉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位应该是刑部侍郎吧?平日里审理案件的时候,难不成碰上涉案的三教九流,刑部上下的大人们也都是这套‘君子远庖厨’的做派?”

那大臣的脚步僵住了。

他本想给陛下甩个脸子,谁知道,郦黎竟直接开始质疑起他的工作能力?

没办法,只好勉强解释道:“臣只是觉得,这种女子不该出现在朝堂之上,审理案件时,自当另当别论。”

“方才你不还说,哪怕糜躯碎首,也要报杀父之仇吗?”

大臣昂首道:“正是!”

郦黎丝毫不给他面子,笑道:“这还没刀斧加身,只是朕叫来了个严弥小妾,怎的,就开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那爱卿这杀父之仇,未免也太廉价了些。”

大臣被他怼得脸色青青紫紫,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灰溜溜地回到了队伍里,以袖掩面。

郦黎懒得再搭理他,直接对鹤薇说道:“你继续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鹤薇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是,多谢陛下。”

“奴家离开严府后,一直在道观中潜心修行,突然有一日,有一位身穿锦袍的贵人找上门来,说要问我几件事。”

“奴家见那人带了一群打手,来势汹汹,不敢不从。谁知他竟把奴家带到一处密室里,拿出了一副画像,问奴家严弥身上可有胎记,是否见过严弥年轻时的样子,与这副画像上的人可有几分相似……”

陆舫猛地打断她,喝问道:“那画像上画的人是谁?”

鹤薇脸色惨白,不敢说话。

何兑蹙眉道:“朝堂之上,天理昭昭,有何不能说的?”

鹤薇战战兢兢地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坐在龙椅上的郦黎。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

居然有人怀疑,陛下是严弥的血脉?

众人皆露出了世界观破碎的神情,郦黎似乎也被气得不清,他胸膛剧烈起伏,高声道:“快说,究竟是谁!朕恕你无罪!”

鹤薇猛地闭眼,“是……是陛下!那画像上画的人,是陛下!”

“呯!”

郦黎随手抄起安竹捧在怀里的陶罐,发狠地朝地上一砸,末了,一言不发地重新坐了回去,一套震怒的流程走的相当丝滑。

“继续说。”他阴沉着脸道。

余光注意到霍琮用脚踩住了一块碎裂的陶片,郦黎心中一梗——不是哥们,你还准备把这玩意儿拿回去当纪念品吗?这玩意儿可是老百姓用来腌咸菜的,正因为不值钱,他才会拿来砸啊。

鹤薇可不知道他内心的腹诽,她语速飞快道:“那人问完奴家这两个问题后,又拿出了一副画像。”

话音落下,所有大臣心脏都狠狠一抽——

不是,还来?

“奴家定睛一看,吓坏了,”鹤薇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楚楚可怜道,“那上面画的人,竟是定远侯!还是穿了女装的!”

“临走前,我听那人自言自语,他说,陛下此前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宗室子,严弥却一力保陛下上位,表面是权臣擅权,实则是……是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而罗登被封定远侯,这个封号,天下人都知道,是本该给征讨匈奴大胜的将军的,可罗登带兵,却从未离京超过八百里,还屡屡劝诫严弥不要对匈奴用兵,维持两国和平,难道这不算是女儿柔情吗?”

鹤薇深深低下头,咬牙说道:

“那人认为,罗登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匈奴公主,身材高大,声音粗犷,因而女扮男装多年,都没被旁人察觉。”

“她隐瞒身份,与亲子骨肉分离,严弥觉得亏欠她,所以封她为定远侯,想要借此弥补罗登伪装身份,为自己诞下龙子的辛苦……”

殿内瞬间响起一片激烈咳嗽声。

何兑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浑身发抖地指着她大骂:“荒唐至极!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郦黎生怕这老人家又撅过去,赶紧让安竹把自己提前准备好的中药发放下去。

何兑喝了半碗下去,脸色稍稍好看一点了。

等缓过气来,他立刻继续破口大骂起来,吓得安竹赶紧把剩下半碗也给他灌了下去。

“然后呢,”陆舫这个捧哏又及时上线了,“你说了这么多,和季指挥使又有何关系?”

“季默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时常在宫外走动,奴家当日回去后,越想越心中忐忑,便主动去镇抚司找上了他。”

鹤薇终于把最关键的部分圆上了,“他和这位喝药的大人一样,都气得浑身发抖,还说罗登与他有血仇,这些狂徒怎敢如此侮辱陛下,当即拔剑出鞘,说要彻查到底,把所有传播流言的人全砍了。”

“奴家劝他不要轻举妄动,那人或许只是精神出了问题,犯了疯病,劝诫再三,季指挥使终于冷静下来,没想到,没过多久陛下就遇刺了……”

郦黎恰到好处地插话:“朕昏迷前,听到那刺客骂朕是匈奴野种,不配当皇帝,迟早会被有识之士推翻。”

“诸位爱卿,你们仔细想想,近日你们的同僚袍泽、亲朋故交,是否有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表现?或者故作强颜欢笑之态?”

甭管高兴还是不高兴,这下人人都能对号入座了。

大臣们回想了一下,越想越觉得,好像真被陛下说中了。

但这会儿还能冷静下来思考的,也没几个人了。

满朝文武都还沉浸在那个“严弥当父、罗登作母”的可怕故事之中,根本反应不过来陛下说了些什么。

“朕第一次听到如此荒谬故事,只觉得好笑,”郦黎说,“这帮贼人,为了颠覆大景真是煞费苦心!哪怕只是说朕有匈奴血统,朕也认了!他们居然敢说朕是罗登女扮男装生下来的!”

一想到罗登那副五大三粗的样子,再换上一身女装描眉勾唇,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太可怕了。

传这种谣言的人,怕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吧?

“说起来,”人群中,一位大臣犹豫道,“臣确实之前有所耳闻……禁军中似乎有人谣传,陛下并非郦氏血脉……”

穆玄拔高嗓门:“陛下不是郦氏血脉?谁说的?老夫要撕烂那人的嘴!”

那人忙摆手道:“我只是听说,听说。”

穆玄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对郦黎请罪道:“陛下,臣治军不严,竟不知还有这等荒唐流言在军中流传,动摇人心,还冤枉了季指挥使,恳请陛下责罚!”

其他人也紧跟着跪地请罪。

事关皇室血脉的正统性,没有人敢站出来说这些人不该杀,至于这谣言的真假……

不行,打死他们也不能接受罗登为严弥产子!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就感觉要瞎掉了!

原本大家都以为,陛下会继续力保季默,甚至让他重新当回指挥使,权当无事发生。

然而出乎他们的预料,郦黎反而认为,应该给季默定罪。

“季默罪不该死,”他说,“古人云,流言可畏,可朕身为皇帝,将来若是犯错,自然免不了被天下人议论谤议,难道天下人都该死吗?”

“朕需要给后世人做一个表率。”郦黎看向何兑,“何御史,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季默?”

何兑沉思片刻,拱手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锦衣卫指挥使一职,陛下也不可叫季默再担任了。”

郦黎也有这个打算,把季默外放一段时间。

季默如今和朝堂上大半朝臣都结了血仇,如果他再继续当指挥使的话,锦衣卫只会成为过街老鼠,在京城寸步难行。

沈江这个怀柔一点的,正适合暂代。

等到科举之后,朝堂换血,情况就要比现在好办多了。

早朝结束,郦黎松了一口气。

好累,感觉跟打了一仗似的。

他软绵绵地瘫在轿子里,连根小拇指也懒得动。

直到看见霍琮掀起帘子,弯腰进来,郦黎终于精神了。

“我今天表现得怎么样?”

他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霍琮,满脸期待地问道。

还有两个问题被郦黎藏在了心里,觉得有点难为情,不敢问出口——

你这次来,打算什么时候走?

还有……

能不能,再稍微多留几天,陪陪我?

第048章第48章

“很帅。”

霍琮实事求是道。

看着郦黎高坐于朝堂之上,谈笑风生、挥斥方筹的模样,他一刻也没舍得移开眼睛。

“哎呀,都是演出来的。”

郦黎听得心里美滋滋,凑近了些,小声跟他透露:“我跟你讲,每次我上早朝的时候都可慌了,尤其是严老贼还活着的时候,光是看着他那双眼睛,我晚上都要做噩梦的。”

他撇撇嘴,“这帮大臣啊,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当着我的面抨击政敌,明明一个个的比谁都怕死,还每次都装作要以死明志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吓唬谁。”

郦黎说完,还幸灾乐祸地拍了拍霍琮的肩膀,“你以后也要经历这些的,到时候我就解放了。”

直到现在,郦黎仍抱着将来让霍琮当皇帝,自个儿功成身退去享受人生的美好幻想。

“后来呢,”霍琮问,“你怎么克服的?”

郦黎一本正经道:“因为我想起了一个以前看过的冷笑话,说怎么才能跟人吵架的时候不害怕呢?很简单,只要想象他在面红耳赤的时候,菊花也在努力收缩就行了。”

霍琮被他呛得连连咳嗽起来。

郦黎也笑得前仰后合,靠在他身上:“怎么样,管用吧?唯一的缺点就是老想这种画面容易笑场,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放怀清朗,霍琮却逐渐收敛起脸上的笑意,垂下眼眸,出神地看着郦黎脸上生动鲜活的表情。

少年眉眼飞扬,肆意不羁,像是夏日凉爽的海风,渐渐与他记忆中的模样重合在了一起。

从小到大,郦黎一直有说不完的话要与他分享。

好吃的零食、新出的游戏、总是拖堂耽误吃饭的老师,还有催他去洗澡的老妈……他们曾经一同长大,无话不谈。

他们两人的聊天记录足足有几十个G,郦黎好几次跟他抱怨过,说太占内存了,但他也表示,自己一条也不会删的。

等他们都老了,就把这些打印成一本书,坐在轮椅上慢慢看。

他曾以为,自己永远会是郦黎列表的置顶和紧急联络人。

可惜上辈子,他是先离开的那个。

霍琮有些遗憾,没能参加郦黎的毕业典礼,也没能见证他真正走上社会、独当一面的样子。

但今天他看到了。

“真的很帅。”他又重复了一遍。

郦黎反而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还好吧,你要是坐在这个位置上,肯定比我干得强。”

清风吹起帘子,正好把这句话送到了跟在轿子旁回宫的安竹耳中。

他立刻紧张起来——

居然问出这种话,陛下是在试探吗?

难不成,是对霍大人起了疑?

“可能吧。”霍琮说。

悄悄竖起耳朵的安竹:妈耶,霍大人竟然还真的承认了!

“如果我在这个位置上,”就在安竹冷汗浸透衣衫时,霍琮还在毫无求生欲地继续说道,“我可能会成为一个后世风评还不错的皇帝,手握重兵,开拓疆土。”

安竹脚下一个打跌,差点左脚绊右脚原地栽倒。

“但如果是你的话,”霍琮看着郦黎,语调带着几分很淡的笑意,“你是足以开创一个盛世的,Lily。”

郦黎夸张地抖了一下,抱着胳膊搓了搓:“你这么说,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是认真的。”

霍琮顺势伸出手,让他躺在自己的大腿上。

郦黎起初还很警惕,还以为这人又要对自己动手动脚,但见霍琮的表情很正经,还是将信将疑地顺从了对方。

这算什么,他躺下的时候还在想,男友福利吗?

哦对,霍琮现在是他对象了。

……感觉和从前也没啥差别嘛。

“你这次来,”他犹豫片刻,还是压低声音问道,“准备什么时候走?我不是在赶你走啊,我当然希望你越晚走越好,最好别走,不过徐州那边,光靠你手底下那些人,没关系吗?”

霍琮不答反问:“陛下希望臣一直陪在身边吗?”

“……别搞,哥们,这儿就咱们两个,cosplay是很羞耻的,外面还有人听着呢。”

安竹陷入了沉思:考斯普雷是什么?陛下为什么会觉得羞耻?

“游云让我办完事就尽快回去,”霍琮慢吞吞道,“我不在徐州,那些大族说媒的对象就变成他了,但我觉得,他应该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郦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记得你不是说过,他不良于行?”

“是,”霍琮淡淡道,“但他出身解家,曾经又是名满京城的大才子,不良于行又如何?多的是姑娘想嫁他。”

郦黎好奇道:“这样的人,当初为什么会认你做主公?你那时候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县尉吧。”

“我与他认识要更早一些,”霍琮说,“那时我还没受招安,机缘巧合,在官道上救了他一命。我见他谈吐非常人,便接他回寨子里养了一段时间的伤。”

“救命之恩,那就难怪了。”

郦黎随口道:“到时候我给你写个方子,他的腿我得看过才能对症下药,但调理一下身体还是没问题的。”

“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霍琮犹豫少顷,说道,“我在沛县认了一个养母,她上了年纪,身子骨不大好,你能帮我也调理一下她的身体吗?”

郦黎一骨碌爬起来,瞪着他:“那你不早说?”

“怕给你添麻烦,”霍琮解释道,“你那个时候处境也很艰难……”

“你都没跟我说过你还有个养母!”

“我的错。”霍琮立刻改口。

轿子停在了宫门前,安竹在外面清清嗓子,拔高声音问道:“陛下,您是回去歇息,还是去御花园?”

“去御花园吧。”

郦黎打算带霍琮去参观一下科学院。

霍琮给他的火。药配方,虽然主要是工部负责生产,但科学院的几位匠人在听郦黎说了明制火铳后,纷纷表示十分感兴趣,打算试试看能不能研究出来。

武器这方面,他了解的远没有霍琮多,说不定到了地方之后,霍琮还能指点一下他们。

郦黎很快就把这点不高兴丢到了一边,兴致勃勃地对霍琮说:“你就放心把人送过来,我叫英侠在宫外置办个院子,正好我没事也可以去住两天……啊。”

他忽然想起来,季默要外放去边疆了。

“你说,我直接把他丢去边疆军营里历练三年,是不是太不讲情面了?”郦黎的情绪一下子低落起来,“其实最好的办法应该是把他迁到徐州,这样,你还能照拂他一下。去边疆的话,他举目无亲,性格又这么刚,万一被当地那些兵痞子欺负怎么办?”

“你做的决定没错。”

霍琮:“我把他送到你身边当护卫,本就想给你日后增添一员大将。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季默这样的人,做锦衣卫也能做得很好,但他若是领兵,一定能带出一支令行禁止的虎狼之师。”

“况且他又不是孩童了,和人起了矛盾,还需要你这个皇帝替他操心?”

郦黎忽然左顾右盼,像是在到处找东西似的。

“怎么了?”

“没什么,”郦黎笑嘻嘻地,“我就想看看,哪里来的醋味。”

霍琮安静了片刻,缓缓伸出手。

“啊哈哈哈哈错了!错了!别挠哪里哈哈哈哈……救命,我不行了……安、安竹,快救驾!”

安竹起先还提心吊胆,等踮起脚尖悄悄看到轿子里的画面后,立马哎呦一声,“陛下,奴婢不小心崴着脚了,您等等奴婢,奴婢马上就来——”

他单脚跳着往前赶,跳得满头大汗,面目狰狞。

然而越跳离轿子越远。

——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郦黎被霍琮挠了几分钟痒痒,最后彻底精疲力尽了,眸中带泪,瘫在他腿上呼哧呼哧喘着气,从脸颊到脖颈,白皙的肌肤浮现出大片红晕,神思恍惚,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怎么还是这么怕痒。”

至始至终,霍琮都好好地坐在那里,可看到这一幕,他呼吸的频率也急促了几分,“还是那几个部位最敏。感,一点没变。”

“谢谢,你记得真清楚。”

郦黎朝天翻了个白眼,想侧头不看他,只动了一下,就被霍琮一把按住了。

“不要乱动。”

霍琮小腹绷紧,嗓音低沉沙哑,眼眸沉沉,用手指拭去郦黎鬓边的薄汗,“马上就要到地方了,忍一忍。”

忍……忍什么?

郦黎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瞬间浑身僵直。

这下是真·不敢动了。

“你,你,”他半天没能说出话来,眼神十分不可思议,“哥们,我以前怎么没发觉,你这么变。态呢?”

“以前是以前。”

“…………”现在是变。态对吧?

郦黎磨了磨牙,顾忌着外面抬轿的人,压低声音问道:“你叫我不要动,那你的手往哪儿放呢?”

“在检查我走这几天,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看似很正经的理由,做起来却又是另一码事了。霍琮撩起郦黎龙袍的下摆,少年的腰线瘦削利落,半悬在空中的腰肢形成一个漂亮的折角,几乎能被一个巴掌完全覆盖,白皙的皮肤细腻无暇,像是匹上好的绸缎。每当他粗粝滚烫的手指轻轻划过,郦黎都会死死咬着下唇,拼命抓住他的手腕阻止,脸上露出那样——可爱的、惶恐不安的表情。

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霍琮真想把郦黎逼得再哭出来一次。

相比起霍琮的愉悦,郦黎就要煎熬许多了。

霍琮仅凭手指,就能轻描淡写地撩拨起他身体内潜藏的火种,烈火以燎原之势熊熊燃烧,郦黎躺在男人的怀里,胸膛激烈地上下起伏,过于急促的呼吸让他头晕眼花,像是一条搁浅在岸上的鲸鱼。他脸颊通红,五指死死抠着霍琮上身的甲饰,冰凉冷硬的触感让他稍稍回过神来,突然醒悟自己现在的样子,简直像是被俘虏后,在敌军将领怀中承。欢的……亡国之君。

老天爷,就不能让他当个正常皇帝吗!

郦黎欲哭无泪。

突然轿子一抖,似乎是外面有个轿夫不小心踩到了石头,万幸没出什么事。

浑浑噩噩间,郦黎听到安竹的声音,注意力分散了一瞬,抓着霍琮手腕的力道也不自觉地放松了。

下一秒,霍琮哗啦放下竹帘,轿子内的光线陡然昏暗下来。

“干什……唔!”

霍琮勾住他的膝弯,另一只手托着郦黎的脑袋,把人斜抱在怀中,凶狠地吻了上去。

外面可还有人呢!

郦黎瞪着他,试图紧闭双唇抗议,霍琮惩罚地捏了捏他的腿根,他吃痛“啊”了一声,却正好给了霍琮捡漏的机会,轻微的啧啧水声很快在狭小的空间内响起,郦黎被迫张开嘴巴承受,喉结滚动,艰难地吞咽着,饱满红润的双唇被蹂。躏到呈现出近乎靡。丽的色彩,身体向后弓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眼角无意识地流下泪水。

迷蒙泪光中,他看到霍琮漆黑眼眸中倒映着自己狼狈的模样,郦黎的心猛地一跳,一想到外面还有那么多人,他羞耻得浑身发烫,伸出手盖在霍琮的眼睛上。

“别、别看我……”

“很好看。”霍琮低声道。

郦黎的手肘靠在男人的胸膛上,近距离感受着霍琮的声带震动,竟有种连耳膜都被侵犯的错觉。

他恍惚地想,从前霍琮不是这样的……

这么、这么强的侵略性,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轿子停下后,安竹在旁边等了足足一刻钟,郦黎才在霍琮的搀扶下,用便面遮脸,慢吞吞地走下了轿子。

踩在地面上的那一瞬间,他差点脚软。

霍琮眼疾手快地搂住了他的腰,“小心。”

“怪谁?”郦黎无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

“怪我。”

他终究还是被霍琮的厚脸皮打败了,“……先去亭子里坐会儿吧。”

时值春末夏初,园中百花盛放,小溪潺潺,蝴蝶翩飞,阳光洒落,宛如瑶池阆苑般一般如诗如画的美景,让两人的心情都渐渐平静下来。

安竹被他们打发到一边煮茶了,郦黎把刚到好的新茶推到霍琮面前,说:“春天就该喝点茉莉茶,你尝尝。”

霍琮:“是不错,徐州的特产是金骏眉,我记得你爸爱喝这个,等我回去后也给你寄些。”

“他确实,一辈子只喝金骏眉。”

想到往事,郦黎笑了笑,些许怅然、又带着几分释然,静静望着花圃上飞舞的彩蝶,许久之后,才说道:

“我爸要是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一定会说我没出息,都当了皇帝了,还没点雄心壮志。”

“只要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比什么雄心壮志都要强。”

“谈何容易啊,”郦黎无奈道,“你就看看朝堂上那帮大臣们,有几个管用的?之前抄家抄来了那么多钱,感觉八辈子都花不完,结果才打了一场仗,这还没有什么伤亡呢,就只剩下一半了!”

他掰着手指头,一边数一边抱怨道:

“城墙要修,士兵要养,赈灾也要赈,还要开科举补充人才,下半年的事情多到我睡觉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人当皇帝可以几十年不上朝,我一个月不上朝,这国家就要完蛋了。”

霍琮:“徐州屯田进程还算顺利,明年可以向朝廷多缴些税,但相应的,也得给当地人一些好处,否则,容易不患寡而患不均。”

郦黎思索片刻,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他眼前一亮,突发奇想道:“不如这样吧——我下旨在徐州搞个经济特区,你看怎么样?”

第049章第49章

“经济特区?”

霍琮陷入了沉思。

思考片刻后,他说:“是有可行性的,现今我治下本就有几家商会,商人数量众多,只是在普遍生产力还没跟上前,朝廷还是应以农耕为主,不宜过分扶持商人。”

“这个我懂。”

郦黎点点头,咔咔伸了个懒腰,放松道:“那具体章程我就不操心了,你肯定比我更了解当地的状况。等下回去后,你写一份诏书,御玺就放在左手边书架上的匣子里,你自己盖一个就成。”

霍琮张了张嘴,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说诏书……让我自己写,自己盖章?”

“对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动脑筋想这些事。”

郦黎笑眯眯的,理所当然道:“等你回徐州后,也可以仿照御玺的样式自己盖个萝卜章,当然啦,要是有什么主意当然最好跟我提前讲一声,不然我怕上早朝的时候露馅。”

霍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的眼神幽暗,说话的声音也低沉了下来,“万一有一天,我拿着你的御玺,去做些坏事呢?”

“你能做什么坏事?”

郦黎只觉得好笑,完全没放在心上。

一个皇帝最担心的,就是别人来抢他的位置。

但对他来讲,霍琮可不算那个“别人”。

霍琮不再言语,只是端起茶杯,掩饰自己微微上扬的唇角。

被心上人全身心的信任自然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不过……

——他说的,可不是那种坏事。

但霍琮并没有出声,他放任了郦黎天真的想法,顺势转移话题:“趁着天色还早,去科学院看看吧。”

郦黎也休息好了。

他起身说道:“就在这边不远,咱们走着去就行了。安竹之前跟我说这名字有些古怪,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我想给它改个名,就暂时叫……仪象百工院,你觉得如何?这样科举考试也能再加一门了。”

“你准备今年召开科举?”

霍琮并肩走在他身边问道。

大景也有科举,像陆舫,就是科举考上来做官的。

但因为前朝传统,相当一部分大臣是由人举荐担任官职,这些人在朝堂中抱团聚拢,形成以门阀士族为根基、同气连枝的党派,影响政策走向,使得全天下的土地、财富都愈发集中于一处。

在这样的前提下,科举选上来的官员,如果不去“拜山头”,根本不可能在朝廷中担任什么重要官职。

“今年下半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郦黎回答,“京城这边,经过季默这么一搞,剩下的那些大族都不成气候,改革就基本就没有阻力了。”

“但我还不太清楚京城之外的状况,陆舫曾经跟我说,大景有三大害:第一是藩王,第二是边疆,第三是黄龙教,你觉得他,说的对不对?”

霍琮:“大体上没有什么问题。虽然现在各地起义频繁,但都不成气候,是百姓被逼得活不下去了才落草为寇,真正有组织有纲领直接反对朝廷的,少之又少。”

他沉吟道:“倒是藩王这边,有些棘手。”

郦黎歪头看了看他:“不可以用推恩令吗?我看穿越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推恩令被誉为千古第一阳谋,背后仰仗的,是汉武帝对中央的强大管控,和其他藩国望尘莫及的军事实力,”霍琮淡然道,“所以经由他下达的政策,那才叫圣旨。”

“如今的大景皇帝,就跟周天子差不多,政令一出京城,效果就要减半,等真正落实,又要再打个八折。但你除掉了严弥,收拢了禁军,所以在其他藩王眼里,你已经不算吉祥物了。”

郦黎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哥们,你嘴好毒啊!”他嚷嚷道。

霍琮表情不变,漆黑眼眸中飞快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

“不用担心,”他说,“之前我在彭城招募了三千民兵,这段时间,手下将领也一直在帮我调。教士兵。只要伙食跟上,加上现代部队的专业训练方法,就算对面是百倍于我的兵力,我也有信心打赢。”

郦黎:“谢谢,但我并没有被安慰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来到科学院的大门前,还没进门,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把头顶的牌匾都震歪了。

郦黎吓得一跳,赶忙拉住一人问道:“这是干什么呢?”

那人一脸不耐烦地回头,等看到郦黎的脸时,瞬间睁大双眼:“陛陛陛陛……陛下?”

“是陛下,不是陛陛陛陛下,”郦黎无奈道,“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呢,你们在搞什么东西,闹出这么大动静?”

“回陛下的话,是火。药。”那人回答,“原先咱们都在想,该怎样让火铳变得更加轻便,方便士兵在战场上携带,但刘师傅认为,如果把火铳放大十几倍,固定在城楼上,迎敌时造成的杀伤力会更大。”

这不就是火。炮吗!

郦黎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

本来他还想着,饭要一口口吃,先让他们把火铳研究出来了再说,没想到他们竟然自己想出了炮楼的用法。

“快带朕去看看!”

郦黎立马拉上霍琮要去见识一下。

霍琮也对这方面很感兴趣。

在看完火炮后,他和刘师傅一起探讨起来,还又当场实验了好几次,不仅把花园里的假山炸得稀巴烂,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硝烟的味道。

安竹心疼得脸都皱巴了:“哎呦喂,这可是先帝特意叫人去钱唐寻来的奇石!”

过了一会儿,霍琮又叫人从外面抬来一头死猪。

安竹看上去快晕倒了:“这这……御花园乃洁净空灵之地,怎么能见血?陛下,您快拦着点霍大人啊!”

郦黎心道我哪里拦得住。

一看霍琮这样子就知道,他肯定又上头了。

从前为了拼个航母模型,他能连着两天两夜不睡觉,饭也只吃一两口,郦黎来找他的时候喊半天都找不到人,就看到房间门紧闭着,窗帘全部拉上,一个蓬头垢面的男的坐在角落里,身边堆了一堆零件和工具,搞得他差点以为霍家进小偷了呢。

“轰——!!!”

又是一声巨响。

血肉四溅,一只猪耳朵飞到了安竹的脚面上,吓得他尖叫着跳起了踢踏舞。

郦黎揉了揉被震得嗡嗡响的耳朵,觉得也该差不多了。

他扯着嗓子对霍琮喊道:“该吃午饭了——”

霍琮头也不抬地摆了摆手,示意让他先去吃。

郦黎叉腰瞪了他一会儿,可惜霍琮已经钻到火。炮下面去了,完全没注意到他这边。

过了一会儿,灰头土脸的霍琮心满意足地从炮筒里钻了出来,拍拍手上的石灰粉,对刘师傅说:“行了,我把那几个地方都给你标出来了,调整一下,就能减少武器因为过热而炸膛的几率。”

刘师傅也黑着一张脸,朝他龇出一口大白牙:“哎呀,你这个后生懂的真多,难得,真是难得!你是宫中侍卫吗?”

霍琮含糊地应了一声。

刘师傅更加热情了,小伙子长得又帅又有前途,这是良婿啊!

“我家里有个侄女儿,今年刚满十六,长得如花似玉的,可水灵了!你可有婚配?不如我把我侄女介绍给你如何?”

“不了,”霍琮婉拒道,“我家中已有良人,正准备接母亲过来……”

“别啊,十六岁的花季少女,不答应多可惜啊。”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揶揄的调侃。

霍琮身子一僵,回头看见郦黎捧着一碗饭,优哉游哉地坐在一张藤椅上,旁边还摆着三菜一汤。

“Lily,我……”

“看我干嘛,人家再跟你说话呢。”郦黎一边说,一边温柔地给安竹夹了个鸡腿,“来,今天辛苦你了,多吃点。”

安竹诚惶诚恐地捧着碗接过来。

他坐在郦黎身侧,飞快地看了一眼霍琮,像是恨不得把脑袋埋进米饭里。

霍琮用布擦了把脸,也没说什么,只是侧身背对着郦黎,三两下脱掉了沾染脏污的上衣,露出了覆着薄肌的精悍上身。

正在吃饭的郦黎顿时觉得,到嘴边的肉都不香了。

他的视线仿佛黏在了霍琮身上,看着对方旁若无人地拿了块没拧干的湿帕子擦拭身体,还不经意放慢了动作,流畅的肌肉线条在阳光下舒展,男人的手掌滑过宽肩窄腰,锁骨胸膛,细小的水珠顺着分明的腹肌滑落,折射。出道道璀璨光芒。

郦黎:……这是作弊!

等擦完身子后,霍琮又走过去帮他们布菜。

安竹的手开始发抖,筷子和碗沿碰撞出一首命运交响曲。

等到霍琮把鸡翅膀撕下来递给他时,他终于受不了了,把碗筷一放,起身冲郦黎深深行礼:“陛下,奴婢这饭真吃不下,还是让霍大人坐着,我来吧……”

郦黎都不用看霍琮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是故意的。

“行了,这边也不需要你伺候,你去吃饭吧。”

安竹如蒙大赦。

他一走,霍琮便坐在了他的位置上,还给郦黎盛了一碗汤,剥了两个大虾。

郦黎抬眼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用碗接了过来。

霍琮知道他没真生气,所以也不忙着说话,只是慢悠悠地替他剥虾,等剥到第五只的时候,郦黎终于开口了:“行了,你自己吃吧,我够了。”

霍琮这才端起碗来。

居然七只虾就哄好了,他默默地想。

这么看来,郦黎大概是这天底下脾气最好的皇帝了。

“下午有什么打算?”郦黎问他。

“你有公务吗?”霍琮问,“回徐州前,我可以帮你处理一些。”

“有,但是咱们可以晚上回去处理,”郦黎表示身为医学生,熬夜是他的本能,“白天我想跟你出去逛逛,最近天气不错,很适合踏青。”

“是了,快端午了。”

霍琮仰头看了看晴空万里的蓝天,提议道:“要不,咱们去城郊放纸鸢吧。”

“纸鸢?你是说风筝吗?”

郦黎曾听安竹提起过,大景最为繁盛时,风气也远比现在开放得多,无论男女,都会在春夏之际,邀上三五好友,一同去郊外放纸鸢、坐游船、赏花饮酒。

每逢节日,湖上的游船多到数不胜数,岸上的人只要挥一挥袖子,便如同乱云出峡,姑娘们只要掀起帘子,便是千花竞笑。

只可惜,如今的湖面上空寂无人,停靠在岸边的画舫早已腐朽,城内城外,人人为了生计奔波忙碌,早就不复当初的盛世气象了。

“城郊那边,我听说经罗登‘剿匪’后,”郦黎犹豫道,“已经荒废许久了,住在那里的,都是一些失去了土地的流民。”

霍琮比郦黎更清楚城外的情况,因此他立刻改口:“我们可以就在这儿放,不用特地跑到城外了。”

“不,”郦黎反而下定了决心,“咱们要去。”

“我想去亲眼看看他们是怎么生活的,”他说,“有你陪着,我才能放心。”

霍琮沉默许久,轻轻点头。

“好。”

“还有一件事。”

霍琮抬眼:“什么?”

郦黎紧盯着他白皙紧实的胸肌,眼睛一眨不眨地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把衣服穿上?”

*

为了保障安全,郦黎还带上了一队禁军,和四名锦衣卫暗中保护。

其中就包括了沈江。

然而郦黎怎么也没料到,陆舫这家伙,居然又和沈江混在一起了!

“我记得,你俩不是关系不好吗?好好的,怎么会跑到一个酒楼吃饭?”郦黎眯起眼睛盯着他,“还有——高尚,你怎么也在?”

高尚惶恐道:“臣是被陆大人拉来的。”

“臣是为沈指挥使庆贺晋升,”陆舫朝他拱拱手,从容回答道,“特地在酒楼摆下宴席,正巧听闻陛下想去城外,便跟来凑个热闹了。”

沈江竭力证明自己的清白:“陛下,我是独自进宫的。”

“行了,既然来都来了,那就一起去吧。”

郦黎摆摆手。

霍琮站在他身后,不知为何,脸色却略显阴沉。

高尚一看到他的脸,心里就咯噔一下。

等和陆舫一同坐上马车,他再也憋不住内心的疑惑,忙问道:“陆大人,和陛下同乘一辆马车的那位,难不成,是之前来救驾的徐州牧霍琮?”

陆舫闭目养神,老神在在道:“正是。”

“他为何会出现在京城!?”

“陛下召来的,或者他自己来的。”

高尚:“…………”你这不是废话吗!

“高大人呐,”陆舫叹道,“咱们为陛下效命,一定要记住这三点:该说的可以直说,该做的一定要做,但不该问的,千万别问。”

高尚欲言又止。

“怎么,高大人还有话要说?”

“我不明白,这霍琮,究竟是什么来历?”高尚皱眉道,“又能治理一州百姓,又能上马杀敌带兵作战,还靠救驾为自己博得了一个天下人皆知的好名声……陆元善,你难道真没察觉出来,此人野心甚大吗?”

陆舫一摊手:“察觉到了,可那又有什么用?陛下显然已经被他迷得五迷三道了,没看咱们这是干嘛去的吗。”

“那身为臣子,更应多加劝诫才是,”高尚正色道,“上次陛下提出让徐州不加限制自行募兵,我就觉得不妙,原打算等六部改革事情一过,就向陛下提建议撤销政令,谁知中途还出了这等岔子。”

“你说,这霍琮会不会正是因为担心这个,才隐姓埋名亲自进京,向陛下表忠心的?”

高尚越说越细思极恐。

陆舫随口道:“倒也不至于。大景皇室,素来男女不忌,霍大人又生得一副英武俊美的样貌,陛下对他青睐有加,也是正常。”

高尚双目圆睁:“此话当真!?”

“自然,”陆舫奇怪地看着他,“高大人没看出来吗?”

高尚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

他倒吸一口凉气:“此人心机深沉,果决隐忍,好歹也算是一方雄主,听说身边连个侍妾都无,为了逢迎媚上,竟不惜以色侍君……”

“——陛下,可万万不能中了此人圈套啊!”

第050章第50章

京城郊外。

传说大景开国先祖入驻京城时,曾有一黑龙从天而降,引黄河水,汇成湖泊,后世人称“玄龙湖”,大景也因此尚黑,以玄色为尊。

当然,这个传说有待考证,在郦黎看来,大概率是当时的统治者自个儿编出来的。

但让他有些在意的,是霍琮告诉他,那则传说还有后半段。

据说,那条黑龙口吐人言,留下了一首至今广为流传的歌谣:

“日干亡,玄龙潜;黄龙出,换新天。”

郦黎在听到这首歌谣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陆舫所说的黄龙教。

“这个教会在民间的影响力如何?”他在马车里问霍琮。

“非常大,”霍琮坦白道,“徐州和京畿一带还好,东莱地区,上至官吏,下至贩夫走卒,种地百姓,就没有不信这个教的。”

“我曾问过一些从那里来的商人,他们言谈之间都无比推崇黄龙教的教主天元大仙,说这位法力无边,能渡人成仙,还能让凡人窥见仙界景象。”

“听起来是个很会忽悠的神棍。”郦黎沉思道,“那这个黄龙教的教义是什么?”

霍琮:“黄龙庇佑,功德圆满;凡尘苦痛,修行化仙。”

“更像骗子了,”郦黎说着,忽然露出一脸怀念的表情,“上次我听到这种话,还是在和精神病院护士搞联谊的时候。她们还说,基本每个楼层里都有几位这样的人才,越往上修仙等级越高,当然,出院时间也越晚。”

“你还和护士联谊?”

霍琮显然是个会抓重点的。

“其实就是坐下来吃顿饭,”郦黎解释道,“后来他们还去唱K了,就我没去,你要相信我,真的。”

霍琮:“……我看到你在憋笑了。”

郦黎立马坐正:“下次注意——不许再挠我痒痒了!”

霍琮遗憾地收回了手。

为了避开人群,他们走的这条路,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

车轮滚滚,压过茂盛生长的碧绿野草,远远的,已经能望见澄澈的湖水,清风拂过,如万片碎金荡漾。

春意的气息在无人的郊外蓬勃孕育着,郦黎眯起眼睛,放松地靠在霍琮肩膀上,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感受着阳光晒在皮肤上的温度,和风穿过指尖的触感。

霍琮搂着他,指尖轻轻触碰着少年白皙脸颊上跃动的金色光斑。

待郦黎疑惑地睁开双眼看过来时,又十分自然地将鬓边的碎发别在他耳后。

一路平安抵达。

“吁——”

沈江警惕地环顾周边,发现没有异动后,这才松了口气,勒紧缰绳,跳下马车。

“陛下,到了。”

自从陛下遇刺后,那死士当场服毒自尽,行刺者的幕后主使到现在都没找到。

尽管陛下只是让他们加强防卫,轮换值岗,但出了这么大的事,季指挥使又即将迁谪,他肩上担负的压力已经足够大了。

要是陛下再出事,沈江心想,别说他原谅不了自己,就连后面马车坐着的霍大人,估计也不会放过他。

“还挺快的。”郦黎随口说了一句。

他回过头,本想看看陆舫他们的马车到了没,却看见那两人的目光正在自己和霍琮之间来回转换,眼神颇为复杂。

“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

等他们走过来,郦黎奇怪地问道。

“没什么。”

高尚和陆舫双手放在身前,垂眉耷眼,异口同声地说。

“奇奇怪怪的。”郦黎撇了撇嘴,还特别点名了某个同学,“陆元善你注意着点,朕的大臣已经没多少能给你霍霍的了,你可别把高尚带坏了。”

陆舫:?

刚才明明是高尚拉着他说了一路的话!

他一肚子委屈,想开口解释,可惜这时候郦黎已经拉着霍琮走远了。

高尚目送着陛下的身影远去,双手插袖,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由此可见,某人平日里作恶多端,风评连陛下都有所耳闻。你看,现世报这不就来了?”

陆舫:“…………”

“说什么呢?”霍琮问他。

“没啥,”郦黎随口回答,“对了,我让人在城里买了些风筝,你看看,喜欢哪种款式的?”

“有燕子老鹰夜莺,还有蝴蝶和仕女,”他兴致勃勃地翻找着,“唉,这边居然还有一条蛟龙?可惜太长了,不好放。”

霍琮拿了个老鹰,高尚选了仕女,陆舫左看看又看看,见郦黎没有先挑的意思,于是闭眼摸了个蝴蝶。

“陛下不放吗?”

“放,朕是特制的,”

郦黎美滋滋地从最下面抽出一个奇形怪状的风筝。

高尚和陆舫仔细打量半天,都没认出那个白色桶型物体、外插两个平板究竟是什么。

说它是某种器物吧,四四方方又毫无花纹装饰,可偏偏做得又十分精致,上面还写了几个古怪的字体——

“天……一……?”

高尚艰难地辨认着,“陛下,这是何字?”

“天宫一号。”霍琮低声道。

在郦黎掏出风筝的时候,他的眼睛就几乎要黏在那上面了,“你居然做出来了这个?”

“当初在宫里也没别的事可干,”郦黎笑道,“就叫人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解闷,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

霍琮点点头,视线一刻也不肯移开,手里的老鹰都不香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老鹰,勉强道:“我还是放这个就行。”

郦黎好笑地看着霍琮嘴硬,把天宫一号直接塞到他手里,又把老鹰拿过来,“行了,我都放好几回了,这次就先给你体验的机会。”

虽然从表情上看不太出来,但郦黎就是觉得霍琮很高兴。

——因为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他偷偷捏了下自己的手,

……幼稚。

成熟的郦主任对这种毛头小子的恋爱方式不屑一顾。

他背对着霍琮,轻哼一声,用手指弹了下老鹰的爪子。

*

天宫一号因为造型问题,并不好放。

霍琮试了几次都失败了,旁边背着双手溜老鹰的郦黎看不下去,稍稍指点了他一番,教了一些自己摸索出来的独门小妙招。

这次终于成功了。

“感觉怎么样?”

郦黎和他一起仰头望着天,很有成就感地问刚刚出师的学生。

霍琮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那个时候,是不是很想家?”

郦黎没想到霍琮会问这个问题,他愣了愣,倒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其实……还好吧,”他有些别扭地说,“主要是不太适应古代的生活,又没有游戏又没有手机,就觉得,穿越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有趣。”

霍琮眺望着飞在蓝天下的天宫一号,舱体是用竹条捆绑做成的,上面糊着白纸,与实物大概只有六七分相似。

但当它冉冉升起、飞翔在天空中时,总会给人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就好像一刹那又回到了故乡。

霍琮很能理解郦黎放飞它时的心情。

因为他现在也有相同的感受。

一只手与他一同握住了线,郦黎把天宫一号又放得更高了些,高到几乎隐没在云层中,遥遥不可见。

霍琮似乎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

因此,当郦黎说“松手吧”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手中握着的最后一段线。

天宫一号乘着风,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我才能接受穿越到古代这件事,”郦黎轻声道,“但现在忽然发现,有你陪着,好像也不是多难的事情。”

霍琮伸出手,偏身微微靠近,像是要帮他梳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又像是动容之下,情不自禁的拥吻。

风掠过草坪,吹皱一池纯水。

气氛渐渐变得无声暧昧。

“沈指挥使——”

远远从另一头传来陆舫的声音,拉长的音调回荡在山野间。

霍琮的动作停下了。

他的眉毛狠狠一跳,本想无视,然而郦黎已经扭头望了过去。

霍琮用力攥了一下拳头,目光沉沉地看向那个位置。

郦黎大声道:“陆元善,你又有什么事?”

陆舫站在一棵树下面,又蹦又跳,还使劲儿朝他们挥舞着双手,在霍琮眼中,就像是个散发着几千瓦光亮的电灯泡,面目可憎。

他扯嗓子喊道:“不是我——是高大人的姑娘——挂树上了!沈指挥使,麻烦你过来一下,帮个忙唉——”

沈江面无表情地背着双手,上前两步走到郦黎身边,俯身征求他的意见:“陛下,臣能不去吗?”

“算了,去帮帮高尚吧。”郦黎无力摆手,“被陆元善缠上,他也不容易。”

沈江:“……是。”

与此同时,湖畔一处绿荫下。

“麻利点儿,别被人看到了!”

一人一边用镐子挖地,一边埋怨道:“我说老张头,咱们不去种地,跑来这鸟不生蛋的旮旯地儿搞这个做什么?埋这东西,”他踢了一脚半截埋土里东西,恨恨道,“那堂主又不给钱,有啥用处啊!”

“你懂个屁咧!”

老张头擦了把汗,拄着铁锹瞪了他一眼,“这可是堂主吩咐下来的,说办好了,就给我们在教内升一级,还奖励一袋小米呢!”

那人傻乎乎地问道:“升一级,那有啥好处吗?”

“这个……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我听说,堂内一共七级,升到五级,就有机会得到堂主传授的仙法了,每个月还能分到其他教徒的供奉。”老张头不太确定地说道。

随即他又肯定道:“但我亲眼见到我隔壁二婶子家,因为替堂主办好事,得了两个鸡蛋的奖赏呢!”

那人咽了咽唾沫,双眼放光:“两……两个鸡蛋?真的吗?在我们那边,这可是地主老爷家一个月才能吃上一次的好东西啊!”

“货真价实,我老张头什么人你不知道,还能骗你咋滴?”

老张头把胸脯拍得啪啪响,斩钉截铁地跟他保证道。

忽然,两人动作一顿,因为都听见了对岸有人在喊着什么。

“快快快,有人来了!”

老张头催促道,余光却瞥见一个人影,脸色一变,立马握紧了手中的铁锹,喝问道:“什么人!”

“我只是路过来歇脚的,”沈海举起双手,状似好奇地探头望了一眼,“哎,老乡,你们这是在干嘛?”

“不关你的事,一边去!”

老张头见他一身布衣布鞋,指关节粗。大,掌心全是老茧,模样也生得憨厚老实,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出身,稍稍放松了些,但仍十分警惕地盯着他。

“别这么紧张,”沈海笑了笑,“不瞒你说,我是来京城走商的,想找个本地人打听一下情况。”

他边说边走近,却一下子刺激到了老张头的神经。

那个傻子还在笑呵呵地说什么“老张头,我看着这兄弟不是坏人”,他懂个屁!

想起堂主对自己的再三叮嘱,还有教主的口谕,老张头一咬牙,上前一步挡住了沈海的视线,沉着脸说道:“小子,你要是再往前一步,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沈海停下脚步,与他对视一眼。

“真不让看?”

“不让!”老张头鼓着牛眼,梗着脖子凶狠说道。

沈海点点头,视线扫过对岸天空上飘着的几个风筝,突然抬手,电光火石间,便把老张头压在了地上。

老张头呆住了,随后扯着嗓子大叫起来:“杀人啦——救命啊——”

沈海不理他,把人交给其他禁军和锦衣卫后,走到那土坑前,心平气和地问老张头的同伴:“你们在埋什么东西?”

那人一见这帮人居然人人佩刀,沈海看样子还是他们的头头,顿时吓得浑身哆嗦,结结巴巴地回答:“埋、埋……我也不知道……”

沈海的目光越过他,落在土坑里埋了大半的东西上,突然瞳孔一缩,猛地跳下去,三两下把那玩意儿扒了出来。

——竟是一尊金龙绕柱的木雕!

这雕刻栩栩如生,上面还漆着金粉,一看就是出自有名工匠之手,不是一般人家能买得起的。

老张头他们这样的泥腿子,恐怕种一辈子的地,都买不起这么一尊木雕。

沈海眉头紧锁,知道这事不是他能轻易决断的了。

他果断道:“东西收起来,把这两个人带上,去请示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