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鸾星失算·一】
窗外已有鸟鸣, 天色将白，泛着微青，徐行睁眼, 下榻, 开窗, 像往常一般抻了抻筋骨。
骨节发出细微的弹响, 手背上的疤痕已由深转淡，最后一战时被削下来的小指最终还是没能原模原样接回去, 只能劳烦白族做了个铁的暂且用着。小指的握力其实不小, 不能轻易替代, 这样仍是对使用剑招有所折损, 但也差不多够用了, 总比断胳膊断腿好。
在微凉的水汽中, 徐行忽的嘶了声, 心头有些莫名。
……怎么最近总觉得有点冷？
她很快便将这微不可见的不适抛之脑后。应该是累的。毕竟近些日子她没歇息过, 和寻舟一同将那些还流散在各地的妖人清除。这些怪物已无神智, 还会袭人, 留下总归是隐患, 六大宗五大门都很默契地不提那总归要提的“谁当老大谁当老二”的问题, 皆派出门生亲族将其清缴为先。
徐行有预感，这会是千年以来众人最团结的时刻。估计过不了百年, 又要撕的鸡飞狗跳了。
没人再敢给她派任务，徐行虽说被穹苍封了个尊号，但也从没回去过，她一向散漫，如今是自由身了，更没什么规划, 向来是杀到哪儿算哪，累了就随便找个地方住。就是顶着这张脸，所有客栈老板都不收她房钱，次次都要撕来扯去一番，好生麻烦。
头顶一声响动，一只肥犬形的铁兽自屋檐下滚滚而来，用冷冰冰的脸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
“祥云，你来了。这么突然？”徐行指腹蹭蹭它下巴，手感不是太好，“怎么，有事要告知我？”
祥云用尾巴为她指了个方向，蹦道：“北面！北面！”
北面？
徐行往它所指方向看去，雾水云天中，群山静静屹立。
自此处再往西北方行百里，便至白玉门，白玉门再北，便是目前仍未重建完毕的狐守之地。不少仙门中人都在附近帮手，路上随便抓一个都是修者，宛如大白菜般泛滥，谁胆这么大，还敢在那里放肆？
徐行屈指在客房的墙上轻叩两下，几乎是声音才方落下，门便被打开了，寻舟站在门外，一副被她叫醒的模样，施施然微笑道：“师尊，你醒了？”
他一身暗纹滚银锦袍，罕见地将那一头霜发用白玉冠束了起来，露出耳朵——耳垂上，一只东珠耳钳在有些暗淡的晨色下泛着微光。
这一身装扮和华丽二字没有关系，却也与朴素无缘，明明是清雅的装束，却莫名有几分掩不去的昳丽矜贵，令人挪不开眼，唯一称得上“朴素”的，也只有徐行前几日在岸边买下赠予的那只耳钳了。
徐行选择性忽略这点时间根本不够他穿好衣服、以及自己明明敲的右边他却从左边的门进来的事实，只愉快道：“醒了。今日往北去，如何？”
寻舟欣然道：“当然好了。”
她拍了拍祥云，它一溜烟地滚滚离开了，随后拿剑，准备下楼。然则，一转头，发觉寻舟还在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顿时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寻舟无辜道：“什么？”
他不急，神通鉴倒急了：“你快说，你快说呀！！”
徐行笑着捏了捏他的耳垂，道：“好看呢。”
寻舟的笑大了些，又几分矜持地点了点头，半真半假地缓缓道：“我可不是为了讨要师尊的夸奖才站着不动的。”
他的指尖在徐行肩头点了点，一股细小的青绿之气自徐行脊背中窜出，被他在半空中捏碎了。徐行感到身上一暖，那股若有似无的寒意瞬间消失殆尽，她没说什么，只是挑起一边眉毛：“嗯？”
“师尊昨日斩妖的时候，应是不慎碰到玉芙蓉了吧。”寻舟垂眼道，“这东西对人无害，但鲛人却不能多碰。虽然不至于有什么性命危机，但若是不及时清除，身上会起疹子的，到时可就痒得很了。”
玉芙蓉是一种草药的名字，徐行回忆了一下，发觉何止是碰到，自己简直是在那一片绿草里胡乱滚了半天，恍然大悟道：“原是如此。”
之前也就罢了，如今相较从前太平了，她对自己身体的不重视更是鲜明起来。当白族的时候是这般，做鲛人时自然也不例外，对一些特殊的禁忌忌讳之物可以说毫不在意，再加上对疼痛不甚敏锐，此事说大不大，关键时刻却也能很严重。好在寻舟此时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在她左右，看顾她比看顾自己还要谨慎数倍，是以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鲛人的习性啊……
乘上法器，徐行还在想这几个字，不明不白的，百年前某些不太和谐的场景忽然在她眼前一晃而过。灼热到快要发烫的唇角烙在颊上的触感，湿淋淋又紧贴不放的黏滑鱼尾，以及靠在虎口上模模糊糊不断吞咽滚动的喉结。徐行唇角一抽，这才后知后觉想到，自她醒来这么长的时间，寻舟竟没发作过一次，莫非是鲛人也另有“周期”？
不对啊？她现在也是鲛人，怎不见她有这怪病？
徐行总觉得自己好似勘破了某人当初借题发挥的事实，只是隔着太远，不好追究，并且并无证据，想想还是罢了，遂将飘远的心思收回，一路稳健地行至白玉门。
“……”
白玉门未受什么损害，就算被打塌了一些屋舍瓦檐的，不出半月便全都修复完善了。狂花不必跳山，换月更不必再守护火龙令，这山间人气倒是反常地旺了不少，一流白衣门生说说笑笑自山道上下来，一见着瞿不染，便连忙将自己的牙收回去，皆露出不苟言笑的肃然神色来，齐声道：“大师兄。”
瞿不染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那几个门生面面相觑片刻，方才道：“我们是在说……掌门之事。”
瞿不染道：“掌门如何。”
“掌门近来说着破而后立，以稳道心，总是往无极宗去，然后便不怎么见人影了。”门生说着说着，不知为何，目光在他身上诡异地晃了一圈，似在确认什么，“我们是在猜测，日后会不会……”
“不会。”瞿不染惜字如金道，“勿多思，少忧虑。”
那几个门生讪讪离去，瞿不染垂眸片刻，不知心中在想什么，甫一回身，便见到徐行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当然没人拦她，如今除了穹苍，哪个宗门会拦下她？哪怕是穹苍，拦她也只是为了不让玄素气急攻心将最后两滴血喷出而已。瞿不染面无表情道：“有何贵干。”
以他的性情来说，这四个字已经算不太友善了，但徐行向来感觉不到自己不想感觉到的不友善，只十分自来熟道：“听闻你们属地有什么‘天妖残影’之事？有没有详细一些的地点和说法，我去探探。”
瞿不染漠然道：“小事未曾杀伤人命，何需你来问。”
这拒绝之意昭然若揭了，徐行恍若未闻道：“哪有这么说的？只要有趣，走一趟又无妨，倒是你，心情看起来不大好，怎了，又被青仙欺负了？”
瞿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