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鸾星失算·二】
这火来得蹊跷, 更烧得莫名，几乎一瞬便燃得满室红光，噼噼啪啪近在眼前。徐行也的确感受到了那自脚底一路燎上来的灼热感, 她没动, 只是不动声色地将寻舟尚在腰间的手一按——连带着那不老实的脑袋一起, 看着墙上诡异出现并开始咆哮的龙影, 耳边隆声阵阵，电闪雷鸣, 天崩地裂一阵响动。
确实很唬人, 也的确逼真, 但是, 太慢了。并且看得出来, 动手的技艺不精, 纵火经验尚浅, 能一瞬间就烧成这样的大火, 还由得它自脚底慢吞吞上来？早在发觉那一瞬就该被烧成狗脑袋了。
她按着寻舟, 还想兴致勃勃地多看一会儿连环画、欣赏一会儿小妖们为了干坏事还能想到些什么花招, 就见寻舟闷不吭声地伸手一扼, 霎时风雨骤停, 室内大亮，什么残影什么闪电全都跑了个没影, 只余地上三妖一人瘫坐着，见着寻舟的脸色，立马团团抱在一起，好似彩排过般齐刷刷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一蛇一黄一白一人，都在这，齐全了。
徐行见着这患难关头前亲人一般团结的小妖小人, 竟有些想笑，但她神色岿然不动，将其中最能耐那条黑蛇揪着七寸拎起，道：“还用逼供吗？我看还是招了吧。”
那小黑蛇暴躁地呲出毒牙，张口便喷：“放我下来，别碰我！呸，别以为大伙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
还大伙，偷着看多久了？徐行好整以暇道：“我们怎么？”
黑蛇咆哮着，漆黑的面皮竟有些诡异地发红，这穷乡僻壤的小妖，根本没认出眼前人是谁：“我可听到他叫你‘师尊’了！清清楚楚的！世风日下，道德沦丧！要是我们没打断，你们都已经……已经要……我都懒得说！”
徐行不合时宜地心道，那还真是多虑了。
自从她跟寻舟两鱼一道浪迹天涯开始算，差不多也过去大半年了。
她跟爹妈生来无缘，唯一一个稍微能和“娘”扯得上点关系的也早被捅了个透心凉，并且就算前掌门还活着，也多半不会闲出屁来对她选择道侣的品位有什么多余的质疑；寻舟就更别提了，海底下的鲛人们望眼欲穿，也没等到他回来看一眼，他都快忘了东海底下长什么样了吧。
没有长辈矛盾，没有家庭矛盾，唯一称得上点阻力的，就是那编排不休的悠悠众口了。不过，多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在徐行面前啰嗦什么辈分什么伦理的事，更没什么好啰嗦的——
两人加起来都快两千岁了，放在夕阳红里也是惊世骇俗的存在，还有什么好管的，谁又管的起？
关于二人，各色比夕阳红还要惊世骇俗的话本层出不穷，徐行无意间看到过几本，登时被人族这永远无法被妖取代的跃进想象力深深折服，但事实上，寻舟事到如今了也只会和她碰一碰嘴唇罢了。
多是蜻蜓点水般的浅吻，只要在场没有第三个人，徐行也摸不准寻舟会什么时候幽幽贴来。她有时也会主动，不过多半是发现这招很好用之后的偷懒之举，目的主要是想让他闭嘴。
更深入些的亦有，只要她心情尚好，暂且没被腻歪到表露出想让他哪凉快哪待着去的意图，寻舟就会试探着将手掌附在她后脊上，然后舔开她的唇缝，一点一点把冰凉的舌尖送进来。
实话说，徐行起初几次是不太适应，后来勤了也觉得没什么了。不讨厌。她烦的不是唇齿交缠本身，而是如果不早点制止，寻舟就很容易弄个没完。每次都上辈子渴死的一样，不把她嘴里的津液全都搜刮完不罢休，有时还莫名凶性毕露，又啃又咬又舔个半天，不配合还不行。有一次徐行实在困得很了，直接嘴一张睡死过去，次日起来嘴肿了不说，他还有脾气了，阴晴不定地站了半天，哄了许久才阴沉沉地道：“师尊不喜欢这样吗？”
徐行一怔。
“若师尊不喜欢，可以直说的。”寻舟黯然垂眼道，“不必迁就我。”
她还能回答什么？真说不喜欢，这地儿估计马上就被撒泼地没法要了。于是徐行勉为其难地摇了摇头，结果下场也没好到哪去，当即差点被寻舟把前三顿吃的什么都给尝出来。
徐行虽说如今算是半个鲛人，但对鲛人本身的认知也照样是七窍通了六窍，更不懂寻舟这样黏人到丧心病狂的是孤品还是普遍都这个死德行，东海下边是不是一到求偶期就是一对一对如胶似漆撕吧不开的接吻鱼。但既然两人都对现状较为满意，她也乐得清闲，就不多嘴给自己再自寻烦恼了。
扯远了。
徐行将心绪收回，见小黑蛇还对自己在那张牙舞爪，于是将它利落的打成一个结，丢给后方的寻舟：“打家劫舍，夺取钱财，顺带还能败一败这个客栈的人气。想法很好，可是不太好实施，在这过路的都穷的叮当响，你们劫了这十来人家当，买得起一颗金豆子么？”
又是拿幻境骗人的老做法，只不过更加精进了些，火是真的在烧，但烧的是人脚后跟，那点灼伤痛是痛得很，但白族次日前就能把它复原如初。
被说到痛处，那只恐怕是负责拾柴火的小黄鼠狼鬼鬼祟祟地将自己蜷起来，倒是那位跑堂的满腹心虚地嚷嚷起来了：“掌柜的克扣我钱，成日里压榨我，他从客人身上拿是拿，我从客人身上拿就不是拿了？！”
“也不是没有道理。”徐行兴致盎然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把这儿弄倒闭了后，你的生计要往哪儿找？你已找着下家了？”
这下那位跑堂的也不吭声了。
徐行平生第一不爱讲道理，第二就是不爱跟各色熊孩子讲道理，毕竟要论熊的资历，在场诸人加起来都没她深。这想一出是一出的作风实在太眼熟了，除此之外，这几个崽子多半还抱着此等小事又麻烦又没油水定然不会有人来管的侥幸心理，事实上也是，但奈何运气实在比较背，遇到了想一出更是一出的徐行。
“小惩大诫，先去鬼市里关个十五天再说。”徐行不动声色地给他们包了个吃住，想到什么，侧目道，“你安排？”
寻舟没什么表情地将那条蛇在手上盘成了文玩串，道：“……自然。”
好了，接下来——
徐行低头，在地上看见了一双愤怒的黑豆眼，顿时奇道：“你还没跑？”
那小白族满身刺都快炸成球了，根本找不到能上手的地，可惜徐行皮厚不怕扎，将她拎起，双目相对，然后刺猬开始一言不发地露出满嘴细细尖尖的獠牙，咕噜道：“放开我！”
徐行道：“你待怎样？”
刺猬色厉内荏道：“……我、我警告你，不要惹我！不要以为白族就很好欺负！再不放手……你一定会后悔的！！”
徐行平淡道：“啊，好凶。我好怕。你要如何，治死我？”
徐行保证自己在说这话之前，没预料到会发生接下来的事，否则她一定会闭口不言，恭恭敬敬地将这只小人家送走。
敢合伙出来干坏事的刺猬，在族内也是一等一的侠肝义胆了，怎受此辱？小刺猬颤抖着咆哮一声，滚成一个圆球猛地撞来，顿时白光大盛，天赋尽出，徐行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她已经被寻舟在半空中捉住了，还在垂死挣扎地疯狂扑腾着细腿，看上去像一块插了四根牙签的土豆，不仅不英勇，还相当悲惨。
“师尊，没事吧？”寻舟很轻地抽了抽眉尖，“明日一早就将他们送去。”
当然没事了。白族的天赋是治愈，还真能治出怎么个好歹不成？徐行一时有点不解，但她很快便发现了异样。
“这么闹腾，还等什么明早，反正我们也不用睡。”窗外的雨还在下，湿淋淋的，徐行沉吟道，“现在回去？”
“要不闹腾，也很简单。”寻舟微笑道，“不如给他们点小教训，揍一顿屁股就从窗外丢出去吧。”
说什么话，要是给教训能靠体罚，你的鱼屁股几百年前早给我打成十八瓣了，徐行似笑非笑道：“你这人，怎么越来越坏了？”
寻舟笑意更甚：“开玩笑的。”
就在这时，徐行听着一声熟悉的声音，近乎就在她耳边凉飕飕地道：【就知道你又不肯。】
这声音根本不似从对面传来，更像是直接从脑子里响起来的，徐行指尖一顿，她抬头，没贸然问出声，而是盯着寻舟看了一阵，方定定道：“对了。你方才说，我好像怎么？”
寻舟极快地觉察到她的目光，双目对视，他浓密的长睫动了动，似向下垂了一瞬，掩住些什么神情，近乎是乖顺的道：“没什么。”
他分明没张嘴，徐行却听到一声百感交集的叹音，听着像有些莫名的欣喜，又像是被第三人打断的微恼，她一怔，头皮竟一时有些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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