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二】
徐行就这样被“收藏”在了海底。
她本以为自己将看到的景象会是鱼鱼同乐、各自牵手起舞的辉煌东海宫殿, 然而毛都没看到一条不说,眼睛还被寻舟事先挡住了,他似乎选了一条极为偏僻的道路来前往他临时的住处, 四周寂静无比, 只有呆头呆脑的鱼群被驱散发出的抱怨似的汩汩声。
徐行再睁眼时, 看到的便是一张巨大的野生贝壳床, 空旷到显得有些凄凉的地面,还有四周铺天盖地一般围绕着的水草。
这堆水草也不知是他种的还是原本就在这里的, 按照时间推算, 应当是后者。微微晃动的海草将视野盖的严严实实, 徐行看不见外面, 外面也照样看不着里边, 她坐着, 见寻舟唇隙微开, 一串微小的水泡霎时包裹住了自己, 她试着挣脱, 却无法突破这层水壁, 只能老气横秋地叹道:“你把我关在这, 我吃什么?”
寻舟冷着脸, 又说了一段鲛人语。
寻舟不爱和她说族内相关的事,但徐行事先了解过, 就算在鲛人族里,会说人族语言的也不多。
就像很多人学中文只会“你好”、“谢谢”和“我爱你”一样,许多鲛人唯一和人打交道的机会就是制止他们往海里乱丢垃圾和尸体,所以他们多半只会“滚”、“打什么打”和“拿回去”。
只有被当做交换的质子,或是会代表鲛人族出海谈判的鱼会学好人语,比如寻舟, 比如平心……平心还活着么?
看来寻舟这次记忆缺失的有点多,竟然连她都忘了,还觉得自己是鲛人族被排挤的小可怜,难怪住的这么偏僻。
而且任谁一觉醒来发觉自己凭空长了大几百岁,恐怕都会怀疑人生的。
徐行有点发愁,又有点心疼,她坐在这有点大得过分的贝壳上,招招手道:“过来。”
寻舟警惕地看着她。
徐行就把手抬着不动,皱起眉,一副有什么重大要事一定要告诉他的模样,两人僵持了许久,寻舟还是不太情愿地靠近了些。
太好骗了,徐行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意料之中地被重重挥开了,寻舟十分阴沉地对她说了什么,而后便消失在了茫茫大海里。
徐行出不去了。
徐行装的。
她近乎和寻舟前后脚出门,饶有兴致地跟着那条心情不佳而摆来摆去的鱼尾走,很快便遥遥看见了人烟汇聚的集市前门。
只要有人的地方,衍生出来的集落都大差不差,根据地域会有所差别。几千条鲛人待在海底,这里比起村落,可以称得上一座五脏俱全的小镇了。
就像进了穹苍法器不能随意停放一样,附近的鱼群被挡在结界之外,无法随意穿梭,也不知是撞上了什么日子,街上鲛人寥寥无几,放眼望去小猫两三只,还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宛如这辈子没吃过什么饱饭。
和沿海边的习俗较为相似,会开贝壳,会卖装饰品,有独特的“蓝火”可以烤制食物,选择生吃的多半都是些肉质鲜美的小鱼,对米面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一条街内都没看到有什么煎饼摊。
徐行堂而皇之地负手踏过他们面前,他们的眼睛霎时就瞪大了。
她走的太过自然,不如怀疑自己产生了什么幻觉,有只鲛人站在最前,犹豫许久,方才试探着道:“这位……敢问,你是人族吗?”
徐行思索片刻,半真半假道:“可以算。”
“你身上有避水珠的气息。”那鲛人眼看着性情较为内向,怯怯道,“但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徐行坦然道:“这很重要吗?”
似乎被这“所到之处皆是我家”的流氓气息震慑住了,那几个鲛人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手也紧紧握在一起。而察觉到气氛不对,外人入侵,自街道尽头游来了好几只面色凶煞的护卫鲛人,身形比寻常鲛人还要大上一圈,皆手持兵器——徐行看不太懂那兵器的构成,像是银制的三角叉,双方僵持。
虽说对鲛人族的确说不上有什么好感,但徐行毕竟不想闹出太大动静,在这场战争一触即发之前,她不紧不慢道:“我是来找寻舟的。”
众鲛人齐刷刷面露难色,甚至有些人一下子脸就白了。
徐行察觉出寻舟回东海这几日估计没干什么好事,这时说自己是他师尊极有可能会被波及,团团串起来做鱼丸,于是话到临头又转了个弯,很是乖觉道:“平心也可以。她还在吗?”
……
幸好,还在。
平心的面容和几百年前比毫无变化,很巧的是,徐行也是。两人蹲在一起看着彼此的脸,面面相觑间,氛围竟突然有些莫名的古怪。
几百年前的记忆突然攻击了她,平心忽的幽幽道:“我就知道他果然还是想这样……”
徐行:“嗯?”
“没有、没有。”平心复杂道,“幸好你来了。我这几天一直都在发愁该怎么处理这件事,请神容易送神难……更何况我根本就没有请他!你知道最近海底有多人心惶惶么?”
“这样?”徐行一副自家的孩子在外闯了祸也绝不偏心,就该“小树不修不直溜”狠抽一顿才懂事的三好长辈模样,诚恳道,“他做什么了?”
这可就好说了。
寻舟事先也没和任何人报备,就这么阴森森地在退潮之日闯进海底,吓得各位还以为看到什么鬼,护卫鲛人问他话也不答,无奈之下只能动手,于是转眼间被撂倒了一排,到现在还有人起不了床。
他的攻击性太强,任谁都近不了身,就这么在主城中大闹一通,似是在找什么遗落的珍贵之物——当然,就算无人阻拦他,他最终也还是没能找到。
唯一和他算是说过几句话的平心闻讯赶来,也没能讨到什么好果子吃,只能暂且退避三尺,让众人躲着他走,不要上前挑衅寻事便是,之后再想办法。
而寻舟也并没打算在城内同他们一起居住,把他们一概视若什么会移动的空气,只在偏僻的边缘处找了一处落脚地,每次雷打不动来这里找寻他遗失的东西。但好景不长,他的脾气似乎越来越压不住了,焦躁到了一种杯弓蛇影剑拔弩张的地步,在海底待的压抑,便浮到水面上去,像是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等谁,结果每次等来的要么是脑抽的青年探险家,要么是胡子拉碴的老渔民。
平心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神色一日比一日阴沉,于是胆战心惊地将海水涨潮,免得有什么不长眼的又来撞枪口,同时托梦让村长给穹苍递口信,就这么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把徐行盼来了。
“他的脾气确实有时候不太好。”徐行听完,若有所思地安慰道,“但按年纪算,他都已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爷爷了。脾气古怪点也是正常。没事,我来处理。”
平心:“…………”
哪个风烛残年的老爷爷能一尾巴把整个护卫队抽晕啊!!睁眼说瞎话能不能有个度?!
已经差不多了解了事情经过,接下来就该想办法了。
徐行站起身来,双眼专注地看着平心,忽的开口缓缓说了一句有些生疏,且音调有些模糊的鲛人语。
平心为了分辨她在说什么,目光先是放在她唇上,再抬眼和她近距离对视,莫名怔住了。
“怎么站着也能发呆?”徐行伸手隔空敲了敲她脑袋,侧脸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平心有些囧地收回了目光,几分心虚地答道:“你、知道、我、名字。”
和她猜的差不多。徐行又将第二句重复了一遍,平心仔细辨认,而后道:“你、身上、有、我、本源。”
平心说完反应过来,自己先倒吸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