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30(1 / 2)

第121章

程英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弄醒的,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上蹦跶。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那只被程语养了好几天的兔子正蹲在他胸口,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程语!你兔子怎么跑我房里来了?赶紧拎出去!”

没几秒程语就了冲进来,一把捞起白雪搂在怀里, 却没立刻走, 反而掀开程英的被子就钻了进来, 一股冷风瞬间灌进被窝。

程英皱眉缩了缩肩:“你把我被窝都弄凉了。”

程语没理会,只晃着他的胳膊嚷嚷:“哥你快起床!我们去买年货啊。”

程英愣了愣,揉着眼睛坐起来:“你今天不上课了?”

“从今天开始放假啦。”

程英摸过手机看了眼日期,距离除夕只剩五天了。而他和康喜月说“不要联系”,也已经过去三天了。

这三天里, 他刻意避开两人所有可能碰面的地方,就连接送程语时都没进过机构大楼。

“今天没空,你自己去吧。”他掀开被子下床,声音有点闷。

“你要干嘛呀?”

“我朋友要来榕城。”程英随口答,顺手抓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什么朋友?”程语眼睛一亮, “是你说的那个会变魔术的陈家宝哥哥吗?”

“嗯,还有另一个朋友。”程英套上手套,“他们本来年后才来, 说提前过来玩几天。”

“那我也要去!”程语立刻跳起来。

“大人聚会, 你凑什么热闹。”

“我不管!”程语抱着他的大腿一赖,“你不带我, 我就把白雪塞你被窝里过夜。”

程英被他缠得没辙,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带你去带你去,赶紧把兔子放笼子里去。”

两人收拾妥当出了门,刚踏出一楼,程英就觉得脸上一凉。

他抬头望去, 细碎的雪花正从天上飘下来。伸手接住一片,冰凉的触感刚碰到掌心,就化成了一小滩水。

他拉紧围巾,牵着程语拦了辆出租车,往高铁站去。

在站外等陈家宝和柯普时,手机震了震,是陈家宝发来的消息:「我们到站了,出来了出来了!」

程英赶紧拉着程语站起来,往出站口的方向张望。

还没瞅见两个室友的身影,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程英!”

他转过头,眼前是一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男生,手里拎着好几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像是从外地赶回来过年的。

这人看着有点眼熟,尤其嘴角上方那颗黑痣,但他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对方的名字。

“是我啊,张俊义,你给忘了?”对方咧嘴笑,那颗痣随着嘴角的动作微微动了动。

程英这才意识过来。

他和对方不算熟,只做过几个月的初中同学。对方原本是隔壁学校的,初二那年短暂转来他们班读过一个学期后就辍学了,之后便断了联系。

“老同学啊,好久不见。”张俊义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

程英礼貌点头:“好久不见。”

“你现在在哪发展呢?”

程英报了自己的学校名字。

张俊义闻言吹了声口哨:“可以啊程英,名牌大学!比我这打工的强多了。”

程英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目光已经扫到了出站口挥着手的陈家宝。

“这么巧碰上,加个微信呗?”张俊义掏出手机,“都在榕城,回头有空一起吃个饭。”

程英看到陈家宝和柯普正往这边挤,没多想,调出自己的二维码让他扫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

“行,回头联系!”张俊义冲他挥挥手。

程英拉着程语快步迎上去,陈家宝已经扑了过来:“想哥没!”

柯普跟在后面,手里拖着两个大背包,无奈地笑。

“刚那人谁啊?”陈家宝问,“跟你聊半天。”

“初中同学,不太熟,好多年没见了。”程英随口答。

陈家宝一眼瞥见程英身旁跟着的程语,笑着打趣:“哟,你弟也来了?”

“嗯。”程英低头对程语说,“叫哥哥。”

程语仰着小脸,脆生生地喊了两声“哥哥”,把陈家宝乐得眉开眼笑:“你小子天天跟我们吐槽你弟调皮,我还以为是个混世魔王呢,没想到这么乖。”

程英刚想接话,就感觉身旁投来一道幽怨的目光,程语正抿着嘴瞪他。

他连忙打圆场:“行了行了,这人多,别挡着了,快走吧,先去酒店放行李。”

一边说着,一边带着两人往出站口走。

刚踏出高铁站,雪花又落了下来,陈家宝忍不住惊呼:“哇,你们这儿还在下雪!”

程英笑了笑,刚想说话,手机又震了一下。

他掏出来一看,是张俊义发来的消息:「老同学,后天有空吗?请你吃饭啊。」

他回复了一句「看情况」,把手机塞回兜里。

陈家宝眼尖,随口问:“谁啊?”

“刚才那个同学。”程英应了一声,“说请我吃饭。”

陈家宝挑眉:“你人缘不错啊,人家一回来就来约你。”

程英扯了扯嘴角:“不熟,估计就是客套一下。”

他站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陈家宝和柯普把背包塞进后备箱,程语抢先钻进了副驾驶,程英只好跟两个人高马大的室友一起挤在后排。

车子刚开出去,柯普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偏头问程英:“对了,你之前说的外卖兼职,最近还在做吗?”

程英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顿了一下才说:“没干了。”

“没干了?”陈家宝立刻凑过来,“为啥啊?不是说挺好的吗。”

程英张了张嘴,脑子里闪过康喜月的脸,还有那天晚上那段乱糟糟的事情,一时竟编不出像样的理由,只能支吾:“就……不太方便了。”

“有啥不方便的?”陈家宝穷追不舍,“是不是老板太苛刻?还是累着了?”

“也不是……”程英眼神飘向窗外,雪花正顺着玻璃往下滑,“就……快过年了,没心思兼职了。”

这借口总算糊弄过去了,陈家宝果然没再追问,转而拍着大腿:“也是,大过年的谁不想歇着。”

柯普在一旁推了推眼镜,没问什么,只是目光在程英脸上停留了两秒,又转向窗外。

程英松了口气,赶紧把话题扯开:“你们这次打算玩多久?三天两夜够不够?榕城不大,但几个景点还挺有特色的。”

陈家宝立刻来了精神,掏出手机翻攻略:“我看网上说老城区那条古街不错,晚上灯笼一亮特有感觉!还有个什么海,晚上会变成蓝色的。还有个湖,冬天结冰了能滑冰。"

“古街和海滩可以去,但滑冰……”程英瞥了一眼陈家宝的手机屏幕,“这天气冰面不一定结实,还是别冒险了。”

“那有什么室内活动?”

程英想了想:“城郊有个室内游乐场刚开业,有电竞区、保龄球馆,还有卡丁车赛道。”

“卡丁车?”前排的程语猛地回过头,眼睛亮得像星星,“哥!我也要去!”

程英按住他的脑袋把他转回去:“坐好,别乱动。”

陈家宝笑道:“行啊,那就这么定了。今晚咱们先好好吃一顿,明天玩一整天。”

几人到了酒店,程英取下围巾,刚把柯普的背包放在沙发上,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对着自己闪了一下。他转头看去,程语正飞快地把电话手表往袖子里藏。

程语这几天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用他那块表拍照,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拍摄的对象从动物和静物变成了人物,程英天天都在被他偷拍。

程语的拍照角度向来刁钻,能把人拍丑三分。还好他本身底子抗打,再怎么折腾,也没真成了歪瓜裂枣。

“又拍?”程英走过去,伸手捂住手表屏幕,“今天都拍多少张了?换鞋拍、系围巾拍,坐个电梯也拍,我脸都被你拍僵了。”

“不拍了不拍了。”程语连忙按了几下手表,屏幕暗下去,才抬头冲他笑。

柯普把充电器插好,转头问程英:“你说的那家特色菜馆,晚上几点过去?外面雪好像下大了,等会儿出门得穿厚点。”

“六点过去吧,刚好饭点,现在时间还早。”程英看了眼手机,“要不先歇会儿?”

“歇着吧歇着吧。”陈家宝一头栽倒在床上,四肢摊开像只大青蛙,“坐高铁坐得我腰酸背痛,我先躺十分钟。”

他拿起手机刷了会儿,见程语进了卫生间,突然坐起来凑到程英身边,压低声音问:“英子,我问你个事,你跟你男朋友是不是吵架了?”

程英愣了一下,突然觉得“男朋友”这三个字对他来说有点遥远了。

陈家宝摸了摸下巴:“你回家这段时间,群里都没见你提过他了。”

陈家宝是真没想过程英会和他那男朋友分手。他太清楚程英有多喜欢他那对象,所以这次程英回家后没再在寝室群里提那人,他只当是小情侣闹别扭,还暗戳戳觉得程英这次终于硬气了一回,没像以前那样一吵架就先低头。

他正准备开口夸两句,就听见程英轻飘飘地说:“分了。”

“啊?”陈家宝嘴巴大张,眼睛瞪得溜圆,“分、分了?啥时候的事?”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柯普,见对方神色平静,丝毫没有惊讶的样子,顿时更纳闷了:“你早就知道了?”

柯普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猜到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之前我在寝室收拾东西,找到了他那条不见了的手链,他让我帮忙扔掉,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陈家宝眼睛瞪得更大了:“不是,真扔了啊?”

“嗯。”柯普点头,“冲马桶里了,连冲了三遍。”

“我去!”陈家宝一拍大腿,突然兴奋起来,“英子,这可是大好事啊!咱必须得好好庆祝一下!”

程英愣在原地,有点懵。他本来还以为这两人多少会安慰他几句,结果他们看起来还挺高兴?

陈家宝已经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我早就看不惯你那男朋友了!谈恋爱这么久,除了那条破链子,他给你买过啥?你倒好,天天把他当祖宗伺候,他呢?对你忽冷忽热的,上次视频还对你甩脸子……”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溅到程英脸上,那些吐槽的话像连珠炮似的,说得又快又狠。

程英听得一愣一愣的,看着陈家宝义愤填膺的样子,憋了半天,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兄弟这条件,”陈家宝越说越起劲,手掌在程英肩头拍得啪啪响,“要长相有长相,要人品有人品,想找什么样的找不到?以前就是被爱情冲昏了头,现在清醒了就好。”

“真的清醒了吗?”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柯普倚在墙边,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

他推了推眼镜,看向程英:“你是不是有新对象了?”

程英一脸茫然:"啊?"

柯普走到他身后,不由分说地掏出手机,对着他“咔嚓”拍了一张,然后把屏幕转给他看,“这么明显,别告诉我你自己不知道。”

程英低头一看,整个人僵住了。

他还真不知道。

屏幕里,他后颈与肩膀的交界处,一枚淡粉色的痕迹清晰可见,边缘微微泛着红,像枚小巧的印章。

他猛地抬手捂住那片皮肤,指尖触到的地方明明是凉的,却莫名烧得他心慌。

那天晚上康喜月确实在他身上留了痕迹,但都在前面,而且很浅,天亮就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他压根没想到后面还藏着这么一个。

都三四天了,它竟然还在。

第122章

“不是吧英子。”陈家宝凑过来看得真切, 立刻怪叫起来,“我就说你怎么分手了还这么平静呢,闹了半天是偷偷有情况啊!这才分手多久,你可以啊。”

程英手忙脚乱地把衣领往上扯, 试图盖住那处红痕, 脸涨得通红:“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是……”

话卡在喉咙里, 怎么也说不下去。总不能说这是康喜月吧?更不可能提肖黎。

他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回去,任由陈家宝和旁边的柯普交换着了然的眼神,默认了自己是个刚分手就急着找下家的渣男。

还好程语这时正好从卫生间里出来,小跑到陈家宝跟前要他给自己变魔术。

陈家宝本就爱逗小孩,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 拍着胸脯应下来:“等着,看哥哥给你露一手!”说着就拉着程语往沙发那边走,总算放过了窘迫的程英。

当晚程英回到家,洗澡时特意把浴室镜子上的水汽抹得干干净净。

他背对着镜子,微微侧过脸, 勉强能看清后颈,松了口气,还好, 只有那一处明显的红痕。

其他地方干干净净的, 想来是那晚康喜月被打断时,还没来得及留下更多痕迹。

他把花洒的水流调小, 精准地落在那片红痕上。

起初是微凉的触感,没过几秒,酥麻感就顺着皮肤爬上来,像有细小的电流在窜,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痒。

他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 又触电似的缩回来。在一片哗啦啦的水声里,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他按照前一天临时制定的游玩计划带着两个室友逛遍了榕城的角角落落。

一直玩到晚上,陈家宝和柯普回酒店,他回家,刚走出地铁站,手机就震了震,是程语发来的消息,说想吃关东煮。

程英抬头四处张望,恰好瞧见街角亮着“24小时营业”的灯牌,正打算拐进去,脚步却在便利店门口顿住了。

昏黄的路灯下,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台阶边脑袋埋在膝盖里。

程英原本没在意,只当是哪个贪玩晚归的孩子,可走近了些,忽然觉得对方身上的外套和帽子有些眼熟。

他放缓脚步,轻轻“喂”了一声。

那身影猛地一颤,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红肿得像核桃的眼。

“何新存?”程英愣了愣。

是程语在绘画班最好的朋友。

何新存眨了眨眼,大概是被风吹久了,脸上冻得泛着青,他哑着嗓子叫了声:“程英哥哥。”

程英这才发现,这小孩哭过,只是眼泪早被风刮干了,只剩眼眶红得吓人。

他蹲下身,借着便利店的灯光看清何新存通红的眼眶,声音放轻了些:“你怎么大晚上的一个人蹲在这儿?你爸妈呢?”

何新存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半天没吭声。

“跟家里人闹别扭了?”程英猜着问,见他肩膀僵了一下,便知道猜得八九不离十,“饿不饿?想吃关东煮吗,我请你吃。”

他没等何新存回答,径直走进便利店,挑了鱼丸、萝卜、海带结,又加了份芝士肠,满满当当装了一杯。

出来时见小孩还维持着蹲姿,便把碗递到他面前:“先吃,有什么事吃饱了再说。”

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冒着白气,萝卜吸足了汤汁,在灯光下透着琥珀色。

何新存犹豫了会儿,终于伸出冻得发红的小手接过,小口小口吃起来,吃到芝士肠时,眼睛里终于有了点活气。

程英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小口吞咽的样子,轻声问:“今晚不想回家的话,去我家住?程语肯定高兴你去。”

何新存咬着竹签抬头,睫毛上还沾着没擦净的泪痕:“可以吗?”

“当然。”程英揉了揉他的头发,拿出手机让何新存在手机上输入了他妈妈的号码,给何新存妈妈打了个电话。

听筒里传来嘈杂的背景音,隐约能听见键盘敲击声,程英说明情况后,那边只匆匆应了句“麻烦你了,让他住一晚吧”,便挂了电话。

“走吧。”程英站起身,朝何新存伸出手。

何新存把手放进程英的掌心,被他牵着站起来。

到了家门口,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半圈,门刚拉开条缝,程语就冲了出来,嘴里还喊着“哥你买关东煮没”。

看见程英身后的何新存时,声音戛然而止,程语随即惊喜地蹦起来:“新存!你怎么来啦!”

何新存刚被冷风吹得有些蔫,看到程语这副模样,紧绷的嘴角忍不住动了动。

程语已经扑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就往屋里拽:“快进来快进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程英换鞋的功夫,就听见程语献宝似的声音:“你看!白雪被我喂得胖乎乎的!”

何新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茶几旁放着个小小的兔笼,雪白的小兔子正蜷在垫料上啃胡萝卜,听见动静抬起头,红宝石似的眼睛转了转。

那是他前几天特意托付给程语照看的,因为爸爸妈妈不喜欢他养小动物。

“它昨天还拉了两颗像红豆一样的便便,超可爱!”程语打开笼门,小心翼翼摸了摸兔子的耳朵,“我每天都给它喂新鲜的生菜,还带它去阳台晒太阳呢,是不是比之前胖了点?”

何新存蹲在兔笼前,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白雪的绒毛,小兔子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指尖。他闷了半天,终于小声说了句:“嗯,胖了。”

“是吧!”程语得意地扬起下巴,忽然注意到他红红的眼睛,凑近了些,小声问,“新存,你哭过吗?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啦?”

何新存摇摇头,把脸埋得低了一些。

程英走过来:“别问了,新存今晚住我们家,你俩去把你买的恐龙积木拿出来拼吧。”

“好耶!”程语立刻欢呼起来,拉着何新存就往房间跑,“我拼了个恐龙城堡,给你看看。”

看着两个小孩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后,程英无奈地笑了笑。

手机突然震了震,是张俊义发来的消息,还是约吃饭的事。

「我约了几个初中同学,都是以前玩得不错的,李浩然、王萌萌他们都来,你肯定还记得。」

程英盯着那几个名字,指尖顿了顿。李浩然是初中同桌,王萌萌是班里的文艺委员,以前他们确实常一起打球、抄作业,只是后来升学分开,渐渐就断了联系。

他在心底算了算时间,陈家宝和柯普明天下午返程的高铁,晚上他确实有空。想了想,发过去一句「行,地点定了发我」。

第二天吃过早饭,程英和陈家宝、柯普先去了市中心的古钟楼。中午在钟楼附近的老字号吃了鱼丸汤,吃完又转去江边的湿地公园。

江风带着水汽扑在脸上,柯普脱了鞋踩进浅滩,被陈家宝拽着骂“小心鞋被冲走”。

程英靠在树下看着两人打闹,手机里弹出张俊义发来的消息:「晚上六点。」附带了个烧烤店的定位。

他回了个OK的手势。

下午送陈家宝和柯普去高铁站时,离发车还有半小时,候车大厅里人来人往。

陈家宝把鼓鼓囊囊的背包甩到肩上,抬手拍了拍程英的胳膊:“谢了啊英子,这趟玩得是真尽兴。”

柯普在旁边掂了掂手里的特产袋,也跟着点头:“开学别忘了带榕城的鱼丸,那家老字号的。”

程英笑着推了他一把:“知道了,忘不了你的嘴。开学见。”

陈家宝忽然凑近两步,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点促狭:“虽然还不知道你那新对象是谁,但还是祝你这次能顺顺当当的。你之前那对象不行,这次可得擦亮眼睛。稳定下来了记得发张合照,让我们也瞅瞅。”

程英脸上的笑僵了僵,后颈那处红痕仿佛又在发烫。他没法解释那根本不是什么新对象,更说不清红痕的来历,只能含糊地“嗯”了两声,抬手揉了揉鼻子,把到了嘴边的辩解咽了回去。

看着两人过了安检,他站在进站口等了会儿,直到广播里报出他们那班车的检票通知,才转身离开。

傍晚七点,程英一推开定位里的烧烤店门,就见张俊义挥着手喊他:“这儿呢!”桌边坐了四五个熟面孔,都是初中同班的,见了程英都笑着打招呼。

“可算来了,就等你开烤呢!”李浩然把菜单推过来。

几人边吃边聊,从初中时谁总被老师罚站,说到现在各自的专业,烤脆骨的焦香混着啤酒沫的气,那些许久不见的生疏像很快就消散在热热闹闹的闲聊里。

吃到快九点,不知是谁提议:“去KTV啊?我知道附近有家新开的,音响特好。”

一群人闹哄哄地涌进KTV包厢,震耳的音乐扑面而来。

张俊义抢过点歌屏,选了首周杰伦的老歌。前奏刚滚出,沙发上立刻有好几人跟着哼起来,调子跑得上天入地,却把气氛烘得更热了。

唱到副歌时,张俊义突然把话筒往沙发缝里一塞:“不行,饿了。”

李浩然闻言抬眼:“不是刚吃完吗?”

“消化快。”张俊义往沙发背上一靠。

“就你名堂多。”李浩然笑骂,“那点个外卖呗。”

这话似乎正合张俊义的意,他摸出手机划开屏幕,“行,我来点。”

程英放下玻璃杯:“我去趟卫生间。”

张俊义头也不抬:“早去早回啊。”

等他回来时,歌声还在继续,只是空气里多了股呛人的烟味。

白色的烟雾在彩光里飘成模糊的团,程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终究没说什么,默默坐回原位,发现自己杯子里的水被换成了啤酒。

“谁换了我的水?”他拿起杯子晃了晃。

李浩然正举着话筒飙高音,闻言转过头,脸上还带着笑:“我换的,今儿高兴,喝点没事儿。”

程英捏着玻璃杯的手指紧了紧。自从上次和肖黎分手后买醉,他把自己灌得人事不省,第二天头痛欲裂地躺在陌生的地方,胃里翻江倒海的滋味至今还记得清。

那之后他就没沾过一滴酒,此刻看着瓶里晃动的液体,只觉得生理性的抗拒从胃里泛上来。

他把杯子放回桌上,推到离自己远些的地方,拿起旁边一个空杯子倒了些温水,没再碰那杯酒。

而这期间,张俊义一直低头盯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嘴角还挂着笑。

王萌萌瞥见他这模样,好奇地凑过去,原以为是什么好玩的短视频,结果就见个外卖订单界面,上面的炸鸡图片油光锃亮,配文写着“祖传秘方,外酥里嫩”。

“看什么呢?”他扯着嗓子喊,声音盖过了背景乐的嘈杂。

张俊义笑出声,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店名,那笑意里带着点莫名的得意:“昨天路过看见的,巧了,这店是我老同学家开的。”

王萌萌凑更近了些:“哪个老同学啊?咱们班的?我怎么没印象。”

“不是咱们班的,是我另外一个学校的同学,三中的。”张俊义啧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轻佻,“那家伙是个结巴,总是说话半天憋不出一个屁,当时在年级里都算名人,现在想想还觉得好笑。”

他边说边歪着头,故意绷紧脖子,手指在嘴边比划着,拖长了调子模仿结巴卡顿的语气:“同、同学……让、让让……”

他学得拙劣又刻薄,惹得旁边的李浩然和另一个男生立刻低笑起来。

程英端着水杯的手却猛地顿住,杯沿磕在下巴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

王萌萌踹了张俊义一脚:“你也太损了,人家结巴招你惹你了?”嘴上这么说,眼里却也带着笑。

“哎你不懂,”张俊义摆摆手,笑得更得意了,“那时候他跟个闷葫芦似的,被人笑也不吭声,看着好玩。说起来,他马上就到了。”他晃了晃手机,“我点了他家的外卖,刚看了眼订单,他就在附近了。等会儿你们就能亲眼见见了,保准还那样。”

程英摩挲了一下杯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下,一股莫名的不安顺着脊椎爬上。

他皱了皱眉,正想说点什么,包厢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外卖、到了。”

声音不高,恰好落在程英耳里。他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门缝被推开,一个穿着黄色外卖服的身影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个炸鸡纸袋,头盔下是他熟悉的金色头发。

第123章

KTV包厢里烟雾缭绕。

康喜月站在门口, 目光穿透烟气,第一时间就落在了程英身上。

程英今天穿的是件红色外套,像团跳动的火,衬得他的皮肤愈发白皙, 和程语发来的照片里一模一样。

两人的视线隔着喧闹的人群撞在一起。程英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他, 握着玻璃杯的手指顿了顿, 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诧异。

“哟,看看这是谁来了?”

一道裹着浓重烟味的声音贴过来,带着股说不出的猥琐。

康喜月转脸望去,眉头瞬间拧成了结。

“康喜月。”张俊义欠身凑近了些,上下打量着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没变嘛。不对,变了变了,竟然这么时髦,染了个金、金发。”

最后三个字, 他刻意学起了康喜月说话结巴的模样。

烟圈从他嘴里喷出来,呛得康喜月下意识退了半步,将手里的炸鸡往前递了递, 声音冷淡:“用餐、愉、快。”

张俊义漫不经心地接过袋子, 打开瞥了眼,立刻嗤笑一声:“诶你这炸鸡都冷透了啊, 糊弄谁呢?”

完全就是睁眼说瞎话,康喜月来前试了一下,还是热的。

“这样吧,都是老同学,我也不计较了, 你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唱歌吧。”

“我没、空。”

空气沉默了一瞬。

被这么干脆地拒之门外,张俊义脸上的笑挂不住了。

他初中没读完就辍了学,在工地上搬过砖,被工头骂过。在餐馆端过盘,被客人刁难过。这些年受的气太多了,总觉得谁都能踩自己一脚。

今天他特意叫上这些混得“体面”的老同学,又把康喜月弄来,就是想在这个曾经被自己随便拿捏的结巴面前扬眉吐气,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接茬。

眼看着康喜月就要转身离开。

“站住。”他突然抬脚踹在旁边的门上,一声闷响,包厢门被死死关上。“你不想唱也行,把这杯酒喝了,喝了就让你走。”

说着,他递来一杯酒。

程英皱眉起身:“张俊义。”

“程英你别管,”张俊义眼睛瞪起来,“这是我跟老同学叙旧。康喜月,你要是不喝,今天这门你就别想出。”

康喜月盯着那杯酒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抬手接了过来。

玻璃杯中晃动的酒液映出他眼底的冷光,包厢里的喧闹瞬间静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张俊义脸上已经漾开得逞的笑,眼里写满了算计。

康喜月手腕蓄力,正琢磨着该从什么方向将那杯酒狠狠泼到张俊义脸上时,一道温热的力道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腕。

程英身上淡淡的香气来飘过来,声音压得很低:“不要喝。”

那股熟悉的味道钻进鼻腔时,康喜月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程英注意到他这细微的颤动,以为是被张俊义逼得害怕,握着他手腕的力道松了松。

下一秒,程英直接从他手里抽走了酒杯。康喜月心里掠过一丝可惜。

程英捏着酒杯的底部,直接往张俊义怀里一塞,里面的液体差点晃出来。

张俊义被塞得一个趔趄,皱眉:“程英你什么意思?”

“他要骑车,喝了酒没法上路。”程英的声音很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不让他喝,有问题吗?”

张俊义盯着程英拉着康喜月的手,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你们俩认识?”

程英没答,只拉着康喜月往门口走:“今天就到这,我们先走了。”

“哎你们站住!”张俊义气急败坏地大喊,却被旁边的王萌萌扯了把胳膊。

“别喊了,人家还得送外卖呢,你非逼着喝酒像什么样子?”

“就是,”李浩然也皱起眉,“我看他也没惹你,何必呢?”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劝着,竟没一个站在自己这边。

张俊义看着程英拉着康喜月推门离去的背影,原本想在众人面前装一把的计划彻底泡汤,只能闷闷地举起酒杯,把那杯酒狠狠灌进嘴里。

程英拉着康喜月走出包厢,长廊里的香水味混着烟味扑面而来,他脚步没停,一直绕到KTV大门外,晚风吹得人一激灵,才猛地发觉自己还攥着对方的手腕。

他像被烫到似的松开手,指尖残留着对方皮肤的温度,有些不自在地往兜里揣。

“没事吧?”他看着康喜月,“刚才看你好像在发抖。”

康喜月摇摇头,金发被风吹得微乱,露出光洁的额头:“你怎、么、在那?”

程英抬手挠了挠后颈,喉结动了动:“我和张俊以前跟同班过。他组了个同学局,我想着都是老同学,就过来坐坐。其实跟他一点都不熟。”

最后五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

程英以前只知道张俊义不爱念书爱起哄,从没听过他欺负人,更没想过康喜月就是被欺负的那个。

自己刚才还坐在那里,和欺负过他的人一起唱歌,想想就觉得喉咙发紧,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来。

沉默在空气里漫开,程英忽然想起,这是上次辞职后两人头回见面。

他清了清嗓子,随口一问:“最近店里生意还好吗?”

“还、行。”康喜月慢吞吞回答。

两人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老长,又是一阵沉默,谁都没再说话。

程英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低声说:“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

康喜月沉默了半晌,说了句好。

程英打了辆车往家走,刚过两个路口,手机就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他皱着眉掏出来,屏幕上跳着张俊义的名字,点开是条语音,带着浓重的酒气:“程英!你还回来不?”

程英没回复,指尖刚悬在拉黑键上,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是文字消息:「你耳机落包厢了,我给你收着呢。」

他下意识摸了摸外套口袋,果然空荡荡的。

程英叹了口气,冲司机道:“师傅,麻烦调头,回刚才那个KTV。”

车停在KTV门口时,正好撞见一行人散场。

王萌萌被朋友扶着塞进出租车,李浩然搂着个陌生人的肩膀摇摇晃晃地走远,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往路口去。

程英站在台阶下等,直到最后只剩下张俊义。那人醉得站不稳,扶着墙根东倒西歪。

程英刚要上前,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旁边的树荫里,康喜月的电动车还停在原地。

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跟在了张俊义身后。

他抿了抿唇,没有出声,也跟了上去。

康喜月的脚步很轻,一直跟着张俊义到了KTV后巷的拐角。这里堆着几个垃圾桶,腥臭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

张俊义大概是憋坏了,没看四周就解开裤子,对着墙根尿起来,尿水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嘴里还哼着跑调的情歌,调子浪荡又轻浮。

“砰!”

一声闷响,张俊义后颈突然挨了一下。他吓得一哆嗦,尿都溅到了裤腿上,猛地回头,看见康喜月站在两步外,手里捏着根手腕粗的树枝。

“康喜月?你他妈找打?”张俊义骂了句,酒意醒了大半,却没把康喜月放在眼里,甚至故意抖了抖湿淋淋的裤子,脸上挂着痞气的笑,“几年不见,胆子肥了?信不信我……”

话没说完,树枝又落了下来,这次直接抽在他胳膊上。

张俊义疼得嗷嗷叫,刚要扑上去,就被康喜月一脚踹在膝盖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树枝一下下落在背上、腿上,闷响在空巷里格外清晰。

康喜月的动作很稳,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想起初中时,张俊义抢过他的作业本撕得粉碎,纸屑飘了他一身。想起这人当着全班人的面学他说话,骂他有妈生没妈养。想起被堵在厕所里,冷水从头顶浇下来,冻得他浑身发抖,对方却在门外拍着手笑……

张俊义的惨叫越来越弱,他趴在地上哼哼唧唧,裤脚还沾着刚才没抖干净的尿渍,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康喜月握着树枝的手停在半空,他伸出手,不是扶张俊义,而是轻轻拍了拍他沾着尘土的脸。

“疼、吗?”他开口,声音不紧不慢。

张俊义被康喜月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看得浑身发毛,酒意彻底醒了,想往后缩,肩膀却被死死按住。

“我错了我错了!康哥,你你你……你别这样,”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都快出来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你放过我吧!”

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结巴,现在会变成这副狠辣的模样。

康喜月没说话,树枝依旧一下下落在张俊义背上。

直到手臂开始发酸,握着树枝的指节泛出青白,他才停手,把树枝扔在地上。

等康喜月走远后,程英才从阴影里走出来。

他蹲下身时,目光扫过地面,忽然瞥见个白色的小药瓶,是刚才从康喜月口袋里掉出来的。

他捡起来对着光看,瓶身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

上次他随口说康喜月有病,不过是气头上的话,却没想过原来康喜月真的有病。

他捏着药瓶的手指紧了紧,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程英……程英你帮帮我……”张俊义趴在地上,看见他像看见了救星,声音嘶哑地求救,“快送我去医院……”

程英抬眼看向他。

他盯着对方嘴角那颗绿豆大的痣,记忆忽然像被蛰了一下,一些模糊的画面瞬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原来你就是那个娃娃。”他的声音很轻。

上次他在康喜月房间里看到的那个破损玩偶,嘴角同样的位置,也有一颗大大的黑痣。

难以想象是有多深的恨意,康喜月才会把玩偶做成张俊义的样子用来泄愤。

张俊义懵了,顾不上疼:“什、什么娃娃?你先拉我起来……”

程英没理他,突然抬脚,狠狠踹在他的后腰上。

“嗷!”张俊义疼得叫出声,“你干什么!”

程英没接话,只是掏出手机,转了笔钱过去,屏幕亮光照着张俊义惊恐的脸:“医药费转你了。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

张俊义看清屏幕上的数字,原本到了嘴边的咒骂瞬间咽了回去,只剩下满脸的惊愕和不敢置信。

程英站起身,指尖划过药瓶标签,拿出手机开始搜索瓶身上的那行英文。

一边搜索一边转身,脚步却猛地顿住。

康喜月就站在不远处,身影被路灯光拉得很长,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看了多久。

迎上对方的目光,程英莫名有些局促,干巴巴地解释:“我也看不惯他,所以……教训了一下。”

康喜月站在原地,沉默着没有接话。周围光线有点暗,程英辨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只感觉那目光沉甸甸的。

程英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药瓶:“你这个药是什……”

话音未落,康喜月突然动了。

他步子迈得又快又急,程英被迫往后退了几步,后背重重撞上了水泥墙。钝痛顺着脊椎爬上来,他闷哼一声,手里的药瓶差点脱手。

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康喜月的呼吸近在咫尺,眼睛深不见底,翻涌着一股复杂的情绪,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干什么?”程英问他。

康喜月没回话,下颌线紧绷。他抬起手,速度快得惊人,“刺啦”一声,程英的外套拉链被扯到锁骨下方,冷风瞬间灌进领口,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还没反应过来康喜月到底想做什么,下一瞬,颈侧突然传来一阵湿热的刺痛。

是牙齿碾过皮肤的力道,带着滚烫的呼吸,像烙铁似的烫在皮肤上,让他浑身一僵。

“康喜月!”程英的声音彻底乱了,抬手就要去推他。

可手刚举到半空,就被头也没抬的康喜月反手攥住,那力道大得惊人,骨头像是要被捏碎般。

程英的手僵在半空,手腕贴着康喜月的掌心,这才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有多抖。

是一种近乎痉挛的震颤,像在忍耐着什么,又像拉到极致即将崩断的弦。

混乱中,他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是才加载出来的药品说明书页面。

屏幕的白光映在程英脸上,那行字清晰得刺眼。

盐酸舍曲林片,适应症:抑郁症、强迫症、恐慌症、创伤后应激障碍……

还有,性|欲亢进障碍。

第124章

康喜月的十九年人生, 几乎是泡在苦水里过来的。

记事起,家里的空气永远飘着酒气。

父亲的拳头先落在母亲身上,后来是姐姐,九岁那年他发了场高烧, 烧坏了声带, 从此说话磕磕绊绊, 那拳头便开始追着他打。

十一岁时,父母在一场车祸里丧生。外人都感叹他和姐姐孤苦可怜,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心里曾掠过一丝短暂的、松快的解脱。

可安稳没持续多久。上了初中,他的结巴成了原罪, 无父无母的身世更是被钉在耻辱柱上。

冬天他的校服永远是湿的。课本总是今天丢一本,明天缺一页。走廊里擦肩而过时,总会有人故意学着他的调子说话。

他知道自己心理不对劲。有时候盯着窗外的麻雀,会突然希望它们一头撞死在玻璃上。看到拥挤的人群,会莫名盼着天塌下来把所有人都砸扁。

他有时会用小刀划手腕, 血珠渗出来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结束这一切。

可每次看到姐姐下班回来疲惫的脸,看到她偷偷往自己书包里塞的煮鸡蛋, 又会把刀藏回床底。

初三那年, 他的心理状态急转直下,身体也愈发不受控制。直到一张诊断书递到面前, 医生口中的专业术语很复杂,他只记住了最直白的那个——性瘾。

那些不受控制的欲望,来时能把他的理智淹没,只剩下原始的冲动。他试过锁起自己,试过用疼痛转移注意力, 都没用。

转机出现在高中,他遇见了程英。

开学那天在教室里撞见那个穿白衬衫的少年时,他浑身的血液像是突然凝固了。

程英的眼睛很亮,是那种微微上挑的、很漂亮的桃花眼,明明没做什么出格的表情,只消那么漫不经心地看过来一眼,他立刻就缴械了。

这人长得实在太合他的胃口,像造物主特意照着他心里的样子捏出来的。

他开始像个小偷,捡程英喝剩的水瓶,收程英扔进垃圾桶的草稿纸,趁没人时偷偷拍程英的背影。

那些沾着程英气息的东西成了救命稻草。自那以后,程英成了唯一能镇住他身体的人。那些不受控的躁动会在看见程英的瞬间苏醒,却又能很快就渐渐平息,像被驯服的野兽,暂时收起了爪牙。

高中三年,靠着这点隐秘的支撑,病情控制得还算不错。

他没料到在这个寒假,还会有再遇见程英的机会。

那时他们已经有半年没见。这半年里,他其实已经很少病发。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还是会对着手机里存着的程英照片熬过那些难以言说的时刻。

重逢那天,手机里的照片突然变成真人,大半年没见的程英就这样活生生站在他对面。康喜月表面平静地移开目光,却已经硬得发疼,比这半年来任何一次看照片都要汹涌。

第二次是下雨天,送外卖到程英家。由于路太滑他摔了一跤,对方递来一把没用过的新伞,当晚他就对着伞发泄了出来。

程英大概以为,第一次被他偷袭是在房间里。其实不是。

时间再往前推一点,程英喝得烂醉那天睡在他家的炸鸡店里。那天打烊后,康喜月盯着他泛红的脸颊看了很久。他犹豫过要不要转身锁门,任由这人睡到天亮,可终究没忍住。

程英本人的诱惑力,对于他而言比照片要大得多。

当晚在炸鸡店的杂物间里,他趁着程英喝醉,对他做了很多坏事。

程英的嘴好漂亮,适合沾点什么。程英的手好滑,蹭得他很舒服。

事后整理时,他发现程英毛衣领口沾了点白色的痕迹,黏在深色的布料上不太显眼。他没擦,心里甚至有点隐秘的快意,就算程英醒了发现,大概也不会猜到那是什么。

后来和程英相处越来越频繁,快乐和痛苦像两条拧在一起的绳子,越收越紧。

以前靠着照片就能挨过的时刻,现在却变得不够了,他开始贪心,越来越想闻程英身上的味道,想碰程英的皮肤,想把照片里的人变成实实在在的温度。

程英撞破他那次偷袭后,说不要再和自己做朋友,他破罐子破摔上赶着求艹,对方不仅不愿意,还说以后不要再联系。

他咬着牙忍了又忍,才把那股子毁天灭地的冲动按下去。那就回到从前吧,他想,大不了慢慢戒断,像高中时那样,单靠那些偷偷藏着的照片和零碎物件也能撑。

可他不懂,程英为什么要犯规。

说好了不联系,却在张俊义面前护着他,不让他喝酒。说好了保持距离,却在巷子里帮他揍回欺负过他的人。明明该划清界限,却还是对他好,让他好不容易绷紧的理智弦,一点点松脱开来。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后脑勺上,齿间碾着程英颈侧的皮肉,温热的触感混着淡淡的清香钻进鼻腔。

康喜月咬得很用力,舌尖能尝到皮肤下血管搏动的震颤,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想跟程英发生关系不怪他,想对着程英发泄也不怪他,忍不住了不怪他,要怪就怪程英,是他自己要凑过来的。

程英感觉颈侧的刺痛越来越尖锐,他用力推搡着康喜月的肩膀,声音里带着愠怒:“松开!”

康喜月却像没听见,牙关咬得更紧,直到终于满意了才松口。

程英立刻偏头去看,颈侧赫然印着一圈深紫的牙印,边缘泛着红,只差一点就要咬破皮。

他抬手捂住颈侧,指腹按在那圈滚烫的牙印上,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他瞪着康喜月,眼里的火气几乎要烧出来:“你疯了?”

康喜月站在原地,唇上还沾着程英皮肤的温度,呼吸又急又重,像刚做完一场剧烈运动。

他看着对方脖颈上那圈清晰的牙印,非但没有愧疚,眼底反而掠过一丝近乎满足的暗芒。

“是你、先、招惹、我的。”他的声音还是很磕巴,却异常清晰,“说、说不、联系,又要、护着我,又要、帮我……程英,你不、能这样。”

程英被他这话堵得一噎,手背上的青筋跳了跳:“我帮你是看他张俊义不顺眼,跟你没关系。”

“有关、系。”康喜月上前一步,逼近的气息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偏执,“你对、我好,就是有、关系。”他的目光扫过程英泛红的颈侧,喉结滚了滚,“我想、要你,从高中、第、第一次、见、你就想。以、以前、靠、着照片、能忍,现在……”

他没再说下去,只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程英的领口。

程英猛地后退半步,像被烫到似的:“你适可而止。”

康喜月的手僵在半空,眼里的偏执慢慢沉下去,变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暗。

“你、刚才不、是这、样的。”

“那是两码事。”程英提高了音量,他被搅得心烦意乱,“我知道你以前过得不容易,想帮你是真的,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们……”

他卡了壳,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这层关系。朋友?显然不是了。陌生人?可刚才对着张俊义的那一脚,又分明带着护短的火气。

程英一阵语塞,心里那点矛盾像野草似的疯长,可到底在矛盾什么呢,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了。

“总之,”他深吸一口气,往旁边移了两步,与康喜月拉开距离,“你不能再这样。否则……否则……”

否则怎样?

他又不能揍康喜月。

最后他只能挥挥手:“算了,不想说了,回去吧。”

转身要走的瞬间,手腕却被猛地攥住。

“别、走。”

“还要干什么?”程英条件反射地捂住另一侧完好的脖颈,生怕又被这疯子咬一口。

康喜月攥着他的手没松,另一只手却不自然地往下指了指,语出惊人:“硬、了。”

程英的脸一下子烧起来:“……所以呢?”

“我有、病,”康喜月往前挪了半步,“你也、看到、了。以前看、看你照片,能忍。现在你在、在跟前……忍不、住。”

他的气息越来越粗重,攥着程英手腕的力道也在收紧:“程英,帮、我。”

程英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颈侧的牙印还在随着脉搏抽痛。

“这种事能帮?去看医生,吃药啊。”

“没用、的。”康喜月眼神透着股死磕到底的劲,像认准了什么的犟牛,“只、有你,能让、我好、好受点。就、帮一次,用手就、好。”

最后几个字带了点乞求的味道。

程英想起刚才瞥见的关于那个病的解释,喉结滚了滚:“什么叫只有我?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你就是找借口。”

“不是、借口。”康喜月顿了顿,“试过、很多次。只有、想到你……”

后面的话没说完,却足够让程英明白。他看着康喜月此刻的样子,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对方眼底泛着点红,竟透出点近乎脆弱的可怜。

心里沉甸甸的像有团乱麻,怎么扯都捋不顺。他生气康喜月荒唐,又可怜康喜月病苦,还有一丝连自己都看不透的慌乱,缠得他心口发闷。

那只攥着他的手始终没松,烫得两人皮肤都发了麻。

“你松开。”程英的声音有点发紧,试着挣了挣手腕,“有话好好说,这样像什么样子?”

康喜月没松,反而攥得更紧了些,指节泛白:“你不、答应,就、不松。”

程英差点要气笑了,同时在心里狠狠拧了自己一把,他现在该转身就走的。康喜月的病是他自己的事,是疯是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犯得着在这里耗着,被这些荒唐事缠上吗?

可康喜月的药还在他手里,刚才百度页面上那些“剧烈生理痉挛”“持续性神经灼痛”“严重时伴随短暂性休克”的字眼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现。

目光再落回康喜月脸上,那人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一副他现在一挣开手就会死掉的模样,到了嘴边的拒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第125章

康喜月是个疯子, 这点程英早就知道了。可他没想过,自己竟也会跟着疯。

不过是沉默走神的片刻,再回神时,他已经和康喜月站在了附近酒店的前台。

大半夜的, 两个身量相当的成年男人, 开口就要一间大床房。

程英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沙发上有人往这边瞟, 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好在前台姑娘只是飞快扫了他们两眼,指尖在键盘上敲得噼啪响,语气平稳地问“两位住几天”,算是没让这诡异的气氛彻底绷断。

出了电梯停在房门前时,他突然有点打退堂鼓, 不管从哪个角度想,这都太草率了。

但脚刚往后挪了半寸,手腕就被攥住了。康喜月刷房卡的动作没停,“嘀”的轻响后,他几乎是同时发力, 程英踉跄着被拽进了房间。

房门合上的刹那,程英还没来得及站稳,手腕又被一股力道攥住, 天旋地转间, 后背已经重重砸在了床垫上。弹簧发出一声闷响,将他整个人陷了进去。

这么快就开始了?

程英心里一阵慌乱, 勉强稳住声音:“开灯。”

“不开。”康喜月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潮湿的气音。

尾音落下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擦过他的耳垂,程英猛地绷紧了脊背,连呼吸都忘了。

康喜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 眼前是活生生的程英,是程英亲口应允了他。他不再需要对着照片空想,也不必趁人熟睡时做些偷偷摸摸的事,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触碰这个人了。

呼吸不知何时变得粗重,康喜月感觉自己的肩膀在微微发颤,连带着抵在对方胸口的手臂都在抖。

程英被他这副样子惊得眨了眨眼:“你怎么了?”

康喜月把脸埋进他肩窝,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程英的手指在他后背悬了会儿,终究还是落下来,虚虚搭着他的肩胛骨。

他清了清嗓子,把来时路上反复斟酌的话说出来:“就这一次,下不为例。”顿了顿,又强调似的补充,“说好只用手,别的……别的什么都不许想。”

康喜月乖顺地点头,声音闷在布料里:“好。”

空气安静了几秒,程英反倒有些手足无措,讷讷地问:“那……现在……要怎么做?”

这问句像根火柴,一下子引燃了空气里的暧昧。

黑暗中,康喜月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气音很轻。

下一秒,那只一直搁在程英腰侧的手动了,指尖先蹭过他的衣服下摆,然后慢慢往上,握住了他的手腕。

康喜月的掌心很热,汗湿的触感透过皮肤渗进来。

程英的手被带着,僵硬的指尖先触到牛仔裤粗糙的纹理,然后被引着往下。

那一瞬间,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像个被任人摆布的娃娃,所有动作都由不得自己,只能任由康喜月带着。

脑子里反复念叨着“不过是助人为乐算不得什么”,身体的反应却诚实地背叛了这想法。

恍惚间他想起和肖黎在一起的时候。那时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只是频率少得可怜。

每次都是他主动,肖黎总是靠在床头玩手机,等他手酸了才敷衍地动两下,末了还嫌他磨磨蹭蹭,总而言之每次都是草草了事。

可现在完全不一样。康喜月握着他的手,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小心翼翼得像在抚摸什么稀世的珍宝。

大冬天的晚上,房间里没开暖气,窗缝里还漏着冷风,可空气里的温度却在一点点往上蹿。

程英的里衣后背已经被汗浸湿了,黏在皮肤上有点痒。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康喜月握着他的手在动,力道忽轻忽重,像海浪拍打着礁石。

窗外的月光亮了些,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康喜月的侧脸投下一道银线。

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有彼此交缠的喘息声,混着窗外偶尔驶过的汽车引擎声,在浓稠的黑暗里拧成一团乱麻,剪不断,理不清。

真是疯了。他在心里反复念叨,指尖却不受控制地收紧了些。

这一切太真实了,康喜月后背绷紧的肌肉,皮肤下跳动的脉搏,都在清晰地告诉他:这不是梦。

明明先前说的只用手就好,不知是谁先破了规矩。等他混沌的意识回笼时,双腿早已被并拢。

“等等!”程英急忙开口,“说好了只用手。”

康喜月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点细碎的水光,鼻尖蹭过他膝盖内侧。那双眼睛湿漉漉的,透着点被拒绝的委屈:“可是、很难受……就、一下。”

“难受也不行。”程英的手抵在他额头上,用手就已经够越界了,用腿的话……这样下去,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

“程英,”康喜月的声音突然变得黏糊糊的,“帮人、帮、到底。”

不知道被碰到了哪,程英的眼睛猛地睁大,忍不住抬手捂住嘴,从指缝漏出点破碎的气音:“康喜月!”

“好听。”康喜月抬起了头,湿润的唇瓣擦过程英的膝盖,“多叫、几遍,好、不好?”

疯子。程英在心里咬着牙骂,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却因为那阵突如其来的触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看。”康喜月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点邀功似的得意,“明明、你也、很舒服。”

程英把脸埋进臂弯里,不肯应声。可后颈的汗,绷直的脚背,还有那股从脊椎窜上来的麻意,都在诚实宣告,康喜月说的是实话。

康喜月好像能看懂他的想法,每次他的理智刚要回笼时,对方总会换种方式,力道忽轻忽重,节奏时缓时急,轻轻一拨,就把那点刚冒头的清醒碾得粉碎。

康喜月疯了,他也疯了。

不知道折腾了多久。

他累得胳膊酸得像灌了铅,大腿内侧的肌肉更是突突地疼。

康喜月却像是不知疲倦,黑亮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光,依旧精神抖擞。

他困得眼皮直打架,睫毛黏在一起,含混地嘟囔了句“我要睡了”。

隐约听见康喜月低低应了声“睡吧”,下一秒就被人翻了个身,牢牢拥进怀里。

两人身上都覆着层薄汗,黏糊糊地贴在一起,程英难受地推了两把,却被更紧地箍住,索性懒得再动,任由睡意卷着他沉下去。

第二天醒来时,天光大亮。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康喜月不在身边。

程英僵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看了很久,昨晚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反复闪现。

坐起身时,被子顺着腰线滑下去,露出的皮肤上泛着一片深浅不一的红痕。

他猛地捂住脑袋,手指插进乱糟糟的发间。昨晚他没喝酒,每分每秒都清醒得很,能清晰记得每一处细节,可现在却感觉像做了场荒诞的梦。

他从来没想过会和一个不是伴侣的人走到这一步,突然感觉坐立难安,手忙脚乱地摸过手机,想找有点经验但也不多的秦胜求助。

「我跟人上床了!」

消息刚发出去,他就觉得这话有点歧义,秦胜的问号已经迫不及待地弹了过来。

程英管不了那么多,赶紧连着发了三条六十秒的语音,语无伦次地解释了前因后果,只是从头到尾没提康喜月的名字。

秦胜:「?」

秦胜:「你的意思是,你担心他生病,就跟他葫芦了?」

程英盯着屏幕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葫芦是什么意思,有些尴尬地回:「是的。」

秦胜:「祝99。」

程英:「?」

秦胜:「我要是说我有病,让你帮我撸,你肯干吗?」

程英:「……大哥,别说这种恶心话行不行?」

秦胜:「我恶心,康喜月就不恶心了?」

程英心里猛地一咯噔,手指飞快地敲着键盘:你怎么知道……

消息还没发出去,秦胜就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回复已经跳了进来:「你最近不是在炸鸡店送外卖吗?除了他,还能有谁?」

程英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还是敲下一行字:「那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给我出出主意。」

他盯着屏幕眼睛一眨也不眨,等了半分钟才终于等来回复。

「炮友,男朋友,陌生人。你挑一个。」

程英看清这行文字,皱了一下眉,正要打字,后颈突然扫过一阵湿热的风,惊得他手一抖,手机差点砸在脸上。

“除了、最后、一个,都、可以。”

康喜月的声音裹着刚洗完澡的水汽,黏糊糊地贴在耳边。

程英才发现浴室的水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对方就坐在床边,发梢滴着水,身上带着沐浴露的清冽香气。

他还来不及琢磨康喜月的话,颈侧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是康喜月低头凑了过来,嘴唇正厮磨着他昨晚自己咬出的那圈牙印。

那处皮肤本就敏感,被湿热的呼吸一烘,瞬间烫得惊人。像只耍赖的小狗,用鼻尖蹭着他发烫的皮肤,一下又一下。

程英后颈泛起细密的麻意,顺着脊椎一节节往下爬,感觉骨头都软了。

他心头一跳,不对劲,天早亮了,他们不该再这样。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推康喜月,手腕却被反手攥住,那原本贴在他脖颈间的嘴唇,轻轻转了方向,落在了他的掌心。

“你、要吗?”康喜月含糊的声音从掌心底下透出来,舌尖偶尔扫过他的指缝,带来一阵细碎的痒。

程英的手指蜷了蜷,掌心被湿热的气息蒸得发烫,喉咙像卡着团棉花:“什么?”

“选、一个。炮、友或者……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好难选啊![狗头叼玫瑰]

第126章

炮友。

男朋友。

这两个词砸得程英脑子嗡嗡作响。

康喜月的唇还贴在他手背上, 湿热的触感一下下燎着他的皮肤。程英猛地抽回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康喜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抬眼望过来时,神情茫然又无辜。

程英刻意避开对方的视线。

康喜月睫毛颤了颤, 没说话。

“我要洗澡了。”程英说着就往起挣, 刚把脚落到地板上, 腿内侧就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身子一歪差点栽下去,康喜月眼疾手快地伸手捞住他。

程英觉得有些丢脸,立刻挺直脊背挣开对方的手:“没事,不用扶。”

康喜月望着他极力稳住步伐往浴室走的背影, 眉头慢慢蹙了起来。

目光扫过刚才程英躺过的地方,他忽然俯身掀开被子躺了上去,把自己裹进那片还残留着体温的凹陷里,鼻尖轻动,捕捉着那点淡淡的气息。

程英在浴室里冲了片刻热水后, 忽然听到康喜月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你电、话响了。”

“谁啊?”他扬声问。

“没、备注。”

“那等我出来再接。”

在他看来,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大多是无关紧要的骚扰或推销。

或许是心里存着事,他这个澡洗得格外久, 热水将皮肤烫得泛红才关掉龙头。

等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 一眼就看见康喜月蜷在自己刚才躺的位置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颗毛茸茸的金脑袋,他愣了愣,没明白这人在干嘛。

正想着,一旁的手机突然震了震,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号码。

程英随手划开接听, 听筒里立刻传进一个熟悉的声音:“程英。”

是肖黎。

因为开了免提,这声清晰地传到了康喜月耳中,他立刻朝程英看了过来。

程英指尖猛地收紧,迅速按掉免提,转身快步走进卫生间,反手带上门。

“程英。”肖黎的声音再次响起,听起来有些虚弱。

“有事吗?”

手机里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随即插进一个陌生男声:“程先生你好,这里是榕城警察局,方便来一趟吗?”

程英愣了愣:“怎么了?”

“肖黎涉嫌故意杀人未遂,案件牵扯到你,需要你过来配合调查一下。”

两分钟后,程英推开门走出卫生间,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往身上套。

康喜月已经站在了床边,目光紧紧锁着他的动作,声音里带着一丝紧绷:“你要、去哪?”

“有点事。”程英一边匆匆往身上套着外套,一边往门口走,“你先回去吧。”

康喜月望着他疾步的背影,眼底翻涌的情绪明明灭灭。

半个小时后,程英走进警察局,刚穿过大厅,就远远看见了角落里的肖黎。

明明距离上次见面没过多久,这人已经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肖黎缩在询问室外的长椅上,半边脸肿得青紫,嘴角的伤口结着暗红血痂,深色污渍在衣襟上晕开一片,触目惊心。

“钟想涉嫌诈骗和盗窃,卷走了肖黎价值三万元的财物。”旁边的警察低声向程英说明情况,“肖黎情绪失控,用水果刀捅了钟想数下,钟想被及时送医,伤口虽然深,但没伤及要害,暂时已经脱离危险。”

程英听完一阵恍惚,沉默着消化完这事后走进询问室坐下。

“根据我们查到的转账记录,肖黎那笔三万元的财物里,大部分是你这两年陆续转给他的,包括一块手表、一台笔记本电脑,还有几次大额转账。”警察翻着笔录,抬眼看向程英,“而钟想的证词称,肖黎在和他交往期间就与你发生了不正当关系,双方这才起了争执。这些情况需要你帮忙核实一下。”

程英握紧了手。

“我和他早就断了联系。”他深吸一口气,“东西是以前给的,具体是什么、值多少,记不清了。至于不正当关系……确实有这事,但我才是被欺骗的那个。”

“最后一次见肖黎是什么时候?当时有没有发现他情绪异常?”

“前阵子在脆当家炸鸡店,他来找我借钱。”程英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没借。”

对方点点头,继续按流程询问,程英一一作答,声音里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细碎的雪花打着旋儿扑在玻璃上。

他的思绪忽然飘远,落到了康喜月身上。

他还在酒店吗?自己走得太急,连句像样的解释都没有。

还有,炮友和男朋友,非要清清楚楚地选一个不可吗?

警察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程先生,基本情况差不多就是这些,后续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再联系你。”

程英站起来,问了进来后的第一个问题:“他……会坐牢吗?”

警察合起笔录本,语气客观:“故意杀人未遂属于重罪,具体判决要看案件细节、社会危害性以及是否取得被害人谅解等。目前案件还在侦查阶段,暂时不好下定论。”

程英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

走出询问室时,目光下意识又扫过角落里的肖黎。这一次,对方恰好抬起头看过来,那双曾经熟悉的眼睛里蒙着层灰,程英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陌生得像从未认识过。

肖黎张了张嘴,半天才发出声音叫了一声程英的名字。

他试探着伸出手,指尖快要触到程英衣袖时,被对方侧身避开了。

肖黎的手僵在半空,指节蜷了蜷,“你说,这会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不知道。”程英认真回答他,“但最好还是不要再见了。”

肖黎愣住了。

眼前这个人明明以前每个周末都会坐着高铁,跨越几百公里的城市来看他。那时程英总说“见一面就够了”,可现在,他说“不要再见了”。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发闷。但肖黎脸上还是扯出个笑,比哭还难看:“嗯,那就不要见了。”

程英没再多留,转身就走。推开门时,寒风卷着雪沫子扑过来,他下意识裹紧外套,摸出手机想给康喜月发消息,才发现半小时前对方就发了条信息:「还回来吗?」

他立刻回了句:「你回去了吗?」

康喜月几乎是秒回:「没有。」

程英愣了一下,对话框里很快跳出新消息:「你去哪了?」

他盯着屏幕,指尖悬在输入框上。

说在警察局?说肖黎捅了人?

都不妥,他删删改改半天,只发了四个字:「有点私事。」

这一次康喜月的消息来得有点慢,半天才发来一句:「你有东西落在我这,要来拿吗?」

程英皱眉,想不起自己落了什么在他那里。但还是回了个:「拿。」

「我现在要回店里,店里碰面吧。」

「好。」

程英赶到炸鸡店时,店门虚掩着,卷帘门只拉了一半,显然没开张。他推开门走进去,康喜月正坐在柜台后擦杯子,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

“在楼、上。”康喜月放下杯子,起身往楼梯口走。

程英跟上去,随口问:“康姐和姐夫呢?”

“今早回、婆家、过年、去了。”康喜月头也不回地说。

程英下意识想接话问他怎么不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康喜月毕竟是女方弟弟,跟着去确实不妥。

“那你一个人过年?”他换了个问法。

“嗯。”康喜月应了一声,脚步骤停,又很快补充,“不是。”

程英没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正想问,已经到了二楼房间门口。

康喜月推开门,一股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里拉着厚重的深色窗帘,把外面的天光挡得严严实实。

他按亮开关的瞬间,程英顿时愣住。

头顶的白炽灯光线不算亮,却足够把整个房间照得一清二楚。

眼前的房间跟他上次来时判若两屋。

紧挨着床的那面墙壁被完全覆盖住了,从墙檐到踢脚线,没有一寸空隙,上次他来时那些斑驳的墙皮,此刻像是重新恢复了某种“原有的样子”,密密麻麻,全是照片。

照片大小不一,有的是洗出来的一寸证件照。有的是手机拍的生活照,打印成巴掌大,边角还留着裁剪的毛边。

有他高中时穿着校服,在操场边被朋友推搡着笑的样子。有周末泡在图书馆,皱着眉啃笔杆的侧脸。有他在学校后街买冰汽水,捏着玻璃瓶仰头喝的样子。

无不意外,主人公全是他。

程英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他甚至还在里面看见了大一军训的自己,穿着迷彩服站在队伍里的最后一排,那照片他有印象,当时因为拍得不错上过同城热搜。

还有那张大一校庆当志愿者的照片,背景里能看见装饰喜庆的礼堂,他正弯腰给老师递矿泉水,这张明明只在学校公众号的推送视频里出现过一秒钟。

满满一整面墙的照片,时间线从青涩的高一时代一直延续到现在,像一部被悄悄记录的、只属于他的成长纪录片。

程英站在原地,呼吸都放轻了。

他忍不住朝着照片墙越走越近,脚下忽然踢到个硬东西,低头一看,是只箱子,和上次绊到他的那个看着很相似。

箱子被踢翻,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他皱了皱眉,弯腰去捡。

最先捡起的是个草稿本,摊开的那页上画满了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几何公式和不成句的歌词,程英莫名觉得有点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