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们, 活了半辈子,只听过打雷、受累、俺不中嘞,从来没听过什么道具paly。
听了一旁年轻人的科普后,一个个都涨红了脸。
“这、这成何体统哟!年轻小伙子家的, 咋这没羞没臊的……”
“世风日下, 世风日下啊!想当年咱们那会儿, 牵个手都得躲着人……”
几个年轻些的却在一旁抿着嘴偷笑,有个姑娘忍不住插了句:“这都什么年代了,人家小情侣间的事儿,碍不着旁人的。”
程英耳根红得能滴出血了,脸上却稳得没半分波澜。他淡定地将衣服理好, 转向身旁的消防员,语气平静地问:“我们那房子,暂时能进吗?”
消防员这才从现在的年轻人真会玩的怔忡里抽回神,收起微妙的神色,正经科普道:“暂时不建议进。火灾产生的烟雾含有有害物质, 还有燃烧后的粉尘颗粒,吸附在家具织物上,闻着呛人是小事, 吸多了对肺不好。最好等通风彻底, 或者找专业人员测过空气质量再说。”
程英点头:“谢谢了。”
正好,他可以回家。
康喜月……就先去酒店住着吧。
身前的人没动静, 还死死搂着他,力道大得像怕他跑掉。程英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松开。”
康喜月这才慢吞吞松了手,指尖却还在他衣角上蹭了蹭,像是舍不得完全放开。
“走吧。”程英转身往路边走。
刚走了几步感觉不对劲,低头一看手铐脚铐都还在上面, 他侧头问康喜月:“钥匙呢?”
康喜月站在原地没说话,一副呆愣愣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什么,程英伸手在他额头上试了试,烧好像退了些,但还是烫得吓人。
见他没反应,程英索性自己动手翻起他的口袋,很快摸出两把小巧的钥匙。
解开锁铐的瞬间,手脚一阵轻松,他长长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我手机呢?”他又问。
康喜月抬眼看他,睫毛颤了颤,眸光在他脸上转了两圈,抿着唇没说话。
程英将手摊开,重复道:“手机。”
僵持了几秒,康喜月终于慢慢地摸出他的手机,递过去时指尖却紧紧攥着边缘,不肯轻易松开。程英用力往外拽了拽这才拿回来。
肚子这时不合时宜地“咕”了一声,程英愣了一下,睡了一整天,肚子早就空得发慌了。
他扫了眼四周,马路对面正巧有家面馆,“先去吃点东西吧。”
一分钟后两人在面馆里面对面坐下,程英抽出纸巾擦了擦桌面的油渍,把用过的纸巾团成球扔进桌下的垃圾桶,才看向康喜月。
“你今天先找个酒店住下,记得吃药。明天去联系个室内环境检测团队,到店里好好测一下,看安不安全再考虑住不住回去。”
康喜月一直没说话,只是盯着他手上的动作,听到这话终于抬头,那双眼睛亮得有些吓人:“你刚才……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男朋、友,”康喜月盯着他,一字一顿地,像是要从他脸上抠出个答案来,“什么、意思?”
“哦。”程英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两秒,才慢悠悠转开,“没什么意思。”
“那、为什、么……”
“那种情况,我总不可能说实话吧?还是你真想进局子啊?”
恰在这时,老板娘端着两碗面过来,热气裹着牛肉香漫开来,像道无形的屏障,把两人隔在雾气两边。
程英闭上嘴低下头,径自挑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慢条斯理地送进嘴里。
面汤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看不出情绪。
康喜月握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眼底那点刚燃起来的光亮,正一点点暗下去。
沉默片刻,他开始机械地用筷子往嘴里扒拉面条,可能是因为生着病的原因,牛肉的香气、汤底的醇厚,全没尝出滋味。胃里也堵得慌,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直勾勾地盯着程英进食。
程英这些天被他盯吃饭已经盯习惯了,这会儿倒吃得平静,一筷子一筷子,把碗里的面条吃得见了底,连最后一点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康喜月见他碗空了,扫了眼墙上贴着的价目表,摸出手机准备扫描桌面上的收款码。
“康喜月。”程英突然出声,语气不高,却让他一顿。
康喜月抬眼看他,扫码的动作还愣在半空。
程英刚放下空碗,指尖沾了点油,正用纸巾擦着,动作不紧不慢的,却让康喜月莫名屏住了呼吸。
“从今天开始,好好吃药,好好治疗。”程英顿了一下,继续道,“把你喜欢关人的毛病改了,喜欢捡垃圾的毛病改了,对了,你日记里写过喜欢解剖动物尸体是吧,这毛病也得改。”
康喜月没料到他会说这些,愣了一下,又隐约觉得这话里藏着别的意思,喉结动了动,没应声。
“还有,”程英放下擦手的纸巾,指尖在桌沿轻轻点了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写一封万字检讨书,要手写。”
康喜月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
“把你哪些地方错了,哪些行为让人不舒服,哪些地方要改,一条条列清楚,写明白。”
程英的话不紧不慢的,康喜月越听越感觉心跳快得像要撞出胸膛。
什么意思?
这些话明明每个字都懂,凑在一起却让他摸不准背后的意思,只觉得心口那片刚凉下去的地方,又开始一点点泛热。
程英的声音还在继续:“不许上网搜,要自己亲自想,写完交给我,我会检查,会批改。”
康喜月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烫,屏幕上的付款码晃得他眼晕。
他喉结又滚了滚,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点发颤的急切:“这些,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程英指尖停下,目光平静,“这些破毛病改不了,你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康喜月呼吸停滞了两秒。
“你要是不乐意也行,我们可以从此装作不认识。或者你还想着重新把我关回去,”程英顿了顿,“那样我们之间就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康喜月眼眸闪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抬起眼,睫毛上还沾着点面汤的雾气,声音发颤:“那要、是改了……是不、是不是、就……”后半句像被冻住的冰碴,卡在舌尖,怎么也吐不完整。
程英歪着头想了一下,回答:“也不是,要看你表现。”
这句话说得模棱两可,却让康喜月的手猛地一抖。
几乎是同时,面馆前台的收款播报器响起机械的女声:“支付宝到账,四百元。”
正在擦桌子的老板娘动作一顿,抬眼看过来:“小伙子,你是不是多按了个零啊?”她走过来指着价目表,“两碗牛肉面,加起来才四十,哪能要四百哟。”
程英侧头看了眼康喜月,眼里闪过一丝无奈,随即转向老板娘:“姐,麻烦你给退一下吧,他刚才按错了。”
康喜月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神发直地盯着桌面的木纹,像是没听见他们说话,任由程英拿过他的手机。
老板娘摆摆手,拿起收款的手机麻利地操作着,一边点屏幕一边笑:“瞧这孩子,想什么呢,魂都飞了。”
操作完退款,程英把手机塞回康喜月的手里,伸手拽住康喜月的胳膊:“走吧。”
康喜月任由他拖着往外走,脚步有些机械,直到被拽出面馆,寒风一下灌进领口,他才像是被惊醒。
就吃个面的功夫,外面又飘起了小雪。
雪花飘在脸上,冰冰凉凉的,程英拢了拢衣领,语气里带了点催促:“你快去找个酒店住下,我要回家了。”
康喜月却没动,站在原地,任由细碎的雪花落在他发梢、肩头,睫毛上甚至沾了点白。
“傻了?”程英回头看他。
康喜月望着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很轻,却带着点抑制不住的颤:“……你不找、肖黎、了吗?”
肖黎?
程英皱了皱眉,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人?
“我跟他早就分手了,找他干什么?”
雪花还在簌簌往下落,康喜月站在原地,沉默了两秒。
忽然,他没头没脑地笑了一声。
程英愣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康喜月这样浮于表面的笑。
还挺不习惯的。
他再次催促:“还不走,等会儿又烧起来了。”
康喜月这才反应过来:“你要、回家吗?”
“嗯。”
“不回行……”
“不行。”
“那我送……”
“不用。”
“……那你回、去了,我还、可以给、你发消、息吗?”
程英愣了一下,随即皱了皱眉,像是在认真考量。
雪还在落,落在两人之间,无声无息。
过了几秒,他才开口:“可以发两条。”他看着康喜月,一字一句道,“一条是报备你吃了药,另一条是到了酒店报平安。多了不回。”
康喜月眸光闪了闪,亮得惊人。他没再讨价还价,只是盯着程英的眼睛看了片刻,才轻轻点头:“好。”
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到手背上,程英下意识蜷了蜷。
他刚才在面馆对康喜月说的那番话,要他改毛病、写检讨,不是随口一说的。
有些事,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分得清自己讨厌康喜月对自己做的那些行为是真的,可那份藏在底下的在意,似乎也假不了。
就像现在,明明说了要回家,脚步却迟迟没动,怕康喜月真的在雪地里站到发烧加重。
若真是只把这人当做普通朋友,当初对方带着一身拧巴的毛病找到他时,他大可以拒绝,但他没有。
他不知道这份情绪有多少分量,或许很轻,轻得像眼下飘落的雪花,一触即化。
但至少这一刻,他没法装作看不见、摸不着。
第132章
程英推开家门时, 屋里关着灯很安静,家里其他人早回老家过年了,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客厅一角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是那只叫白雪的兔子, 正用前爪扒着笼子门。
程英走过去, 指尖刚碰到笼门, 白雪就竖着耳朵凑过来,鼻尖蹭着他手心。
程语应该是给它备足了离开这些天需要的水和食物,这兔子没人喂养,不但没瘦还胖了一圈。
过了几天憋屈日子,此刻他连这只总爱趁他睡觉蹦上床头的兔子都感觉亲近了不少。
“白雪, 好久不见。”他低声说,指尖顺着兔子的脊背摸下去。
撸了两把兔毛就进了浴室,洗了一个这些天来真正意义上的澡。
洗完出来,他擦着头发拿起手机,屏幕上跳着两条未读信息, 都是康喜月发来的视频。
点开第一条,镜头里是酒店房间的样子,干净的床单, 临窗的桌椅, 康喜月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
“到酒、店了。”
第二条视频里,手机被支在桌上, 康喜月坐在镜头前,面前摆着一小板药片和一杯水。他对着镜头拿起药片,仰头咽下去,又喝了两口温水。
吃完药,他忽然凑近镜头, 脸占了大半屏。或许是烧还没退,脸颊透着不正常的红,声音也带着点鼻音:“吃完、药了。”
程英盯着屏幕里那张红扑扑的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他回复了句「早点睡」。
吹完头发回房,陷进熟悉的床里时,才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他揉了揉眼睛,瞥了眼时间,已经快中午了。
起身去厨房拉开冰箱,里头空荡荡的,他琢磨着还是去趟超市买点东西填肚子。
他本就不大会做饭,在冷冻区挑了几袋速冻水饺,又拿了两盒酸奶,就推着购物车去结账。
排队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程英回头一看,竟然是熊山。
他回过头,假装没看见,可对方已经排到了他身后。
那道目光像蛇一样在他背上溜来溜去。
“又见面了,挺巧啊。”
程英没理他。
熊山却不肯罢休,视线落在他后颈,忽然低笑一声:“你跟康喜月好了?”
“脖子上这么大个印记,”熊山的声音压了些,“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啊。”
程英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提了提衣领,把后颈遮严实了,脸色沉了沉。
“我跟你说过他是神经病,”熊山自顾自地往下说,“你还跟他凑一块儿,就不介意?”
“为什么要介意?”程英终于开了口。
“他有病啊。”熊山加重了语气,凑近了些,“你知道他以前做过什么吗?”
上次在机构,熊山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程英没往心里去,可这会儿,看着对方那副笃定的样子,他倒生出点莫名的兴致,抬眼看向对方:“你说说,他做过什么?”
但熊山接下来的话实在让他失望,翻来覆去无非是些陈词滥调。
说康喜月爱扒拉死蛇死鸟,偷偷埋尸体被他撞见。又说康喜月“莫名其妙”揍了他一顿,还差点动了刀。
程英原本还以为能听到点新鲜的,听完只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反应。
熊山见他这反应,眼睛都瞪大了,一脸不可思议:“都这样了你还不介意?他这可是反社会人格啊。”
程英扫过他那张油腻的脸:“他为什么揍你,你自己心里没数?”
他瞥了眼熊山黏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忽然想通了,康喜月以前估计也没少被这人骚扰。
这么一想,攥着购物袋的手指紧了紧。
他现在也很想揍这浑蛋几下。
程英懒得再跟这人多费口舌,正好轮到自己结账,赶紧把东西往柜台上一放。
结完账刚拎起袋子转身,就听见熊山在身后低骂了一句:“原来也是个神经病。”
程英脚步没停,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他想,自己可不就跟个神经病似的,被关了几天,却还是没办法彻底讨厌康喜月。
出了超市,他刚把购物袋甩到肩上,手机就震了震。点开一看,正是刚被熊山念叨过的康喜月。
「烧退得差不多了。」
附带一张温度计的照片。
昨晚半夜雪就停了,此刻云层裂开道缝,漏下点晃眼的阳光。
程英抬起手挡在额前,眯着眼抬头看天。手腕不经意间晃了晃,链子上的小月亮被阳光一照,反射出细碎的光。
他盯着那点光亮看了两秒,指尖在屏幕上敲出一行字:「我想出去玩。」
康喜月大概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打懵了,半天才回复。
「去哪?」
「不知道,但就是想出去。」
他现在感觉,外面的一切都是新鲜的。
康喜月很快回复:「我跟你一起。」
「不要。」
想了想,程英又点开语音键,对着话筒说:“你先好好料理店里的事,然后,把检讨写了,回来我要检查的。这段时间,给我一点时间想想,也给你一点时间想想。好吗?”
发送出去的瞬间,他揣好手机,转身往地铁站走。
另一边,康喜月捏着手机,反复听了两遍那段语音。程英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风的杂音,却字字清晰。
他愣了半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忽然明白了程英的意思。
他对着空荡荡的对话框,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在回应手机那头的人。
窗外的阳光刚好落在桌角的药盒上,他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下“检讨”两个字。
*
先前说什么出省自驾游出去玩是康喜月胡诌的,这回却是实打实的念头。
好在昨天回去得晚,还没来得及跟家里报备,此刻倒省了再费心思编借口的麻烦。
程英没多耽搁,回了家抓起几件衣服塞进包里就往高铁站赶。这想法冒出来得毫无征兆,他却没觉得有半分不妥,反而觉得心里松快了些。
有些事,确实需要隔着一段距离,才能看得更清楚。
他选的目的地是邻省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
两个小时的车程,不远也不近。
高铁驶进站台时,广播里报站的声音带着点当地口音。
他拎起背包走出高铁站,风里裹着点湿意,不像榕城的干冷。
站前广场上没多少人,只有几个举着住宿牌子的阿姨在慢悠悠地晃,看见他便凑上来问他有没有需要。
程英摆摆手打开导航,跟着箭头往自己在网上预定好的民宿方向走。
脚下的路渐渐从水泥地变成了青石板,路过一家街角的杂货店,老板娘正坐在门口择菜。
她抬头看了程英和他身后的行李一眼,操着软糯的方言问:“来旅游呀?”
程英点点头,脚步没停。
他按着导航走到巷子尽头,终于看见民宿门口挂着的木牌,上面用毛笔写着民宿的名字。
抬手叩了叩铜环,门开了半扇,探出个梳着花白辫子的老太太。
“是刚才预订的那个小伙子?”
他点点头,老太太笑着把门让开:“进来吧,外头风凉。”
院子不大,铺着青石板,中间摆着张石桌,四周种着几株腊梅。正屋的门敞着,能看见里头摆着张老旧的八仙桌。
“楼上那间给你留着呢,”老太太带着他往里走,“窗户对着河,早上能听见水鸟叫。”
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嘎吱响。
房间比想象中宽敞,靠墙摆着张雕花的木床,铺着蓝布床单,窗台上养着株绿萝。
程英走到窗边推开窗,果然看见条窄窄的河,水面映着对岸白墙黑瓦的影子。
有艘乌篷船从桥下钻出来,艄公戴着顶斗笠,竹篙一挥,船就慢悠悠地漂远了。
“渴不渴?我给你倒碗茶?”老太太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不用麻烦了,”程英回头应道,“我先收拾下。”
他从背包里拿出手机,对着窗外的河和船拍了张照,想了想,发给康喜月,附了句:「住的地方,窗外有船。」
第一晚,程英就这么住下了。
民宿的被褥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他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鼻尖萦绕着陌生的草木香,倒也睡得安稳。
第二天,他先向民宿老板讨了些本地人才知道的游玩门道,又在网上翻遍了最新攻略做足了功课。
这里是座地道的水城,大小河道像脉络般织满全城,而缠丝河是其中最出名的。
他吃过早饭就走到码头,选了艘乌篷船。船夫是位皮肤黝黑的大爷,戴着顶草帽。
“小伙子看着面生,是来旅游的?”大爷慢悠悠地摇着橹,话里带着本地口音。
程英点头应了,大爷便絮絮叨叨讲起缠丝河的故事,说这河名字的由来,说着说着,大爷从船尾的竹篮里摸出两个艾草青团,用荷叶包着递过来。
“刚从家里蒸笼拿的,尝尝?”青团还带着热气,碧绿的颜色透着清新的草香。
程英咬了一口,绵密的豆沙馅在舌尖化开,带着股草木的清苦。
正吃着,船转过一道河湾,芦苇丛里突然飞出一群白鹅,排着队追在船后,伸长脖子嘎嘎叫。
“这是在讨食呢。”大爷说
程英立刻把剩下的小半块青团掰碎了丢进水里,白鹅们立刻成群结队扑过去抢,溅起的水花打在船帮上,沾了他一裤脚的湿痕。
当晚回到民宿,手机刚连上WiFi,康喜月的消息就跳了出来。
程英擦干头发点开,对方说自己烧已经彻底退了,白天检测员来家里检查过,说暂时不建议先住回去。好在春婶给了他一大笔赔偿费,他找了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先住着。还说春婶家的小卖部要闭店了,他设计的logo暂时用不上了。
后面还附了张春婶家被烧后的照片,焦黑的窗框歪歪扭扭,程英盯着看了会儿,才发现照片角落有个穿花棉袄的小男孩正踮脚往屋里瞅,光着的屁股蛋上隐约透着几条红痕。
「是春婶拿鸡毛掸子抽的,哭声整条听得见。」
程英看了觉得好笑。
第三天他去爬了山。
爬到半山腰时,见一座石亭里坐着几个老人,其余的都在下棋,只有一个支着画架在写生。
程英找了块被太阳晒暖的石头坐下,欣赏了一会儿山川美景,目光又转回到老人的画板上的山水。
不知看了多久,脑子里突然冒出来康喜月画画的样子。
他画画时总是很安静的,脊背却挺得笔直。
“小伙子,要不要来试试?”老人突然转头看他,“见你看半天了。”
程英连忙摆手:“我不会,纯属瞎看。”
老人却从画架旁的竹篮里摸出支备用画笔,递过来:“试试怕什么?画画又不是考试,随便涂两笔,画片叶子、画只鸟都行。”
程英接过笔,指尖触到冰凉的笔杆,突然有点发怯。
他对着空白画纸顿了顿,最终还是在角落歪歪扭扭画了个简笔小人,脑袋大身子小,像颗刚冒头的豆芽。
“小伙子你这画功,可以啊。”老人眯眼瞅着,嘴角憋不住笑意。
程英脸有点热,赶紧把笔搁回去,心里默默想,他以后再也不嘲笑程语画得差了。
第四天不到六点,他就被窗外的动静闹醒了。
是三轮车碾过石板路的轱辘声,混着中气十足的吆喝。
“新鲜的河虾哟!”
他披了件厚外套出门,早市已经铺开了半条街。
青石板路上湿漉漉的,大概是刚洒过水,空气里飘着河鲜的腥味和糕点的甜味,混在一块儿,是这座水城特有的烟火气。
他挑了家排队人多的馆子,点了份招牌糖醋鱼。
鱼端上来时还冒着热气,他夹起一块送进嘴里。外皮酥脆,鱼肉鲜嫩,糖醋汁酸甜得刚好。
他在心中把这道菜跟康喜月做的比较了半天,最后吃完了也没选出哪个更胜一筹。
第五天他逛了当地的博物馆和几个著名景点。
回到民宿时天已经黑透了。
他踢掉鞋子往床上倒,睁着眼躺了半宿,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的指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动的,无意识地在身侧的空位上划来划去。
他总觉得不对。
那里不该是空的。
应该有个人蜷在那儿,呼吸轻轻扫过他的脖颈,带着点刚洗过澡的香气。手臂会自然地横过来,牢牢圈住他的腰,把大半个人都压过来,像只黏人的大型犬。
然后脑袋会往他颈窝里埋,毛茸茸的发梢蹭得他发痒,直到找到最舒服的姿势,才闷闷地哼一声。
他翻了个身,面对着那片空荡,指尖悬在半空,忽然就落不下去了。
第六天下雨了,他没出门,就窝在民宿里看书。
书是从民宿的书架上拿的,讲的是个关于等待的故事。
主角在站台等了十年,到最后才发现,要等的人其实早就来过了。只是那时他正低着头系鞋带,生生错过了。这一错,便是十年。
他刚看完最后一个字,康喜月的消息突然弹了出来。是张照片,拍着满满当当的几页纸,最上头赫然写着“检讨”二字。
康喜月说自己写完检讨了,还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程英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两秒,直接点了视频通话。铃声响到第三声时被接起,屏幕里先是晃了晃,然后出现康喜月的脸。他似乎是没料到会这么突然,神情还有点懵。
两个几天没见的人,就这样隔着千里的距离,在一方小小的屏幕里措不及防对上了视线。
程英房间里的灯不是很亮,暖黄的光晕漫在他脸上,显得五官柔和了几分。
“写完了?”他问。
“嗯。”康喜月从他的脸上回神。
程英没提自己什么时候回去,只说:“给我看看你那儿的样子。”
康喜月于是举着手机慢慢转了几圈。镜头晃过房里的窗帘、沙发、桌子,都是陌生的。
转完后他重新把镜头对准自己,补充道:“半个月、左右、就能、回去了。”
程英嗯了一声,说:“安全最要紧。”
又随便闲扯了几句,聊着聊着,康喜月忽然没了声,只睁着眼睛盯着屏幕里的程英,眼神有点发直。
程英跟他待久了,早练就了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他在琢磨什么。
“在干嘛?”他问。
康喜月抿着唇摇头:“没干、什么。”
程英催他起身,他磨磨蹭蹭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镜头跟着晃了晃。
程英挑了挑眉,果然瞥见他松垮垮的裤腰,又是老毛病。
“我只……就是……没忍、住……”康喜月说话有些急,一副生怕程英觉得自己写了检讨也没改的样子。
他正等着挨训,耳边却猝不及防传来一句:“裤子拉下去。”
声音不高,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康喜月却愣在原地。
他呆了好一会儿,指尖才慢慢移到裤腰上,依言往下拽了拽。
程英的目光落上去,虽说之前用手碰过,也用腿夹过,却还是第一次这样用眼睛仔细观察。
很秀气,没什么体毛。
“衣服也撩上去。”
康喜月又是一愣,咬着下唇没作声,指尖攥着衣摆,掀起一角。
程英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末了抬眼看向他:“自己弄,给我看。”
康喜月彻底怔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直到程英把那句话慢悠悠重复了一遍,他才照做。
指尖刚触碰到,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又很快按回去。
程英在看他,在看着他做那种事。一旦这个念头升起,康喜月就开始忍不住头皮发麻。
他飞快地瞥了程英一下,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就是这副平静的样子,让他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更强烈了,动作慢了半拍,又很快加快。
程英看着他忽快忽慢的幅度,忽然抬手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动作漫不经心,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锁骨。
康喜月的视线本就没处安放,余光扫到那片肌肤时,呼吸猛地一窒,动作骤然顿住。
宝宝……
好漂亮。
喉间忍不住溢出一声短促的闷哼,眼尾的红意瞬间深了几分。
程英将他这点变化尽收眼底,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他索性又扯了扯领口,指尖有意无意擦过颈侧,目光却牢牢锁着康喜月的脸。
果然,康喜月反应更大了,睫毛抖得更凶了,胸口起伏得厉害。
他声音带点绷不住的急:“程英……”
程英没应声,只微微倾身,领口敞得更开些,声音压得低了些:“怎么停了?”
“没……”他哑着嗓子反驳。
“停了就不许再动了。”
康喜月诧异地抬起头。
程英命令:“住手。”
康喜月死死咬着牙,指节泛白,最后还是依言松了手,掌心空荡荡的,残留着滚烫的触感。
程英忽然直起身,扯了扯敞开的领口,将勾人的锁骨掩回去大半。
他问:“检讨写了多少字?有一万吗?”
康喜月的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眸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可惜。他定了定神,才开口应道:“一万、一千二、百、零四,不加、标点符、号。”
身体里那股没发泄完的热意憋得他发疼。
还真数了?程英挑了下眉。不过转念一想,也可能是随便报的字数,他总不至于真的一个个去数吧。
他没继续这个话题,扯了点闲话,等康喜月的呼吸稍匀些,才突然转了话头:“继续吧。”
康喜月顿了一下,迷迷糊糊说了句“好”,刚抬手放上去,就见程英慢悠悠地又扯了几颗衣领扣子。
领口松松垮垮地敞着,露出一片瓷白的皮肤,上面隐约能看见几点淡红的印子,比刚才更惹眼。
他猛地一僵,那点刚攒起的势头瞬间泄了个干净。
程英故作惊讶地眨了眨眼,语气里带着点促狭:“啊?这么快啊。”
那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此刻带了点笑,艳得晃眼。
康喜月没管他的调侃,目光黏在他脸上,心里头像揣了只乱撞的小兽。
“想、你了。”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沙哑。
才几天没见而已,日子却漫长得像过了半个世纪。
想程英。
想宝宝。
想抱抱他,摸摸他,亲亲他。
屏幕里的人听到这话,明显愣了一下。
“知道了。”片刻后,听筒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回答。
第133章
第七天清晨, 程英把最后一件衣服叠好,拉上了背包的拉链。
外面的雨还在下,把白墙黑瓦的巷子晕成一片朦胧的水墨。
下楼时,老太太正坐在堂屋择菜, 见他背着包, 开口道:“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路滑得很,要不歇到天放晴再走?”
程英笑着摇摇头,把房卡放在桌上。
“订了回程的票,得赶点。”
老太太也不再劝,从桌上拎起个油纸包塞给他:“刚蒸的桂花米糕, 路上垫垫肚子。”
程英攥着米糕,裹着一身水汽进了高铁站,刚坐下就给康喜月发了消息:「今天回。」
对方秒回,说要来接他。
高铁启动时,他靠着椅背, 点开手机相册慢慢看,民宿的石板路、秀丽的山水、河上的乌篷船……一张张翻过,七天像场慢镜头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 列车钻进一条长长的隧道, 窗外瞬间陷入漆黑。再驶出时,雨不见了, 零星的白点从天上飘下来。
程英凑近窗户,看见远处的田埂、屋顶都覆上了层薄白。
快到榕城时,雪下得更大了。
他拿出手机,给康喜月发了条消息:「下雪了,出门多穿点。」
发送的瞬间, 列车正穿过最后一片旷野。
他望着窗外渐渐清晰的城市轮廓,忽然觉得有什么事情终于被自己想通了。
高铁终于到达榕城。
程英拎着行李走出出站口,目光一扫,就锁定了人群里那个醒目的身影。
康喜月果然穿得厚实,外套是亮得扎眼的红色,站在雪地里像个喜庆的小灯笼。
他走过去,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轻响。两人隔着几步远站定,一时都没说话,明明昨晚才通话过,还在视频里做了那种事,现在却像好久没见一样。
昨晚打视频时的从容淡定不知道跑哪去了,程英心里发怔,明明在高铁上盘算了一路该说的话,此刻却都堵在喉咙口。
康喜月倒先动了,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末了小声说:“好像……没、瘦。”
程英被他的话逗乐了,紧绷的气氛松了松。
他抬手,帮康喜月弹走几片刚落在肩上的雪花,“等多久了?”
康喜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弄得一怔,喉结动了动,才讷讷地回答:“没、没多久。”
“别愣着了。”程英收回手,揣进羽绒服口袋里,“饿了,先找个地吃饭吧。”
他转身拦了辆出租车,康喜月站在原地没动,悄悄抬起手,指尖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按了按。
雪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快步跟上程英的脚步,坐进了车后座里。
车里开着暖气,程英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窗外掠过的雪景,没留意身边的动静。
康喜月坐着,羽绒服的袖子先悄悄往他那边挪了半寸,布料轻轻擦过对方的胳膊,他顿了顿,见程英没动,才继续往前凑了凑。
“这几、天,玩得、开心吗?”他问。
膝盖已经快要碰到程英的腿,他借着说话的劲儿,又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挪,这下真贴上了,隔着两层裤子,也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
程英侧过头看他,见他耳朵尖红扑扑的,膝盖还微微顶着自己,没有移开,只回答:“还行,古镇挺安静的。”
“哦……”康喜月应着,手指在膝盖上抠了抠,又往旁边靠了靠,这次连肩膀都挨上了,“那、有没有,吃到什、么好、吃的?”
“吃了青团,还有桂花米糕。”他顿了顿,反问,“你这几天呢?新租的房子住得惯吗?”
康喜月点了下头,又抿了抿唇:“做饭、不太方、便,灶头、有点小。”
“再忍一小阵子就好了。”程英说着,感觉身边的人又往自己这边挤了挤,几乎要把半个身子压过来,“你再靠过来,我就得坐副驾了。”
康喜月猛地坐直,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个小学生似的。
程英偏过头,玻璃车窗上印着雪花划过的淡痕,也映出他自己勾着唇角的样子。
两人在附近的饭店里吃了顿饭,吃完又拐进隔壁的奶茶店,出来时各拎了一杯奶茶在手里。
旁边是个公园,但大冷的天还飘着雪,公园里空荡荡的,连个散步的人影都难找。
两人在鹅卵石小道上走了会儿,消完了食,程英含着吸管轻轻抿了口奶茶,看向身旁的人:“我该回家了。”
康喜月的目光在他的吸管上停了几秒,那截透明的管子沾了点若有似无的水光。
程英没注意到他这细微的注视。
“我、送你。”康喜月收回视线。
“不用了,这儿离我家很近,走路也就十几分钟。”程英摩挲着杯身,转了两圈才开口,“今天就先这样吧。”
其余的事情,等他想想跟康喜月怎么说比较好。
他攥紧奶茶杯,转身就准备出公园打车。
康喜月却忽然在背后低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程英。”
程英转过头,看见康喜月动了动,一只手正往羽绒服口袋里伸。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跟着落下去,就见康喜月从那鼓鼓囊囊的口袋里,费劲地摸出一沓纸来。
边角被揣得有点发皱,康喜月小心翼翼地把纸捋平,手指捏着纸边往上举,直到纸面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程英愣了一下:“这是……”
“检讨。”两个字从纸后面飘出来。
程英的目光在康喜月的眼睛上停留一秒,然后落到那些纸上。
尊敬的程英:
关于前段时间我对你做出的不当行为,我经过了深刻的反思,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不妥。
这些行为既不尊重你的意愿,也忽视了你的感受,我对此深感愧疚。以下,我将详细说明自身错误及改正措施……
程英一行行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纸页一张张翻过,康喜月写得真不少,能看出写得很认真,每一个字都很工整。
直到看完最后一行字,他才缓缓抬起头。
康喜月正望着他,下半张脸被那沓纸挡了大半,只露出一双眼睛。浅色瞳孔透着点湿漉漉的亮,睫毛上沾着几片雪沫,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抖落。
程英把那沓纸理了理。
“写了多久?”
“这几天、一直都……写了、又改。”
程英拿起最上面那张纸,重新看了看开头那句“我经过了深刻的反思”,忽然笑了笑:“知道错哪儿了?”
康喜月点头,下颌线绷得紧了些:“……但我、写得、不好。”
程英没接话,只是仔细把纸叠成整齐的方块,塞进自己羽绒服内侧的口袋里。
“检讨我收下了。”
“那、那你……”康喜月的声音有点抖,后半句卡在喉咙里,没继续问下去。
“你要抱我一下吗?”程英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雪地里格外清晰。
行,那也不用等改天了。
就今天吧,把话说清楚。
康喜月猛地愣住,眼睛眨了两下,像是没听清。
程英看着他发怔的样子,补充道:“这么多天没见,不想抱一下啊?”
想的。
怎么会不想。
这几天夜里躺在床上,他闭着眼都是程英转身的身影。简直要想疯了,想碰一碰程英的手,想闻闻程英身上的味道,想实实在在地和程英挨一会儿。
“不抱我就……”那个“走”字还没说出口,一股带着暖意的力道突然撞过来。
程英踉跄着后退两步才稳住,手里的奶茶晃得差点泼出来,连忙抬手举高。
康喜月的胳膊像铁箍似的圈着他的腰,脸埋在他颈窝,呼吸又急又重。
“你要不松一点呢……”程英被勒得声音发闷。
怀里的人没应声,只是抱得更紧了。
程英能闻到康喜月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味,混着寒风的清冽。
好吧,紧点就紧点吧。
两分钟过去。
举着奶茶的手酸得发僵,他视线落在康喜月发顶的呆毛上,心想这人到底要抱到什么时候。
“亲、亲一下、可以吗?”颈窝处突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程英的呼吸慢了半拍,低头时正撞上康喜月仰起的脸。那双浅色眸子亮得惊人,里面清清楚楚映着自己的影子。
他喉结动了动,举着奶茶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他想,这人真是得寸进尺。
但还真是学乖了一点。以往康喜月哪会问这种问题?他身上那些或深或浅的印子,又有几个是经过自己点头才留下来的?
“亲、下巴,就好。”康喜月又小声补充了一句。
下巴有什么好亲的?
程英不懂。
但舌尖在齿间打了个转,他还是慢吞吞地、带着点迟疑吐出两个字:“可……以?”
话音刚落,康喜月就猛地往前凑了凑。程英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扫过颈侧,下一秒,下巴上就落了个轻轻的吻。
很轻,像羽毛擦过,带着点温热的触感。
程英睫毛颤了颤。
好痒。
像小狗一样。
康喜月在他下巴上停留了片刻,才抬起头,又小声试探:“亲脸、可以吗?”
脸。
问题好像也不大……
“……可以吧。”
话音落下,脸颊就被轻轻贴上一片温热。康喜月先试探着用鼻尖蹭了蹭,才把嘴唇落下来。
亲完左边,又小心翼翼地挪到右边,程英觉得被贴过的地方都泛着热。
康喜月这次胆子大了些,不仅多停了两秒,甚至还轻轻用嘴唇碾了碾。
程英能感觉到他的睫毛扫过自己的颧骨,带来一阵细密的痒。
“可以了。”他抬手想推康喜月,却被对方猛地按住手腕。
康喜月抬起头,眼里亮得惊人,呼吸还带着点不稳:“那、那嘴呢?”
嘴?
程英愣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对方的嘴唇。
他和康喜月这段时间,更大胆的事情都做过了,亲嘴倒是真的没有过,此刻莫名的,心生出点紧张来。
太快了吧?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前几分钟才收下检讨,现在就要亲嘴?
康喜月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犹豫,喉结动了动,声音里带了些小心翼翼,“不、不愿、意吗?”
程英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有点发紧。
他移开视线,落在康喜月浅色的瞳孔里,那点紧张忽然就掺了点别的情绪,其实也不是不愿意,就是……有点突然。
沉默在空气里漫开两秒,程英才听见自己的开口,声音放得很轻:“亲一下,也……不是不行。”
尾音有点发飘,他自己听着都觉得不自在。
话音刚落,康喜月的呼吸猛地顿住,像是没听清,又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许可砸懵了。
下一秒,他像被按了开关键,猛地扑过来,力道比刚才抱他时还要猛。
程英后背一下撞在一旁的儿童滑梯上,他闷哼了一声,手里的奶茶差点没拿稳。
还没等他缓过劲,唇角就被一片温热覆住。康喜月的动作带着点急不可耐的莽撞,却在触碰到的瞬间又猛地收了力,只敢用唇尖轻轻碰碰。
见程英确实没躲,他才敢稍稍用力,唇瓣小心翼翼地往中间挪,一点一点,带着点笨拙的虔诚。
寒风卷着雪粒打在两人身上,程英却觉得浑身都烧得慌。
康喜月的吻带着点小心翼翼,像捧着易碎的珍宝,亲得又轻又慢。
程英的喉结动了动,举着奶茶的手终于松了劲,将杯子放在旁边的石阶上,空出的手回扣住康喜月的腰。
康喜月顿了一下,这个吻瞬间变得急切起来。
程英能感觉到他搂着自己腰的手臂收得极紧,勒得他骨头都发疼。
可那吻缠得太紧,搅得他脑子发懵。刚要抬手推拒的手,不知怎么就落在了康喜月的后颈,反而把人往自己这边带得更近了些。
康喜月的吻落得又密又急,唇瓣撞得他唇峰发麻,舌尖带着点莽撞的急切探进来,搅得他呼吸乱成一团。
程英脑子晕乎乎的,视线也模模糊糊的。
不知过了多久,康喜月才稍稍松开些,唇瓣却还贴着他的唇角,呼吸又急又重。
程英的后背抵在滑梯上,他微张着嘴,眼角泛着层薄薄的雾气。嘴唇更是红得厉害,还带着点被啃咬过的微肿,透着亮晶晶的水光。
这场面看得康喜月喉结动了动,差点又忍不住凑上去。
他已经涨得发疼了。
但还是深吸口气,压下那股翻涌的冲动。
他从口袋里摸出张卫生纸,轻轻帮程英擦去嘴角残留的水渍。
程英以前跟肖黎也亲过嘴,但都是浅尝辄止的碰一下,哪有这样猛烈的。
唇齿间还残留着康喜月的气息,带着点奶茶的甜味。
他还没从这个天旋地转的吻里完全缓过神,眼神有点发飘,只能模糊地看着康喜月近在咫尺的脸。
对方用指腹轻轻擦过他泛红的唇角,他没躲开,就这么任由他动作。
康喜月看着他这副呆呆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下,软得一塌糊涂。
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宝宝。”
程英总算有了反应,睫毛颤了颤,缓缓抬起眼来看他,轻轻“嗯”了一声。
声音带着点哑意,听起来黏糊糊的。
康喜月没忍住,微微侧头,又在他唇角轻轻贴了一下。
好乖啊。
第134章
这个吻无需多言, 已经说明了所有问题。
程英终究没把话跟康喜月说透,但他清楚,康喜月心里是明白的。
两人心照不宣,就这样开启了一段新的关系。
年已经过完, 家里人都回了家。
他眼下没心思琢磨别的, 先得应付爸妈的盘问, 他离家这些天去了哪儿,玩了些什么。
好在他是真的出去过,不必临时瞎编,只需把经历过的讲一遍就行。只不过他特意在那些游玩的地点里,都加进了康喜月的名字, 仿佛他们当真一起出游过似的。
当晚洗漱完毕,他躺在床上,把康喜月写的检讨拿出来逐字逐句又看了一遍,才放进抽屉,沉沉睡去。
他回来了, 接送程语上下课的担子自然又落到他肩上。
第二天送程语去上课时,意外地在小区门口瞧见了康喜月。
他愣了一下,立刻走了过去。走到近前, 才猛然想起两人的关系已经不同了, 轻咳一声问:“你怎么在这?”
“一起、上课。”康喜月答。
康喜月说着,忽然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两瓶奶, 递过来问:"喝吗?"
程英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的程语已经踮着脚伸手去够:“我要!谢谢康老师!”
程英接过牛奶,指尖触到瓶身的温热,突然有些恍惚。
接送回家、送牛奶……这些细碎的事,从前不都是他对肖黎做的吗?
那段关系里, 他总觉得肖黎是需要被照顾的那个。
他习惯了做那个操心的人。
可现在对着康喜月,好像什么都反过来了。
他成了被惦记着接送的那个,成了被送牛奶的那个。
瓶身的温度透过指尖往上爬,程英捏着牛奶瓶,忽然觉得这滋味有点陌生,又有点熨帖。
他插上吸管,抿了口牛奶,温热的甜意漫过喉咙。刚喝了一口,就察觉到旁边投来一道目光,像是落在自己手里的牛奶上。
他转头一看,自己和程语手里都握着奶瓶,康喜月的两手却空空的。
怎么没给自己也带一瓶?
程英心里刚掠过这念头,就开口问:“要喝吗?”
刚好附近有个便利店。
康喜月没应声,目光落在他嘴边的吸管上,眸光忽然暗了暗。下一秒,他微微倾身靠过来,没等程英反应,已经含住了他用过的那根吸管。
康喜月的呼吸轻轻扫过程英的手背,他手一抖,牛奶瓶差点没拿稳。
“康老师!你喝哥哥的!”程语举着自己的牛奶瓶,“我的也给你喝呀!”
康喜月松开吸管,舌尖在唇角轻轻一舔,“不用,你哥、这个、甜。”
最后那个字刚落,程英的手已经飞快捂了上来,掌心贴着他的嘴唇,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急:“小孩面前呢……”
隔着手背,他只能看见康喜月的眼睛。睫毛长而密,像两把小扇子,康喜月没说话,只是轻轻眨了眨眼。
程英以往送完程语就会回家,隔两个小时再来接人,今天却没走。
因为程语临进教室前提了句下课想去吃烤肉,还邀请康喜月一起去。
程英略一思忖,便在家长等候区的空位坐下,打算留下来等下课,到时候一起走。
画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划过画纸的沙沙声,和康喜月偶尔压低的指导声。
这是程英第二次看他教小孩子画画,和私下里跟自己在一块儿时常犯浑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站在几个孩子中间,半弯着腰,耐心地帮一个小姑娘调整握笔姿势,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侧脸上,把轮廓衬得柔和许多。
程英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新奇。
原来一个人的反差可以这么大。
对于不懂画画的人来说,干坐两小时实在有些无聊。
他看了会儿便移开了视线,拿出手机刷了刷消息,又起身去走廊的贩卖机买了瓶矿泉水。
水喝得急了些,没过多久便觉腹中空胀,想上厕所。
他见其他人都认真忙着,便安安静静没打扰,自己去了卫生间。
解完手,刚凑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后腰就突然被一股力道圈住。
他心里一惊,猛地地抬头看向镜子,镜中映出康喜月的脸,鼻尖几乎要蹭到他的耳后。
他紧绷的肩膀瞬间松了下来。
“吓我一跳,你怎么进来了?”
康喜月没说话,只是往他背上又贴紧了些,“下课、时间。”
康喜月的头发蹭得程英颈侧发痒,他往旁边偏了偏,视线落在镜子里交叠的身影上,忽然开口:“你头发是不是长长了?”
康喜月愣了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没反应过来他怎么突然提这个。
程英干脆转过身,借着顶上的灯光仔细看。
确实长了,之前贴着耳际的短发,现在已经垂到耳垂下方,发尾有点乱蓬蓬的。更明显的是头顶新冒的黑发,和之前的金发形成一道断层。
“是长、了点。”康喜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抓了抓头发,然后转向程英,“你、陪我去、修修?”
程英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现在?不好吧?”
康喜月不解,不好在哪里。
程英咳了一下:“这里是公共场所。”
康喜月顿了一下,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两圈,突然拖长了调子“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
程英没懂康喜月在笑什么,这是公共场所,本来就不能羞羞啊!
他干脆别开脸:“走了。”
刚要掰开腰上的手转身,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粗粝的声音:“艹,妈的上次那个傻B嫌老子小,老子还没嫌他松呢……”
程英瞬间皱了下眉,是熊山。
他对这人实在没半分好印象,那人眼里的轻佻和嘴里的污言秽语都让他感到不适。
不想跟对方正面撞上,几乎是本能反应,他一把拽住康喜月的胳膊,猛地将人拉进了旁边空置的隔间,反手扣上了门。
狭小的空间里瞬间挤了两个人,显得格外拥挤。
“躲什、么?”康喜月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
程英对他竖起食指:“嘘。”
隔间门落锁的瞬间,熊山的声音大了一些:“那小白脸也就脸能看,在床上跟个死鱼似的,没劲透了……”
程英皱紧眉,靠在门板上屏住呼吸。
这种露骨的调调听得人浑身不适,他偏头看了眼康喜月,对方正垂着眼,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他的手腕,像是没把外面的话放在心上。
空间太窄,两人的肩膀几乎贴着。程英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康喜月忽然侧过头,温热的呼吸扫过他的唇角。
他愣了一下,下一秒就被轻轻吻住了。
很轻的一个吻,程英的心跳漏了一拍。刚要闭眼,外面的声音突然变了方向。
“……说起来,之前在画室碰到的那个学生家长,长得是挺正。”熊山的声音带着点猥琐的笑,“可惜啊,跟姓康的那个神经病搅在一起了。”
程英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那个姓康的,上次老子就碰了下他肩膀,操,差点没把老子命根子踹烂……”
程英转头看向康喜月。
康喜月察觉到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没等程英开口,他又凑了过来,这次的吻不再是浅尝辄止,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咬了下他的唇瓣。
程英被吻得一懵,外面熊山还在絮叨:“不过说真的,下手是真狠,老子现在想想还他妈后怕……”
唇上的触感越来越清晰,康喜月的手轻轻搭在他的后颈,将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康喜月才松开他,指尖擦过他泛红的嘴唇,声音低哑:“吓到、了?”
程英摇摇头。
有什么可吓到的?要是换作他遇上这种人,只会教训得更狠。
他越想越觉得不畅快,眉头拧紧:“这次寒假班结束,就别在这儿干了。”
康喜月没半分犹豫,立刻点头:“好。”
“对了,还有多久结束来着?”
“五天。”
还有五天结束。程英在心里琢磨着,等课一结束,再过两天学校就要开学了。
也就是说,他和康喜月还能像这样待在一起的时间,只剩一周了。
康喜月见程英的神情突然凝重起来,问他怎么了。
程英摇摇头,低声道:“没什么,走吧。”
他说着就要拉开隔间门出去,手腕却被康喜月一把按住。
“再亲、会儿。”
这次的吻不再局限于蜻蜓点水,康喜月微微侧头,加深了这个吻,舌尖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探进来,搅得程英呼吸大乱。
他的另一只手顺着程英的腰线往下滑,指尖轻轻掐了把他的腰侧,惹得程英闷哼一声,身体下意识绷紧。
吻渐渐往下移,在程英锁骨处留下一个温热的印记。
程英仰着头,喉咙里溢出点细碎的声响,带着点压抑的喘息。
“康喜月……”他偏过头想躲开,声音发颤,“别……”
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康喜月还真是停了下来,轻轻靠在他肩膀上,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程英倒愣了一下,侧过头看他:“怎么了?”
康喜月的声音闷闷的,从肩膀那头传过来,带着点懊恼的沙哑:“没忍、住。”
程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隔着薄薄衣料抵在小腹上的地方,正清晰地透着一点不容忽视的轮廓。
康喜月整了整衣襟,喉结动了动:“先出、去吧。”
他伸手想去拧门锁,却被程英伸脚拦住。
“你要这样子出去?”程英的眉头一皱。
“嗯。”康喜月应得有些含糊,视线飘向别处。
“一会儿小朋友们发现了怎么办?像话吗?”
“衣服长,看、不到。”康喜月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而且他现在要克制一点。
要想让程英自愿、安稳地留在他身边,就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对程英发情,不能仗着程英心软就强迫他做不好的事。
程英定定地盯着面前的人看了一会儿,突然抬手,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别装了。”
康喜月的睫毛颤了颤,抬头看他,像没听懂似的。
程英啧了一声,伸手拽了拽他的胳膊:“过来点。”
康喜月乖乖凑近半步,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脸颊。
好香,好好闻。
程英的手伸过来了。
好软,好舒服。
他抵着程英的肩,绷紧的脊背没撑多久便泄了力,耳边立刻传来熟悉的无情嘲笑:“诶,你知不知道,你还挺快的?”
康喜月胸口剧烈起伏着,浑不在意那点嘲笑,喘着气偏过头,湿热的呼吸扫过程英颈侧:“你慢……就好。”
程英顿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耳根一热。
察觉到不对劲,他低头一看。
……怎么回事?
怎么连自己也……
忍不了了。康喜月后槽牙咬紧。
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克制了,只想亲亲抱抱程英就好了,没想着做别的。
可这一切都是程英自己先主动的。是他先靠过来,是他先伸手的。
他猛地攥住程英的手腕,将程英推到马桶盖上,程英猝不及防地晃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
程英浑身猛地一颤。
“……你别……”他侧过头去,声音发颤,却怎么也吐不出完整的拒绝。
太奇怪了。
他无法具体形容这种感觉,只觉得比上次康喜月拿那个夹子捉弄他时,还要奇怪上十倍、百倍。
……
程英浑身一僵,猛地睁大了眼睛,呼吸陡然乱了节奏。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喉间溢出,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手指深深插进康喜月的发间。
“康……康喜月……”他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发颤,分不清是在求饶,还是在无意识地唤他。
……
程英感觉自己像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被扔进了海里,四肢百骸酸软得没有一点挣扎的力气。
他看不见自己此刻的模样,额前的碎发被汗打湿,贴在泛红的皮肤上,眼里蒙着层水汽嘴上、身上都布满了亮晶晶的水渍。
仅存的理智还在思考。
怎么会这样?
不是他在帮康喜月解决燃眉之急吗?
怎么局势一下就颠倒了?
是因为那句调侃吗?
可康喜月刚才确实挺快的啊。
他说的是实话啊。
好吧他确实有错。
不该拿这种事调侃人的。
毕竟都是男人,没人想被说快。
以后他再也不……
“唔……”
思绪突然被截断。
康喜月的舌尖忽然加重了力道,带着点惩罚似的碾磨。
程英的脚背猛地绷直,眼神失焦,瞳孔散涣,方才还在打转的理智,顷刻间碎成了一滩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