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第111章不会再有流民了
流民烧杀抢掠的风向变了,前几日只敢夜里杀人。直到大户人家都有了防备,他们夜里刚翻墙进去就被杀出来。
于是乎白天也四处抢劫,不只是盯着家里有钱的,寻常百姓也遭了秧,闹地云水县人心惶惶。
顾承武几人守了四夜,只听到刀枪打斗的声音。
满宝被吓哭,躲在江云怀里哄都哄不住,“不哭不哭,有你父亲在呢,他会保护我们。爹爹去给你煮羊奶喝好不好。”江云忙着哄孩子,一夜没怎么阖眼睛。
满宝喝了奶哼唧两声,暂时消停。江云抱着孩子坐着休息,没喘过气,外面又跑过几个流民,正在抢对面铺子里的东西。
顾承武拿出竹蜻蜓在满宝眼前逗趣,不带情绪地哄孩子:“哭什么,人闯进家,父亲替你杀了便是,整夜闹你小爹爹不能休息。”这语气不像是杀人,倒像是切萝卜白菜一样寻常。
话说话,满宝和江云都愣住,紧张的气氛稍微缓解。满宝倒是不哭了,默默撇顾承武一眼,不动声色往江云怀里躲了躲。
牙都没长的年纪,先学会了看眼色。
“小崽子,”顾承武话音平和,把孩子接过来抱。满宝有些不乐意,但似乎知道得凭谁吃饭,最终还是瞪着眼被抱过去。
江云浅笑一声,把口水巾给孩子掖上:“你别吓唬他,孩子还小呢。”
顾承武被夫郎教训一句,收敛不少,他凑过去在江云唇角落下柔软,低声哄着:“他若是个儿子,我便教他习武,以后也能护着你。”
小哥儿女子也能习武,只是体格不如男娃能折腾,顾承武平时嘴上严厉,真到了时候,是下不去狠手的。
江云看他一眼,绞着手指小声嗫嚅:“那……那我们,再生一个……”后面要生儿子的话音渐小,江云也觉得羞涩,哪有小哥儿主动提生孩子的,说出去也不嫌害臊。
顾承武却听见了,他拍孩子的手一顿,眼里闪过惊喜,随即又褪去:“不生了,省的你鬼门关走一遭。”
江云抬头看他一眼,低下头嘀咕,似乎有些不高兴:“干娘说了,第一胎都这样,第二次就轻松了。”
察觉到夫郎的失落和难过,顾承武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他本意是心疼夫郎怀孕辛苦。既然夫郎有这心思,他也不是坐怀不乱的人。
抱着孩子在怀里,顾承武凑近江云耳边低声:“既如此,那为夫夜里努力一些。”
这话过于孟浪,江云心漏跳一拍,赶紧看看周围有没有人,他推开顾承武仓惶走开,蹲在一边拍拍红透了的脸。
张翠兰和陈氏正在给小娃娃缝衣裳,家里囤了足够的布,够给满宝做几件暖和的小衣。张翠兰看一眼那边不敢出门的吴水和女儿,知道吴水以前和云哥儿闹过不愉快,现在又被云哥儿救了,心有愧疚不敢出来。
到底不是什么坏人,年少时谁没冲动过,就算是她小时候也没少打架,把别家姑娘打哭了,家里还得赔钱。张翠兰用剩下的布料给吴水的女儿也做了一件暖和的衣裳,让江云拿过去。
陈氏刚来,打听到吴水不是家里人。她直夸顾家都是好心人,张翠兰老脸被夸的害臊,两人话题一转又聊到李四和夏竹身上。
夏竹敏锐听到自己的名字,知道陈氏是李四的娘,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是隐约提到他和李四。
夏竹顿时不自在,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听下去,叫住江云:“云哥儿,米汤好了,我跟你一起端过去拿给水哥儿。”
江云手里闲着,孩子交给顾承武在抱,这当父亲的真是,娃娃还没长大呢,就开始教他认人了。指着戴二和曹典让叫叔,满宝一脸懵看着顾承武,最后往顾承武脸上喷了一口口水。
顾承武僵住一瞬,面无表情擦干净,惹的戴二和曹典一笑。他俩是请来的护院,不能随时松懈,看完孩子又提着刀爬上墙头警惕起来。
夏竹把米汤舀好,按照江云说的又放了一小碗羊奶和馒头小菜,两人走进吴水的房间。
吴水看到江云来,手忙脚乱起来,不敢让江云端给他,他走过去接,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
江云主动开口:“小妞好些没?”
吴水点头:“就是饿狠了,吃了几天饭已经好了不少。”
江云走过去看娃娃,小姑娘和吴水长的八分像,幸亏不像她爹,不然对于吴水来说心里始终难受。
屋子里没光,孩子不能整天在屋里呆着,江云看一眼吴水道:“满宝近日也闹,等小妞睡醒了,不如带她出去和满宝玩,两个娃娃总能玩的来。”
他话刚说完,就见吴水连连点头。江云看的出来,吴水因为白吃白住有些无措,让他带着孩子陪满宝,也能让吴水心里踏实一些。
出了门,吴水看着馒头和热菜热饭,心里暖了一些。把羊奶喂给小妞,坐着吃的饱足。夏竹在门外小声打听吴水,他好奇才问了一句。
江云便把吴水的遭遇告诉他,引得夏竹感同身受。他俩境况差不多,吴水似乎比他更惨。
饭菜摆在桌上,一家人都坐下吃,七个人挤在小桌子上。戴二和曹典把饭端到门口继续守着。江云抱着满宝喂奶,被顾承武把孩子抱过去:“我来,你吃饭。”
喂奶费时间,顾承武见江云近日饿瘦了不少,没舍得让他操心。满宝有了奶便是娘,被抱在父亲喂羊奶怀里安分不少。
喝到一半,满宝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差点呛到住。顾承武拧眉不悦,看向推开门回来的李四,陈氏也教训儿子:“做什么这么急,孩子都吓到了。”
李四却顾不上这些,喘着气匆忙,目光却是看向江云,吞吞吐吐。
顾承武给满宝擦完嘴:“你有话就说。”
李四关上门坐下,也不瞒着了,道:“我从街上回来才听说,他奶奶的,县令那狗官跑了!带着夫人和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都跑了,留着一院子小妾庶子,被杀的杀辱的辱……”
他没说完,是顾及院子里还有女人夫郎。但李四不说,所有人明白过来。
江云有些害怕,想起江墨顺便问了一句,他并不关心江墨,只是事情发生了总想知道结果。
李四看他一眼,不忍心道:“江墨怀了孕……死的很惨,尸体是我和兄弟们去收的。县令都跑了,我们这些捕快也都不想干下去,没人愿意跟着县令作恶。把尸体收拾完,大家伙道声别都分道扬镳了。”
江云筷子啪一声落下,心里似乎哽住,不敢想江墨最后就这样死了。
他有些难过,不是为了江墨,而且为了像江墨这样被随意抛弃丢下的人,像件物品一样用了就丢,在权贵眼里就算不得人。
顾承武示意李四坐下吃饭,把满宝交给江云,有了孩子在跟前,江云能分出心神,不至于太伤神。
张翠兰和陈氏夏竹都蜷着胃吃饭,尝不出滋味,担心哪天流民杀过来。
顾承武若有所思,县令一跑,流民更加猖狂,“外面形势如何?”顾承武问道。
李四叹口气:“有一个叫胡闯的,打着劫富济贫的名义号召其他流民和百姓,鼓动大家生事,竟霸着别人的房子称王。不少外县的百姓闻声而来,为了一口吃的投靠胡闯,现在已经聚集了三百多人。”
“我听了一丝风声,胡闯打算关上城门,把云水县霸为己有。城外也有不少趁乱做了土匪的人,在几个村子里抢粮食抢吃的。”
话音落下,只听顾承武轻笑一声,眼里划过冷意,“太平盛世,本不该因为一场雪灾闹成这样,真是多亏了这些当官的,”他言语间极尽讽刺。
这些当官的就是树上的蛀虫,没人管他们,他们便越来越放肆,直至树干伤口恶化。蛀虫往往只顾啃噬,不会思考树倒了以后他们的下场是不是会随着树一起死。
荣王差老孟送来一块令牌,那是能调兵的令牌。没有令牌,顾承武一介白生带兵就是犯了律法,这是大历的规定。
老孟是朝廷的人,一举一动都被盯着,行动不方便,所以荣王才想到用他。这也亏了荣王信任他,换成是别人,随随便便把令牌交出去,出了问题荣王就是第一个担责的人。
顾承武心里清楚,这样一来,他也被架在火上烤。顾承武有些后悔,该救了人就送走,不然就是如今这样,人走了还得再坑他一把。
饭桌上的菜没吃完,残羹冷炙也不舍得扔。大家都没什么胃口吃饭,外面兵荒马乱里面人心惶惶。顾承武看一眼江云,才开口:“老孟的人联系我,让我出城与他汇合。”
“什么时候。”
“现在。”
江云抱孩子的手一僵,满宝也不动了,和江云一起看着顾承武。江云呼吸有些乱了,手捏着衣角攥了又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顾承武摇头,“胡闯的人一旦封城,与城外的联系就会断,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我答应过老孟……”
话没说完,江云红了眼眶,抱着孩子转身朝房间内走去。顾承武心似漏了一拍,他赶紧跟上去,随江云进了房间。
“这是最后一次,”顾承武身量高大,挡住全部的路,让江云无路可退,他低头迫使江云看着自己:“等这件事情了结,以后再不走了。”
“我知道,”江云抬起头,眼眶微红并没有哭,他把孩子放在床上,转身从衣柜里扒拉出一件崭新的衣裳:“这是给你做的,本打算过年给你。你还是现在穿上,外面天寒地冻,不要生病不要受伤……”
江云絮絮叨叨,让顾承武脱下衣裳。他把夹棉的里衣给顾承武穿上,整理好衣襟衣带,确认顾承武穿的暖和,才催促道:“你快走,我才不会想你的。”
顾承武走到门口,回头看一眼在床上给孩子换尿布的夫郎,拿上刀出了门。风雪斜来,很快便淹没身形。
李四不会离开,戴二和曹典也在。看张翠兰叹口气,李四笑一下企图活络氛围:“放心吧婶子,顾大哥早交代好了,我和戴二曹典守门,你们只管安心吃饭睡觉,那群小崽子来多少杀多少!”
顾承武要走这件事,李四是提前知道的。所以他现在解释,摸着鼻子有些心虚,被自家老娘横了一眼,只管埋头刨饭。
顾承武走后的第三天,胡闯派人把县城每个角落都守住,一部分人出去打探其他县的情况,想带着人夺城。剩下一部分人在城里继续掠夺。
李四三人一刻不停守着,也算是摸清了胡闯的做派来历,做事没什么脑子。
充其量算是个碰了运气的土匪,根本不算流民,而是一个犯了事的军犯,对朝廷怀恨在心,才撺掇饿肚子的人跟着作恶。
那些流民也忘了填饱肚子的初衷,有酒有肉以后,真以后能跟着胡闯做个“开国功臣”,吃饱喝足就开始抢掠百姓家的姑娘哥儿据为己有,满满当当塞了一院子,不服从便杀。
“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畜牲,也妄图造反称帝,看你李爷爷今天不教教你们做人,”李四呸声骂了一句。
流民挨家挨户搜人,男人抓去充军,女人小哥儿抓回去塞后院,好看的送给胡闯,孩子便杀了。此时已经踹门踹到顾家外头。
江云抱着满宝,被张翠兰和陈氏拉到身后,吴水抱着女儿也和夏竹站在一起,院门从里面上了门闩,人从外面踹。
“这家有人,给我把门劈开,”带头的男人拿把斧头,指示几个小喽喽办事。忘了他以前也只是一个种地的泥腿子,没饭吃快饿死才做了流民。
造反这件事他原本也是不敢做的,被胡闯三言两语诱导,尝到了好酒好肉,又抢了好几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哥儿当妾。要放在以前,这些娇生惯养的姑娘哥儿能看上他?
百姓不好做,干脆掀了摊子跟着一起造反。
李四擦亮刀,道:“婶子你们赶紧进地道里,我没叫之前,千万不要出来。”
地道是半月前开始挖的,租下隔壁院子时顾承武偶然发现大树和墙之前有一处地窖,被杂草柴垛挡住,他和李四几人顺着地窖往下挖,在里面放上吃食和水以防不测。
江云抱着满宝,吴水也带着女儿,有孩子的先下去。张翠兰和陈氏让夏竹先走,夏竹摇摇头,把她们扶下去,自己最后一个。
等人都走完,李四收回目光,和戴二曹典守着门口。门闩是木头做的,经不起踹,李四三人退回隔壁院,站在高处搭弓上箭。
第一波打头阵的人杀惯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哪里碰过真打过仗的人,脚还没踏进院子,就被一箭射穿喉咙。
竹木箭削的尖锐,又是重弓,抹了毒药和辣椒水。有几个想推着别人尸体挡箭的人拉进距离冲上来,被曹典一刀抹了脖子。
阴暗的地道内听不见外面的动静。地道挖的很深,他们往里走了一柱香时间,看到顾承武放的食物和水,甚至还有满宝用的尿布。
江云眼前一片水雾,抱着满宝失神坐下,自顾自喃喃道:“你父亲会没事的。”
张翠兰捂着胸口,陈氏身子也算不上十分健朗,本就是大病初愈,又折腾一番,都坐下休息喘气。
夏竹帮着在地道里打火,里面空气不多,他把炉子拿去宽阔的地方做娃娃吃的米汤,小火很快做好,大人就吃些肉干喝水。
张翠兰喘过来气,心还一直提着放不下:“谁能想到太平盛世也有举家逃命的一天,还有十几天就过年了……”说罢,大家都叹口气,张翠兰想起去年才村里的情形,也说不出话了。
县里都这样了,县外这一带山匪四起,村子里又能好到哪里去。一家人身上都是疲惫的,江云只愣愣抱着孩子,手上的银镯松鼠坠子叮当作响,他看一眼,这还是顾承武为他选的。
“骗子,”江云对着镯子怔怔道,说好以后都不瞒着他的,这次又是提前计划好了不告诉他,然后说走就走。
江云赌气的想,等他回来,决意不理会他了。可愣了半晌,江云才察觉脸侧的湿润温热,他把头撇过去,不愿意被满宝看着哭。
满宝今日出奇的没有闹,小手紧紧攥着江云的一根手指,对着江云笑了笑。江云擦掉眼泪,看满宝不知愁滋味,也跟着笑一下,等夏竹把米汤熬好,江云把米汤吹了吹喂给满宝。
地窖里暗沉不知时辰,江云已经数不清待了多久,他睡了又睡,被满宝闹醒便喂米汤。李四却迟迟没来叫他们出去。
与地窖截然不同的院子里,火烧了半边天。李四和戴二曹典拿刀抵抗,脚下流民的尸体堆积如山,已经杀了一波又一波。
他们守着隔壁院子,脸上是飞溅的血。流民还不算笨,看他们用的是竹木箭,就站在外面往里面泼火油。
外面那人见他们迟迟不肯归顺,反倒一直守着院子,更加确信这院子里面有什么好东西,推着手下的人杀进去。
这些流民原本都是泥腿子,图的就是一口饭吃。知道杀进去就出不来了,不肯跟着这人干。
“狗娘养的一群废物,干不成大事!”那人气急败坏,自己却也不敢进去,便拿着刀威逼利诱。许诺珠宝美人,财帛动人心,这些人也饿怕了,还不如拿着刀拼一拼。
李四三人喘口气,撑着刀站起来,他们打了一天,对面也知道车轮战消耗体力。
李四被人当腿砍了一刀,戴二和曹典也受了伤,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被这群人发现地道,死也要死在地道上面挡着。
李四横刀胸前,正打算拼杀下去,却发现流民中带头那人被一箭从后脑勺射穿,瞪着眼睛倒在地上。
他以为是顾承武回来了,抬头一看,却是薛含星。薛含星和吴河还有那群平时在箭场上看似吊儿郎当不着调的学生,此时正拿着刀剑冲进来救人。
薛含星和吴河跑进来,把李四他们扶起来:“顾师傅带着人在城外!胡闯这群人都跑去守城去了,我知道他家在这,不放心才过来看看。”
来之前,薛含星看了一眼自家爹,他爹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他平安回来。典史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微末小官,他本打算在家自保就成,但看着少年热血的儿子,叹口气还是放行了。
县门外,顾承武身骑大马,眼皮一抬目视城上之人。他身后,还绑了一人,正是逃跑的县令。出城之前,顾承武始终怀有不解,荣王为何非得花大力气抓一个区区县令。
抓到人以后他明白了,县令手上有着太后私造铁器招兵买马的证据,一个宁平府,竟然成了太后造反的窝。
云水县附近山高水远,正是开铁矿的好地方,顾承武看一眼从县令身上搜出来的铁矿图,竟不亚于官矿。
太后没有儿子,和当今皇帝不对付,便想扶植一个听她话的傀儡皇子,结果行差踏错一步被发现了。
拴在马后的县令蓬头垢面,已经不复几天前的神气。上面传信来说,朝廷派来的钦差已经被半路截杀。梁王被困宫中,梁王的亲信大军也被盯着,他始终想不通这是从哪里杀出来的程咬金。
与城墙上如临大敌的胡闯相比,顾承武堪称得心应手。身后一士兵也看向城上,笑了一声:“我当是个什么玩意,就这?还不够我们溜着玩的,要不逗他一逗。”
顾承武看他一眼,目光收回神色肃然,抬手下令道:“城中尚有百姓,不可拖沓,快速攻下。”
他手持荣王令牌,虽然是个生面孔,但作战经验老道,这些人没有不服。手下士兵收到命令,冲车云梯齐齐上阵。
胡闯脸色一变,推动身后流民:“快,快去抓几个小孩上来!”他想那人命作威胁。
流民早被城下的架势吓愣住,那是正儿八经的训练有素的官兵,不是他们这些泥腿子能比的。
胡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气急败坏威胁:“再不去我杀了你!”
那人吓出冷汗,连忙点头。他也不是傻的,嘴上答应去抓人,下了城楼便跑的无影无踪。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城门被攻破,士兵冲上城楼。这些流民杀了百姓自知不会被放过,拿着斧头大刀顽抗。
胡闯脸色一变,看着战力悬殊的双方,似乎瞬间意料到结果。他悄无声息后退,想趁着双方厮杀的时候转身偷偷下楼逃跑。却没看见百步之外泛着冷光的箭矢瞄向自己。风急雪啸,顾承武的箭没偏半分。
城上双方厮杀,城内薛含星吴河也自发组成小队伍,把几个零星逃窜的流民抓起来。他们也分不清其中哪些杀过人,哪些是无辜的。只能把人绑了先放在一旁。
李四三人体力耗尽,被薛含星救下的时候当场倒头就晕,晕之前李四倔强着似乎要说什么,被薛含星眼含热泪捂着脸:“兄弟,你安心睡吧。”
李四:……
顾承武下马入城,看着终于敢走出家门站在街道两旁的百姓。他们眼里无光,并没有被救后的开心,只有失去亲人的颓丧。
里面有不少没有被胡闯蛊惑的流民,混在百姓里战战兢兢,怕自己被当成反贼一并杀了。顾承武进城后,县令也被绑着进来。
这时候云水县的百姓眼中才有了反应,仇视和痛恨,他们捡起地上的石头往县令身上砸。顾承武无法消除百姓的怒火,当然也不能任由百姓打死朝廷罪犯。
他让人把县令和家眷关进大牢,等老孟过来提人。迎面忽然跑来一群人,身旁士兵以为是没杀干净的流民,提刀警惕起来,半晌才看清是一群衣裳整洁的小伙子。
“顾师傅!”薛含星冲过来,让顾承武往后看:“这些都是我们抓的,交给你们。”
他洋洋得意,身后似乎有一根无形的尾巴在摇。顾承武看一眼,点头赞许:“办的不错,”还知道不胡乱杀人,算是有些脑子。
打扫战场的事交给士兵,顾承武匆匆回家去,看到躺在床上挂彩昏迷的三人。家里被火烧了,流民的尸体堆积起来,顾承武把李四拍醒:“他们人呢?”
李四睁看眼,逆着光看见是顾承武,他忙撑起来:“还在下面,没叫出来。”
整整过去一天一夜,顾承武带人攻破城门时,已经是第二天天明。江云蹲在地道里,阴暗的环境不分昼夜,他哄完满宝,只感觉疲惫,缩在草堆上沉沉睡去。
顾承武让人收拾完院里的尸体,铲去血渍不留太多痕迹,才打开地窖下去接人。白茫茫的光穿过缝隙照进来,张翠兰和夏竹都警惕起来,直到看见顾承武。
张翠兰和夏竹抱着痛哭,陈氏也抹眼泪,慌忙要爬上去看自己儿子,顾承武冲陈氏颔首:“李四没有大碍,”只是腿上挨了一刀。
吴水左手抱着女儿,右手帮江云抱着满宝,看顾承武走来,他自觉后退一步,跟张翠兰他们一起出去。
地道里只剩下顾承武和江云,借着微弱的光,他用眼神描摹夫郎的眉眼。
眼眶肿了,衣角也脏了,脸上不知道是从哪里蹭的灰,头发里还别着一根稻草和他做的木簪。嗯……成了一个脏脏的小夫郎。
顾承武眉眼温和,颇有闲心点评一番。他低下头凑近,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江云眼帘上。
江云睡地不安稳,察觉有人靠近,他猛然惊醒,入目是熟悉的面孔。江云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现实,他抬起手愣了又愣,呢喃道:“是你?你回来了”
顾承武点头,把脸靠在夫郎掌心轻蹭:“是我,外面太平了。”他说完把江云抱起,顺着木梯走出地道。
天光刺眼,江云用手半遮半挡,却又贪恋这份日光。清晨的阳光照在白茫茫的屋顶之上,乌云散去风雪退场。
江云顿时欣然:“雪停了!”
顾承武把他放下来,“朝廷派了钦天监和工部的人下到宁平府,如今已经到达府城,钦天监看过,这场雪应当能赶在年后停下。”
江云又抱上去,没再顾及家里人的目光,他紧紧贴着顾承武不肯撒手:“还会有流民吗?”江云埋在顾承武胸前低声询问。
“县令已经被抓,正关在大牢里。荣王前几日已经到达宁平府,亲自带来赈灾粮。朝廷新任的县令正在路上,不会再有流民。”
知道这些日子夫郎被吓坏了,顾承武轻声说话。“屋子被烧了,想不想睡觉?我带你去隔壁院里睡。”
江云摇头,他不想睡,想看着顾承武一眼都不离开。腻歪半晌才察觉自己身上脏兮兮,他有些局促,拔下头上的稻草,脸脏的能搓出泥,身上也痒。
江云挠挠痒痒,看着顾承武。叫顾承武没忍住笑出声:“我给你烧热水洗。”
他把木桶搬去隔壁院里,还闲下心烧了一盆炭。木桶很大,是按照顾承武的身形做的,江云泡进去正宽敞。
第112章第112章一起洗澡
屋外天寒地冻,屋内热气氤氲。顾承武提了热水进来,朦胧之中,见夫郎躲在屏风之后影影绰绰的身影,只看到一个背影。
顾承武转身关门,却没有出去,靠在门上好整以暇抱臂欣赏景色。他没有发出动静,便让江云以为只有自己一人。
身上衣物脏了,江云解开腰带,把小袄子搭在木架之上,又脱了中衣。最后只剩一层薄薄的白色的小衫。
在地道里狼狈躲了一天一夜,能死里逃生出来洗个热水澡,对江云来说已经知足。他心情甚好,哼着小调脱去最后一层小衣,丝毫没有发现身后那道如狼似虎的目光。
肌肤暴露在外,细腻白皙如玉光洁,江云身上泛起冷。他伸出脚尖,小心往热水里探了探,水温正合适。
江云扶着木桶进水,就是这一转身的功夫,让他看见门口一人。
“啊!”
扑通一声,江云脚下没踩稳,直接摔进水里。他伸出臂膀扑腾,水面没过头顶。鼻腔被水填堵难以呼吸,直到被一双手捞起来。
身上湿漉漉,像一只可怜的落水小狗,扒着木桶边沿不可思议看顾承武,似是在质问。
顾承武眼里似乎压抑着什么,水面波动透明,他目光毫不掩饰向下移,把该看不该看的都看清楚了。
江云找不到东西遮挡,只能蜷缩身子,圆润小巧的脚趾都紧绷着,咬牙瞪眼看顾承武:“你……你流氓,偷看我洗澡。”
顾承武眼帘下垂,微微眯着,十足的压迫感,让江云升起一丝丝危机。
“你是我夫郎,有什么是我不该看的。”他语气平淡,但说话时往前走了几步,渐渐逼进江云,直到二人眉目相对。
木桶就那么大,江云紧紧扒着木桶,脸色羞红欲滴。他咬着唇低下头,恨不得把头埋进水里。江云想死的心都有了,身体顺着水面往下滑,又被顾承武拉起来。
耳边传来脱衣的窸窣声,江云怔怔抬头,看见顾承武抽出衣带,又脱了外衣搭在木架上,和他的衣服重叠在一起。
“你……你做什么?”江云讷讷,明知故问,人都傻了。
“洗澡,”顾承武语气平淡,仿佛在做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顾承武脱了衣裳,极具压迫感踩进水里。
木桶是按照他的身形打造,两个人略显拥挤。江云退无可退,后背紧紧贴着桶边,水下的手指不安颤动。
江云有些飘忽,没等反应过来,便被顾承武扯过去,一转眼已经坐在顾承武腿上。江云从背靠木桶,变成背靠顾承武,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水下的一切。
“太挤,这样省空间,”顾承武一手握着江云的腰,另一只手闲适搭在木桶边,目光毫不避讳落在夫郎身上,一刻不离。掌下的肌肤细腻,他掌心温度逐渐灼热。
江云一动也不敢动,认定自己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石头,绝望闭上眼睛。直到迷迷糊糊洗完,穿好衣裳站在门外时,他才咬着唇角,慢慢回忆刚才。
一身脏兮兮,被顾承武握着搓澡。江云愣是全程不说话,低头把自己缩成一只鹌鹑,任由顾承武摆弄。
江云在风中凌乱,麻木转身,头在烧焦的柱子上碰撞。
原本住的小院被一把火烧了半边,江云和顾承武睡的卧房房梁垮塌。不止顾家,云水县里四处残垣断壁。
顾承武带兵杀了胡闯和闹事的流民,县令已经被惩治,士兵在街上清理尸体。朝廷新认命的县令还没到达,便由薛典史暂带县令之职,忙的脚不沾地。
百姓的房子需要修缮,衙门大量招工匠。赈灾粮还有几日下来,薛典史拿出自家的屯粮,开设粥棚接济百姓。
顾承武沐浴完,穿好衣裳提刀出门,走到廊下看着正在用头撞柱的夫郎。他抬手抵在柱子上,皱眉并不赞同。
“我去县衙,你陪我一起?”顾承武随口问一句,不等江云答应,手已经伸出去。
江云揉揉撞痛的额头,下意识把手搭在顾承武掌心:“去县衙做什么?”
“找县令,和他聊聊,”顾承武牵着江云出门,街上虽然四处狼藉,但是总算有了人气。百姓都从家里出来,有力气的帮着修房子抬木头。
通往县衙的路上,江云看到灾后仍然努力生活的百姓。他的手和顾承武十指相扣,江云晃了晃顾承武,道:“相公……”
他亲昵一声呼唤,让顾承武顿足停下来看他,道:“不想走了?我背你。”
江云摇头,道出心里想法:“家里还剩不少米粮,我想捐一半出来给百姓施粥,”赈灾粮还在路上,粮食一日不到,百姓就要饿着肚子。其中不少人都照顾过铺子的生意,铺子被砸时,大家也帮忙说过话。
流民都被制止,不会再有人抢粮食抢衣物。江云想捐一半出去,也算是为家人积福。
顾承武道:“无需问我,你做主便是。”夫郎想做什么便做,天塌下来了,也有他扛着。
江云眉眼一动笑起来,朝顾承武点头,围着顾承武蹦蹦跳跳。
县衙距离不远,穿过几条街就到了。门口石狮子被推到,大门被刀劈开,看上去萧条败落。地上还有没打扫完的血祭,薛典史正亲自带着人清扫。
当他得知带兵攻城的人是顾承武时,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那个只见过几面的年轻师傅能是荣王的亲信?他不信,被儿子拉着亲眼看了,才认清事实。
薛典史上前一步对顾承武道:“县衙都打扫干净了,前县令那厮我又加派人手看着,不会叫他逃了。”
顾承武点头,往牢里走去。地牢里有些幽暗,气息也难闻,石板上染了洗刷不掉的陈年旧血。江云是第一次进大牢,他看见墙角跑过的老鼠,老鼠一溜烟窜走消失不见。
霉味的稻草堆,阴冷的栏杆,让江云产生心理不适。背后吹来一阵凉风,江云有些怕了,悄悄靠近顾承武身边。
薛典史就跟在后面,江云不敢凑太近。但顾承武似乎察觉出他的不安,伸手将他完全搂在臂膀间,半抱着江云带他走。
地面的血渍和脏污,都被顾承武巧妙避开。走到最后,江云连鞋底都是干干净净的。
顾承武挥手,守牢门的士兵心领神会进去把人提出来。县令蓬头垢面,他是带着家人躲进山里被发现的,一身雪水混着泥污。
薛典史差人送来两把椅子,因为不清楚顾承武的具体身份,若说是朝廷中人,又没有授任文书。若说是平头百姓,又偏偏能拿着荣王的令牌领兵。他拿不准主意,还是和以前一样叫一声顾师傅。
江云坐下,有人端来热茶。顾承武审人,他就坐在旁边喝茶,注意力被顾承武吸引。一下午时间过去,人总算审完签字画押了。
没有严刑拷打没有威逼利诱,县令大约知道自己帮太后做的事败落,证据在前也没什么好反抗的,想着态度好一些,能减轻朝廷对家眷的惩罚。
隔壁牢房关押的便是他夫人和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历朝律法森严,尤其是造反这种触碰皇帝底线的事,往往都是牵连九族。若是及时认罪反省,倒还能救家人一命。
顾承武见他识相,也没有多为难,叫人守好牢门转身出去。审人时,夫郎就乖乖坐在椅子上等他,不动也不闹,一壶茶喝了半饱。
审完人,顾承武又去城里走了一遭,督促打扫战场进度。明日老孟就要和新任县令一起赶来,据说是殿试状元,很得当今陛下看中,但他主动请旨到地方上认命磨练。
江云到家时,张翠兰和夏竹正在把家里倒在地上的石磨搬起来。石磨笨重,两个人搬有些吃力,江云见了快步上去帮忙一起抬。
陈氏在屋子里照顾受伤的李四,李四杀敌最猛,受伤也最重。腿上被看了一刀,瞧着血肉模糊,但只是皮外伤。陈氏却看不得这些,一个劲儿以为李四快死了,哭了不少。
“娘您别哭了,我没事,能吃能喝的死不了,”李四还躺在床上,有心思说笑。
陈氏哭完瞪他一眼,说气话道:“你说你,也没个媳妇夫郎。早知道就给你张罗一个,受了伤也能照顾你。再不济,也能给要咱们家留个后啊。”
话说完,陈氏心里琢磨,等风头过去日子太平下来,也是该给儿子相看一个了。老大不小的,不找个贴心人可不成。
李四看出他娘的想法,坐在床上有些急了:“娘您不用替我张罗,眼下就有一个好的。”说完,李四笑死来,看着外面意有所指。
他娘陈氏也明白过来,李四一个捕快,每日都是和大老爷儿打交道,除了夏竹还能认识别的小哥儿姑娘。
她没好气戳一戳李四额头:“竹哥儿可是能干,看不看的上你还不知道呢。不过咱俩也有不少存银,你若真喜欢,娘就去给你探听探听。竹哥儿这孩子是个好的,娘也满意。”
李四一个大男人,倒是乐呵呵笑了一下,忙阻止他娘:“不着急,总还是有时间,我想慢慢来。若是竹哥儿他……愿意,我再慢慢攒着聘礼钱。要是他不愿意,也就罢了。”
陈氏点点头,想了一想是这个道理。他们家虽然有些银子,但要是给聘礼办席面,那点钱就不够了。总不能匆匆忙忙敷衍办了,让人家小哥儿觉得不被看重。
第113章第113章去府城
一场天灾过后尸体堆积如山,顾承武下令,还有家人的令其家人领走,无主的拉去焚烧。侧门封闭,不许百姓进出,只能运送尸体。
薛典史是代县令,跟着顾承武一起忙的脚不沾地。刚帮着百姓修缮房屋,回到县廨之后没喝上一口热茶,又要着手处理旧案文书,前县令也就是现在的朝廷罪犯,留下不少待处理的卷宗,其中有些卷宗随着人死销案,也有不少还等着办理的。
他是个踏实地办实事的人,县衙刚清理一批尸位素餐的人走,人手大量空缺,他一个代县令只能亲自上任。
薛典史偷偷看一眼案前拆信的顾承武,拿不准主意。准确来说顾承武不算朝廷命官,但深得荣王信任,一身气度就不像寻常人。薛典史有意让他来搭把手,看一眼后,只能把话憋在心口。
老孟送来两封信,其中一封,大约讲了朝廷已经为荣王拟好封地,正是预料之中的宁平府,封地不大却足够肥沃,过完年就回封地。
第二封,则是一份任职文书。顾承武看一眼信的内容,神色沉下来。一场灾情过后,荣王又起了将他招入麾下的心思,许诺良田府邸珠宝高官。
朝廷查抄了好几个大员的府邸,又将太后发掘的铁矿纳入国库,财政彻底充盈,荣王受了封赏也阔绰起来。
顾承武将信封放在火舌之上,看着信纸燃烧后的余烬,又回信一封算是拒绝了。荣王瞧着温和,实则面皮底下就是一只狐狸。
这次顾承武被他坑了一把,以白身带兵,稍有不慎就是被问责的大罪。怀里那块令牌太沉重,他拿不起。
“顾大人,牢里那批造反的流民该怎么处理?”小兵进来询问,云水县太小,犯事的人太多,实在关不过来。
顾承武指尖轻扣,思索片刻:“审过没有?”
“一一审过,其中杀过人的有二十五人,参与起事的有两百三十六人,其余都是平头百姓被胡闯蛊惑了,没有犯事。”
顾承武点头,道:“留下画押字据放存,等新县令上任再行处置。”他不过是临时任命,至于那群犯事的人怎么处置,是县衙的公事,轮不上他,他若是擅自插手就是越俎代庖,犯了官场忌讳。
“城内尸体处置的如何?”
“都按照大人的吩咐,没有拉去乱葬岗,全部在城外偏僻的火场焚烧处理。”
“嗯,处理完,明日一早启辰,押送犯官及家眷。”
原本是由新任县令处置,但大雪封山没有完全融化,新官又是外乡人,没走过西南山路,耽搁数日迟迟未到。荣王打算年关之前加急把人送往都城,手下一干幕僚忙的不可开交,便又把苦差事丢给顾承武,铁了心要把“厚颜无耻”进行到底。
顾承武走出公廨,旁边小吏为他撑开一把油纸伞。顾承武接过,没有骑马,闲庭信步慢慢回家。
街上又逐渐恢复生气,百姓团结起来修缮房屋,运木头凿房梁砌墙,妇人夫郎支起大锅做饭,男人抬木头送瓦片,外地的商人闻见商机,纷纷来此做起木料生意,街上商铺食肆都重新开张。
偶尔一两家人面色悲怆头带白布,一身丧衣抬棺材出城。只有不知愁的孩子,你追我赶在街上玩雪打闹。
顾承武回到杨柳巷,一人站在伞下,雪光映在眉眼。他将伞面倾斜度,看夫郎站在招铺门口施粥,铺子外自发排起两条长龙。
“阿嬷您拿好,馒头也有。”
“别急,大家都有。”
“竹哥儿,满宝好像在哭?你去看看。”
江云在狭小的铺子来回转身,忙的脚不沾地。一身红衣衬的他皮肤雪白,轻声细语细心叮嘱,让人看着就能晃一眼愣住。
粥煮的浓稠,都是干净的杂粮粥,对灾后仍然存活的百姓来说,再没有比手里的热粥更好吃的。
江云给最后一个人添完粥时已经日暮。他有些累,趴在铺子的柜台前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被一双手碰了碰眉眼。
江云转过头,睁开眼看见顾承武,瞳孔里倒映的面孔俊朗,眉眼一如既往冷硬,眼底却是熟悉的温和与纵容。
“你忙完了。”
“嗯,剩余琐事交给新县令,”他牵起江云的手回院里,院里搁着火盆,偶尔燃起劈哩叭啦的噪声,顾承武回卧房脱去外衣,换上常服,道:“明日要送犯官去府城,来去也许七八日。”
江云接过他换下来的外衣愣住,失落难过顿时写在脸上,落寞道:“可是马上要过年了,你却要走。”
这数日都忙,他和顾承武一整天几乎只有早晚能见面。满宝还小,不怎么看见顾承武,再被抱的时候总是哭着反抗。顾承武抬起指腹,碰一碰江云鼻尖,知道小夫郎委屈着。
江云鼻尖萦绕冷气,他抬头便被顾承武抱入怀中,“啾”一声,唇角泛着水汽。顾承武亲他,一触即分,随即道:“所以回来问你,愿不愿一同去府城。”
江云脑袋宕机一瞬,眼中绽起璨璨烟花。他长这么大,一次府城都没去过。除了青苗村便是云水县,江云知道,村里绝大多数人一辈子连村都没出过。
知道是要去府城,他一高兴,主动踮脚挂在顾承武脖子上,凑上去轻碰顾承武唇间,蜻蜓点水般。冰凉微热的唇刚分开,便被掰住下巴,回吻过去。
“那满宝怎么办?”高兴完,江云似乎才意识到家里还有一个小家伙。
“交给干娘,”顾承武眉目不悦,似乎不喜欢夫郎这个时候还在提孩子,低头噙着饱满柔软的唇珠,不让江云说话。
第二日一早,顾承武和江云收拾齐整。
江云趴在被窝里,咬着被角眼含热泪。昨夜似乎是积攒了几个月的宣泄,他咬着唇想逃,却被拖着拉回去。静谧的夜悄无声息,江云咬破了唇角不敢出声,被顾承武从身后捂着嘴撞着,只溢出几个婉转至极的音。
天亮起来,江云想起身穿衣,一阵腰酸腿痛让他爬不起来,奇异的感觉久久散不去。他最后是被顾承武伺候着穿衣的,一想到这里,江云便羞愤捶床。
没脸见人了,呜呜呜。
顾承武和江云要去府城,一家人天不亮就起床忙活。张翠兰年轻时去过几次,知道那里的繁华远不是云水县能比的。
她把一路上需要的衣裳收拾好,热水吃食也准备充足。正要叮嘱江云,就看见江云神色怪异步行缓慢,她有些担心关切:“是不是又病了,出发前娘去铺子给你拿些药?”
“没有的娘,就是昨夜没睡好,”江云此地无银三百两,就怕被张翠兰看出端倪,说话都急切起来。
满宝被夏竹抱着,知道阿嬷父亲都要走,一个劲儿哭,说什么也不让走。江云接过满宝抱在怀里,亲一口乖儿子哄着:“听话,爹爹和父亲去几日就回,给满宝带玩具回来好不好?”
满宝不依,小手紧紧攥着江云衣裳,死活不让他爹走。江云有些心软了,那一瞬间想过要不不去了。最后是张翠兰拿羊奶给满宝喂奶转移注意,顾承武和江云才趁着孩子不注意偷偷从门缝溜出去。
这是江云第一次看见气势宏伟的大历军队,兵戈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训练有素军纪严明,无一不彰显气度和威严。
队伍中间,是被押送的前县令和家眷,囚车简陋,不少百姓都来亲眼见证贪官下马。因为前县令不作为擅离岗位,才导致天灾带来人祸,百姓眼里只有恨。
离开云水县,队伍沿着官道出发。顾承武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马车,车里铺了厚实的毛毯,江云坐在里面吃茶烤炭,不觉得冷。
他还是第一次坐马车,在车里左看右看,眼里写满好奇两个字。江云拉开帘子,前方是顾承武。他在队伍中央,只能看见顾承武遥远的身影。
想分享的喜悦戛然而止,距离太远,江云有些看不清,只好坐回去,百无聊赖揪着垫子玩。
队伍前方,顾承武忽然心有所感,回头看一眼马车方向。队伍秩序井然,不能因为他一人打乱。只是看了一眼,顾承武驱马继续前行。
赶在天黑前,终于到达驿站。江云蔫巴巴,一路上山路颠簸,吐了两次,胃里翻涌不止嘴里泛起酸水。他被顾承武抱下马,脸色微青。
“后悔了?宁平府多山少水,这才第一天,往后七天都要如此。”顾承武叫驿站小二打来热水,送上清淡的饭食。
“……哼,”江云轻吟一声,有气无力靠在顾承武身上,抬不起头难受的很。昨夜被按着要了一夜,今天又赶路,江云成了乌云。
顾承武给他擦脸洗脸,舀一勺粥送到江云嘴边,江云不吃。他放下粥,拿着青盐刷牙子让江云净口,看江云倒头睡下。他才坐回公案前修书一封送往府城。
大部队押送犯官,也怕犯官路上出事,所以行程缓慢。但快马前行,至多两天就能把信送过去。这是例行公事汇报行程,也怕途中有变,老孟能提前接应。
在驿站睡过一晚,江云又变回活蹦乱跳的小白云,吃完一大碗粥一个馒头,精神十足主动爬上马车。他低头一看,垫子上放了一本书,是简单的话本。
顾承武驱马靠近马车,掀开帘子眉眼微垂:“想不想出来骑马?”
顾承武骑的是军中战马,蛮族草原上的优种马匹。江云被马吐一脸鼻息,他有些害怕,犹豫着摇头。“别怕,有我在,”顾承武朝他伸出手,片刻后,夫郎白皙的小手搭上来。
江云没反应过来,已经被顾承武抱到马上,他像个小孩子被揪起来,坐在顾承武身前,背后靠着宽阔结实的胸膛,安全感十足。
第114章第114章我和儿子掉水里
骏马奔驰,疾行略过的风扫过耳畔。山间景色在倒退,峰回路转又是一景。江云第一次骑马,已经被两岸景色震惊,他睁大眼睛直面萧瑟冷风,耳尖冻红仍部觉得冷。
江云回头,眉目开怀扬起笑意,他的声音在风中响起,明媚又炽烈:“我也能学?”
“能,”顾承武目视前方,说话时减速,风声渐停。四野无人,他们走在大军前方,高头大马威风凛凛。
他低头一碰,温软的轻触碰江云耳尖,冷热交融。
“没有你,也许我现在仍然在村里讨生活,不是埋骨野坡,也是在一场雪灾中和流民一样漂浮不定。”
江云把头靠在顾承武身上,他闭上眼,唇角微微笑起。
第八日,押送队伍到达府城。这座繁华的城池不是云水县能比的,一场灾难对府城来说,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百姓该过年还是过年,他们到府城时正是年关。街上糖画铺子,卖对联的,卖炮仗的,卖桃符的。糖葫芦沿街叫卖,两侧食肆铺子,饼摊,面摊,扁食摊乱中有序。
赶路八天需要修整,军队上下都疲惫。江云一时骑马贪玩,下马后才察觉大腿内侧疼痛难忍,顾承武眼底也略显疲惫。
老孟带着几个荣王身边的小将军来提人,看一眼要死不活的前县令,他踢一脚囚车,对这个追杀过荣王的人没什么好脸色,当即派人押入大牢等待回皇城。
“宅子已经收拾出来,知道你来,殿下亲自吩咐人打扫,”说罢,老孟带他们进去。
府城的宅子气派,三进小院内景秀丽,丫鬟仆人井然有序。
“你说你,”老孟进了宅子就变了脸色,既惋惜又叹气,觉得不成器:“殿下许你的官职,是别人几辈子求都求不来的,你可好,倒往外推,铁了心一辈子呆在那种小地方。”
顾承武被数落,神色并没有太多变化。他看向远处,夫郎东瞧西看,对地上一株花一棵草都能好奇很久,他忽然一笑,淡淡道:“偏安一隅,也没什么不好。”
分别之前,顾承武摘下腰间令牌,不带留恋还给老孟。他似乎终于放松下来,从荣王给他埋的坑里爬了出来。
顾承武带着江云只在府城逗留三日,看尽了府城的繁华,从夜夜笙歌的酒楼到市声喧嚣的勾栏瓦舍。江云坐在桥头,飘浮的河灯映在眼里,夜灯吹拂,他靠在顾承武肩头:“我想回家了,想干娘,想满宝,想夏竹,还有大黑小黄……”他孜孜不倦把家里的活物都数了一遍。
“明日便回,快马回去两三日就能到,正好赶上过年。”
府城虽然繁华,但对于江云来说是陌生的,再好的地方也比不上家里。耳边没有满宝哼哼唧唧哭,江云始终觉得不适应。
想到这里,江云笑起来:“原以为是满宝离不开我,现在看来,是我离不开他才是。”
一想象满宝哭的模样,江云就心疼。他说完,被顾承武掰过下巴,四目相对道:“我和满宝掉水里,你救谁?”
江云:……
他忽然站起来,深深看一眼坏笑的男人,头也不回往回走。
顾承武赶紧跟上去,在人群中牵着江云,不罢休追问:“快说,你救谁。”手被江云甩开,顾承武又牵回去。
江云不想理这个无理取闹的男人,都是当父亲的人了,还跟亲儿子较劲。他决议一整天都不和顾承武说话,最后没绷住,被顾承拉到床上缠着折腾一番,江云失神看着摇晃的帐顶,实在不理解当初为什怕他怕的跟什么似的。
在府城玩了几日,回到云水县的时候。江云看到被重新修缮过的熟悉的城门,赶路的疲惫顿时消散。他从马上滑下去,步行入县城。周遭都是熟悉的景象和熟悉的人。
百姓被烧毁的房屋正在重新修缮,县衙门口也焕然一新。江云拉着顾承武往人堆里挤,总算挤到前排,看见县衙布告栏上,张贴一张告示。
“上面写了什么?”布告内容都是文邹邹的,江云只认了几百个字,一知半解看了一些,读不懂意思。
顾承武拉他出来道:“宁平府一带受灾最严重,朝廷为了尽快恢复民生,特免去宁平府及下辖的县一年税。”
朝廷敢这么做,无非也是因为国库充盈了,才大手笔一挥。也许是因为太后倒台,朝廷大权终于完全落回皇帝手里,指不定是皇帝一高兴,随手一挥免去赋税给自己庆祝。
无论如何,对百姓来说都是好事。布告旁边还有另外一张,写的是新县令已经到任,鼓励大家帮助安置流民。
流民都是无家可归的,顾承武之前并没有处理这件事情。一来不是他该管的,二来他纯粹嫌麻烦,不肯处理烂摊子,要留给刚上任的愣头青。
果不其然,这新县令新官上任三把火。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安置流民,又赶上年关,他想做一些成绩向朝廷表现。也幸亏不是另一个前县令,还知道从百姓的角度出发办事。
江云和顾承武回家时,小院里正热闹。张翠兰请来的工匠正修房子,这院子虽然是他们租的,但之后还会长期住,总不能让人睡在漏风的房间里。
瓦片和木头摆了满地,夏竹抱着满宝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看见门口乍然出现的夫夫二人,夏竹和满宝大眼瞪小眼。
满宝眼睛一弯,哼唧两声,是要哭的前兆。夏竹像是看见救命稻草,赶紧把满宝放进江云怀里。
“云哥儿你总算回来了!你一走,满宝日日吃饭睡觉都要哭着找你,婶子哄也不好使。”
“爹爹回来了,不难过,爹爹以后都不走了。”江云看的心疼,感觉儿子都瘦了一圈。他掂量一下,发现没瘦,小崽子反倒胖了,几天不见就长胖了一圈。
顾承武伸出头:“来,让父亲抱。”他话刚说完,满宝就扭过头不看他,似乎是在记恨父亲把爹爹带走的事。
江云抱着满宝在院子里走一圈,问道:“干娘呢?”
夏竹正给工匠师傅递瓦片,忙着道:“去市集上买桃符对联去了,婶子说准备着,就等你们回来一起过年。”
第115章第115章竹哥儿的亲事
赶在春节之前,顾家被烧毁的檐角总算修完,江云抱着满宝看一圈,干娘请的工匠手艺好,连檐上的木头雕花都细致好看。
不止顾家,城中百姓为了赶上过年的好气象,也忙着修房子,十几日的时间,硬是恢复到灾前的繁华。
“总算能安安心心过一个好年了,”张翠兰眼角湿润,她躲在铺子里偷偷拿衣袖擦眼泪,感叹这生活来的不易。
江云抱着满宝走近:“娘,以后都是好日子。等年关一过,铺子也能重开。”云水县因为一场灾,反倒涌入大量木材商人,码头恢复了以前的热闹。街上铺子酒楼都重新开张。
“说的是说的是,”张翠兰连连点头,擦去眼泪也笑了,还有心情逗弄满宝,大好日子她也不想感伤坏了气氛,一家人在一起高高兴兴最重要。
“我带满宝出去走一圈,再买几条鱼回来。”家里剩下不少肉菜,那都是不新鲜的。城门重开,江上渔翁破开冰面捞鱼赚钱,没有江鱼,也有池塘河里的。
江云抱着满宝手有些酸,他手臂往上一抬,把儿子放在肩上。小满宝扒着爹爹乖巧不哭,低头看地上的三只小狗。忽然看见走过来的顾承武,他撇过头不看了。
顾承武捏一下儿子圆嘟嘟的小脸,没好气:“惯会给人脸色看,”他嘴上斥责,语气并不严厉。
江云把满宝给他:“宝宝近日又长了一圈,我抱着都吃力,你来。”说了话,他去卧房拿出银钱:“我去码头买鱼,你一起去不?”
顾承武摇头,和正在踢他的儿子大眼瞪小眼,“你去,李四今日要来,我在家等他。”
前几日李四已经带着老娘搬回去,虽然和顾承武亲如兄弟,那也不能真在人家家里一直住着不是。今天来,也是因为有事情商量。
出去时,满宝哼唧两声伸出手,看爹爹要走,他也要跟,活生生一个粘人精。等被江云抱过去,满宝像是吸上去似的,小手爪子刀不肯撒手。
张翠兰从卧房出来:“云哥儿,家里煤油没有了,你去街上看看有没有卖,买一壶回来。”
“记住了娘,”江云挎着篮子出门,前几天风雪就慢慢转小,到今天已经停了。冬日的太阳照在屋檐之上,城里积雪已经融化,河水有些湍急。
路过街上时,江云才乍然发现,路人都停下来和他笑着打招呼。以前买菜路过时,哪会有这么热情的画面。
又被几个婶子夫郎拉着说话,江云招架不住热情,聊了之后才知道内情。赈灾时,云水县很多百姓都喝过他家一碗粥。当时他看家里还剩不少布匹,也捐出一些给城里没有衣服穿的孩子。
江云原本只是想帮百姓一把,都是街坊邻居,平时走在路上多少都要见着面,他本来没有打算被人记在心里。
一路上都是微笑和打招呼,让江云有些恍惚,真切感受到灾后的温情。
去买了鱼和灯油,满宝攥着江云的衣裳,“咿呀”叫了几声,在一个玩具摊前不肯走了。
家里就一个拨浪鼓,还被这调皮的家伙摔坏了,没有玩具瞧着可怜巴巴,江云拿他没办法,抱着停在摊前指着给他看:“宝宝要哪个,小爹爹都给你买?”
摊上都是各种竹编的蜻蜓蚂蚱蝴蝶,惟妙惟肖,连江云看了都觉得好玩。满宝看上一只蜻蜓,江云拿了塞他手里。
“老板,蜻蜓多钱?”
“给五文就是。”
比平时贵一文钱,江云没有议价,灾后休养生息,大家都得赚钱。他要走的时候,乍然瞥见摊子上一只竹老虎,编的威风凛凛,江云没忍住一笑,只觉得像相公,他又给了几个铜板,多带走两个。
回去时李四已经来了,江云看一眼,发现李四的娘竟然也来了。他有些惊讶,一边同长辈打声招呼。
陈氏冲江云一笑,凑上来看满宝:“来,乖孩子,让阿奶看看。”她抱过满宝,江云则是疑惑看了顾承武一眼。
顾承武把他拉到一旁,道:“今日是来提亲的,李四也老大不小了。他娘见了满宝后,越发急着抱孙子,”顾承武扬起笑意,凑在江云耳边小声道:“这愣头青,前几日硬是把夏竹堵在巷子里表明心意,两厢情愿的事,他娘也就趁着过年,上门来说事。”
江云愣了一下,他只是没想到夏竹的事情这么快就订下来了,道:“李四今日来,原来是说这件事,家里也要有喜事了?”随即他又看了顾承武一眼:“那我是不是菜买少了,该留他们在家吃饭?”
早上出门的时候他还纳闷,怎么今日没看见夏竹出门,原来是不好意思,羞羞答答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
顾承武眉眼一笑,摇头道:“他们也带了肉菜来,晌午就在家一起吃。”
灶房开火,家里人口不少,江云挽起袖子,打了一桶热水把隔壁院的灶台也洗出来。许久不做饭,江云手艺还没陌生。
张翠兰和陈氏在那边院子忙着切肉,江云在这边处理鱼。他不太敢杀鱼,交给顾承武处理。顾承武将鱼头一拍,刮去鱼鳞鱼腹一剖,手法甚是麻利。
江云没忍住笑起来,打趣道:“你像一个鱼贩子,我们不如不开铺子,改买鱼,生意一定好。”
顾承武取出鱼腹,扔给旁边蹭吃蹭喝的五条狗,道:“以前打仗时没有吃的,被困在江边,学会了捞鱼杀鱼。你若是爱吃,回去包一个塘,专给你养一池子鱼。”
他也不是说笑,如今家里有条件,夫郎又爱吃,总不会拘着夫郎吃就是。
江云顺从点点头,偷偷看一眼各自忙活的大人们,都没有看这边。他做贼似的凑上去,在顾承武脸上吧唧一口。
有些用力,发出一点水声,没等顾承武反应过来。江云就捧着脸匆匆走开,“我做饭去了。”顾承武碰了碰留有余温的脸,嘴角翘起,手上动作都轻快起来。
他隐约发现,夫郎很爱偷偷亲他。以前还会不好意思,想亲也不敢。如今成亲一年,胆大越发大起来,在床上失了理智时也会下意识凑上来。
江云不知道顾承武心里在想什么,要是知道,他肯定决计一整天都不理会顾承武了。他打水把菜洗干净,切了放在一旁。
江云在灶台忙碌,切完要去烧火,忽然看见从房里走出来的吴水。吴水神色不安,见状忙走上去帮着烧锅。
吴水抬头看一眼江云,捏着火钳神色犹豫,道:“云哥儿,谢谢你帮我,”他抬头看着江云,要不是江云,他和女儿都已经饿死冻死了。但是雪灾已经过去,吴水也没脸一直住在别人家里,道:“我明天就走了,这几天在你家白吃白住,等我出去赚了钱,会慢慢还你的。”
他父母都是泥腿子,虽然不是什么有钱的,但是从小也是家里独哥儿,没受过什么苦。年少再娇纵那会儿,也没想过白吃别人的。
他话语恳切,江云一开始救吴水,也不是抱着让别人报答的心思,他道:“这些都之后再说,你眼下打算怎么办?”
“我想回村里看看,”吴水道:“我担心爹他们,想回村看看,他们还没见过孩子,也把孩子带回去让他们瞧,之后再到镇上缝补浆洗赚些钱,”经历一场灾难,吴水也不想躲躲藏藏了,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他这么一说,江云忽然也想回去。不知道村里的田地如何,周芝芝和柳玉他们怎么样了。江云把萝卜放进锅里,盖上盖子,想了半晌道:
“等过完年,铺子要重新开张,若是人手不够,你可以来我这里做工,只是不如竹哥儿赚的多,每天起早贪黑也辛苦,你要是不嫌弃,一月只有三百钱。”
竹哥儿如今月例是一两银子,因为他办事伶俐得客人喜欢,江云也信任他。吴水若是只帮忙跑腿招揽客人,也有三百钱。江云想过,他要是真心愿意做,以后再慢慢涨月钱。
再说了,铺子生意忙,他原本就打算多招一个长工。外面的人不知根不知底,吴水本质也不坏,做事也不偷懒,还不如招一个自己人。
灶台后面,吴水听到江云愿意招他做工,一月还能给三百钱,那可是比他浆洗缝补赚的还多。他赶忙点头,没有不愿意做的。三百钱,他自己少吃一点,也能把小妞拉扯大,还能给家里人留一些。
热腾腾的饭菜出过,李四和陈氏是客人,他俩要上前帮忙,把张翠兰急的:“不用不用,老嫂子你只管坐,菜都好了,先坐下吃。”
“我也闲不住,动一动暖和,”陈氏笑起来,还是帮着一起,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也不跟你们见外。”
她意有所指,房里不好意思出来的夏竹听见,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扭捏着不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