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抱着满宝进来,把门关上找夏竹说话,看夏竹羞赧的模样,他也笑了,道:“日子定了没?是多久?”
夏竹这才抬起头,“嗯,大致定了,在开春后。他娘说,开春后日子好,天气也暖和,适合办喜事。”
倒是这个道理,江云琢磨一下,春后积雪融化,山里能吃的东西就多了,到时候再让相公去山上打几只山鸡野兔,添几道像样的菜,也能省些钱。
夏竹是没有聘礼的,原本陈氏打算是给五两银子聘礼,这在普通人家结亲,对于小哥儿来说都是体面的,况且夏竹是第二次成亲。
不过他没有父母,给了聘礼拿回去也还是小两口自己的,夏竹不肯要那五两银子。
江云把满宝放在摇篮里,他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交给夏竹:“给你。”
夏竹不明所以,拆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八两银子。崭新的,沉甸甸银白色,一看就是江云从没拿出来的压箱底的银子。
“这是给你的陪嫁,事情匆忙,等铺子开了以后,再给你置办几套衣柜褥子。”他打听过,若是富户嫁哥儿女儿,是要把一辈子用到的东西都准备着,家具妆奁首饰乃至去世后的棺材,他们不算十分有钱,打几套家具被褥已经足够。
夏竹顿时红了眼,把荷包塞回去:“我不要,这么多,你自己留着就是,给我干什么。铺子以后修缮,还得用钱呢。我自己能赚钱,慢慢攒也能用,你快收回去。”
不说嫁妆,单单就是柜子被褥他都不能伸手要,雪灾这一个月什么都没做,还白吃白喝白拿工钱,夏竹都觉得愧疚。
“你收下吧,”江云道:“我都问过相公和娘,他们没意见。有了钱,你自己花用也不用找别人要。”江云最能体会没钱的日子,以前在刘桂花手底下,就连一文钱也别想得到。这八两是从他自己的私房钱里出的,家里人不会插手他的银钱。
夏竹鼻尖酸涩,握着钱袋子点点头。就算云哥儿一分嫁妆物件都不给,他也没想过跟云哥儿见外。
家里还剩下一百一十两银子,放在匣子里,散碎银钱留作平时的花用,修缮铺子也是用不完的。
夏竹扭扭捏捏跟着江云出去吃饭,陈氏和李四就在外面。陈氏看夏竹,越看越满意,不在乎他成过亲的。又看一下眼自己儿子,平时挺壮实一小伙子,见了夏竹脸都红了,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没看见竹哥儿在提茶壶吗,还不去帮忙,”陈氏拍了儿子一下,换作平时肯定要骂上一声蠢小子,眼下一家子人,总要在新夫郎面前给李四留面子。
大家都笑起来,李四回过神,走上去帮忙。夏竹慌忙看他一眼,低着头在江云身旁坐下。李四也挨着他娘,和夏竹隔了两个座,两个人似乎都不好意思。
“到时辰了,我去把炮仗挂上,”顾承武起身,镇上起此彼伏的炮仗声,就剩他们家没放。一年到头的好时候,又赶上李四和夏竹定亲,是双喜临门的好事。
江云忙捂着满宝耳朵,道:“挂在巷子口放吧,满宝前段时间被兵荒马乱吓到了,有些害怕动静。”
张翠兰冲满宝拍一拍手,道:“我带孩子进屋,”她抱过来亲一口满宝:“奶奶的乖孙,越来越沉了,走,奶奶带你进屋。”
有了孙子,张翠兰对一桌子吃的都不惦记了。说起来她也不大,才四十多岁,这么年轻当奶奶,可把一旁的陈氏羡慕坏了,意有所指看了看李四。
第116章第116章满宝失宠
年后,云水县彻底恢复和乐寻常的日子。
江云的小食肆正叮铃哐啷修缮,铺子是租来的,又是天灾人祸才烧毁的,牙行知道顾承武的身份,也不敢讹钱,让恢复到之前的样子就成。
铺子外有一颗遮天盖地的大榕树,已是开春,榕树枝丫间抽了新芽,风一吹满树作响。江云让工匠画了图纸,在树下搭一个小棚。杨柳巷外空旷,有了棚能再多摆几张桌子。
他看不懂图,叫来让顾承武和老工匠沟通。小棚可以供客人吃饭纳凉歇脚,一家人都觉得江云修棚子的提议不错。
顾承武指着图纸耐心十足给江云讲解,江云看一下,道:“我想把棚子再往里面挪一些,这样下雨天更靠近大树,不会被淋到,夏天也能遮凉。”
“嗯,我跟他说。”
铺子还没修缮完成,就有不少客人来打听吃食。江云把棚子的位置确定好,去木匠家借了一个天梯,让顾承武拿斧头把上面的陈年老枝砍掉。
若是不砍,大风一吹容易掉下来砸到人。话说完,一转身的功夫,张翠兰抱着孩子匆匆走来:“云哥儿你快看看,满宝是不是又发烧了?我原本想着早春天寒,明日还是多添一件衣服,这还没添呢,就病了。”
孩子病了不是小事,江云和工匠打声招呼,忙走过去,用手背探一下满宝额头,微微有些热度,满宝脸有些红,是睡过去了。江云抱过来道:“是有一些,应该是昨夜吹风又洗澡,我带宝宝去医馆。”
满宝一个冬都没怎么洗澡,张翠兰见昨天大太阳,想趁着暖和给娃娃洗一次。都是那该打的旺财,拱了门进来,风顺着门缝一吹,孩子就着凉了。
夏竹从客房里出来,他也听见外面动静,道:“云哥儿你带满宝去,棚子我盯着。”
有些工匠没人看着,是会偷懒窝工的,夏竹被张翠兰推回屋里:“我去就成了,再说还有武小子,你和四子还有一个月就要成亲,喜服不绣完可不行,快进去。”
普通人家喜服都是新娘新夫郎婚前自己绣的,就算不绣个精致富贵,哪怕绣几朵花也是好的。夏竹是被捡养的,养父母不教这些。都是江云得空了教,他天生学不来这个,没绣好只能反复拆了重来。
孩子病的不严重,顾承武砍完树枝,把落下的枝干捡回去劈成柴火。忙完去看满宝一眼,小家伙已经醒了,蔫巴巴坐在江云身上。
顾承武拿着竹蜻蜓去逗,满宝难得没给他“脸色”瞧,任由顾承武捏脸拉手。他玩儿子玩的得意忘形,被江云一巴掌打手,脆响一声:“宝宝还病着,不许欺负。”
被夫郎教训了,顾承武悻悻收回手,不折腾儿子了。身子一落,又靠着江云坐下低头欺负江云。满宝抬头看一眼父亲小爹爹,啃来啃去不知道在干什么,当着儿子的面,江云推开他。
“你抱他,记得换尿布,我去煮羊奶。”
一家人各自忙碌,岁月忽快,江云只是静下心来做饭,打算盘理账,一下午的时间就过去了。等食肆棚子修完,已经是五天之后。
铺子重新开业,不止一家人高兴。原来铺子的老熟客都来捧场,云水县喝过顾家一碗粥的也都来了。人堆满杨柳巷口,夏竹和张翠兰脚不沾地忙起来。
顾承武辞去箭场的工作,带着李四去那几百亩田地和山林巡视。荣王给的都是真正的好田,土地肥沃位置平坦,就连山林的位置也独佳,风景秀丽风水很好,山外就是小溪。
他和李四骑马巡视,跑了大半天也没把林田跑完。回云水县时天已经黑了。年前这个时候,铺子早关了。今天客人却依然很多,江云往铺子门口支起几只大灯笼,照的一阵亮堂,客人坐着自发聊起天。
满宝一夜之间“失宠”,没有小爹爹抱,也没有父亲凑到跟前,就连最宠他的奶奶也只是偶尔进来看一眼。他还不到会翻身的时候,只要不尿不饿就成。
顾承武跑了一天,江云擦火给他烧热水提到澡棚里去。顾承武打湿帕子在身上擦洗,江云抹了胰子给他擦在后背:“怎么背上都红了?不是巡视林田去了?”
顾承武看一眼后肩处,他习武惯了皮糙肉厚,不是江云说还没发现:“那处林子太大没跑完,里面都是山。土地肥沃水质清甜,我和李四跑到一半发现不少野物,本来扛了绳子去打,最后没打到,只猎了几只山鸡野兔,都给他拿回去办喜宴,许是绳子磨的。”
两人私下里说话,顾承武总能比平时多说几句。洗完澡江云拿来衣裳给他穿,顾承武穿好继续道:“我和李四看过,田都是好田,要雇人耕种起来。那片林子也好,修个小的围猎场应当可以。”
云水县附近没有猎场,这次雪灾过后,让人们看清习武的重要。顾承武明白这是一个好机会,再晚几个月,等别人反应过来,也修围猎场,这钱就轮不到他们赚了。
他做事向来周到,江云点点头只问:“要多少银钱?”
“林子还没跑完,等全部看完之后,再和李四做打算。”顾承武洗过的头发湿润,散着香胰子的气息。他转过身,江云的手绕过腰腹给他系衣带。夫郎的手不比汉子粗糙,顾承武隔三差五的手脂带回家,把江云一双手养的凝脂般光滑。
心里勾起一阵难耐,顾承武捉住江云的手,蹭了蹭道:“前日下过一场春雨,林间菌子不少。记得你爱吃那个,明日带你去摘?”
他也存了私心,年后一家人都忙,和夫郎独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顾承武开口提出。
江云有一些犹豫,摇摇头:“竹哥儿要准备亲事,干娘一个人忙不过来,铺子新开后客人越来越多,光今日流水就赚了三两银子,有几家富户开春办宴席也来订吃食。”他也想去,县里始终待不惯,江云道:“再说还要满宝,你忍心儿子一个人?”
满宝才生了病,江云放心不下。
“不打算请个人?”顾承武拉着江云的手带到跟前,弯腰抱着人进卧房。他看出江云眼底的疲惫,忙了一天没怎么休息。
江云落进松软的床榻间,他翻身滚到内测,沾着枕头瞌睡就来,声音有些低软:“嗯,明日再说……”
话说完,枕头边传来均匀的呼吸。顾承武去张翠兰房间看一眼满宝,难得没有闹腾,和他小爹爹一样乖乖睡过去。他放心下来,回到卧房熄了油灯,抱着江云沉入梦乡。
第二日起的早,江云烧了一锅热水,一家人早上起来喝一碗能暖身子。他听见满宝哼唧两声,张翠兰抱着满宝在哄。江云没去管,从墙角拿起扫帚,把院子打扫一圈,一圈扫下来没有太多渣渣。
听见锅里水煮开,江云放下扫帚,洗了手把淘好的米倒进去。去年地窖里还剩一筐红薯,切了丢进锅里一起煮,吃起来才叫香。切三个金黄流油的咸鸭蛋,就着粥入肚,满嘴浓郁油香。
把这些忙活完,江云听到有人敲门,他放下火钳走过去开门,来的人是吴水。吴水脚下沾了一些泥土,一看就知道是天不亮披星戴月赶来的。
吴水身上不干净,也不敢贸然进院子,只是有些忐忑:“云哥儿你上次说招我做工,还需要人吗?”
他带着孩子回村里住了一个月,家里人都没赶他走。他才敢壮着胆子打听,原来夫家婆婆早就在雪灾时被冻死,这叫吴水松口气,不用再担心被找麻烦。家里多了娃娃吃饭,地里也没收成。眼看着日子不好过,吴水才来找上江云。
江云不是随口说的,这一个月都没看见吴水,他便以为吴水不会再来。现在突然来了,正好赶在铺子忙的时候,江云让他进来:“太巧了,我正打算找个人回村里问问你呢。铺子这两日忙,你先跟竹哥儿学着招揽客人。吃住都在院里,还是住你原先那间。”
一个月三百钱,还包吃住,对于吴水来说,已经是不敢想的待遇了。一听江云告诉他,之后月例还会慢慢上涨,他悬着的心落下,略带感激看着江云。
顾家其他人也起来了,张翠兰抱着满宝出来溜达,看见是吴水,也不诧异,道:“水哥儿来了,快,洗了手吃饭,正好赶上熟了。”
夏竹也拉住吴水说话,一家人都热络,让吴水逐渐没那么生疏。他有样学样,帮着一起端菜端饭。
家里人多,又做的是体力活,早上难免要炒菜。江云往锅里倒上猪油,等油融了,最后撒一大把春菜进去,翻炒出锅就能吃。
顾承武爱吃春菜,吃起来清香脆生,他一个人就能吃一大盘,尤其爱吃江云炒的。三两下扒拉完,顾承武起身给羊和马喂草料,一边道:“今日我和李四去捡些菌子,回来炒一盘。若碰上开春觅食的野鸽,也打几只回来炖汤。”
一听说炖汤,江云没有不高兴的。他捧着碗小口喝粥,抬起眼点点头。野鸽肉不多,吃起来也柴,但若是呛辣子干炒,炒的干香咸辣,骨头都是脆的。
想起那种美味,江云眉眼都开怀起来,道:“要是有春笋,也摘几个拿回来清炒。”雨后山鲜是最多的,这个季节的山鲜也值钱。江云这么一说,连张翠兰也馋了。
等天气再暖和一些,江云还打算去溪水里摸鱼。那种手指长的小杂鱼没什么肉,只能剖了用油一炸,撒一些花椒盐粉,平时当零嘴都比糖都好吃。
第117章第117章一千两银子
顾承武和李四回来,果真带了几根新鲜的春笋,山里又是一场春雨,林里起了雾。湿润的泥土打滑,骑马危险,他和李四下马顺着林间小路走,正巧又碰上两只水田里的野鸭子。
顾承武没犹豫,抽出背后箭筒里的竹木箭,眨眼间射中野鸭的翅膀,野鸭从空中直线坠落。李四钻进草丛里抓出来,还是两只成年公鸭,十足的重。
“鸭子要跑,李四去追,顺着路摔下去。”顾承武放下蓑衣,蓑衣上的水珠滴在地面上,他把水珠抖了又抖,挂在墙上。
下雨天摔一跤可不是什么好事,江云正要问顾承武是不是也跟着摔了,一旁的夏竹就神色紧张看过来:“李四他没事吧?”
张翠兰顿时一笑,打趣夏竹,还没成亲就知道关心相公了。
顾承武摇头:“无妨,田路不高。李四身强体壮的,摔一跤没什么?”
春雨绵绵,江云坐在屋檐底下扒拉笋壳。顾承武提着两只公鸭翅膀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道:“今日宰一只,正好和笋子顿了。剩下的骨架用辣子一吵,你如今早出了月子,可以吃些辣。”
他关心夫郎,看见江云眼里笑了一笑,随即江云又问起林子的情况。雪灾刚过去,一家人都忙着开铺子,江云还没去过那片林地,自然是想看看的。几百亩,那可是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顾承武自然看出夫郎的心思,道:“铺子不是又招了吴水?不比前几日忙,你若是真想去,等明日天晴,一家人都去,铺子歇一日也没什么。”
他这么说,江云想了想也是。铺子里也就是刚开业那几天客人格外多,大多都是受了他家救济,特意来照顾生意感谢的。
铺子昨天开始已经恢复正常,每天生意好的时候能赚一两多,像这样的下雨天,来买的人不多,七八百文已经足够了,这是扣除本金后的赚头。再加上一些富户家里的单子,一个月也能赚三十两,江云知足了,铺子关一天也没什么。
他道:“那就歇一日,这几日娘她们都累。明日去看看家里的林地田地。”
他成功劝说夫郎休息一起,俊朗的脸上笑起。拿刀把鸭子拎到墙角边杀,抹了脖子血一放,大黑小黄带着三只狗崽都蹭过来闻。
狗崽子不爱吃这些,闻过是血,掉头走开。野鸭子的血家里没人吃,因是野外的,血也腥味十足,加再多的调料也遮不住。顾承武铲一把土盖在血上,用脚踩实。
江云打水洗干净笋子,看着天边日暮,街坊邻居家都升起炊烟。江云切完一颗笋,看张翠兰抱着满宝慢悠悠走来,嘴里喜滋滋哄小孙子:“看你小爹爹在干什么。
满宝最黏江云,一见了伸出手就要抱,嘴里“咿呀”两声,被张翠兰笑骂一声:“个没良心的,阿奶抱了你一下午,结果见了小爹爹就想跑了。”
江云也笑,手里拿着笋子不方便,他凑上去在满宝脸上亲一口:“满宝乖,爹爹做饭呢,让阿奶陪你。”
自从家里有了孙子,每日笑声不断。张翠兰有时候还会刻意抱着满宝出门,给街坊邻居炫耀他的宝贝孙子。
顾承武把处理好的鸭子拿过来,此时就他和江云两个人在灶前,顾承武看一眼自觉道:“我给你烧火。”
火光燃起,不知不觉天已半黑,昏黄的火苗照在身后墙上,折射到顾承武和江云身上。江云把鸭肉酸萝卜下锅,坐在顾承武身边一起烤火。
张翠兰在卧房陪满宝,夏竹和吴水在房间里绣花。就他们两人,顾承武贴着江云,肌肤隔着裤子传达热意。
顾承武看着夫郎的脸,火光照在脸上半明半灭,纤长的睫毛扑簌眨动,眼眸明亮温和,唇色泛着浅浅的红,是十足的惹人怜爱,顾承武一边想,一边握住江云手。
两个人什么也没做,只是牵手,坐在灶台后面时不时说两句话,安安静静靠在一起烤火,日子静好踏实。
滋味十足的酸萝卜老鸭汤吃的人内心一阵暖和,吸足了汤汁的嫩笋饱满,咬一口汁水在口里炸开,带着脆嫩的口感,几个人坐在一起吃的发热。
晚饭吃的饱足,夜里也睡的好,顾承武和江云额头相抵,一夜好梦睡到天亮。第二日,顾承武把李四和陈氏也叫上。
当初救荣王,李四也是出过力的,这林子自然也有李四的一份。顾承武租了两个牛车,他和李四骑马,江云抱着满宝和张翠兰坐一辆牛车,夏竹则是和吴水陈氏坐,守着车上的东西不落下。
从云水县到林地,路上走了一个半时辰。转过一处山路,映入眼帘是大片屋舍农田炊烟袅袅,小桥上路过的老农,河边戏水的娃娃,发新绿芽的柳树和漫山遍野的绿,是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让江云和张翠兰不约而同想起青苗村。
顾承武遥遥一指,指着远处大片旷野和肥沃的水田,一眼望去竟然看不见尽头。而在无边无际的农田后面,则是面朝东西两年的林地,林地连接绵延大山,林中薄雾升起,是一处风水宝地。
“我和李四发现一条近路,离青苗村只有三十里。日后骑马回家很快就能到达。”顾承武一边介绍。
江云睁大了眼,他早知道田地和林地不小,但是亲眼看到之后,依旧不敢相信。寻常农户有七八亩水田已经很不错了,他们家有两百亩,那得吃多久才吃的完,请多少人才能把田耕完。
江云只知道,这是他掰手指头也算不清的大数目。上好的水田五两银子一亩,就算把这两百亩都卖了,也能卖一千两。别说江云,就连见过世面的张翠兰也惊了。
到了林子里,一家人把东西卸下,顾承武踩着一片空地道:“这一处宽敞,若是想修猎场,把周边树木砍了,在这里修林苑。届时若有人来打猎,也能在林苑里休息。”
能到猎场打猎的人多半是富家子弟,如今云水县越来越多的富户送自家儿子习武,这些公子哥平时玩的花样也多,蹴鞠投壶赛马斗鸡,顾承武打算都准备上,既能围猎又能游玩。
江云顺着顾承武的话点头,这些他都不懂,但他知道相公从来不做赔本的事。他要是真打定主意修猎场,那一定是有道理的。
江云和顾承武牵手逛林子,他们一直往前走,江云记不清走了多久,只感觉太阳都当空了,他揉揉酸胀的小腿:“我们是不是快逛完了?”
岂料顾承武一笑:“一半都不到,”他和李四骑马都得大半天,更何况是走路。
江云本想走了,忽然看见枯叶丛下面,是一多比巴掌还大的鸡枞菌,菌子伞盖凝着雨珠。他走过去,扒开枯叶,小心摘下鸡枞菌,随即举起来开心道:“有菌子,我再找找,要是多了还能炒一盘。”
这样难得的山鲜,拿到镇上大酒楼卖也能卖出二三十两一盘,最受富户老爷的喜爱,比肉都还要金贵。看夫郎高兴的模样,比赚了银子还高兴,他也不藏着掖着,道:“深处有更多的,我带你去。"
远离人群,这是他和夫郎独处的机会,顾承武暗自露出一丝愉悦。江云却是没想过这么多,他一路走一路捡,牵起衣摆扔进衣摆中,放不下又塞到顾承武手上。
又路过一片竹林,是正新鲜的春笋。江云捡了菌子又想要笋子,只可惜他拿不下,否则都该带走。又想起昨天已经吃过笋子,权衡一下,还是把菌子带走。
他又找出几多红菌,小小一朵还没长大,就被江云“无情”拔下,塞进兜里。他和顾承武收获满满,心满意足找张翠兰他们去。
第118章第118章夏竹出嫁
一家人出动,把五条狗也带来了。顾承武和李四进山里找野兔,江云爱吃这个,不用多说什么顾承武也明白,道:“这山里别的没有,数兔子和野鸡最多,正是春日出洞觅食的时候,等我给你打一窝回来。”
哪就吃的了一窝,江云让他打一两只就行。嘴上不愿,心里却是甜滋滋的。冲顾承武点头,眉眼弯弯一笑。
他被顾承武养的很好,隔三差五少不了肉。身上摸着再不是硌手的骨感,脸上气色也足。顾承武偷偷凑上来亲,虽然他俩站在大树后面,能遮挡一些,但大白天还是叫江云吓了一跳,干娘她们就在几步路之外。
没等男人得逞,江云猛然伸手推开。他用的力气不大,但顾承武没防备,猝然被推开,往后踉跄一步,手抹上被江云碰到的地方,唇角一动似笑非笑。
江云耳朵红了,抬头嗔他一眼,状若无事从大树后面出来。迎面却看见李四正和夏竹说话,他们还没成亲,自然要保持距离,都隔了很远说话。
两个人都不好意思,有一搭没一搭聊,也不觉得没话说,就算面对面站着都觉得美好。
直到顾承武把李四叫走,江云才和夏竹一起去拾柴。山里枯柴不少,江云和夏竹只捡细柴用,细柴干燥好烧火,一边捡就一边闲聊打发时间。
夏竹说到:“以后再不用担心柴火不够用了,镇上柴火可贵,上次和婶子去买,足足花了二十文。”
江云也嫌贵,虽然一车柴火能烧很久,但二十文也够吃一顿肉了。现在有了林子,想用多少只需来砍便是,三百亩林子,用许多年都够了。
春日山林绿意盎然,山坡上除了一些不能吃的菌子,还长满野花,白的红的颜色好看。江云捡了一大捆柴,扯下一根藤条捆好放在一旁,去摘坡上野花。
夏竹和他年岁差不多,正是爱玩的时候,哪有不爱美的,看见江云摘花,也放下柴火跑过来。
江云手巧,能把花编成花环,道:“我上次还看见镇上有人卖花的,一个铜板就能买一大把。”
他把花环给夏竹戴上,夏竹原地转两圈,江云笑起来:“好看呢。我再摘一些,给干娘和满宝他们带上。”
他俩抱上柴火回去,还没到地方,就听见大黑小黄汪汪汪叫着,江云看见狗崽子都朝他扑上来,一身毛发沾了泥浆,不知道又是去哪里滚了一圈。
江云没让狗崽子们蹭上来,免得脏了衣裳,他用脚支开:“才刚给你们洗完澡,若是相公回来看见,又要挨打。”江云心疼狗崽,顾承武却不惯着,有时候狗崽子太调皮,只能教训一下让它们学学规矩,不然能把家里掀翻了天。
夏竹也拍手笑:“是该收拾,前几日婶子晒的豆子,还被它们祸害不少。”
细数狗崽们的恶行,没有一顿打是白挨的。江云到底不忍心对狗崽们下狠手,都是看着长大的,虽然如今已经有他膝盖高了,犯了错一委屈打滚,江云还是会心软。
张翠兰和陈氏在做饭,吴水正抱着满宝,看见江云他们回来,腾不出手帮忙。
“哟,怎么采了这么多花?”张翠兰看一眼,还怪好看,平时干农活的时候不多在意。现在闲下来,也有些喜欢。
“娘,给你也摘了一些,”江云喊了一声,把花环戴在张翠兰头上。夏竹也给陈氏戴了一个,花还是新鲜的,风一吹摇曳生姿。
张翠兰怪不好意思,“我都一个老婆子了,哪还能戴小姑娘小哥儿戴的东西,说出去,别人都要笑一句老不知羞。”
话虽然粗糙了些,但是说出来并不难听,就连陈氏也笑了,江云眉眼一乐摇摇头:“娘您才不老,抱满宝都不吃劲呢。”
满宝越来越重,他有时候抱久了都有些累,张翠兰却能抱一整天都不撒手,江云会说话,让张翠兰仰头合不拢嘴:“是是是,我还要多抱孙子呢,可不能老。”
大人笑,满宝也跟着笑,肉嘟嘟的脸十足的圆润,一双水灵大眼像极了江云,笑起来让人一看就喜欢。
刚把菜切好,李四和顾承武就回来了。一人手里拎着兔子野鸡,还有几只野鸽。林子里野物多,他俩没废多少功夫抓。尤其是兔子,生了一窝又一窝满地蹿,顾承武和李四都没抓完,留着繁殖,之后围猎场建起来,有的是用处。
顾承武把野鸡和野兔腿脚都绑起来,往地上一扔:“今日杀两只,剩下给四子拿回去。之前还打了五六只,做席面够了。”
加起来足足十几只,这种席面,放在镇上都是体面的。也幸亏顾承武会打猎,不然靠李四一个人,抓三四只都难。
陈氏抿嘴笑起来,这喜事是她家的,办的风风光光她也有面子。一开始总是愁给儿子找不到像样的媳妇夫郎,连带着看李四也不顺眼,现在正好找了一个能干人又好的,她一想起来就合不拢嘴。
山林里升起炊烟和说话声,引了周围几个做农活的人偷偷站在林子外瞧热闹。他们往里面看了一眼,吃的怪好,正是晌午饭点,肚子也咕咕叫。
那几个人穿的不错,不像是泥腿子,也不知道哪来的,怕是不知情的外乡人,扛锄头的老伯小声提醒道:“这是别人买下的,你们可小心别被发现,烧了山就都完了,上好的林子赔不起。”
林子连着田地,都是肥土,在他们这至少要卖七两银子一亩。老伯直感叹羡慕,每天路过都要看一眼,这要是他家地就好了,哪怕一亩也值得,但自家是买不起的,怕几个外乡人不知道闯了祸。
张翠兰也没遮遮掩掩,知道老伯是好心,扬声道:“这就是我们家的林子,老伯只管放心好了。”
话说完,林子外的老伯愣住,看了又看,反复问了一遍才确定他们就是林子的主人。他早听说了,三百亩林子和两百亩肥田是一口气买下的,这要花多少钱他都不敢想。
乡下人淳朴,只以为他们是哪个地方的富户乡绅,也不好意思多说话。笑了一笑,扛着锄头离开。
一家人在林子玩耍一圈,对家中产业心里有数了,套好车迎着夕阳往回走,院门打开,顾承武把马拴进去。狗崽子顺着江云脚边溜进去,躺回窝里就不动弹了,它们跑了一整日,累的直吐舌头。
张翠兰笑骂一句,一身的泥浆,被顾承武看见揍了一顿,拖去河里洗干净才回来的,身上不算太脏,张翠兰也就不管了。
满宝在江云怀里睡着,大人玩的开心,小孩儿却有些无趣,睡了醒醒了睡,跟睡不着似的。江云抱着满宝进去,见吴水站在门口等他。
“云哥儿,”吴水叫住他,来了这么天,早不如当初那样局促,他道:“我明日可以回村里吗?就去半日,很快回来。”
“是家里有事?”江云悄悄关上房门,让满宝自己睡,和吴水走到院里。
吴水点头:“小妞明日生辰,我父亲爹爹说,想趁着明日,给小妞把名字定下来。”
铺子里忙,吴水都看在眼里,他心里有些打鼓,怕江云不同意,要是这样他只能半夜回去再赶回来。还没担心完,江云就同意了。
“你只管回去就是,后日再回来,明日相公在家也能帮忙,”江云还有些羡慕吴水,他许久没回村里,也想回家看看,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吴水回去是陪女儿过生辰,这是正事,他没有不同意的。
江云跟张翠兰打声招呼,提着篮子出门去。趁药铺没关门,他去问问食疗方子写好没,年后江云又琢磨出几道吃食,很受客人喜欢。其他食肆纷纷效仿江云,按照食疗方子来做,也赚了不少银子。
江氏食肆现在被各大酒楼盯着,因为做的东西时兴,富户也爱来买。往往江云前脚做什么,他们后脚也跟着做。张翠兰总是抱怨,江云也没拦着,他虽然读书不多,和气生财的道理还是懂一些,生意大家一起做,才算给自己留条后路。
方子拿到手,江云路过蜜饯铺子的时候进去,买一些留着自家吃,再买两包让吴水拿回去,小妞生辰也算添个生辰礼。
回去的时候,江云被人叫住。
“云嫂嫂。”
声音熟悉,让江云一下子想起村里的日子,他转过身发现是剩子。他比剩子小,但是论辈分,剩子还得管他叫一声嫂嫂。
“老远看到了还不确定,刚才走近一瞧才知道是你,”剩子人老实,常年劳作的脸黑红,笑起来朴实。
两家走的近,江云也不客套,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树哥儿没跟你一起?”他和树哥儿玩的来,往剩子后面看一眼,没看见别人。
剩下忽然笑的乐呵,挠了挠头,好消息吐口而出:“没来,他……他有了,我娘打发我来买些酸果子回去,树哥儿爱吃这个。”
自打机缘巧合赚了些钱,剩子家日子慢慢回到正轨。他娘身体大好,都能下地了。树哥儿吃上好的,气色渐渐养回来,也怀上了。
剩子还一个人跑到角落偷偷抹眼泪,他原本不指望能有个儿子女儿哥儿,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是老天开眼,让他家苦尽甘来。
江云听完也高兴,树哥儿和他关系好,日子能好过起来他也放心,道:“也不必买,我这里有酸蜜饯,你拿回去给树哥儿吃。”
“不行不行,我不能拿你的东西。”
“无妨,你就拿着,我这几日太忙,不能回去看他。你帮我带给他,就说是恭贺他的。等清闲一些,我就回去找树哥儿说话。”江云塞给剩子,因是要避嫌,他塞完又退后几步。
大街上敞亮,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剩子老实,不会拒绝也不会油嘴滑舌说好听的。只把自己带来的一兜子鸡蛋给江云:“家里拿来卖的,本打算卖了去买酸果子,也没多少,云嫂嫂拿回去和顾大哥婶子吃。”
鸡蛋是农家珍贵的东西,两文钱一个。剩子拿了十个来卖,稻草铺了一层又一层,生怕打了。江云给了他一大包酸蜜饯,蜜饯贵重,鸡蛋比不上这个价,让他有些难为情。
江云也没拒绝,怕剩下又把蜜饯退回来,收下鸡蛋道:“嗯,我回去帮你告诉相公。你也快往家去,天要黑了,再晚不好赶路。”
脚程快的从镇上走回青苗村要走半个时辰,早春天黑的快,这两日又接连下春雨,路上泥泞,晚了回去不好走。剩子看一眼天色,果真要黑了。他把蜜饯小心翼翼揣进怀了,和江云告别离开。
江云拿了鸡蛋回去,张翠兰看一眼,道:“家里不是还有蛋?又买了一些?”
江云把蛋放进自家蛋兜子里,都是个头十足的。他又拿出来三个,今晚煮盆蛋汤,解释道:“路上碰见剩子,他说树哥儿怀上了,爱吃些酸的,我正巧买了酸蜜饯就叫他拿回去,他便给了我鸡蛋。”
“这就怀了?”张翠兰吃惊,又想了想,人家日子好过起来,怀上不是很正常。她和剩子娘关系还不错,也该跟着开心才是,道:“能怀上就好,以后家里有了娃娃也热闹些。”
蛋花打进锅里,江云拿勺子搅弄。顾承武洗完头发从澡房里出来,水珠滴在身上,江云拿过帕子给他擦。
顾承武顺从低下头,道:“锅里还有热水,你也洗一洗?”
“嗯,”江云轻声答应:“吃了饭就洗。”
林子里折腾一日,难免染上灰。江云和顾承武都是爱干净的,不洗澡睡觉也睡不好。跑了一天,两人都没心思做别的。
江云回头道:“娘,今日让满宝跟我们睡?您好好休息一夜?”
满宝睡了一整日,夜里肯定又闹腾又哭,不肯好好睡觉。张翠兰到底不如年轻人,晚上折腾不起,再喜欢孙子也吃力,想了一下道:“成,我给你俩抱去屋里。”
回到熟悉的地方,满宝闻到小爹爹身上的香气,在襁褓里蹭一下笑起来,若是他能开口说话,肯定得说再也不离开小爹爹了。
顾承武在灶台后烤干头发,看江云又是忙铺子生意又是忙着照顾孩子,一时间无暇顾及别的。他道:“若是太忙,不如再请一个人回家,专照顾孩子,这样你和干娘也松快。”
如今家里不缺银钱,江云的小铺子一月能赚二三十两,他手上的田地山林等开办起来,也是不小的进项,请人绰绰有余。
他说完,江云第二日就照着办。谁知找了五六个婶子夫郎来,满宝都不要,抱一下就哭。越大越会认人,非得要江云抱着。
却把顾承武气的不清,黑着脸训斥:“净会折腾你小爹爹。”满宝委屈巴巴,噙着泪缩回小爹爹怀里,小手捏着江云衣服,怎么都不肯松手。
被顾承武一顿训斥,眼泪珠子啪嗒就落下,哇哇哭起来,说什么都不要别人抱。像是要被小爹爹抛弃似的,哭了整整一刻钟。
哭的江云心都化了,他连忙抱着满宝轻哄:“爹爹不找别人就是,满宝不哭不哭。”
孩子哭起来就收不住,张翠兰和夏竹吴水都出来哄,没一个人哄住。最后还是江云拍了半晌,满宝才打着哭嗝靠在江云肩头睡过去。就连夜里睡觉也要攥着江云的发尾,才能安心睡过去。
转眼就到了夏竹成亲的日子,陈氏和李四赶在围猎场开动之前,选了一个好日子。围猎场李四和顾承武各自出了七十两,建林苑和围栏,计划井然有序。
夏竹没有娘家人,江云和张翠兰就是他的娘家人,是以出嫁这天,也是从顾家嫁出去的。请的都是李四和陈氏的好友,以及平时关系好的街坊邻居。
夏竹没有请全福婶子和夫郎,在他看来,江云福气就很好,只让江云给他梳头发,念几句吉祥话。鞭炮声一放,夏竹被搀着出门,怀里是江云给他的八两嫁妆。
身后则是崭新的两个衣柜,两个箱子,和两床厚实的被褥,得要好几个汉子才能抬完。张翠兰也把夏竹当半个干儿子,拿了一两银子添几匹好棉布。
放在普通百姓家里,这都算是风风光光的嫁人了。
第119章第119章奴隶
江云特许了夏竹三日假期,都是过来人,知道成亲后事情多,夏竹也没有回门一说,要是非得回门,那也是回顾家。可夏竹日日都在顾家待着,也不需要讲究回门礼。嫁出去的那天,夏竹一滴泪都没流,李四家和顾家就隔了几条街,来回一刻钟就到了,他是高高兴兴出嫁的。
谁知道成亲第二日一大早,夏竹就跑回铺子里忙活。江云正在给满宝穿衣裳,穿好衣裳喂了奶,父子俩送顾承武到门口,就碰见夏竹。
“这就来了?不是许了你三日休息。”
夏竹摆摆手:“闲着也是闲着,陈婶……不对,我娘不兴早上请安的规矩,我把饭做好就来了。四子说要和顾大哥盯着建林苑,怕工匠懈怠,早在城外等着了。”
他称呼亲昵,成亲一晚上,像是十年老夫夫一样。陈氏不是多事的人,家里没什么规矩,年纪也不大,就算夏竹和李四都不在家,她一个人也能忙活,闲下来就去找街坊邻居摆龙门阵,夏竹没什么不放心的。
再说了,儿夫郎又能干又能赚钱,每月一两银子月例,还能给她拿三百文。她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别家当婆婆的,都没她有福气。
江云听了不诧异,顾家就更不用说了。如今家里江云才是赚钱的主心骨,就连顾承武修建林苑的钱里面,也有一半是江云出的,孩子也乖巧可爱,一家子日子和乐。
吴水和张翠兰已经起床,舀了饭也没坐上桌子,直接端着现在灶台前,一人捏了馒头咸菜吃。热饭下肚,一整日的精气神都有了。
江云把吴水叫过来,道:“村子近日都还好?小妞怎么样了”
“都好,”吴水脸上少了愁色,日子好起来也多了笑意,一边做事一边和江云聊起天:“我父亲爹爹现在每日教小妞说话,有了孩子都高兴。”
他洗切果子煮牛乳都不含糊,学的很快,没想过偷懒怠工,江云对吴水算是放心下来,道:“前几日李老爷和周老爷订了一批牛乳脍,你清点好送过去。两家订金都给了,李老爷那边还剩二十三两没收回来,周家也有十五两,记得把钱算好。铺子做了一些新吃食,还是按照惯例,给老主顾们各家送一些去,打听打听喜爱。”
“有几家门房管家不好纠缠,我一会儿给你拿几百文,是打通门房管家的茶水钱,他们收了才好办事。”
江云一一叮嘱,知道吴水不会算账,本来该夏竹去,雪灾期间他教过夏竹打算盘,夏竹也会一些。但今天满宝非要黏着着他,只能让夏竹看铺子,收账的事情他打算让吴水去,也当历练历练。
吴水有一些犹豫,他不如夏竹机灵,只会埋头做事。认字算账这样更不会了,要是少收了银钱,那就是铺子的损失,他承担不起。
江云看出他的犹豫,道:“你只管去,李老爷和周夫人都是铺子的老熟客,人实诚,不会少算你的。不过算账也该跟竹哥儿学学,日后才好一起打理铺子。”
若是只做一些琐碎事,那就是白费时间。江云自然是希望吴水和夏竹一样,若是吴水能学会算账,他也好找个由头给吴水把月例加上去。
吴水父亲爹爹带着一个孙女,家里田地也不多,一家人日子定然不好过。江云看得出,吴水虽然被磋磨了性子,但是骨子里还保留自尊心,不好意思说家里的困境。
吴水知道江云是为了他好,他点点头,暗自下决心要把算账学好。从江云那里拿了钱,吴水拉上板车按照江云说的往各家送去。
顾承武和李四去督建林苑,晌午大约不会回来。江云抱着满宝提上篮子出去买菜。他给满宝穿上青色小袄子,又戴上虎头帽,圆嘟嘟的小脸陷在帽子里。
“娘,我出门买菜去。”江云打声招呼。
张翠兰从铺子走进来看一眼点头应下:“记得别去码头,风还大,小心着凉了。”满宝的病才好,可不敢继续病了。
“知道了娘。”江云往东市走,一路上都是卖吃食卖野菜野花的,他边走边看,路过县衙的时候看到围满了人。
县衙来了一个年轻的新县令,年纪虽然不大,但是有些手段,上任不到一个月,就把云水县治理的井井有条。
江云还见过县令一次,那县令知道顾承武的身份,带了礼物上门拜访,主要是询问灾后情况,攻城抓人逮捕流民都是顾承武带人办的,没人比他更清楚。
薛典史被顾承武引荐升了县丞,他办事可靠,让新县令少了不少麻烦。
江云抱着满宝凑近看热闹,人一多,满宝也乐呵呵啊呀两声笑起来,跟他小爹一样,抻着脖子往里面看。
衙门外张贴一张布告,江云看清楚了。是鼓励县里富户大员招收流民,那些流民都是无家可归的人,没有故乡,在云水县也人生地不熟,赚不到钱只能继续挨饿,灾后一直靠官府救济生存。
但官府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总不能任由流民一直吃下去,只能想办法把主意打到本县地主豪绅头上。
江云看完心里有了主意,顾承武现在每日早出晚归,回来之后都是一身疲惫,吹了灯抱着江云就睡着,也没心思做那事。
他打湿帕子给顾承武擦脸,顾承武下巴长出青黑胡茬,不丑,就是褪去一些年少的模样,更加成熟一些。
江云有些心疼顾承武:“林苑还有多久才修完?没你天天逗,满宝都不认识你了。”
顾承武失笑,“这小崽子,天天抱,也不见得他认我。”他像是和满宝天生的不和,一见面就大眼瞪小眼,但到底是亲儿子,顾承武也就嘴上说说。
江云搓脸的力气大一些,道:“还不是你,总吓唬他。满宝一个小娃娃,他能听懂什么?”
孩子是该教育,但现在还不是教育的时候。满宝一哭,江云也跟着难受。不说孩子,只能说始作俑者的男人了。
顾承武欺身上去,“那为夫不吓唬孩子,吓唬你可好?”
他人高马大,抱着江云力气也大,叫江云推也推不开,两个人不小心踩在床榻上绊住,一起滚进被褥里,顾承武两臂撑在江云身侧,互相没忍住,都觉得好笑。
顾承武当着儿子的面亲上去,向满宝宣示主权,江云该是他一个人的。江云无奈,任由顾承武“胡作非为”,他抬起小臂搂住顾承武肩膀仰头道:“说正事,我今日看见衙门安置流民的布告了,让县令地主豪绅带头招收,你知道吗。”
“怎么不知道?”顾承武低头亲蹭江云唇角:“这主意,本就是我提的。”
他放过江云,两人整理衣衫坐起来,顾承武道:“家里两百亩地,也该招一些人耕种。那些流民许多都没有户籍,在本县也没有依靠,把自己卖出去,才能讨一碗饭吃。”
好好的百姓变成奴隶,都是这场天灾人祸逼的。而就算是把自己卖了,也不见得有人买。后来卖自己的流民渐渐少了,只能靠着官府吃饭。
江云看出他的想法:“你想从那些人中挑几个?”
“嗯,明日你陪我去看看。”
今年朝廷免税,两百亩田又是上好的肥田,若是尽心尽力耕种,产出粮食不会少。那些流民手上一个铜板都没有,没钱租田,连贫农也当不起,只能给人做佃户。
虽然说士农工商,农民地位高。要是一旦做了佃户,那就和奴隶没什么区别了,不仅靠老天吃饭,还得看老爷脸色吃饭。
顾承武没有剥削佃户的想法,等招了人秋季粮食一收,六成归佃户,剩下四成归他们。
他和江云在灯下打算盘合计,顾承武道:“若是今年天公作美,这样的田,亩产也有二百二十斤左右。佃户自留一百三十斤,余下八十多斤都是家里的。两百亩水田,都留下八十斤,就算家里再来十个人,也够吃好几年了。”
江云不敢相信,算盘打了又打,确定自家能留下一万七千斤左右。他怔愣住,上万斤的粮食,那得需要多少粮仓才能装满?吃不完拿出去卖了,也能卖一百两。更别说还有那片山林。
江云陡然意识到,自己成了一个小富哥儿。
“两百亩,请多少人?”江云问。
“八人足够。山林再请六人,三人看管猎场,三人负责林苑洒扫做饭。”总共五百亩,不算特别多,加上他和李四两人管事够了。
拢共请十三人,佃户今年没有收成,秋收之前吃喝都是他们负责,林苑的工人则不一样,按照云水县的价钱来给,一个人月钱至少也得八百文。
江云略微算过,伙计的月钱,加上佃户吃喝,一月花销七两银子。若是猎场真能开起来,只怕一天也不止赚七两,可比他的小铺子赚钱多了。
江云美滋滋合上账本,道:“今日水哥儿去李员外和周家收回账,足足赚了三十八两。我有钱呢,明日请你们去酒楼吃饭。”
“嗯,那为夫便沾夫郎的光,”顾承武眉眼染笑,灯下望着江云,眼里皆是宠溺。无论江云什么模样。在他眼里都好看,哪怕变成一只小财迷。
招人要谨慎细致,加上流民身份不清不楚,始终不如良民让人放心。但主意是顾承武提的。他要开头做出表率,让县令看在眼里。有一个人愿意做,就有更多人敢效仿。
佃户要招流民,猎场林苑的伙计却只能从良民百姓当中选。江云见识过流民打家劫舍杀人,对流民还是有些害怕。他跟着顾承武到婻風北水巷,这里是官府专门安置流民的地方。人太多,房子住不过来,不少人在巷子里搭建窝棚,靠着官府一碗粥一个馒头救济。
顾承武带江云进去,夫郎紧紧挨着自己,衣袖下的手拉住,探出头看流民。走出巷子口,江云看见窝棚里的人,一家三口带着女儿哥儿或者儿子,饿的面黄肌瘦。看见他们进来,眼里顿时不安,也有好奇的胆子大的,盯着他们看。
巷子里有县衙捕快管事,见顾承武来收人,扬声吆喝:“招佃户了,有自愿做佃户的,都过来排队。”
这些人饭都吃不起,哪还管佃户卑贱不卑贱,能填饱肚子就知足了,别说是做佃户,就算有人要他们卖身成奴,对他们来说也是救了一命。捕快话说完,巷子里的人瞬间涌过来。
顾承武目色肃然,叫这些人不敢乱来,他沉声道:“一个一个来,要身强力壮能干活不偷懒的。”
那些老弱妇孺眼里熄了光,江云于心不忍,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什么。他们家也不算家大业大,这么多人,就算有心救济也救不过来。
顾承武擅于识人,一眼看过去,谁有没有歪心思他都能分辨出七八分。
“双手伸出来看一下,”顾承武道,说完看过去,经常做农活的人要握锄头,双手手心虎口处都应该有一层厚茧,腰背不能太单薄。
选了八个人,顾承武还算满意。打算带人走,顾承武和江云被一个人冲出来的老妇人拦住。
“阿奶,我们不要人了,”江云站在顾承武身后,小声提醒他。
老妇人头发花白,眼里闪烁泪光,不敢靠贵人太近,又怕站远了说话听不清,言语间低声下气求人:“我知道我知道,只盼你们行行好,能不能看上我家小哥儿。他六岁,在家里简单的绣花做饭都是会的,一定不偷懒。若是看不上,少给一些,二两银子也成。”
老妇人殷切恳求,说完把自己小哥儿拉过来。孩子六岁,个头看着却不像。被阿奶送出来,捂着嘴哭又不敢反驳,年纪小不懂大人再做什么,只隐约知道自己要被送出去。
这是要把哥儿卖了,换银前讨生活。江云哽住,看到老妇人身后还有一个四岁的孙子。大约是为了养活孙子,才选择卖哥儿。
“我不想走阿奶,我可以照顾弟弟的。”小哥儿拉着阿奶的手挣扎,哭的很伤心。
老妇人忍着泪,甩开她的手把她推出去,狠下心道:“今天起,我就不是你阿奶了。你跟着贵人走,以后过不过的好都是你自己的事,若是富贵了,我们也不找你。”
她铁了心不要哥儿,也不管江云同不同意,就推着人出去。江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他心里有些难过,这世道女子哥儿始终是被辜负的。
顾承武看一眼江云,牵着手摸了摸,安抚夫郎情绪,问江云的意见:“都听你的。”
这小哥儿哭的伤心,老妇人不愿再看他,只抱着自家孙子。江云心里便清楚了,即便不卖给他,也会将人卖给别人。一个干干净净的娃娃,落到不好的人手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满宝还缺一个伴,”江云还是心软了,道:“让他回去照顾满宝,先试着做几日,若是还行以后就陪着满宝。”
食肆生意一天比一天忙,他和干娘夏竹吴水四个人,忙起来都有些吃力,有时候照顾满宝无力分身。之前相公也说过请人的事,娃娃之间到底能玩的来,以后也能照顾满宝做个伴。
江云走出一步,道:“照着你说的,二两银子卖于我家,官府契纸一画押,可就不能反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再替这个小哥儿最后问一遍,是不是真的被抛弃了。
谁想到话还没说话,老妇人就从江云手里接过银子,赶紧把钱揣进怀里抱紧孙子,看也不看一眼自家哥儿。
江云愣住,有些无奈,这样的事在穷苦人家屡见不鲜。那小哥儿似乎也意识到了,只是一个劲儿哭的伤心,眼泪打湿袖子,被推着出去。
带着人去官府画押,老妇人拉着孙子离开,消失在街头再也看不见身影。
这种事情见多了,顾承武神色无异,只笑着打趣江云,想让夫郎心情好一些,“如今买了人,算是给满宝添了个哥哥?”
江云看他一眼,眼眶红红,低头小声道:“哪会真的买……也就是提防他奶奶以后再来纠缠甩不开,等寻了机会,再去官府销奴籍就是。”
那小哥儿踉跄几步哭着追上去,江云没阻止他。因为老妇人已经带着孙子消失不见,他追不上人了。小哥儿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站在街中心愣住,哭够了慢慢垂下头。
江云走过去弯腰牵着他的小手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哥儿眼眶红肿,不说话。
江云没生气,继续耐心问:“阿嬷家里有个弟弟,比你小几岁,带你回家看弟弟好不好?”
孩子还太小,根本不懂这些,只知道被抛弃了。江云从怀里拿出帕子给小哥儿擦干净眼泪,把帕子丢给顾承武,道:“我抱他回去。”
娃娃轻的很,江云把他抱起来往回走,小哥儿也没反抗,怔怔看着阿奶弟弟消失的地方。顾承武道:“若是累了我来抱。”
“不累,满宝比他还折腾呢,都抱习惯了。”
骤然带回个六岁的娃娃回家,把一家人都吓了一跳。张翠兰以为是哪家走丢的,听完才知道是被卖了。
她心里顿时复杂,对着普通人家来说,买个人到底是一件大事,还是小小年纪就被买了当奴的。那家人也真是狠的下,亲骨肉都舍得。
至于别的,张翠兰没说出口。虽说是买回来给满宝当伴的,她知道云哥儿心软。但铺子忙,娃娃也才六岁,那能做多少事?还不是要大人照顾着?
张翠兰有些不赞同,不过钱是云哥儿在赚,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不妥当。
江云看出干娘不太乐意,他知道自己事情办的匆忙,只好无措抬头看向顾承武。顾承武心领神会,便立刻道:“娘您也别担心,铺子事情多,您不是总害怕满宝一个人容易翻下床?这下旁边有人看着,您不是可算放心了?”
夏竹也机灵起来,应和一声:“是啊婶子,我那屋子也空出来了,就留给这娃娃睡。六岁不小了,等再过一两年,就能彻底帮着照顾满宝了。”
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张翠兰心慢慢动摇。
吴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插嘴,但是这娃娃和他女儿差不多大,他看着也于心不忍,点点头道:“我每日都住在这里,夜里也可以跟我睡,我也能照顾他。”
家里人都同意了,张翠兰还能说什么。最终无奈笑了起来,摆摆手道:“行行行,知道你们都帮云哥儿。罢了罢了,也是个可怜孩子,这身上衣裳都是破了洞的,啧啧啧,快带他进去。”
江云松口气,看着顾承武和夏竹吴水,几人都互相对视笑了。
人都散开各自做事,江云和顾承武把小哥儿带回卧房让他看看满宝:“这就是你弟弟,还不会说话呢。”
小哥儿神色还伤心难过,抬头看一眼襁褓里的孩子,满宝冲他笑起来。江云坐下仔细打量小娃娃一眼,只能用瘦弱来形容,本该是圆脸,硬是饿成尖下巴,眼眶还哭红肿着。
江云看向顾承武:“我们给他起个名字?”
“都听你的,”顾承武顺着江云的想法。
江云略微想了一下,道:“就叫如意好了,寓意好……意哥儿。”
话说完,小意哥儿似乎察觉出什么,肿着眼睛抬头看江云,迈着脚步朝他走过来。
第120章第120章孩子还小,他懂什么……
顾承武招收的八个佃农已经赶在初春把田耕完,正往田里插秧。天气回暖,冬日的小袄子穿不得,江云换上去年的薄衫。
今天还没做新衣裳,去年的衣裳都是好的,能穿就穿。满宝身上也热,江云把手伸进满宝后背摸一摸,温度略烫,他垫了一个帕子在满宝背后吸汗,免得又邪风入体,又给满宝脱去一层中衣,温度才慢慢降下来。
“小乖乖真听话,来,穿好衣裳爹爹带你去找父亲。”江云捏着满宝的手玩,拿拨浪鼓逗孩子,惹的满宝一直笑。满宝渐渐会翻身,有时候一高兴就蹭着江云。只是还不会说话,嘴里“啊啊啊”叫,像是在学大人。
卧房门掀开一条缝,意哥儿不说话,跑过来站在床边。小娃娃自打来了顾家还有些认生,不太敢说话,也不太敢叫人。
若是有不认识的客人来家里,意哥儿就躲回江云背后,不敢见人。江云一开始还教他说话,后来实在教不过来,想想便算了,被抛弃才一个月,小孩子心性纯洁,没那么容易过去。
“云阿嬷,”意哥儿小声叫一声,几乎听不见,但江云听到了。
“今天要去林苑见你顾叔,正好才给满宝换了衣裳,给你也换一身,穿太厚林子里跑来跑去热。”江云朝意哥儿伸出手,带意哥儿去拿衣裳。
家里剩的布料还多,江云扯了几匹棉布闲下来给意哥儿做了五六身春衣。说是买回来当奴隶,但意哥儿乖巧也不闹腾,江云也把他当半个自己哥儿了。
满宝看见江云和哥哥要走,翻动身子要跟。意哥儿突然跑回去站在满宝床边,江云看一眼明白过来,大约是怕弟弟从床上摔下来,才用身体挡着。
张翠兰正在院里打理小菜园。去年冬天雪灾冻住,冬天一过,反倒把地里的虫子都冻死,春菜长的水灵灵。
张翠兰年纪大了弯腰不得,坐着板凳择菜,这种春菜只要不连根拔起,割了一截又能长出来,跟韭菜似的。
“娘,您要一起去看看不?秧苗都种下了,还有几十亩苞谷地。昨夜相公还说今年庄稼好,土地都肥。”江云到意哥儿房里拿了衣裳,出来问一声。
张翠兰摆摆手:“你带着两个娃娃去就成,前日徐家老爷不是还订了吃食?我和竹哥儿水哥儿看着铺子,这一人多起来,铺子越发小了。”她嘴里嘀咕着,说的不无道理。
大概是灾时江云施粥的善意,让不少百姓没被饿死,现在铺子名声打出去,就连外县也有不少人慕名而来。银子赚了不少,但累也是真的累,没一日能休息。
江云心想,好在相公的林苑也步入正轨。那是云水县第一个围猎场,又赶上开春野物出来觅食的好时节,猎场修建之后来了不少富家子弟老爷少爷的,甚至还租了林子里的大片空地举办蹴鞠赛。
铺子连带田地山林的账目都是江云在管。有了银子,前几日他便花了二百两,把眼下住的两个院子一并买了,中间墙打通,做成一个大院。但就算是这样,生意一多还是挪不开脚,江云才有了开分店的想法。
“那娘,我先带着孩子去了,晌午不回来吃饭。”
“成,若是有山鲜,记得带一些回来。”
打声招呼,江云抱着满宝,意哥儿拉着他的衣摆踉跄几步跟在身后。外面一辆马车等着,车夫是个五十岁的老翁,有十几年驱车经验,人还是顾承武找来的。
“江老板,今日还是去林苑?”老翁问一声。
江云点头,把满宝抱在身上,意哥儿换了一身浅橘色外衫,坐在旁边啃果子。汁水充足,从嘴角溢出来。江云拿帕子给他擦,意哥儿也接过帕子自己擦。
满宝一上车就睡着了,就爱在车上睡觉,江云没多管他。今日去林苑也不止是玩,每月底江云都要去清账,佃户的日常开支、林苑的用度收成,都是不小的数目。有时候底下奴仆伙计之间闹矛盾,也要主人家管着调解。
后来江云忙不过来,又请了一个管事,据说有些资历,一月四两银子。江云觉得太贵,但管事却管的好,杂碎锁事都能妥善解决。
到了地方,林苑的管事走上来,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略微有些发福,说话做事都周到。
“您来了,顾老板往蹴鞠场上去了,让我领着您去看蹴鞠。”周管事拂身道。
蹴鞠是时兴的游戏,男女哥儿都爱看,也不分年纪。江云只听过,还从来没见过。知道蹴鞠场跑来跑去尘土大,他让管家先准备好账册。
周管事应一声,问到:“用不用找人帮着您带孩子?”
林苑生意好,又请了几个人。以前只有做饭洒扫的婆子,现在又多了秋露、秋霜两个姑娘。周管事来之前就打听过,主家就一个孩子,另一个是买来的奴仆。
带着孩子不方便,江云本想答应。可低头一看,小意哥儿握着他的手,躲在他后面,不敢站出来看陌生人。
“不用,”江云道:“我带着便是,我娘今日说想吃山鲜了,我记得这时节还有?”
周管事一一回答:“不少,前几日顾老板打了几只野鸭回来。山里笋子菌子也有,我打发秋霜秋露她俩去摘,给您送来。”
他做事周到,江云放心。走到蹴鞠场,里面双方角逐,欢呼声盖过说话声,谁有赢了谁又输了,江云也听不明白。
场外还有各家带来的小娃娃,年纪小的哥儿组成小团体,小男娃也各耍各的。意哥儿悄悄探出头看着那群小哥儿,和他年纪一样,都是六岁左右,他只看着不敢出去。
江云拉了拉他的手,“去吧,去找他们玩,阿嬷就在前面等你。”
意哥儿看一眼江云,他虽然是个安静乖巧的性子,但正是爱玩的年纪,又遇上同龄人,才鼓起勇气走过去,加入那群小哥儿中间。
江云松口气,能找小伙伴玩儿就行,总比整日一个人坐在床边,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陪满宝来的好。
满宝还不知道自己小哥哥走了,脸转了个方向睡的正香呢,一片阴影落下,满宝睁开眼正对他父亲的脸。
“干娘她们没来?”顾承武边说,从江云怀里把哥儿抱过来,小子越来越沉,他都能感觉到。
“家里忙,我带了满宝和意哥儿来就是。让周管事把账册搬出来,瞧半晌就回去看账。”
蹴鞠场足够大,骑马也要跑一会儿才能跑完。场子四周都是看台,看台用帘子或者竹屏风隔住,坐的大多是一些妇人夫郎。只有不怕抛头露面的男人们,才站在底下一边吆喝一边看。
顾承武逗孩子,肃穆的眉眼忽然一笑,让满宝几乎颤抖一下,不敢看他父亲。孩子软乎乎一团,抱在怀里跟面团一样,凑上去就是一口。
“你轻些,胡茬没刮,小心弄疼孩子。”他俩坐在屏风后面,没人看的见里面,江云就探过身,伸手在顾承武下巴摸了摸,刺人的一圈青黑。今天起的早,没来得及修整胡子。
顾承武低头看一眼,满宝白嫩的脸上微红,是被胡茬扎的,正哼唧两声就要哭。
“这小崽子,怎么这么娇弱,一碰就哭。”他嘴上训斥着,手里却很耐心拍打轻哄。
江云轻拍他一下:“又不是皮实的小子,也不怪满宝不乐意你碰,净会说他。”
反正这两父子不对付,江云算是看明白了,好在满宝也没真哭,被场下的蹴鞠吸引了。两边穿了不同颜色的衣裳,将一只小竹球踢来踢去。旁边有人记下输赢,若是赢了,还能得奖励。江云也看的有趣,往前坐一些,靠着栏杆看。有不懂的地方,顾承武就会及时讲解。
看的正起劲,不远处的空地上忽然传来孩子们争执吵架的声音,娃娃之间拌嘴很正常。但闹的越来越大,一些大人都不看球了,循着声音看娃娃。
要是自家的,那可就不好说了。就算不是自家的,也不能任由不管。孩子虽然天真,但下手是没分寸的,要真出了事,还不是大人承担?总不能叫六七岁的孩子担责吧。
江云也看过去,声音耳熟,他听出哭的声音是意哥儿。他站起来匆匆走出去,又顿住回头:“我去看看,你陪着满宝。”
“我帮你?”顾承武道。
江云摇头:“小孩子大约拌嘴了,又不是大人打架,我去便是。”
到了之后一看,意哥儿被那群小哥儿推在地上,手都擦破皮,血糊糊的。他本就是乖巧安静的性子,又经历了抛弃,坐在地上只剩哭了,小娃娃又不会巧舌如簧为自己分辨,受了委屈也说不出来。
江云赶紧把意哥儿抱起来,对那群推人的小哥儿讲道理:“好好说话便是,为何要推人?是谁推的?”
有大人出面,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一群娃娃,顿时偃旗息鼓。江云问清楚才知道,原来是这群小哥儿组小团体,故意排斥别人。
意哥儿只是好奇,摸了一下地上的拨浪鼓,就被带头的年龄稍微大一点的哥儿用力推倒,手还撞到石头上。
意哥儿本就不爱和陌生人交流,现在只怕更留下阴影了。江云给他擦血,有些生气教训那群孩子:“是谁推的?伤了人是不是该道歉?”
那群小哥儿支支吾吾,知道闯了祸,大人面前顿失威风,立马出卖队友,七嘴八舌统一口径:“是……是临哥儿推的。”
临哥儿就是带头推人的那个,江云和他讲道理:“若是不喜欢自己东西被碰,好生提醒便是,你知不知道随意推人是很危险的?”
结果他话没说完,叫临哥儿的就瞪他一眼,随即往后跑走。原来是他家大人来了,有了撑腰的。孩子之间不懂事,江云不和孩子计较,既然是家里爹娘来了,那该让他爹娘教育才是。
那妇人看了一眼江云,把自家哥儿拉过去:“小孩子之间拌嘴多正常,你这个夫郎怎么逮着一个孩子不依不饶呢?他还小,他能懂什么?”
这话愣是把好脾气的江云都气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