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墨黑，清行又要做梦了。

但与以往的平静与置身事外不同，这次，他很慌，很燥，胸口嗓子里闷着一股浑浊之气，像悲伤，像难过，也像悔恨……

？

清行抬手揉了揉胸口，觉得自己有病，简直快成活佛，悲悯众生。

默默挖苦自己的同时，眼前黑色像很深的湖被神力从中间掀开，清行得以窥见今夜的梦。

梦里是个好天，白漫漫的天，耀眼的金日，是盯一会儿眼前就会起花的亮与暖。

清行在鼎沸的街上摇摇晃晃的飘着，下意识想找那个俊俏少年与那位阴郁男子，回忆着路线，他饶有目标的往一个方向飘去。

可能是清行的梦，对清行有求必应，预想中的路程还没飘一半，清行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还没等他表达自己的满意，并且许一个愿，希望方丈和自家爱宠也能那么懂事，就见那个熟悉的背影踉跄了一下。

好像被谁用力的推了一把。

清行连忙凑近，发现少年面前站了一群吊儿郎当的同岁混混，为首的满脸麻子，面露嘲讽，一只拳头上下晃悠，里面似乎还攥了什么东西。

整体来看，欠揍，嚣张，奇丑无比，像只蛤蟆。

“喂，破烂儿，来店里干活也不知道穿干净体面点，看你这一身，不知道的还以为从那个垃圾堆里刚捡的。”

这话音刚落，站在蛤蟆一边的另一个丑混混好像很惊讶似的开口：“他家就住在垃圾堆里啊，你们不知道吗？”

此话一出，众人沸腾，好像真的不知道，七嘴八舌的讨论。

怎么会有人住在哪？

那是人住的地方吗，狗都不住。

又脏又臭，真让人恶心。

清行皱眉，转头去看少年，少年衣服洗的很干净，一身素净的灰黑，但也因为素净，几个看着手法很粗糙的大补丁很显眼。

回想在家门口，少年把那几个壮实的男人揍得爹妈都不认识，清行心情澎湃，吐了句我佛慈悲，双手合十，站在一边，准备看戏。

但让清行失望了，少年低垂着头，不发一言，不反驳，也不反抗。

清行盯着少年，少年很瘦，后颈骨突出，垂在两侧的手握起，青筋手骨一清二楚，他在忍耐。

为什么要忍？

清行不懂，他隔空朝少年握了一下拳，像是无声打气，但意料之中，没用。

嘲笑还在继续，清行郁闷，心说怎么不笑死他们。

不知丑陋的混混们笑了多久，少年突然出声，他抬头，声音低低的问：“我的工钱呢？”

为首的蛤.蟆闻言嗤笑一声，又摇了摇那只握成拳头的手，黄黄的牙露出，大笑着说：“在这儿呢。”

他把手往前递，清行看到少年的手也在往前伸，便以为那人坏心发完了，终于有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好心肠。

但下一刻，那丑蛤.蟆伸出来的手往下微微一翻，几点碎银叮叮当当，全部洒落地面。

这家店面的老板老是拖欠工钱，这是少年五个月一共的价钱，买了不知多少个他的黑夜。

“哎呀，不好意思，手滑手滑，老板叫我还有事呢，来不及了，你自己捡。”

说完，丑蛤.蟆们一齐拥着挤着离开了，明明走了很远，笑声却还能隐约听到。

清行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想看少年会怎么做。

少年低头看着地上那几颗很小很小的，微不足道的碎银，今日天很好，白光从门外照进来，照的碎银闪耀，刺的少年眼痛。

然后清行就发现，少年很没骨气，因为他慢慢蹲下了身子，一颗一颗把碎银捡起来，有的卡在地缝，他还要跪下去，把它们抠出来，一点也不能少。

而那群蛤.蟆就像掐好时间，在少年跪下去的一刹那，三三两两的走出，往门口走，像没看到似的，踢了少年好几脚，也不道歉，而少年忙着捡银子，没理会，被人踢倒就重新站起。

清行看着那瘦弱的身影，神色不明。

捡完银子，少年没抬头，低头看着手里的银子好一会儿，清行看到少年的嘴角，无声的勾了勾。

清行觉得他有病，刚才发生的哪一件事，有值得高兴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这是家杂货铺，像是有客人要来，少年站起来，转身要往外走，这回他买了三个包子，都是肉的。

是给谁的，清行心中有了猜想。

跟着少年身后，清行进了那条很熟悉的潮湿，灰黑的巷子，进了屋，里面照常很黑。

少年探头探脑的，叫了一声：“阿欢。”

清行挑眉，心说好巧。

屋的更里面，一道平板又冷漠的嗓音传出，说：“在的。”

少年脸上的笑浓了不少，嗓音里有种说不出的亲昵：“阿欢阿欢，那杀千刀的终于给我发工钱了，你看，你最喜欢的肉包。”

“三个！”

里头没人应声，倒是传来几声窸窸窣窣，而后是砰的一声，好像肉体撞击地面，还有一声迟到的，听起来呆呆的痛呼。

少年脸色立刻变了，他快步跑到里面，看见一个趴在地上的人。

黑色长发散乱的披着，衣衫凌乱，身子薄瘦，双手撑在地上，抬头露出苍白的，模糊的脸，好像很疑惑。

少年忙跑过去，将人搂进怀里，伸手在男子脸上弄了几下，清行不知怎么的就知道，少年在把粘在男子唇上的几缕发丝捋顺。

紧接着，少年担忧的开口询问：“怎么了？平地还能突然摔跤？”

“我回来你太激动？”

“还是看见肉包才激动？”

少年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男子的头歪了歪，像是没听懂，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拍了一下少年的脑袋，又一言不发的给少年指了指自己的下半身。

少年顺着那截纤长苍白的手执往下看，清行也跟着往下看，看到了一双很细，很长，白的近乎透明的腿。

清行眸子动了一下，很是心虚的拿五指大开的手捂住眼，但少年的表现有点超出清行意料，他低低惊呼一声，好像没见过这么人腿一样。

清行缓缓在心中纠正了一下——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腿。

“阿欢，你的尾巴呢？”

尾巴？

清行心中疑惑，只听那黑衣男子很得意的哼了一声，两条腿轻动，变成了一条比男子腰还粗的黑长条，漆黑锋利的鳞片覆盖，泛幽幽冷光。

清行瞳孔狠狠一缩，觉得莫名熟，好像他已经见过许多次，只是他见过的那个，细了些，短了些，也没有可以随意晃荡的尾巴尖尖，只有一个突兀的，怪异的末端。

心脏跳的沉了些，那股浑浊之气又席卷清行，在这密不透风的小屋子里，吹不散消不掉。

清行难受，他的梦却不管不顾，一个劲儿的往下走。

“蠢蛋，我都有。”

黑衣男子伸出修长森白的指尖，轻轻戳了一下少年的脸颊，心情似乎很好。

少年也一样的开心，他急急催促：“快变成人腿，我们可以一起出门！”

黑衣男子听罢，一动不动，还在戳少年的脸，突然，指尖顿了下，他看到了少年衣服上的灰尘：“又挨打。”

嗓音平板冷漠，听不出情绪。

少年一愣，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被踹的痕迹，暗暗骂了那几人一声，眼珠转了几下，随即痛呼着开口：“哎呀，好疼啊。”

阿欢好像挺笨的，立刻放弃了追问，趴在少年的怀里问他哪里疼，疼的厉不厉害，快给他看看。

少年不给他看，又委屈巴巴的说自己饿了，要先吃饭。

阿欢半点也不怀疑，问他买的肉包在哪，他去拿。

少年指了指门口，阿欢便要起身，去给他拿，他颤颤巍巍得站起来，直起身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好一会儿，才像鼓起勇气似的抬脚，迈步。

但下一秒，阿欢笔直笔直的往前倒去，像极了林欢被吓到，伸成一条直线的模样。

少年眼疾手快，在阿欢身后把人拦腰接下。

阿欢不说话，也没转头，缩着身子当鸵鸟，少年也呆了一下，于是空气静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