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欢虚软的靠在清行怀中，静了一会儿，借着一点暗光，慢慢又再次抬手。

可抬到一半，遮手的长衫滑下，他的手、腕骨，半截小臂都露了出来。

白，病态的白，衬的那一片又一片隐隐约约闪现的黑鳞触目惊心，十分怪异，万分难看。

猛地收回手，林欢眼睛开始发红，视线开始失焦，他转头，视线越过那两具死尸一半的人，去看天。

天还是阴，但风停了，云在方才被吹的四散，一缕一缕，藕断丝连，破网兜似的，兜不住半点甜美，又更像碎布，掩不住一分梦幻。

林欢闭了闭眼，像委屈，像抱怨，轻声开口：“都说了，让你带我走，怎么就不听话呢？”

林风眠道不清自己的心情，因为他眼前的种种，发生的一切都违背脑中现有记忆。

多看一眼就会感到厌恶的爱恋之人，少看一眼就会心慌的陌生之辈。

明明什么都记得，但在这“什么都记得”里，他却寻不见关于这人的一丝痕迹。

林风眠找不到头绪，感到烦躁，又有些无力，抹了把脸后，才低声开口：“我不记得。”

话音落下，屋里再没人声。

很久，林欢才轻轻浅浅的笑了一下，抬眼与林风眠对视，说：

“想不起来……是好事啊……”

“滴——！任务进度：99%”

听到脑中声音，林风眠一阵恍惚，他到底，还是在完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任务吗？

林风眠回视林欢，刹那的酸楚像一把被烧的滚烫赤红的尖钩子，从他的腹部一点一点往上，又压又戳，还勾着肉，难受又难忍。

好像不是任务，因为清行是林风眠，可林风眠与林欢又有着怎样的关系呢？

他伸出手，想要碰一下林欢，却被躲开，喉间涩了一下，他缓缓问出声：“发生过的不记得了，是好事；还是关于你的，发生过的不记得了是好事？”

林欢看着林风眠，很慢的眨了一下眼，小小的“啊”了一声。

暗淡的视野里，林风眠高挺鼻梁上的那一对眸子，星点的黑，深邃，含着说不出的情思，叫人说不出半点假话。

林欢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却瞥见自己已经维持不住人形，变回黑色断尾的双腿，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话撕碎，咽下去，它们划破喉咙。

“没差别的，”林欢低下头，扯了扯衣摆，发现不能将那象征衰败的断尾遮住后，有些生气，断尾拍拍地面，放弃了：“你以后会过得很好，林家只有你了。”

“那——”

“那你呢？！”

一道凌厉，饱含怒意的女声惊雷般响起，一人一蛟齐刷刷抬头望向门口，是位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女子。

林风眠有关林欢的记忆，不是被抹去，就是被篡改，小鱼他自然也是不记得了。

小鱼没工夫同他大眼瞪小眼，在门口跺了跺脚，又像是很烦躁似的挠头，“啊”的叫了声，才气势汹汹的跑进来，蹲在林欢跟前，扯着他的手把脉。

林风眠看到，林欢白惨惨的脸上混入了些许心虚，他抿了下嘴，似乎想对这位女子笑笑，却被这位凶悍的女子一眼瞪了回去。

林欢悻悻，不再有小动作了，只顾把头往自己怀里埋。

林风眠捏捏林欢的肩，说一句“别闹”，便将注意力落在了两人叠在一起的手上。

没有血色，想知道他到底如何了。

只是林欢病症的诊断似乎有些繁琐，这位女子面色变化不定，且脸色每一次变得都比上一次更糟。

林风眠的心绪随着她的神色而起伏——

“啪——”

林风眠将呼到自己脸上的爪子拎起来，有点无奈的问：“有什么事啊？”

林欢不反抗，老实任他抓着，但表现得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瞄了林风眠一眼，就自顾自的去看别处。

林风眠不明所以，又莫名不想松开，只得抓着林欢的手腕，静静的等待。

因为心急，指尖偶尔会摩挲林欢突出的腕骨，次数多了，那里竟也泛起红色。

但下一刻，谁也没心情去欣赏那似玉石掺桃似的红了——林风眠看到，为林欢把脉的女子脸色变得很难看，是愤怒、心疼，还有不可置信。

看的林风眠毛骨悚然。

他不由自主的问：“他、可好？”

小鱼却理都不理他，一双通红的，泛着泪光的眼死死盯住林欢，呼吸急促，红唇微张，泄出几声压抑的泣音。

林风眠的心开始往下沉，他看见了自己血迹斑斑的内里，那是被尖钩勾出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林欢才终于开口：“……小鱼——”

“闭嘴！”

小鱼猛地站起身，大喘着气，艰难的吞咽了一口，才说：“与我回灵池。”

林欢抬头看她，拒绝道：“没用了，小鱼，”他把手腕往上抬了抬：“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我不知道，你那么厉害，我怎么会知道！”

小鱼吼完一句，复而蹲下，手揉了揉眼，又去拉林欢，低声哄着：“林欢，你先和我回去，一定会有办法的，我……我去看密卷，看好多，会有办法的！”

她力气用的有些大，把林欢的手拽出了红印，林风眠看的皱眉，下意识抬手，想把带着印子的手圈在手里。

却被一把拍开，林风眠微微一怔，与小鱼对上视线。

“林风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