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六刻,天灰青。
清亮的打板声充当金日,驱散了净居寺一夜的寂静,林风眠立在小阁中,垂眸,凭栏下望,顿了一会儿,便将左右手的打板锤与云板放下,转身下楼。
拿起火折子,在一片昏暗中,林风眠走过每一条长廊,长廊一段一段被点亮,明灭不定,溶成了一条绵长的光带。
寺庙不大,点亮全部外灯也只需半个时辰,但林风眠手生,第一次点,难免费力耗时,又累又漫长。
点完灯,林风眠磕磕绊绊的做了些吃的,简单吃完收拾好后,坐在桌前呆了一会儿,才慢慢起身,走向藏书阁。
他懒,祈求经文没记多少,从前可以,但现在不能够了。
在藏书阁寻寻觅觅,挑几本经书,林风眠便进了大殿,在佛像面前跪下,低眉顺眼,开始诵经。
天还很暗,衬的殿中金光大盛,林风眠一手捻珠,一手竖立,唇无声开合,佛经纯粹高尚,洗涤人的魂灵,叫人精心,叫人六根清净。
但林风眠肉体凡胎,没法像老方丈那般专心专一,他别有所图,他的七情六欲在佛像眼中原形毕露。
于是,佛像怒了,林风眠的魂灵被抽离,好似烈火加身一般,触及到的空气都是滚烫的。
疼,胀,难受。
但林风眠不敢反抗,他向下方看,他的肉.体皱着眉,但依旧温顺的念经——好像也是一种反抗。
大殿的万千烛火不断使四下空气升温,加热,热到林风眠觉得自己飘着的魂灵的骨头溶解,变成了一滩血水,会流动,但每移动一寸都会痛。
可林风眠控制不住,佛像操控着热风,热风又操控着名为“林风眠”的血水,将他一滴一滴的吹上天。
可越高越冷,冷风肆无忌惮的掠夺林风眠的温度,少了托浮,他又往下坠,砸在土地里,却不往下渗。
直瞪眼,看一林子的树。
夏日的树,郁郁葱葱,繁茂的挤在枝丫的每一处,几乎没有空隙,只有刺眼大亮的光才能穿透,也正因如此,风吹来,绿潮涌动,泛出清新怡人的波儿。
林欢在这儿,应该会想要练法,那样子很漂亮,林风眠出神的想着。
绿叶子变黄,开始掉落,扑了林风眠一身,太多了,林风眠想要清理,但太多了,林风眠清理不过来。
等满地叶子干枯,粉碎,便被雪盖了厚厚一层,雪很白,很潮,也很冷,像林欢的皮肤。
但没过很长的时间,雪融化了,与林风眠一起滋润着净居寺的这片林子。林子发了芽,星儿似的绿点缀在枝丫上,黄绿柔嫩,是阳春。
叶子在长大,大到凑在了一起,兜兜转转,夏日又重新回来了。
好长的一年岁,又是好短的一年岁,年岁贵重,林风眠前半生的每一个年岁,大起大落。
穷困潦倒到一夜暴富,没用。被玩弄鼓掌到手刃仇人,无趣。只有那一抹鲜活的身影总是在脑中打转。
他苍白,却不病弱,漂亮,但不娇气,脾气大也不会对自己发火,呆头呆脑的,只会面无表情的凑过来要接吻,讨拥抱。
一抱进怀里,软的要命。
年岁贵重啊,不值得的物件不要去记,值得的爱要竭力守护。
直到这时,林风眠才明白,原来方丈一直念叨的修行,能够是悲天悯人,能够是因果报应,但也能够是大彻大悟。
阳春,仲夏,肃秋,严寒,四季交替,四个轮回快又慢的过去了。
在堆满香灰的香炉中,在一片紫烟中,林风眠缓缓睁眼,他停下今日的诵经,双手合十,俯身拜了一拜,而后起身,行至大殿门前。
夏日,依旧炎热,却热的林风眠舒适又安心,他不再疼痛,因为今天是五年之期的最后一日,那个贪睡的,窝在灵池里的小黑球要醒一醒了。
林风眠看着浅蓝浓白的天,唇角终于露出阔别已久的笑。
并不打算与林欢在此地居住,但供的香要延续,林风眠便将此地清扫一番,打算每隔几日揣着林欢过来拱几柱香。
洒扫,擦柱子,擦桌子,整理各样物品,寺庙不大,但林风眠只有一个,因此他干了很久,干到天都黑了。
累的要命,不过林风眠还算高兴,也没有很饿,走回自己房间,洗漱完便躺到床上,打算睡觉。
但他没有睡着,一整夜,他睁着眼,等待着次日的到来——
五年后,小鱼回来接他回到灵池,见到醒着的林欢。
寅时六刻,清行醒来,起床,穿衣。
一如他五年做的那般,打板,点灯,敲鼓,用饭,诵经。
等待让这一天过得尤为漫长,满心激动,满心欢喜,满心期盼,但头顶的骄阳总是会落山,林风眠从软垫上站起身,回头望时,天全暗了。
大殿外黑漆漆一片,也安静静一片。
也许只是需要更久一点的时间,林欢脾气很坏,醒了指不定有起床气,小鱼也许正在安抚他。
也许——
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