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 是刺目又高悬的太阳。
光晕无限扩大。
理应是青竹林小木屋的天花板,怎么会直接看到太阳?杨思昭眨了眨眼,困惑不已。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吸声, 呼噜呼噜, 他低头, 看到了同样一脸懵的眠眠。
“眠眠?”
“妈妈, ”眠眠把手举起来, 白嫩的小小指头上沾满了沙子,“这是什么?”
“……沙子?”杨思昭霍然起身。
然后,完全傻了。
这里不是青竹林, 不是小木屋, 四周是苍茫茫的沙漠, 黄沙漫天, 整个世界都被朦胧的黄色笼罩着,一眼望不到尽头。
什么情况?
昨晚眠眠突然撒娇,非要挤在他和陆无烬之间睡觉,正巧他在幼儿园忙了一整天也累了,没劲和陆无烬折腾, 洗完澡抱着眠眠,一倒头就睡着了。结果一觉醒来,就躺在一片沙漠之上, 举目无人, 只有呼啸风声。
这片沙漠, 不仅苍茫,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古旧。
就像是千百年前的古迹还原而来。
正想着, 耳边传来一串驼铃,清脆悠扬, 一支商队缓缓行来,为首的汉子穿着红色箭袖短袍,戴着犀皮护袖,被烈日晒到黑红的脸庞青涩而朴素。杨思昭看得呆住了,他们也注意到了衣着奇怪的杨思昭,几人错行而过,杨思昭一直盯着商队离开,被黄沙虚化了背影。
什么情况……
百年前的服装,百年前的面庞,没有任何一点现代的物件,没有摄像机和拍摄组。
杨思昭想起了很久之前看过的电视剧。
不会是,穿越了吧?
“妈妈。”眠眠开始害怕,像只小考拉一样扒在杨思昭的身上,贴得紧紧。
“不怕,妈妈想办法。”杨思昭本想脱去外套裹住眠眠,手都伸到腰间了,才发现自己身上只有一套睡衣,踩着一双软底亚麻拖鞋,细条条的手腕和脚踝都露在外面。
眠眠身上也是睡衣。
会冷的,会饿的。
这可怎么办?
杨思昭举目四望,望不到半个人影。刚刚应该喊住商队的,起码能问个年月地点。
此时此刻,他不可自抑地想起陆无烬,如果陆无烬在身边就好了。最无助的时候,光是想一想陆无烬,心里就多了一些力量。
“不怕,”杨思昭低头亲了亲眠眠的脑袋,轻声说:“妈妈在呢,眠眠不怕。”
眠眠抱住杨思昭的脖子,怯怯探出脑袋,小心翼翼望向四周。
日落为西,杨思昭决定往西走。
只怪他法术太低,几百年了只会最低级的控水点火术,可眼下连个盛水的器皿都没有。他问眠眠渴不渴,眠眠摇头。
“爸爸呢?”眠眠问。
杨思昭被问住了,听到眠眠嗓子里的哽咽声,他也想哭了,愈发无助,瓮声说:“爸爸……应该在的,我们去找一找爸爸。”
可是,去哪里找爸爸呢?
他抱着眠眠往日落方向走,走得两股战战、饥肠辘辘,眠眠一开始还让他抱着,看他脸色发白,吓得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坚决不让他抱了,非要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走。
小拖鞋里沾满了沙子,走起路来硌得慌,两条小短腿一个劲地屈膝。
杨思昭心疼不已。
一大一小两只小羊走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上,走得疲惫不堪,嘴巴都干得翘皮了,还没看到绿洲,就快要累晕过去。
杨思昭停下来,呼吸困难,就在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他听到一阵马蹄疾声。
嗒嗒,嗒嗒……
心忽然跳动得快了些。
他回过头,看到了一队骑兵。
为首的身影魁梧高大,玄色铠甲泛着森冷寒光,肩披的猩红军袍猎猎作响。他看到了杨思昭,勒住缰绳,胯下骏马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
杨思昭仰头望去,怔立当场。
“陆无烬……”他喃喃出声。
黑发束冠的陆无烬看起来格外冷峻,剑眉斜飞入鬓,锐利目光冷冷扫过杨思昭。
“前方何人?”他身旁的副将扬声质问。
杨思昭的眼泪完全控制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眠眠直接呜咽出声,松开杨思昭的手,哭着扑向陆无烬,“爸爸——”
可是陆无烬坐在马上。
那黄骠马看到一个陌生孩子跑过来,立即进入警惕状态,重心压低,身躯绷紧,马尾高高甩起,眼看着就要踢到眠眠的身上。
“眠眠!”杨思昭惊声喊。
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陆无烬俯身一捞,就将眠眠拦腰抱起。
眠眠还没有他胸前的盔甲大,挂在陆无烬的手上,和小羊羔没有区别。
眠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好不容易看见了爸爸,嗓子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手脚并作,顺着陆无烬的盔甲一路爬上去,紧紧抱住陆无烬的脖颈。
杨思昭高高悬到嗓子眼的心,瞬间稳稳落下来。
可陆无烬眉头深蹙,低眸睨向眠眠时,眼中毫无温存之意,抬手作势要将眠眠扯下来。
杨思昭的心再一次悬了起来。
“有刺客,保护将军!”
随着副将一声令下,四周将士手中的长枪剑戟迅速向杨思昭刺了过来。
杨思昭在第一个瞬间几乎忘了自己是妖,下意识望向陆无烬。可眼看着刀剑就要落到他的身上,他也顾不上暴露身份了,运作周身之气,指向头顶的枪锋。
枪锋被他震开。
将士们踉跄着后退两步,脸上浮现惊恐之色,迅速调整,再一次刺了过来。
杨思昭再次使出妖力,逼退一圈将士,将士们如见妖魔鬼祟,更添惊悚,士气大弱,皆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就在此时,陆无烬将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孩扯下来,放在马上,随后翻身下马,取出腰间长刀,刀刃出鞘,寒光凌冽,直直地朝杨思昭刺了过来。
杨思昭一时之间忘了运气,也忘了抵抗,只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陆无烬。
“陆无烬……”他哽咽着说。
陆无烬霎时顿住,刀尖离杨思昭的喉咙仅有一指的距离。
杨思昭用手背抹去眼泪,哭到不能自已,“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四周猛然安静下来。
将士们面面相觑的内容变了,从“这是什么人”变成了“这是将军的什么人”。
梁国无人不知,镇北大将军陆无烬是出了名的冷若冰霜,不仅不近女色,就连对手下的兄弟们也不甚亲切。他七岁习武,十一岁骑马上战场,十七岁带兵打赢第一仗,十九岁率八十亲兵,将北部寇徒逼退三千里,从此威震四方,声名大噪。二十六岁荣封镇北大将军,戍守北境,至今尚未娶妻成家。
营帐里别说没有女子,连只母沙鼠都是见不到的。
可现在,有一个哭哭啼啼穿着古怪的男子,一边抹眼泪一边推开大将军的长刀,二话不说就扑到了陆无烬的身上。
和方才那个奶娃娃如出一辙。
“我……我醒来之后就在这里了。”
“我和眠眠都好害怕,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真的好害怕,幸好,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