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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归没勉强他,对林叔说,“换成感冒冲剂吧。”

景瞬揉着狗宝软乎乎的肚皮,又想要拒绝,“……也不用吧?我没不舒服。”

迟归看穿他躲避吃药的意图,“是现在喝药预防,还是等你半夜烧起来了,再让医生来给你好好打针?你自己选。”

“……”

景瞬rua狗的动作一顿。

他有意不去看故意使坏的迟归,只对着管家扯了扯嘴角,“林叔,我还是吃药吧,麻烦你了。”

林叔见他难得的小孩子心性,忍不住笑开,“不麻烦,小景先生,我这就去给你泡。”

等到林叔离开房间。

迟归才扯来一旁的书桌椅坐下,“聊聊吧。”

景瞬一听就知道他这是要秋后算账了,心虚,“不是都已经聊完了吗?我就是想去找他们要回那笔赔偿款。”

“所以呢,要回来了吗?”

“……”

景瞬沉默了两秒,如实回答,“哪有那么容易?他们夫妻恨不得把那三十万全部吞进肚子里。”

“我一进家门就和他们大吵了一架,景洋虽然泼了我果汁,但我反手也将杯子砸了回去,没吃亏。”

景瞬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笔钱没那么轻易回到自己的手上,但他就是要趁机去上那么一遭,将自己多年来积压的怨恨都发泄了出来。

或许是从来没有看过景瞬如此歇斯底里的疯狂模样,景观海是真的被唬住了。

直到景瞬离开前,他都没再说出过一个字。

景瞬揉了揉狗宝的小爪子,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迟归,我始终觉得自己拥有这样的父亲是很羞于出口的事情。”

“或许是三十万对你来说是不值一提,但对我来说,这笔钱能成为将来的保障之一,我不能不要。”

迟归眸底晃过一丝幽光,“景瞬,你不用把我想得太高。”

景瞬一愣,“什么?”

“三十万,与我而言,不是不值一提的金额。”

“对于普通家庭甚至贫困家庭来说,这笔钱足够用来生活好几年,甚至在危急关头能用来救命。”

迟归现在的身价是不低,但不代表他就会藐视金钱,“这笔钱是你的,你就应该要回来。”

“但要回这笔钱的方式有很多,你不应该就这么单枪匹马地找上门,你就没想过,万一他们真对你动手,你有胜算吗?”

“还是说,你又和上次一样,抱着和对方‘同归于尽’的心理?”

“……”

景瞬被猜中了深处的隐秘心思,闷咳了一声。

好在门外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打断了这个话题的深入。

林叔端着泡好的感冒药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陈易铭和韦迪。

“小景先生,给。”

“谢谢林叔。”

景瞬接过水杯,确认温度正合适入口后,一鼓作气全部喝完了。

迟归示意陈易铭,“趁着今天,把之前查到的消息和景瞬说说。”

景瞬抿了抿唇上残留的药味,不明所以,“查了什么?”

陈易铭看了一眼迟归,给出一早就备好的说辞,“小景先生,先生在和你达成协议合作了,曾经对你的家庭关系做过简单的背调,还你请理解。”

景瞬听见这话,倒是没觉得有问题。

毕竟迟归的身份摆在那里,找“合作对象”自然是要将对方的家庭背景调查清楚的。

景瞬反问,“所以,查到什么了吗?”

说实话,景瞬对景观海这五六年里的生活、工作一无所知。

在他的记忆中,景观海最开始干的是剧组摄像,当年跟着当时的团队游走在各个剧组里。

后来,景瞬成了小有名气的童星,景观海就辞掉了稳定的剧组工作,日常只需要拍拍景瞬的影像物料,实际上就是靠着亲儿子开始躺平。

后来,景瞬和父母分开生活,基本上就不和他们的重组家庭再往来了。

听说景观海在和袁家丽结婚后,曾经试图将他的小儿子景洋包装培养起来、复刻景瞬的童星路。

不过景洋的外在条件在同龄孩子里不算出众,又被父母溺爱着、惯坏了脾气,童星这条路显然是没有成功,不了了之。

陈易铭开口,“五年前,景观海和他的第二任妻子曾经尝试过做餐饮生意,但不到两年,店面就经营不下去了。”

“后来,袁家丽干回了会计的老本行,现在都还任职在一家名为‘创米’的外贸公司。”

“至于景观海,不死心地在家里炒了两三年的股,期间还接触过世界杯赌球。”

混吃等死久了的人,是不会想着脚踏实地过好日子的。

“去年七月份,景观海突然将老家的一套安置房变卖折现,然后和旁人合资创办了一家电商器材工作室。”

说得通俗易懂些,就是收费帮人搭建直播平台。

“景观海的合伙人负责日常拉客户、维持运营,他负责设备买卖、搭建,目前工作室运营状态还不错。”

“……”

景瞬抱着狗宝,眸底流露出一丝深究:

以景观海的性格,都已经过惯了游手好闲的轻松日子,还会愿意出来工作赚钱?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陈易铭忽然犹豫了起来,不确定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景瞬似乎明白了什么,“陈助,你直接说吧,我早就不把他当成父亲看待了,我的面子和他无关。”

迟归确认了景瞬的态度,微微颔首。

陈易铭说,“是意外发现的,景观海今年年初在外租了一间套房,但现在那套房子里住着一个女人,应该是他工作室里的同事。”

这番话,隐晦却又直白。

景瞬微不可查地讥笑了一声。

有些人,就是改不了偷腥的恶行!

迟归等到陈易铭说完,才将话题绕回到了最开始,“景瞬,你原本是打算怎么要回那三十万?”

景瞬这会儿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躯体上的难受症状也消散了。

他想起了自己最开始的计划,干脆伸出左手,对着迟归晃了晃手腕的检测表。

“你上次送我腕表的时候,不是说它的旋钮上有隐形摄像头?”

迟归想起是有这个功能,当即和他同步了想法,“所以,你都录下来了?”

景瞬点头,“我进门前就已经开始录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上门不可能直接要回那笔钱,无论是报警还是走法律途径,都少不了足够的证据作为支撑。

所以,景瞬之前在家中的那一番“威胁”并不是故意吓唬,而是就有了明确的打算——

如果对方不肯自动返还那笔钱,他不仅要报警、要起诉,更要将他们恶劣行径曝光在网上、宣扬在他们如今的工作单位里!

有影像的佐证,总好过文字举报。

好在这对夫妻果真没让他失望,冒出来的嘴脸和算盘都是一等一的恶心。

景瞬将腕表摘下,重新续上电、开机。

很快地,他就在相册里找到了那段长达视频。

拍摄角度不偏不倚,足以录清楚景观海和袁家丽的嘴脸,他们甚至亲口承认了,自己确实拿走了那三十万。

韦迪说,“哪怕是偷录的音频,在一定的条件下是具备法律效力的。”

“我原本觉得自己今晚录到的视频已经够用了,但显然你们查到的东西更精彩、更有挖下去的必要。”

景瞬说着,心里有了更明确的计划。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床边的迟归,却正巧跌进了对方的注视里。

那一瞬间,两人的电波默契同步。

“迟归,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第27章 【第027章】 “我不接受你虚伪的道……

临近五一, 创米的外贸订单跟着回暖增多。

袁家丽最近忙得焦头烂额,这好不容易挤出时间休了半天假,结果就得到了主管的通知, 要求立刻赶回公司。

袁家丽刚踏进公司电梯, 又接到了自家父亲拨来的电话。

“喂,爸?”

“阿丽啊。”

袁父喊了一声, 不放心地问,“观海那大儿子, 没再来找你们麻烦了吧?那、那钱可不能还给他啊,你弟好不容易找到个对象,就等着你们给钱买房子首付呢。”

“……”

袁家丽是家中长女,底下还有一个弟弟。

袁母去世得早,袁父一个人将他们姐弟两人拉扯长大。

不过袁家翔年轻时好吃懒做, 一直没有正经工作, 蹉跎到了今年年初,才勉强找个了女朋友、打算结婚了。

袁家丽却不接父亲的后半句话,只说, “爸,你放心吧,洋洋还得交国际班学费呢,那笔钱谁也别想要回去!”

别的不说,景观海是个实实在在的偏心眼——

景瞬要拿这笔钱做手术,他只觉得没用,但给自己小儿子读国际班,那是千百个愿意。

想到这儿,袁家丽就流露出了胜券在握的模样,“他那大儿子, 不过就是个装模作样的哑炮。”

那天景瞬上门“发疯”,还逼着他们归还那三十万,看上去还挺唬人的!

实际上呢?这都过去半个月了,对方也没再来索要过第二回。

袁父彻底放心下来,又感叹,“那就好,不过,那孩子也挺可惜,要是一直当演员还能再赚不少钱吧?可惜了。”

袁家丽无所谓,“这人的命数都是定好的,有什么可惜的?”

以前还想着,景瞬如果一直能当演员,她这个继母还能装装样子,能让景观海往对方的身上多捞点钱。

但景瞬这些年在事业没什么进展,还不如小时候呢,和景观海的父子关系也断得差不多了,现在更是落下了残疾!

“景瞬现在身体这情况,我巴不得观海和他断得一干二净呢,免得以后还要招惹上麻烦。”

趁着电梯里没有第三人,袁家丽在自家父亲面前说得肆无忌惮。

袁父却没认真听,只是暗暗催促,“那你什么时候能把你弟房子首付的钱……”

“爸。”

袁家丽及时喊停,找借口,“我到公司了,晚些时候再打给你。”

说完,她就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这些年,袁家丽已经往那不成器的弟弟身上贴补了不少钱,如今这首付是爱莫能助了,找借口能拖一天是一天。

这笔钱必须要花在自家儿子的身上!

那圣罗国际初中的名额,是她好不容易花钱走后门拿下的,就等着下周一交那笔巨额学费呢!

电梯停在十五层。

袁家丽对着电梯门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笑盈盈地走了出去。

创洋外贸的规模中规中矩,分成了五个部门,有将近七八十号人。

袁家丽在外惯会做人,虽然日常工作在独立的财务部,但和其他部门的同事们相处得都不错,被人称上一句“丽姐”。

这会儿午休刚刚结束,办公大厅里却比往常还要热闹一些。

不少员工正在堆在一块交头接耳地讨论,八卦的表情藏也藏不住,不知道又是吃到什么新鲜瓜。

“大家下午好啊。”

袁家丽走近办公大厅,像往常那样打了声招呼。

众人目光纷纷投了过来,却破天荒地没有给出任何一句回应。

“……”

袁家丽对上一群人复杂的目光注视,有些莫名,“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大厅侧边的办公室门打开,财务主管一脸严肃地喊她。

“家丽,你过来一趟,有事要问你。”

“……”

袁家丽眉心微蹙,隐隐有了不妙的预感,“好。”

除了主管外,办公室内居然还迎来了两位公司高层的光顾,这会儿,他们看向袁家丽的神色各有各的微妙。

袁家丽挽了一下头发,“两位老板,还有覃主管,我最近在工作上应该没什么失误吧?”

主管直言,“家丽,今天公司很多人都收到了一份匿名邮件,里面附带了一段视频,是关于你、和你老公的,你先来看看。”

袁家丽诧异地接过平板,“什么?”

看见画面的第一秒,她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

景瞬那天冲进家里的时候,居然录像了?

视频内容不长,景瞬的名字被消音、声音也经过特殊处理,除此之外,句句都是重点。

有景瞬指责景观海在婚姻期间出轨、袁家丽小三上位!也有他们卖惨承认拿走了对方手术的那三十万!

更有袁家丽打得一手好算盘,打算通过置换房子来为自己谋私利!

视频画面正好框下了袁家丽和景观海的一双身影,夫妻两人的嘴脸如出一辙,竟然显得有几分面目可憎!

最后的画面停在了景洋泼水的片段,明明是应该童真善良的年纪,却也随了父母的样子。

袁家丽大骇,连忙解释,“不是,这、这视频是经过剪辑的!有人刻意要损坏我的名声!”

主管代替两位老板发声,“家丽,关于你自身不恰当的行为,以及和拍摄者之间的纠纷,我们无权过问,但这视频确实在一定范围内造成了不良影响,公司必须进行处理。”

袁家丽看向两位老板,呼吸急促了些,“公司打算怎么处理?”

“先停职半个月,后续处理待定。”

“……”

袁家丽被这两句话砸得当头一棒,一下子连气血都涌了起来。

停职待处理?

这和延迟半个月再辞退有什么区别!

其中一位老板下了逐客令,“你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先回去了。”

他没有明说的是,袁家丽的这种行为一旦传开,以后哪里还有公司敢要?

面对高层铁了心的冷漠眼神,袁家丽无力辩解,只能带着一肚子的憋屈和羞恼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大厅里,无数道看好戏的目光投了过来。

“喂,看丽姐那样子,是被停职了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平日里真没看出来啊,她背地里居然是这种人?”

“脸皮可真够厚的!连她儿子都被教成了那副样子。”

“可不是嘛?就算有人发匿名邮件‘陷害’她,那还能逼她说出那么精明算计的话?还不是自找的。”

一句句,如同利刃刺了过来。

袁家丽露出从未有过的难堪面色,几乎是落荒而逃离开了办公室。

直到躲回车内,她紧着的呼吸声才放了开来。

不用多想,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必然是景瞬!

袁家丽恨得牙痒痒,可惜没有对方任何的联系方式,气不过的她拿出手机,正准备打电话找景观海兴师问罪!

——滋!

恰时,屏幕上弹出了陌生号码的消息通知。

“……”

袁家丽鬼使神差地点开一看。

不过半分钟,她的刚压下去的羞恼再度涌了上来,彻底吞噬仅剩的那点理智克制。

好啊!

景观海,你个没良心的!

袁家丽沉着面色发动车子,直接一脚油门,朝景观海的工作室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陈易铭收到了手下人的消息汇报。

他第一时间看向了边上的景瞬,“小景先生,那边盯梢的人说,袁家丽一收到消息就已经开车过来了,到这儿估计还要半个小时。”

景瞬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却还停留在车窗外。

大概又等了五分钟,不远处的大厦入口才有了新动静——

景观海搂着一名身材曼妙的长发女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进去,关系看起来很亲密。

景瞬瞧见这一幕,微不可闻地讥笑了一声。

他的视线从车窗外挪了回来,再三确认,“东西都带齐了吧?”

“当然。”

陈易铭拿出一早就备好的合同和材料。

景瞬微微一笑,暗谋着接下来的发展,“陈助,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准备下去吧。”

“好。”

——砰!

茶水间的门关上。

景观海搂在女人腰上的手越发大胆了起来。

下一秒,长发女人就躲开了,“哎呀,行啦,你就不怕万一有人闯进来看见啊?”

“怕什么?现在不是没人吗?”

景观海无所谓地挑逗了一下女人身前的工作牌,后勤接待,薛宝双。

薛宝双扯回自己的证件,压低声音,“你之前说的那单生意,谈妥了没有?”

“放心,谈妥了。”

景观海想起即将入手的钱款,志得意满。

半个月前,他们工作室接到了一位大客户的订单。

对方要求他们搭建二十间综合性的商业直播间,还说公司给出的预算在三百万,不够还可以再加一些。

作为负责设备采购、搭建的景观海霎时就看中了这块大肉。

他利用自己职务的便利,和对方公司负责采购的陈先生加了微信,两人甚至私下还商定了“合作”——

一边负责压低成本价格,一边负责虚高预算。

这样一单阴阳合同下来,他们至少能往自己的腰包里揽进一二十万。

薛宝双一听见这笔回扣款,顿时亮了眸色,“这么多啊?那你可得小心点,别被赵总发现了。”

对方口中的“赵总”,是景观海的合伙人赵峰,两人曾经是在剧组团队共事的摄像同事。

赵峰当年有过资金困难的时期,还找景观海借过钱,如今翻过身来了,但对景观海的信任有增无减。

景观海深知友人的性格,不怕会东窗事发,“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哪次出过意外?”

“我不说,对方陈先生不说。”他趁机捏了捏薛宝双的红唇,“你也不说,就没有第四人会知道。”

薛宝双连忙撒娇,“我肯定不说,这笔钱到手后,你总得奖励奖励我吧?不许给了你家里那位老巫婆。”

景观海想起家里越看越生厌的那位,搂住了眼前人的细腰暗示,“那就得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了,嗯?”

“好啊。”

两人低语起来,将茶水间当成了调情的私密场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才响起了消息震动。

合伙人赵峰的消息就发了进来:

“你人呢?”

“陈先生他们已经到了,就等着找你确认合同细节呢!”

景观海才发现自己因为调情,差点错过了约定时间,连忙打字回复,“马上就来!”

一分钟后。

景观海急匆匆地赶到了接待室的门口。

他对着模糊的玻璃镜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和神态,隐隐有些激动,仿佛已经看见了这扇门后向他招手的金钱!

“陈先生,不好意思啊,让你们久等了……”

推门而入的刹那间,景观海的目光就凝在了一把轮椅上,坐在上面的背影轮廓太过熟悉,让他硬生生止住了口中的客套。

陈易铭对上景观海眼中的错愕,起身佯装迎接,“景老板,你可算来了,这位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我的顶头上司——”

景瞬默不作声地转过轮椅,看向景观海的目光里不见一丝温情光亮。

陈易铭着重介绍,“景瞬先生。”

身后的玻璃门自动回弹关上,发出的声响重重地落在景观海的心坎上。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轮椅上的景瞬,慢了好几秒才看向了合伙人赵峰,发现对方居然也铁青着一张脸。

“这、这是什么意思?”

景观海发出疑问,试图用父亲的身份来压制景瞬,“景瞬,你没事来我工作室做什么?”

景瞬听见他的口吻,只觉得可笑,“你慌什么?只允许你去我剧组的影视公司拿钱,就不允许我带人上门谈合作了?”

“你谈哪门子的合作?”

景观海意识到了自己入了圈套,先发制人,“你这几年真是翅膀硬了,连老子都敢耍了是吧!”

陈易铭谨记着迟归的吩咐,当机立断地护在了景瞬的身前,拦住了景观海。

“你想干什么?”

陈易铭身为迟归的总助,这四年经历过不少大场合,平日里看着笑眯眯的,一旦板起脸来,也能将自家老板的气场学个六七成。

景观海在个头上不及陈易铭,也被他的气势唬住了。

陈易铭盯紧了景观海,也不装了,“对了,我已经把我们私下的‘回扣合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赵总。”

景观海立刻否认,“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他连忙看向位置上的赵峰,狡辩,“老赵,你别听他们瞎扯,我和景瞬上阵子闹得不愉快,这混账东西故意来给我添堵呢!”

“我们双方连合约没签,款也还没打!”景观海喉结微滚,似乎是认定了这套说辞,“哪门子的回扣?纯他妈瞎扯!”

景瞬冷笑,“这笔合作款还没打?那之前合作货款的回扣,你又打算怎么解释?”

话音刚落,赵峰就起身将手里一大叠的货单证据甩了出来,“老景!枉费我念着以往的情分想要拉你一块做生意!”

“这大半年,我为了工作室的订单各种经营客户关系,你倒好,躲在背后坑我、净吃货款和回扣!”

“要不是小景今天带着证据找上我!我还要被你瞒在鼓里多久!”

半年时间,景观海往自己的腰包里揣了六位数!

景观海正面承受着好友的怒气,随手抓住了一张单子,才发现上面清楚标着他和以往合作过的一家电商的交易数据——

真实的设备价格、搭建价格,虚高的设备出价、甲方货款,全部标注得一清二楚!

“……”

不可能!这不可能!

怎么可能列得这么清楚!

景观海脑中警铃大作,打算再搜刮借口强行解释,“这、这些才都是假的!”

“老赵,我们工作室的财务走账又不归我管!每次进账多少钱,你都能看到的啊!”

“……”

景瞬冷漠地看着眼前人乱了分寸,没有任何表态。

半个月前,陈易铭从背调中提及了景观海现在蒸蒸日上的“事业”,出于对后者的了解,景瞬直觉这里面存在着不为人知的猫腻。

于是,他请迟归帮忙,架空出了一家看上去很大规模的电商新公司,然后让陈易铭扮演这个公司的采购,“狮子大开口”地找了上来。

果不其然,景观海立刻上钩。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他甚至私下还请了陈易铭吃饭。

陈易铭按照景瞬的要求假装答应了他的回扣合作,并且靠着吹捧套出了景观海以往合作过了甲方公司。

最后,迟归再让人一一调查了景观海口中的合作公司,于是,存在着交易猫腻的证据,轻而易举地就罗列在了纸上。

陈易铭帮忙“解释”,“景老板,你怕不是忘了和我说过什么?”

“你说,货款可以分成好几批次打进工作室,搭建技术费以‘尾款’的形式打给你,再由你私下克扣后转到公司账上。”

“反正你们是小工作室,你又是合伙人之一,财务那边只要设备金额对得上,就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来。”

“那次见面前,小景先生还交代我全程录音了,你要我现在放给赵总听听吗?”

“……”

景观海无话可说,只是恶狠狠地盯着轮椅上的景瞬。

他没料到这一切居然都只是逼他露馅的圈套,甚至还是自己的亲儿子在背后出谋划策!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接待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有职员站在门口说,“赵总,景总不好了!家丽、丽姐突然冲了进来,现在在茶水间和薛宝双打起来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景观海呼吸一窒,硬着头皮跑了出去。

赵峰眉头紧缩,但他生怕景观海借机跑路,连忙追出去看情况。

景瞬安静地坐在轮椅上,只垂眸瞥了一眼腕表——

两点三十五分。

时间卡得刚刚好。

陈易铭问,“小景先生,要出去看热闹吗?”

景瞬眼见着局势朝自己想要的发展,挂起了事不关己的笑容,“当然,好好看看。”

茶水间里,哭嚎声一片。

薛宝双缩在桌子边上护着脑袋,疯狂尖叫着,怒气值拉满的袁家丽在她的身上拳打脚踢,边上有员工想拦,却又无从下手。

景观海跑了过来,试图拉扯袁家丽,“阿丽,你这又是干什么呢!”

失控的袁家丽扭头一看是他,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

袁家丽吼道,“你说我干什么!景观海,你背着我在外面给这个女人租房子、花钱,你还有良心吗你!”

我天!

真是原配来捉小三啊!

这下子,原本准备拉架的员工直接不敢动了,纷纷退到后面静观其变。

景观海的右脸顷刻冒起火辣辣的痛意。

他感受到门口聚集的员工目光,恼羞成怒地一把将袁家丽推倒在地,“你发什么疯!”

“啊!”

袁家丽撞在茶水柜角上,刺痛。

薛宝双自以为找到了靠山,才被打下去的气焰又冒了起来,“就是!你这女人少在这里血口喷人了!”

“明明你自己当年才是小/三上位!现在来我这里撒什么癔症呢!”

“我撕烂你这张嘴!”

袁家丽顾不得手肘上的疼痛,再次疯了一般地扑向这对狗男女。

一众员工看得目瞪口呆。

赵峰及时赶到,“看什么看!都散了!”

他挤进茶水间,看着满地洒落的茶包、咖啡粉,再看见扭打在一块的两个女人,正愁不知道怎么办。

忽然,他听见背后有员工出声,“警察怎么来了?是谁报警了啊?”

才进门的警方听见了吵闹的动静,相互对看了一眼,迅速开始拉架,“怎么回事!闹什么呢!警察!”

“……”

“……”

袁家丽涨红了一张脸,头发乱七八糟,不甘心地被拉起身。

而景观海同样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脸上的巴掌印已经肿起来了,颈侧不知道是被谁的指甲抓伤,也渗出了一点血,显得尤其狼狈。

赵峰连忙接应,“警察同志,我是这家工作室的老板,请问你们这是?”

他是想要报警处理景观海非法侵占公司利益的行为,但这还没来得及呢,警方怎么就找上门了?

“哦。”

警察拿出了自己的证件,“请问谁是景观海?袁家丽?”

赵峰听见这话,用眼神悄悄暗示。

为首的警察确认了目标,“我们接到报警消息,有人举报你们夫妻两人非法冒领赔偿款、涉嫌诈骗行为,请配合我们走一趟!”

另外两名警员立刻见机行事,一左一右地限制住了景观海和袁家丽。

“……”

景观海还没从上一波冲击中回过神,“不,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什么诈骗?”

袁家丽同样僵在原地,但她反应更快了一些,“那笔钱不是我领的!是我老公!我老公代领他大儿子的赔偿款!”

景观海吼道,“你这女人!那笔钱明明在你的卡上!”

袁家丽大喊,“那也是你给我的!都怪你!都怪你!”

这下怎么办?

她要是进去了!那洋洋该怎么办呢!

后悔和恐惧覆顶般地涌了上来,还没等袁家丽想好应对方案。

陈易铭伺机而动,上前主动交代,“警察同志,是我替我老板报的案,所有证据都已经提早一步交到你们警局。”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配合你们进行后续调查。”

“嗯。”

为首的警察对陈易铭这张报案的脸有印象,微微颔首,然后就示意边上的辅警将夫妻两人带了出去。

景观海被推搡着出了茶水间。

他的余光注意到了正在看好戏的景瞬,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景瞬!”

景观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当众吼道,“我是你爸!你居然这样联合外人算计我!你这个不孝子!”

警员连忙将他拉住,“干什么呢!安分点!”

景观海弯腰冲到景瞬的面前,却被警员死死拉拽着,做不了其他动作。

景瞬迎着景观海的怒目上前,细细地打量着这张和记忆中相似却又陌生的脸,抬手就揍了一圈。

轰!

突如其来的拳头人的在场众人皆是一愣,景观海的脑袋更是被打得嗡嗡作响,连怒意都凝住了。

警员提醒,“这位同志,请注意分寸!”

景瞬微微颔首,像是对着他们说:

“小时候,我爸会特别频繁地记录我的日常,他会让我窝在他的肩膀上睡觉,会找剧组买下我最爱的小狗,会给我做很多好吃的,会对我好。”

“他会说,小景,你是爸爸的骄傲。”

景观海神情晃动,没了话。

“……”

“可你是谁?你再没关心我的身体,只会背地里拿走我的赔偿款,你会眼睁睁地看着小儿子将果汁泼在我身上,听着我骂我是瘸子、是野种。”

“你甚至会对我说,我现在这样子和残疾有什么区别?”

“……”

景观海的肩膀彻底垮了下来。

他脑海中浮现出幼时的景瞬,心底升起迟来的悔恨和钝痛,“小景,我……”

景瞬打断,“你不是他,我没有你这样的爸,所以也不接受你任何形式的、虚伪的道歉和忏悔,那只会让我恶心!”

“你现在所有的悔恨,不过是知道自己要付出代价了,所以硬生生挤出来的!”

鳄鱼的眼泪,是最虚伪的。

“景观海,我永远都不会再认你这个父亲。”

景瞬的眸光里没有半点温情,只剩下看待陌生人的冷硬,“我给过你们机会的,是你们自己不当做一回事。”

既然如此,那就让警方和法律来教他们做人吧,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想和这对夫妻有任何瓜葛了!

第28章 【第028章】 “我可是专业的演员。……

十分钟后, 陈易铭将景瞬送上车。

“小景先生,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处理,如果有什么变动或者通知, 我再联系你。”

景瞬紧绷已久的心弦终于松开, “陈助,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小景先生, 客气了。”陈易铭替他关上车门,嘱咐前排的司机老张, “老张,开慢点。”

“欸,晓得。”

老张发动车子,驶出这片园区。

景瞬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打开车窗将最后那点残余的阴霾散进。

腕表传来了消息震动, 是迟归发来的消息:

“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

景瞬一点儿都不意外这条消息的及时性, 上到陈易铭、韦迪,下到司机老张、管家林叔,哪哪儿都是迟归的“眼线”。

日常活在周围人的监督下, 要是换成其他人或许会觉得不自由,但景瞬接受良好——

在他看来,自己的行动不便,指不定哪天就会遇到棘手的麻烦?迟归让人时刻注意着他的动态和行踪,反而是一种隐形的保护。

景瞬打字回复:“嗯。”

迟归又回:“好,我等你。”

“……”

等?

不就是回家吗?这还要等什么?

景瞬不解,但也没细问,只是合上眼开始小憩。

四十分钟后,老张轻车熟路地将车子驶入了私人机场的规定停车道。

景瞬望着不远处的私人飞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等待许久的迟归就走了过来。

车门打开。

景瞬看了看迟归,又看了看他身后那架无法忽视的飞机,“这是、要去哪里?”

“去澳市。”

迟归简洁明了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景瞬眼睫微眨,“去澳市做什么?怎么这么突然?我、我都没准备。”

“该准备的东西都替你准备好了,你跟我一块去,免得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你又不报备就悄悄跑没影。”

景瞬见他还记着半个月前的事,嘟囔辩解,“怎么还记着呢?我上次没想要跑。”

迟归听见他这句嘀咕,眸底多了点笑,“我已经问过宋教授了,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可以坐飞机,出一阵子的远门没问题。”

“澳市那边有一场私人性质的宴请,要坐游轮出海,大概三四天。”

“……”

澳市?游轮出海?

听上去好像是挺有意思的。

算上前世被困家中消磨的时间,景瞬已经有长时间没有出过海市了,如今乍一听这个目的地和宴请,隐隐有些心动。

迟归捕捉到了他一闪而过的兴致,继续引导,“景瞬,就当是跟着去散散心,而且,你也该履行我们之间的协议——”

“嗯?”

“要以我恋人的身份出场了。”

迟归说得理所当然,甚至还有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

景瞬听得烫耳朵,下意识地避开了眼前人的目光,虽然两人是协议关系,但这个词未免说得也太暧昧了。

迟归追问,“景瞬?”

景瞬调整好了情绪,应了下来,“嗯,知道了,我也没说不去。”

话音落地的那一秒,迟归忽地俯身挨近。

景瞬心脏霎时漏了一拍,却无后路可退,“你干什么?”

迟归轻而易举出将他从椅子上捞了起来,稳稳抱紧,“带你上飞机。”

景瞬不敢去圈他的臂膀,“你放我下来,我有轮椅,我自己可以的。”

“私人飞机没有空桥,只有步行梯,你就算坐轮椅到了飞机底下,也得有人抱你上去。”

迟归没有理会他的请求,圈在腰上的力道更紧了,“再说了,你得提前适应。”

“什么?”

“得提前适应‘恋人’之间该有的亲密举动。”

迟归说得很轻巧,又像是故意提醒他,“澳港两市那群富商、财阀眼睛是最尖的,你想要把他们糊弄过去,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景瞬视线落在迟归的喉结上,没由来地轻吸了一口气,“我可是专业的演员。”

“哦?”迟归垂下眼光,“那从登机开始,你就得演给大家看。”

“……”

景瞬沉默了两三秒,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趁着登机前,他迅速伸手勾住了迟归的臂膀,还小幅度地偏头往对方肩侧贴了贴。

迟归步伐一缓,“景瞬?”

“这样呢?够亲密了吗?”

景瞬瞥了一眼前来迎接的空姐,超小声地问,似乎在确定迟归能接受的尺度,“在空乘面前应该不需要演得太卖力吧?”

“……”

柔软的发丝似有若无地蹭过喉结、够弄颈侧,激起一片酥麻的、令人心悸的痒意,偏偏始作俑者还无知无觉。

迟归手臂绷紧,却还是低声鼓励,“嗯,还算过关。”

空乘迎了上来,努力压制住心里爆发的好奇心,“迟董。”

她们已经不是第一次为迟归提供航班服务了,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迟归这么亲密地带着另外一位年轻人上飞机。

这环抱的姿势!

明摆着关系非同一般吧!

离得近了,空乘就认出了景瞬的那张脸,霎时一惊,她本着对职业该有的操守,更是捧紧了自己高薪的铁饭碗,佯装没认出来。

“欢迎两位登机,祝旅途愉快。”

“……”

景瞬不吭声,将发烫的脸往迟归的胸前藏了藏,掩耳盗铃的本事一流。

私人航班也是要经过批准的,半小时后,飞机平稳冲上云霄。

景瞬上了飞机才知道,这次同行的人除了特助韦迪和出行保镖人员,还有一位迟氏的副总经理。

“港市那边有个国际货港的项目,一直迟迟卡着下不来。”韦迪代为解释,“这次邹副总跟着先生一块来,就是为了尽快推行这事。”

港、澳两市离得近,深水码头资源不少,面向国际的集装箱货运港口每年所带来的利润无数。

即将要开发的港市编号0202的深水地,成了很多人心中的肥肉。

虽然迟氏的本部在海市,但在港澳两地也有业务资源,迟归眼光很准、出手也早,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打通了关系。

只是临近开发,又生出了一点儿变故。

景瞬好奇追问,“什么变故?”

韦迪见迟归没有反对,于是将事情细化说给景瞬听,“小景先生,你知道澳港四大世家吗?”

景瞬摇了摇头,“李家算吗?”

他是不了解澳港那边的世家派系,只是上辈子在八卦新闻上看到过李家相关的消息——

李氏掌权者突遭疾病去世,导致四房妻儿争权,这场闹剧维持了整整一年才结束。

期间满天飞的媒体八卦,普通群众想不知道都难。

韦迪点头,“算,澳港四大世家里面,论起实力,李氏排第一。”

景瞬又问,“那剩下三家是?”

韦迪点头,开始逐一介绍,“做博/彩生意的秦家、做影视文娱生意的季家,还有就是张家,是靠码头货运生意发家的。”

这些年,张家靠着盘根错节的码头势力和国际生意逐渐壮大,哪里能够允许外来人分一杯羹?

哪怕迟氏要下这块地,纯粹是为了自家货运方便,但张家还是动了歪心眼子,非放话说也要争下这块地,暗中使了不少绊子。

强龙最怕的就是地头蛇。

哪怕迟氏在海市再有资本和势力,不代表在外就不会吃上闷亏。

副总经理接话,“迟氏前期为了打通这块地背后的关系,已经往里填了不少钱,到了眼下这个关节点,不能放弃、必须一争到底。”

景瞬是不懂豪门之间的生意经,但也察觉出这件事的棘手,他不由看向迟归,发现对方的神色竟一如往常的镇定。

“……”

都这样了?

还能心情参加游轮出海宴请呢?

果然,集团董事长的位置不是谁都能做的,这心态也太强大了。

景瞬正在暗自作想,却被对方逮了个正着。

迟归像是看出了他满腹的疑惑,“这次游轮宴请的主家是季家,港澳两市的豪门很多都在宴请名单上。”

景瞬反应过来,“所以,张家那边也会有人去?”

副总经理接话,“张家现如今的掌权人,张傲德。”

韦迪补充,“除了港澳两市,他们还对迟家、帝京的商家、谢家,还有圳市的陈家都发起了邀请,至于去不去就是各家自行的决定了。”

说白了,这种豪门世家的宴请就是利益场的代名词。

有些人,将其当成商业联姻的挑选场所。

也有些人,将其视为商业战场,看似祥和欢乐,实际上到处都有可能是看不见的硝烟。

景瞬眉心微蹙,“那还有得玩吗?”

迟归暗笑,“这些都不管你的事,游轮上的玩乐项目和表演还是挺多的,你到时候感兴趣都可以去看。”

至于那位处处给迟氏使绊子的张傲德,等见了面,自然就知道彼此几斤几两了。

……

傍晚七点,飞机准时落地澳市私人机场。

季家的私人游轮在傍晚就已经出了海,迟归等人直接换乘了主家安排的直升机,抵达了已经离港航行的私人豪华游轮。

直升机门一打开,海风混着螺旋的风力就直冲了过来。

在迎接狂风的那一刹那,一件厚实的、带着温度的外套就覆在了景瞬的身上。

熟悉的气息已经表明了一切身份。

景瞬心尖飘然一动,侧眸和迟归对望,“谢谢。”

风声强劲,却吹不散他眼底的温软。

迟归靠近他说,“我接你下去。”

景瞬望见直升机底下等待的服务人员,以为是进入了扮演环节,“好。”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习以为常了。

景瞬勾上迟归的臂膀,眨眼间,就被对方稳稳抱进了怀中。

等下了直升机,随行的保镖才将轮椅重新打开。

迟归将景瞬放了下来,“累了吗?饿不饿?”

“飞机上吃得挺好的,不饿。” 景瞬微微点头,诚实道,“就是有点累。”

这一个下午,先是处理了景观海的那些破问题,然后又是飞机、又是直升机的,说不消耗精力是假的。

话音刚落,负责接待的私人管家就迎了上来。

“迟先生,晚上好,等候各位多时,我是季少派来接待的游轮管家。”

对方口中的“季少”是澳市季氏二公子,季天衡,也是这次宴会的东道主。

“叫我杰米就好,从此刻开始,迟先生以及各位在游轮上有任何需求,都可以示意我。”

杰米是典型的混血长相,很年轻。

景瞬注意到他双眸碧绿的瞳色,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杰米对上了景瞬略带欣赏的视线,虽然是陌生面孔,但他还是回以微微一笑。

下一秒,迟归就侧身阻挡了两人的对视,沉声要求,“先去房间吧。”

“好的。”

“迟先生,请——”

季家这次宴请用的游轮算得上顶级豪华,上中下共分为六层船舱,还配有独立区域、提供独立服务。

和其他豪门家主一样,迟归的房间也是一早就安排好的。

完全独立的落地窗海景房,光是面积就达到了一百二十平方米,虽然是在海上游轮,但和地面的豪华平层也没什么区别。

什么都好。

就是只有一间主卧,并且只有一张大床。

“……”

景瞬站定在卧室门口,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杰米似乎瞧出了景瞬一闪而过的纠结,还以为自己安排得有问题,“迟先生,还有这位先生,恕我冒昧,请问是房间安排得不妥当吗?”

所有的出行名单和房间都是提早配好的。

迟归助理最终发来的确认名单上,并没有特意列出景瞬的名字,只备注了迟先生可能会带伴侣前来。

刚才,杰米在甲板上看着迟归将景瞬抱下了直升飞机,先入为主地默认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所以才会将两人一并带进了顶级套房。

迟归接话,“没问题,你先下去吧。”

“好的。”

杰米暗松一口气,顺便送上一句祝福,“祝两位先生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

景瞬听懂暗喻,耳根子一热。

等到房间舱门合上,景瞬还卡在卧室门口犹豫,他不太确定地望向身边的男人,提醒:

“迟归,这里只有一张床。”

“我知道。”

迟归率先迈进卧室,像是早就想到了这一幕,“但在游轮上的这几个晚上,我们不能有第二种选择。”

不是游轮上没有多余的房间位置,而是一旦分开住,落在旁人的眼中必定会露馅。

“好吧。”

景瞬想起之前的协议内容,接受了这个事实。

住一块就住一块吧,之前韦迪在飞机上也说了,这样的宴会可能还会成为各家联姻筹码的相看。

迟归应该是想要避免这个情况,才会特意让他以伴侣的身份出行。

景瞬觉得自己还算有契约精神,低声提醒,“但我一个人睡习惯了。”

迟归反问,“你不是每晚都和狗宝睡一张床?”

景瞬没想到他的落点在这件事上,愣了愣,“那不一样,宝宝多可爱啊,而且它还小,能知道什么?”

“……”

迟归不语,听他狡辩。

“我的意思是,我不确定我会不会说梦话、打呼噜、磨牙。”景瞬列举了几样睡觉的坏习惯,又否认,“不过,我觉得我应该不会。”

以前倒是喜欢卷着被子睡觉,有安全感。

不过现在翻身都不算方便,睡觉姿势也就被迫跟着老实了。

景瞬想到这儿,试图提议补充,“能不能一人一条被子?反正是在船舱套房内,我们俩应该不用太演戏了吧?”

要不然两人盖同一条被子,就算这床够大,也太亲密了一些。

迟归没打算一下子将景瞬逼得太狠,顺着他的意思,“嗯,如果你不习惯,我可以让人再拿备用被子。”

景瞬心弦微松,“好。”

迟归看了一眼时间,“八点了,真不饿?”

“不饿。”

景瞬的精力已经快告竭了,他只想要简单冲个热水澡,然后裹着被子好好休息。

想到这儿,景瞬往浴室的方向瞄了一眼,霎时又犯了难——

他洗澡要比一般人更麻烦、更耗时间,迟归要是一直待在房间里面等待,就算是有一门之隔,他怕自己也会觉得尴尬。

“景瞬。”

“嗯?”

“在想什么?”

“……我想先洗个澡。”

迟归听出了景瞬口吻里的犹豫,猜到了他的不方便,“我得去会会其他几位家主和老总,估计要一两个小时。”

迟归看着他说,“你自己留在房间收拾,可以吗?”

景瞬忙不迭地应下,“可以!”

上辈子,他多得是独居经验,何况,这次迟归只用出门一两个小时就能回来。

澳市的气温要高不少,哪怕出了海,游轮内的冷气也是二十四小时都开足的。

迟归简单换了一身行头,离开了船舱套房。

没了任何人的打扰,景瞬彻底放松下来。

他先靠近浴室观察了一下情况,没有辅助设施,稍微有点不方便房间内有的子是能用来借力,应该不算难办。

景瞬打定主意,开始了洗漱前的准备。

迟归出了门,迎面就遇上了赶来的韦迪。

韦迪没料到会在船舱门口碰到迟归,连忙靠近,“先生?是房间安排得不合适吗?”

“没事,景瞬在收拾。”

迟归简单开口,只往一旁的露天甲板走去,“来了多少人?”

韦迪跟在他的身边,低声说,“刚向侍者打听到的,李家那边没人出面,除此之外,秦、张两家都来了,张傲德这会儿就在上三层的赌/桌上呢。”

在澳市,博/彩是被允许的。

豪门富商将这视为一种娱乐,有时候兴致来了,在桌上就能挥掷千金。

“先生,这张傲德一把年纪了,瘾头倒是不小。”韦迪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出,“听说他这一下午就没离开过那厅。”

迟归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深究。

韦迪问,“先生,要上去会会吗?”

迟归还惦记着独自留在房间的景瞬,没打算离开太久。

“不了,今天太晚了,等明天再说吧,张傲德那边,我们先不要有大动作,探探他的态度。”

有些时候,敌不动,我不动,才是最好的应对方针。

韦迪问,“那现在?”

迟归看了一眼时间,这才出门五分钟,“去和东道主季二少打声招呼。”

“好。”

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终于停下。

景瞬坐在淋浴区的椅子上,拿起一边早已经备好的浴巾擦拭干爽后,迅速换上了贴身衣物和浴袍。

浴室里的热气弥漫,只有虚掩着的门缝里透进十足的冷气。大概是待的时间太久了,景瞬隐隐觉得有些头晕乏力。

他小心翼翼地抓住淋浴间边缘的椅子,打算像往常那样,用双手的力量将自己过渡到轮椅上。

可意外来得猝不及防。

挪动到轮椅边上的那一瞬间,细长的椅脚突然在光滑的浴室地面上打滑。

景瞬重心猛地一倾,软绵绵的双腿却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骤然间,他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重重坠向地面。

边上的轮椅被他的身体勾带的倾斜,带着十足的份量再次砸下——

砰!

时间似乎被按下了延迟键。

景瞬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泛起忽大忽小的嗡嗡噪声,刻在身体深处的本能恐惧比理智更快地做出反应。

“景瞬,你怎么又摔了?”

“爬啊!快爬起来!”

“……”

“我最喜欢躲在监控后面,看你摔在地上的狼狈样子了,多有趣。”

“……”

记忆中的噩梦席卷而来。

景瞬呼吸急促,慌乱的视线朝着四周看去,生怕会从哪个角落冒出一个隐形监控。

他试图用手去支撑着爬起,但压在身上的轮椅实在是太重了。

一次比一次更像是无用功。

景瞬无力地坠倒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了起来,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陷入失控的恐惧中。

怎么办?

为什么爬不起来?

为什么还是爬不起来?

“……”

耳鸣头眩得越来越厉害。

恍惚间,景瞬觉得自己像是坠进了一个无法呼救的冰窟里,麻木的四肢像是裹着千斤重担,拖着他急速下沉。

前世的那个风雪夜,好像换了一种方式重新困住了他。

景瞬的意识渐渐模糊,他张了张口,发出一声近乎微末的念想,“……迟归。”

第29章 【第029章】 “别对我这么好。”……

顶层甲板的包厢间, 迟归一进门,就收到了众人齐刷刷的注视。

作为东道主的季天衡第一时间起身迎接,“迟先生, 欢迎。”

迟归同他握了握手, “二少,好久不见。”

“是啊, 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快四年了吧?”季天衡用欣赏的眼神迟归浅浅打量了一番,笑道, “今非昔比了啊。”

当年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迟归还只是旁人口中的“迟三少”,他才进入迟氏集团没多久,处处受到集团各方势力的针对,吃力不讨好。

如今四年光景一晃而过。

迟归从人人不看好的迟家三少, 成为了如今人人畏惧的迟氏董事长、迟家家主。

这份本事和魄力, 可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

季天衡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这会儿亲眼见了迟归,只觉得他浑身的气场格外强大, 仿佛不止在董事长和家主的位置上历练了一两年。

奇了怪了。

季天衡双眸微眯,他向来奉行以和为贵,“迟先生,有机会的话,我们两家也合作合作?”

迟归微微一笑,“当然。”

包厢沙发上还坐着两名气度非凡的男子,其中一人出声,“二少,不给引荐引荐?”

“哪里的话?”

季天衡回过身,开始充当中间人介绍, “这位就是海市迟氏集团的现任董事长,迟归。迟先生,向你介绍一下——”

他指了指沙发上的黑衣男人,“这位是秦家家主,秦烨。”

迟归闻言,心中自然有数。

澳港四大世家的秦家,是做博/彩生意发家的。

如今的家主秦烨不到三十五,是家族第三任的掌权者,道上人称“秦爷”,十三年前,对方接替病逝的父亲接管了家族生意。

因为阅历尚浅,遭到的骂声和反对也不少,但秦烨靠着自身手段硬生生扭转了秦氏旗下生意场的败势,坐稳了高位。

更有小道消息称,这人年轻时的风流韵事不少,不过近几年倒是彻底收了心,身边应该是有了很稳定的对象,只是对外藏得很严实。

“商家和陈家这次有事耽搁了,暂时来不了。”季天衡又提到,“不过这位,是帝京谢家的公子哥,谢从矜。”

“……”

谢从矜?

迟归盯着这张算得上年轻张扬的陌生面孔,总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

很快地,季天衡补充说明,“从矜年纪比我们都小些,这些年在娱乐圈里玩呢,混得还挺像样。”

“……”

迟归听见这话,总算回想了起来。

前段时间,他让陈易铭去做喻修竹的背调,对方简略提及过——

喻修竹在前公司出事前带过一些艺人,其中最有名的艺人就是谢从矜,是娱乐圈目前的顶流男演员之一。

季天衡说,“从矜他哥和我是旧相识了,正好我们季家接下来有一部大电影的投资,想要邀请从矜来出演男主,这回趁他有假期,就约过来一起玩玩。”

季家是做文娱影视相关的。

澳港娱乐圈最巅峰的那段时间,季氏在背后算得上是半壁江山。

迟归微微颔首,“初次见面,两位好。”

秦烨首先站了起来,示意边上的侍者倒酒,“来者是客,迟先生,要坐下来喝一杯吗?”

迟归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行。”

谢从矜对迟归也觉得陌生,不过还是跟着站起。

装着威士忌的酒杯轻轻一碰,酒液翻滚,如同此刻搅弄在一块的各方势力。

迟归刚喝了一口酒,西装内袋里的手机就响起了急促的震动提醒。

他眸光微凝,第一时间打开查看,专属的APP忽地弹出了从未有过的安全警报——

“检测到被监护人状态异常!”

迟归看着这行简略却不简单的文字,当下心弦一紧,他不由分说放下了酒杯。

“各位抱歉,我临时有点急事要处理,先走一步,等明后日有机会再详聊。”

季天衡瞧出他的急色,“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暂时不用。”迟归没了客套的心思,略微向众人一点头就起身,“失陪。”

秦烨同样看出了迟归背影里的焦急,等他离开包厢后才出声,“还以为这位迟董事长是冷脸,不喜形于色呢。”

季天衡摇了摇头,同样费解。

他招来一旁的助理,俯身耳语,“跟去看看,如果是在游轮上有了什么意外情况,帮忙处理妥善,别丢了我们季家的脸面。”

“是,二少。”

秦烨又问,“你和迟归怎么认识的?”

“一开始在酒宴上认识的,不过交际很浅。”

“过了大概一年多吧?他又主动联系上了我,说是知道季家产业和影视圈挂钩,让我帮了个小忙。”

季天衡简单解释了两句,旋即想起了什么事,“听私人管家说,迟归这次带了男伴,不过对方好像腿脚不方便,需要坐轮椅。”

“轮椅?男的?”

“嗯。”

谢从矜眸光微晃,将剩余的威士忌一口饮入,“行了,人都走了就别聊了,喝酒吧。”

季天衡见他这猛劲,连忙劝,“喝慢点,万一又喝出个胃出血,你哥那边我不好交代。”

“少管。”

迟归几乎是跑着回了船舱套房。

房间里的中控冷气开得十足,卧室内没有景瞬的声音,偏偏浴室里没传出一点儿淋浴的动静。

“景瞬?”

迟归内心深处荡起强烈的不安,果断朝着浴室的方向走去。

透过虚掩的门缝,他看清了里面的光景——

景瞬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摔在满是水汽的瓷砖地上,带着重量的轮椅砸在了他的身上,浴袍的一侧被勾起,露在袍外的双腿白得没有血色。

纤细而孱弱,仿佛是易碎的瓷娃娃。

眼前的场景和脑海中浮动的画面有了一丝重合。

顷刻间,迟归浑身的血液像是极降到了冰点,他哽住呼吸冲了进去,“景瞬?!”

“……”

景瞬睫毛颤了颤,微不可查地哼了一声,“迟归。”

只一声。

浑身冻结的血液又开始了流动。

迟归连忙将景瞬环抱出了浴室,他扯来床上的被子将怀中人裹了严严实实,这才将其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了床上。

他蹲下身子喊,“景瞬?能听到我说话吗?”

景瞬混沌的意识重新涌入一阵清明,他缓缓垂下眼眸,带着潮湿。

“抱歉,我不小心摔了,爬、爬不起来。”

“……”

迟归紧着呼吸,不放心地检查着他的情况,“没让你道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急喊,“韦迪!”

韦迪就待在船舱门口,听见喊声第一时间进来,“先生。”

迟归语速很快,“让游轮上随行医生过来,再不行就联系直升机,我们回地面做检查!”

话音刚落,景瞬就伸出了手,轻轻往迟归的腕上一搭,“迟归。”

迟归心神微凝,“嗯?”

景瞬尽量止住自己生理上的发抖,“我没事,不、不用回去看。”

他记得迟归来这儿是有正经事的,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误摔倒而耽误对方的正事。

迟归感受到他手心里的凉意,眉心蹙得很厉害,起身去调节房间冷气温度。

韦迪先行一步去找了随船医生。

很快地,迟归就端着一杯热水走了回来,“捧着暖暖手,不要瞒着,到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手心的热意传了上来,水汽晕得眼角更红。

景瞬缓了一点儿过来,温声说,“我没摔得很严重,就是想起了以前一点儿不好的事,才僵着爬不起来了。”

这是心理上的症状,他很清楚。

有那么几秒钟,景瞬以往自己又会重蹈以往的覆辙——

摔倒后无力爬起,于是这么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无人发现、无人帮忙,更怕自己会想那个风雪夜一样,就这么一走了之。

好在迟归就出现,打破了这层恐惧结界。

景瞬轻吸一口气,“我以为,你还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

“幸亏你戴着监测腕表,我那边能接收到。”迟归心底涌起一丝庆幸,但更多的是自责和懊恼,“摔哪里了?疼不疼?”

“……”

景瞬隔着晃晃荡荡的水汽望向迟归,在那双向来平静的眸里,他第一次彻底看清了那种名为“心疼”的情绪。

景瞬沉默着确认,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敢置信。

“迟归?”

“嗯?”

“你为什么……”

涌上来的疑惑来不及问出口,韦迪就将随船医生请了过来。

“先生,这位是陈医生。”

“来。”

迟归起身,给医生让了位置,“医生,他刚才浴室摔了一跤。”

与此同时,他拿起手机翻找出了景瞬以往的病例和检查报告。

“他腰椎位置之前高坠受过伤,一个月前刚动完手术,所有的检查报告都在这里,你帮忙看看。”

迟归的语气算不上强硬,甚至还点有求于人的温和。

陈医生心下一惊,态度也很好,“迟董稍等,我看看。”

景瞬也没料到迟归的手机里面居然有他的病例报告,心中翻涌起更为复杂的情绪。

前世,迟盛最会演戏的头一年,也没有为他做到这个份上过。

“景先生,你现在个人感觉怎么样?”

直到陈医生蹲下来询问情况,他才回过神,一五一十地回答,“是摔了一跤,但我双腿的痛感不是很明显。”

这倒是实话。

要是放在以前,哪怕摔得淤青带血,景瞬都不一定有明显痛感,这次手术过后,他对于疼痛的感知能力已经强上不少了。

几分钟后,陈医生才起了身,“应该是没伤到骨头,但近一步的神经检查还得到医院去,依靠仪器。”

游轮上是有小型的医疗设备,但不是针对这类伤情的。

“没事。”景瞬抢先回答,“我自己的身体情况,我知道,没那么不耐摔。”

迟归蹙眉,似乎并不赞同他的说法。

“迟归。”

景瞬看着他,承诺,“等这次游轮宴请结束,我第一时间就去检查,好吗?如果这两天我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一定会及时说。”

他怕迟归还是不同意,语气更软了些,“我今天真的很累了,我不想再坐直升机来回折腾。”

韦迪低声提醒,“先生,我刚才去问过了,现在时间太晚了,海上风力大,确实没办法再回去。”

迟归只能作罢,“嗯,知道了。”

陈医生趁机说,“我去拿点消肿药膏和药水,如果发现磕碰处有淤青的地方,记得及时涂抹。”

景瞬应下,“嗯。”

……

卧室内重新归于安静。

迟归将小型药箱拿了进来,“磕哪里了?”

景瞬已经从刚才的惊慌恐惧中挣脱了出来,他想起有可能伤到的后腰位置,不好意思当着迟归的面掀开浴袍。

他说,“给我吧,我自己来就可以。”

迟归不听他的,“我刚才出门的时候,你也说自己一个人可以,结果呢?”

“……”

景瞬卡壳。

迟归打开小药箱,将里面的药膏、跌打药水依次拿了出来,“掀开被子,看看脚上淤青了没?”

景瞬没照做,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我自己来就好,你还要出门吗?”

之前不是说要一两个小时才能回来?是不是被他打乱了计划?

迟归哪里还有心思再出门,回答,“今晚不出去了。”

“哦。”

景瞬努力往被子里缩了缩,坚持,“我自己可以,你要不先去洗漱吧?”

迟归看出他的不自在,沉默两秒后做出退让,“好,要帮忙记得和我说。”

景瞬暗松一口气,“嗯。”

没多久,浴室里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景瞬手上抹着药膏,但思绪却还被刚才的事情所牵绊,“迟归……”

迟归。

他无意识地默念着这个早已经铭记于心的名字,心尖微妙的悸动变得越来越重。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体内静悄悄地流淌着。

直到浴室门重新打开,迟归穿着纯黑色的浴袍走了出来,微微敞开的衣领隐隐透出胸肌,不算夸张但暗藏着力量。

平日里梳得整齐的头发这会儿重新洗过,还还有些湿,随意而凌乱地散在额间。

四目相对,景瞬的心跳不受控地加速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迟归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掌权人,身份上的差距好像一下子消失了。

迟归走近,手里还拿着一条冒着热气的毛巾,“涂好了?”

景瞬点了点头,“差、差不多了。”

迟归将毛巾递了过去,“干净的,擦擦手,然后把药吃了。”

“好。”

景瞬每晚都要借住温医生开的药物入睡。

这次虽然临时出行,但管家已经替他将药物收拾好了。

迟归看着景瞬身上的被子,眸光微晃,还是从柜子里面拿出了备用的,“我睡左边,你就睡右侧,没问题吧?”

景瞬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点头。

之前的那杯暖手用的热水已经放温了,这会儿拿来吞药刚刚好。

景瞬吃完药,这才挪动身子躺了下来。

迟归干脆关掉了顶灯,只留下了一盏极暗的睡眠灯。

床确实够大。

大的哪怕睡了两个人、两床被子,空间也绰绰有余。

顶级船舱套房的一切用品都是最高标准的,柔软的床垫加上自带清香的床单,确实给人极易入睡的舒适感。

但景瞬的药效还没起,睡不着。

他只要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今晚在浴室里的画面,和前世无数次摔倒的画面交织在一块,耳畔萦绕的是嘲笑声。

有些情绪和记忆看似被压了下去,实际上,它们会在某个契机、某个时刻冷不防地重新涌起,纠缠着他挥之不去。

像阴影,像魔咒。

心理上的窒息感覆了上来,景瞬不自觉地张了张口。

忽然间,边上的迟归像是察觉了他溢出的那丝痛苦,传来询问。

“景瞬?怎么了?”

“……”

景瞬睁开眼,却不说话。

迟归微微侧身,回应了他目光里的脆弱,“在想什么?还是哪里不舒服?”

对视间,无声的静谧蔓延了开来。

景瞬的目光隐隐有些失焦,又像是透过迟归在看其他人。

他轻吸了一口气,问得很轻,“迟归,这不是你们有钱人捉弄人的把戏,对吧?”

一开始总是佯装对他很好、特别好,当他交付信任后就慢慢抽离、变得冷漠,时间一长,再告诉他,这一切都是骗人的,只是将他当成逗弄的玩具。

有些事情,景瞬不愿意再经历第二遍了。

迟归诧异,“什么?”

景瞬重新合上眼,内心深处仍然对上辈子发生的一切讳莫如深,“没什么。”

呼吸克制着绵延起伏。

景瞬轻吸了一口气,像是说给迟归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他已经习惯了独自承受一切的滋味,他害怕自己对其他人产生不该有的依赖,更害怕这份依赖到头来成为刺伤他自己的利器。

他和迟归之间,只能是协议关系,又怎么能产生依赖呢?

景瞬试图给自己加固心理防线,却又夹杂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期待和忐忑。

他紧紧闭着双眼,喃喃重复,“别对我这么好。”

空气里的沉默缓慢流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景瞬才感受到了一丝熟悉气息的入侵。

迟归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后背,是保证,更像是承诺,“景瞬,没有要捉弄你,永远也不会捉弄你。”

“……”

“所以,什么都别想了,好好睡觉。”

“……”

心尖泛起缠绵的酸意,跟随着窗外的海面晃荡。

景瞬感受着后背的无声安抚,一下又一下地打散他纷扰的情绪、打消那些痛苦和阴霾。

他终究是舍不得拒绝这份短暂的安稳感,默许了对方哄睡。

直到药效泛起,一夜好眠。

一觉醒来。

海面在阳光底下泛着粼粼波光。

景瞬在香软的被子中沉溺了一会儿,直到卧室门口有了脚步动静,他才慢悠悠地抬了眼。

迟归已经收拾整齐,一身黑的禁欲打扮,不做表情时,又恢复了那份生人勿进的冷漠气场。

“……”

景瞬一晃神,总觉得昨晚临睡前看见的迟归,像是他自己摔太狠、摔出来的错觉。

迟归站定在卧室门口,没有特意靠近,“睡得好吗?快中午了,起来吃点东西。”

“嗯。”

景瞬花时间给自己洗漱了一下,再出卧室时,前厅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丰盛的餐盘,韦迪也已经到了。

“小景先生。”

韦迪向他问好,示以关心,“你好点了吗?”

景瞬在陌生床上睡了一觉,但精气神意外恢复得不错,“嗯,没事了,这次腰、腿上的淤青也不重。”

说着,他还往迟归那边看了一眼,暗戳戳地想要证明,“我就说了,我自己上药没问题。”

迟归饮了一口咖啡,垂眸没反对。

昨晚趁着景瞬睡熟后,他不放心地检查了一遍对方的磕碰情况,还偷偷给上了一次药膏,以最温和的力道揉散红肿淤青。

景瞬靠着药效睡得很深,居然一点儿没察觉。

当然,睡相也是挺乖的。

景瞬先喝了小半杯温水,这才拿起自己感兴趣的三明治,“今天船上是有什么安排吗?”

“今天下午有个慈善拍卖会,晚上季二少准备了宴会餐。”

韦迪将早已经了然于心的行程报出,“至于晚间娱乐都是一样的,棋牌博/彩,射击,保龄球,这三样都开设了玩乐筹码。”

“宾客们可以自行决定筹码大小,只说是娱乐性质的输赢。”

景瞬反问,“如果有宾客玩上头了呢?筹码放大了呢?输了也要照样给出去?”

迟归接话,“没有人会在这种场合玩不起。”

景瞬哼哼一声。

他差点忘记了,豪门富商最要的是脸面,玩不起就会沦为笑话。

迟归问,“你对什么感兴趣?”

景瞬兴致缺缺,“都一般般,也没玩过。”

主要是他坐着轮椅,都不方便玩,要是非要选择其中之一的话,那还是射击吧。

景瞬十五岁的时候为了拍戏,去学过一点儿射箭,虽然射击是拿枪,但这两者应该是可以融会贯通的。

韦迪问,“先生,下午的慈善拍卖,我们要出席吗?”

迟归颔首,“去。”

这种场合虽说是面子工程,但只要慈善款能落到实处,就算是做好事了。

迟归说,“景瞬,你到时候跟我一块过去,这次不能再擅自行事,事不过三。”

“……”

还记着呢?

景瞬默默吐槽,嘴上学乖了,“好。”

慈善拍卖宴会的入场定在一点半,地点在四层大厅。

厅外设置了宾客签到处。

来船上服务的侍者们都是提前做过培训的。

接待人员认出了迟归这张脸,笑脸相迎,“迟先生,欢迎参与我们本次的慈善拍卖。”

“麻烦你们在这里签个字,谢谢。”

迟归干脆利落地签上自己的大名,然后将本子递给了陪同前来的景瞬。

景瞬接过。

还没等他落笔,边上就响起了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口吻称得上冒犯:

“这游轮宴怎么还有人坐轮椅来呢?”

第30章 【第030章】 “我天,真想和你们有……

“……”

景瞬签字的手微微一顿, 眸色微变。

他不是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听到关于自己双腿的议论,但这道点评的音量实在太不克制,甚至是带着明晃晃的故意。

迟归的神色同样冷了下来, 他偏过身子, 第一时间看向了对面——

来人看着五十岁左右,略显稀疏的头发正用发胶打理得服帖油亮。

他穿着一身深褐色的定制西装, 却藏不住他略显发福的身材,袖扣和胸前别针分别镶着造价不菲的珠宝针扣, 手腕上露出的镶钻表盘在灯光下闪烁出耀眼的光芒。

有钱,但显得夸张。

除此之外,他的身边还跟着一名身材姣好的年轻女子,也打扮得珠光宝气。

韦迪迅速认了出来,凑近低声, “先生, 是张傲德。”

迟归早就认了出来,他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瞳孔深处的冷意只增不减。

景瞬听见了这个名字, 紧跟着反应过来:

张傲德?

那不就是放话要和迟氏抢项目的张家?

张傲德对上了迟归等人的目光,似乎是在身旁助理的提醒下才反应了过来。

他携着女伴上前,稀疏的眉梢微微上挑,再次看向迟归的视线里多了一丝傲慢的审视,“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海市的迟三少啊,久闻大名。”

带着笑意的招呼传来,落在众人的耳中却是一种暗讽。

“……”

三少?

不是迟先生,更不是迟董。

摆明了就是在故意压低迟归的身份。

韦迪出声纠正,“张董,我们先生已经接任了迟氏集团。”

张傲德明知故问, “是吗?那我还真是不了解,迟先生,勿怪勿怪。”

迟归没有主动伸手,出口的回应不含客套,“张董这把年纪还要日理万机,海市和港澳又隔得远,您不了解迟氏的变动也正常。”

张傲德脸色微变,没料到迟归上来就拿他的年纪做文章。

“正好,我向张董介绍一下——”

迟归靠近景瞬所坐的轮椅,将手稳稳搭在了轮椅后把上,“这位是我的恋人,景瞬,还请张董放尊重点。”

最后一句话听似是请求,口吻却是强硬得不容置疑。

边上的侍者感受到迟归突然沉下来的气场,极有眼力劲地对视了一眼,连忙暗中通风报信。

“……”

景瞬没料到迟归居然会这么直接地出面维护他,动容。

对面的张傲德错愕地反应了两秒,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在港澳地区横行多年,谁见了他不得多给几分颜面?

尊重?

向来只有别人尊重他、捧着他的份!

张傲德拉下脸来,刚准备发作,身后就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张叔,迟先生,你们都在啊。”

作为东道主的季天衡快步走了上来。

昨晚在包厢碰过面的秦烨和谢从矜也来了,两人慢悠悠地跟上,各怀心思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季天衡一来就看出迟归和张傲德之间的不对付,佯装不知情地打圆场,“张叔,我向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迟氏现任的董事长,迟归。”

“迟先生,这位就是福元海运的董事长,张董。”

季天衡微微偏身站在迟归的一侧,笑着补充,“迟先生可能不知道,张叔和我爸是旧友了,算是我的长辈。”

聪明人说话总是留足余地。

迟归听明白季天衡的言下之意,微微颔首,“我和我恋人在这里签到,正巧和张董撞在一块了。”

他不是在给张傲德面子,而是在给季天衡面子,毕竟这是季家的宴会场合,作为宾客要是拂了东道主的面子,传出去也不太好听。

“各位这是抢着早来做慈善,反倒是我偷懒来迟了。”

季天衡八面玲珑地笑着,给出台阶邀请,“我看其他宾客差不多也都到了,张叔,你是长辈,你先进?”

张傲德微不可查地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只是他的目光触及到景瞬手中的签到本时,颐指气使,“季二,不是我说你,这还整得什么签到本啊?赶紧让人撤了。”

他话里有话,“在座宾客要是连彼此名字都不知道,那岂不是白混了?”

“……”

景瞬捏着签到本的手微微用力。

张傲德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带着女伴嚣张入场。

季天衡瞧出了迟归再度发沉的面色,低声劝道,“迟先生,实在是对不住,你就当是给我一个面子,张董上了年纪,行事难免……”

观望了好一阵的谢从矜突然插话,“嘁,这老东西不就是在倚老卖老,季二,就你还卖他面子。”

说着,他径直走到了景瞬的身边,“喂,签好了没有?”

景瞬闻声抬眸,这才认出了谢从矜这张出现在大银幕上的演员脸,他将手中的签到板递了过去,“嗯。”

谢从矜接过,目光在“景瞬”这个名字上略作停留,飞速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紧接着,就将纸笔丢了一旁的秦烨,“喏。”

秦烨也没拒绝,干脆落字。

这签到本其实是为了事后方便统计慈善捐款名单,只是一个再小不过的流程,也不知道张傲德在计较什么。

秦烨将东西递回给了侍者,“昨晚酒喝多了,头晕,我先进去坐着了。”

谢从矜跟着进厅。

季天衡重新看向了景瞬,微笑道,“早就听说迟先生带了伴侣上船,总算见到了。”

景瞬不太认识季天衡,只是维持着基本的社交礼仪,“初次见面。”

“昨晚迟先生和我们刚碰面,就急匆匆地往回走,我让助理一打听才知道出了小麻烦。”

季天衡说话很留分寸,但做事很周道,“我已经让人加急安装新套房的设施了,如果景先生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我这边直升机随时待命。”

迟归的面色总算有所缓和,“劳二少费心了。”

“应该的。”季天衡知道迟归如今的身价和地位,不敢怠慢,“迟先生,景先生,两位请。”

拍卖内厅的面积很大,这会儿已经坐了不少人。

迟归环视一圈,问景瞬,“你想坐哪里?”

张傲德带着女伴坐在了左侧第一排的中间,仿佛是要彰显自己的地位与众不同。

景瞬记着迟归的身份,“右侧第二排可以吗?”

隔了一个过道,不至于和张傲德离得太近,而且第二排反倒更容易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

迟归也是这么想的,笑了笑,“嗯。”

两人顺利入座。

大概是景瞬的轮椅太过醒目,周围有不少人投来的目光。

坐在头排的张傲德偏头看了一眼,招来助理吩咐,“赶紧去查查,迟归带来的那瘸子到底什么身份?”

居然就值得他宝贝成这副模样?

难道他不知道迟氏的码头港口项目想要顺利下去,那就还得依仗他们张氏吗?

助理应下,快速离场。

张傲德重新回正身子,略显粗厚的手指正摩挲着情人女伴的手。

面对周遭时不时投来的目光,景瞬视若无睹。

他往张傲德的方向瞥了一眼,隐隐带着点八卦心理追问,“那张傲德今年多大了?怎么带个女伴这么年轻?”

景瞬看着迟归,忍不住说出心里话,“看他这性格,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他有管理大企业、大家族的本事。”

别的不说,就那暴发户的审美品位,他就不敢苟同。

迟归捕捉到他眼中流动的好奇和嫌弃,暗笑,用眼神示意韦迪。

韦迪早早就做过背调,一五一十地低声告知,“张傲德今年五十五了,比起他,他父亲张顺才是真正的风云人物。”

张顺年轻时还是一名普通的码头搬运工人,那时港澳的大环境还很乱,不少帮派为了地盘明争暗斗。

传闻,张顺在某次深夜加班出工时,意外救下了当时最大帮派的头领的性命,从此平步青云。

后来,他利用手中掌控的地盘做起了码头生意。

“张老爷子活到九十六岁,生前一直捏着集团权利没放,不过,张傲德是他膝下唯一的儿子,这继承权自然就落在他的手上。”

这些年,张傲德背后一直有张老爷子监督着,对集团的经营无功无过,自从老爷子去世后,隐约是有些坐吃山空的意味。

“比起张傲德,他的大女儿张雅之这两年的名气更盛。”迟归帮着补充,“不过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不合,这次没来。”

景瞬将好奇进行到底,“为什么不合?”

迟归趁机凑近他,耳语,“看见张傲德边上那年轻女人了吗?”

“嗯。”

“张傲德先后娶了两任妻子,他女儿张雅之是和第一任老婆生的。”

“第二任妻子又生了一双儿女。”

“他这前后两任老婆和儿女们,每年都要为了财产闹得不可开交,至于那年轻女人,是他第三任情人。”

“……”

怪不得。

景瞬恍然大悟——

父母离婚多年,每年争执不休。

父亲一把年纪了还花心,甚至在外头找了个小情人招摇过市,张雅之觉得丢人。

迟归拿起了椅背袋里的拍卖档案,递给了景瞬,“八卦完了,看看今天的拍卖品有没有喜欢的?”

虽然是在做慈善,但拍下的东西总归也要看得顺眼。

景瞬接过拍卖档案本,“我来选?不是你花钱吗?”

迟归朝着椅背上微微一靠,“你现在是我名义上的另一半,谁花钱不是花?”

“……”

无法反驳。

景瞬闷咳一声,“那还是一起看看吧。”

“也行。”

本次慈善的拍卖品一共有二十五件,大多是是艺术品和珠宝饰品。

景瞬粗略地翻了翻,忽然间有了目标,伸手轻轻一点,“迟归,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一对蓝宝石的袖口针。

一大一小,一深蓝一浅蓝。

景瞬的目光往迟归今天的穿着上一扫,“我觉得这个深蓝色的,很衬你。”

迟归反说,“我倒觉得浅蓝色的,很适合你。”

他盯着细看了两秒,带了点笑,“看底下简介,原来是情侣款。”

“……”

景瞬才注意到底下介绍的小字,顿时耳根子一烫,“我才没这个意思。”

迟归却一锤定音,“当众演戏,那就要真一些,就拍这个。”

拍卖在两点整准时开始。

因为是慈善性质的拍卖,所有宾客的给价都很大方,动辄上千万。

景瞬看着一轮高过一轮的叫价,这才真切地意识到——

豪门和豪门之间有壁,世家和世家之间也有等级,就当前这些人的出手阔绰的程度,娱乐圈里的影视作品演得还是太肤浅了。

终于,轮到了景瞬看中的那对珠宝袖扣。

竞价开始。

迟归示意韦迪举牌,上来就将起拍价翻了翻,“一千万。”

景瞬听得心脏一震,破天荒地嘀咕,“我天,真想和你们有钱人拼了。”

之前竞拍价再怎么热烈,那也是一百万、二百万地往上加,迟归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迟归听见他这声鲜活的嘟囔,带了点笑,“不是你说喜欢?”

景瞬刚准备开口,结果就听见斜前方响起一道娇滴滴的嗓音,“两千万。”

“……”

大厅众人的目光顺势转移。

韦迪说,“是张傲德的情人。”

景瞬想起什么,含糊道,“你们看张傲德今天西装上的佩饰打扮,他会看中这套袖扣,叫价也不意外。”

“那不一定。”

迟归回应,又给韦迪投去一道眼神。

韦迪竞价,“三千万。”

话音刚落,张傲德就用洪亮的声线跟了上去,“五千万。”

接连两声加价,引得整个拍卖厅都议论纷纷。

迟归眸光沉了沉,确定了,“比起喜欢,他就是故意在和我们争。”

景瞬无语。

多大年纪了?

还搁这里争强好胜呢?

张傲德偏过头,看向他们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不好意思了,迟先生,我张某看上的东西,就没有让出去的道理。”

一番话说得极其傲慢,但在场只有少数人听懂了。

秦烨坐在后排,一副事不关己的玩味姿态,“姓张说的哪里是这对袖扣,分明是编号0202的深水地码头项目。”

澳港地区的势力已经很久没有变动过了,如今突然加入了一个来势汹汹的迟氏,看来近期一定是有好戏可以看了。

“……”

作为项目竞争当事人之一的迟归,自然听出了张傲德的弦外之音。

近一步,争到底,可只是慈善拍卖,根本犯不着真砸进去那么多钱,但要是退了一步,仿佛就是他在当场认输了。

就在迟归暗中考虑的时候,景瞬却抓过了韦迪手里的标牌,“六千万!”

一句话,顿时惊倒了会场里的不少人。

韦愣是跟在迟归身边见惯了大场面的,这下子也变了面色,“小景先生。”

这场慈善拍卖,他们定下的最高界限是五千万。

“怕什么?”景瞬看向迟归,一反常态地露出点骄纵姿态,“不可以吗?我就是想要~”

迟归勾唇,没刻意压低自己的宠溺允许,“可以,你开心就好。”

“六千万。”

景瞬重复,挪向张傲德的视线里带了一丝势在必得的光。

“……”

张傲德没想到景瞬居然真的敢往上加价,但刚才的狠话已经放出来了,此刻就没有后退的道理。

于是大手一挥,“七千万。”

景瞬继续,“八千万。”

宴会厅里的惊呼声一轮盖过一轮。

“不是,迟氏董事长我是认识,可他边上那个加价的年轻人是什么身份啊?这太胡来了。”

“看着和迟先生挺亲密的,应该是伴侣吧?是不是宠过头了?”

“要是这么喜欢这对袖扣,还不如花钱再请设计师定制一套呢。”

现场确实都是有钱人,但不是没有脑子。

做慈善嘛,点到为止就差不多,哪里值得真往里面砸那么多钱?

张傲德没料到景瞬居然敢狮子大开口,和他杠到这种程度,面色微变。

台上的竞拍师正在哄抬气氛,“八千万一次!”

“八千万两次!”

“……”

迟归自己不出声,却能允许另一半乱来?还要不要跟价?

张傲德握着标牌的手略显犹豫。

忽然间,后方响起一道阴阳怪气的催促,“张董,你刚都放话了,不至于让一个小年轻比过去吧?”

季天衡原本还打算出面圆场,没想到边上的谢从矜居然火上浇油,顿时无奈,“谢二,你凑什么热闹?”

谢从矜翘起二郎腿,“我就乐意看某些人被架上高台,下不来~”

前排的张傲德果然被激上了头,“八千五百万!”

说完,他在众人的惊呼中再次看向了景瞬。

景瞬沉默几秒,气势也没那么足了,“八千八百万。”

迟归察觉出了什么,眉梢微挑。

张傲德看清景瞬弱下去的骄纵气场,又听到了幅度变小的加价,事已至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九千万。”

一秒,两秒,三秒,在众人的期待中——

景瞬忽然见好就收,反手对着张傲德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气焰尽收。

他将标牌递回给了韦迪,暗松一口气,不演了,“好险。”

韦迪听见这声低喃,难得有些回不过神,“小景先生?”

迟归早就看破了景瞬的意图,实在没忍住笑了笑,“他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在替我激对方。”

景瞬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桃花眼里带了一丝狡黠,“谁让张傲德口出狂言?”

“慈善拍卖又不和那个项目挂钩,我们没必要和他置气就花冤枉钱。既然他那么想要证明自己的实力,那就让他好好证明。”

反正景瞬刚刚那么一演——

在外人看来,顶多就是迟归的恋人不懂事,漫天加价闹着玩,哪怕是争不过,竞拍价也已经顶到了这个位置,不算丢人。

但张德傲不一样,他现在可是要实打实地花出这笔钱。

“……”

张傲德对上一脸轻松的迟归和景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人戏耍了。

这两人根本就没打算真要这对袖扣!

张傲德的脸色如同倒翻了颜料盘,青红交接,十分精彩,他硬生生地扣紧了自己的扳指才没当众反悔。

果不其然,拍卖价到了九千万,已经没有宾客敢凑热闹了。

“九千万,一次!”

“九千万,两次!!”

台上的主持人一锤定音,“九千万,三次!!!”

“各位,让我们以全场最热烈的掌声感谢张傲德、张董,对慈善事业的大力支持!”

全场掌声雷动,真心掺着假意。

迟归和景瞬对视一眼,慢悠悠地鼓起了掌,气死人不偿命。

张傲德只觉得像是无数道巴掌扇到了他的脸上,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如坐针毡。

论起资本,他确实不缺这区区九千万,可一想到这笔钱花得不值,花得冤枉,花得被人算计,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很快地,专业人员就将慈善拍卖款的合同拿了过来,“张董,烦请确认合同签字。”

“……”

张傲德胸口起伏了一瞬。

他边上的情人觉得这笔钱花得冤大头,柔声问,“要、要不算了?少捐点。”

张傲德窝火无处发泄,瞪了她一眼,“开什么玩笑!”

他最要面子,断然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诈捐!周围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现在后悔,那传出去他还要不要脸了?

景瞬确认了张傲德签了字,看向迟归,“一个名字九千万,真贵~”

迟归重新将那本拍卖档案递了过去,“还剩一半的拍卖品,你再看看?”

慈善款还是要捐的,拍卖品就是走个形式。

景瞬又翻了翻,最终和迟归商议着拍下了一幅现代艺术风的画作。

将近三个小时的拍卖,剩下的宾客或多或少都参与了。

后排的谢从矜拍了一个青花瓷小马,秦烨更是拍了一件造型奇特的陶艺品,抽象得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

景瞬不说,但在心中评价:

有钱人的审美品位,有时候也不是特别能理解。

慈善拍卖宴一结束,张傲德就怒气冲冲地站起了身。

他转身对上了同步起身的迟归,以及稳坐在轮椅上的景瞬,眼中的怒火近乎烧穿,“迟董,我真是小瞧你们了。”

迟归神色淡定,回他,“比不上张董出手阔气,迟某自愧不如。”

开始吹捧,实则暗讽。

张傲德知道周围的宾客还没完全散完,克制着还不算太失态。

他冷哼一声,暗中警告,“迟归,你别忘了这是谁的地盘,比起有些项目工程带来的盈利,这九千万确实洒洒水。”

景瞬懒得听这爹味十足的中年男人说教,漫不经心地迎合,“嗯嗯,感谢张董为慈善做出的九千万贡献。”

坑了别人还在这里卖乖?

也不怕把张傲德气晕。

迟归忍住不笑,目光却凝在景瞬的脸上移不开,怎么看都觉得很可爱。

“……”

这对狗男男!

张傲德的暗骂哽在喉间,转身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