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玩偶服的特殊构造，这样被打一下其实比平时的磕磕碰碰还要痛，但叶答风只能做出很滑稽逃跑的模样。边上的工作人员把熊孩子拉开，但也不敢说什么重话，最后还是陈铃装作正义路人把那小孩训了一顿。

一个下午过去，终于到了活动结束，叶答风回到刚刚那里换衣服，头套一摘下来，映入陈铃眼里的他满头大汗，头发几乎都贴着头皮，很狼狈。

叶答风去换了衣服，出来以后还拎着四个已经化成水的冰袋。

然后他看见红了眼眶的陈铃，他给陈铃顺了顺毛：“傻乎乎的。”

晚上不用再去送一次饭，但再晚一点叶答风还是要去医院的，要赶在住院楼禁止探视前过去。在这期间，叶答风和陈铃难得地就在外边，好好地吃了一顿饭。

就在路边的快餐店，后来的叶答风肯定是不愿意来这样的店里的，可是现在他就这条件，而且因为赶时间，也没法再回一趟家再做饭。

吃饭也不是主要目的，他想和陈铃说说话。

很快，点的两个盖饭上来了，叶答风没有再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反而主动开口说起今天的工作，他道：“今天你也看到了……这就是之前我不想让你看见我出来兼职的原因，也是我不想让你早早出来‘帮忙’的原因。”

很明显的，在听到叶答风的话以后，陈铃扒饭的手一顿。

陈铃没作声，叶答风继续说：“但是我知道，你心里面很想帮哥哥忙对不对？你觉得自己也不小了，应该是能做点什么的。”

良久，陈铃才发出一声闷闷的“嗯”。

叶答风道：“其实我也很希望你能帮我一些忙，帮我分担一下。”

陈铃抬起头来，惊讶地望着叶答风。

“你现在还在读书，确实要以学业为重没错，不过如果你有什么想做又能做到的事，也可以跟我说说。”叶答风又说，“如果暂时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也没有关系，不用觉得自己在家里什么也没做很过意不去，这都是正常的……有时候哥哥觉得压力大，会表现得有点讨人厌，一直没有跟你说对不起……对不起，但这不是因为觉得你是负担。”

陈铃急忙说：“当然没有觉得您讨人厌……也不用道歉，我只是着急，觉得自己很没用。”

“没有的事。”叶答风说。

沉默许久，陈铃快把那盘本来卖相就一般的盖饭搅得稀烂，似乎是终于酝酿完了，陈铃开了口。

“其实我昨天刚遇见了一个星探来着……”陈铃说着还有点不好意思，拿着筷子不自觉地在饭里戳了戳，“他跟我说我的条件还可以，去当练习生的话哪怕没出道也可以赚一点钱，如果出道了还火了那就更好了……但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呢，我一直纠结着要不要跟您商量一下……”

陈铃欲言又止，但是叶答风知道，陈铃没说出口的话，大约就是“但是我不敢”。

叶答风了解陈铃，陈铃又何尝不是最了解叶答风的人？

如果是那时候的叶答风，听到陈铃说要去那种不知道哪来的野鸡公司当练习生，只会直接否定陈铃的想法。

所以陈铃才在纠结过后选择了先斩后奏。

无数次，叶答风都想着如果能重来一次就好了，他一定会好好地跟陈铃说。

他总是想，当初如果好好说的话，一切就都会不一样。

可能那几年他的经济条件依然不会太好，但起码小宝跟在他身边，不用过早地去面对外面那些风风雨雨。

他也不用被逼着，再长大一次。

一直以来叶答风都自诩是个成熟的人，从小在相声园子长大，接触的都是三教九流的人物，又比别人更早担起养家的担子，跟他接触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觉得他成熟稳重。

他也从来都是这样认为。

直到陈铃离开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在那个时候，他其实也还是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迷茫的未熟之人，用“成熟”的保护色来伪装自己。

在对方面前表现得越完美、越若无其事，压到陈铃身上的负担却越重。

等陈铃终于受不了走了，自己一直以来努力的支点好像也垮了。

他把自以为的好一股脑塞给陈铃，不让他参与家里的事是为他好，什么也不告诉他是为他好，让他只要专心学业是为他好……好像把陈铃当作傻子一样，明明陈铃什么都看见了，什么都知道，也会有自己的意见和想法。

陈铃是他的弟弟，却绝对不是他的附属，不应该按着他的想法来活着。

哪怕陈铃的想法不对或是不够周全，自己作为哥哥，应该做的也不是直接否定他，而是帮他把利弊分析完，再让他自己做决定。

于是，叶答风终于在这不知是梦境还是幻境中，填满了这么多年来总让他想起来就难过的遗憾。

他对着陈铃说：“当然，我希望你能留在家里，这是我的私心，但既然人家找上来了，不管那星探是真是假，都说明小宝很厉害……你跟我说一下对方的详细情况，我们一起盘一下好不好？

“盘完之后，如果你决定不去，那就在这边好好读书，如果你去的话，我也会在这边支持你……不是口头说说那种，我也会努力找出路，让自己变得更厉害。

“然后……变成你的底气，让你可以选择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也可以选择不做自己讨厌的一切。”

说完之后，叶答风看见坐在他对面的，十五岁的陈铃，缓缓点了头。

…………

梦中世界迅速变得模糊，叶答风又一次醒了过来。

边上的陈铃睡得四仰八叉，腿还搭在他身上，极其不雅。叶答风本来没想吵醒陈铃，还想再躺一会儿，主要也因为他自己还有点恍惚。

他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

但是陈铃先动了动，然后用刚醒时特有的含糊不清地鼻音喊了他一声：“师哥……”

“醒了？”叶答风问。

“嗯，”陈铃翻了个身，眼睛还闭着呢，双手都捂着脸，就开始叽里呱啦地讲了起来，“刚好像做梦了，梦到我刚中考完那段时间，您带我去看您打工，梦里面您穿着一个巨厚的小熊玩偶服，很可爱，哈哈哈，然后还和我吃饭聊天来着，跟我说了好多。”

叶答风：“……”

叶答风：“我也梦到了。”

陈铃把手拿开，微微睁开眼，适应了一下窗帘缝里透进来的阳光：“真的假的？这么玄乎？”

叶答风：“真的啊。”

陈铃：“我不信。”

叶答风：“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骗我的次数多了去了！昨天晚上还说……”陈铃说着自顾自恼羞成怒起来，“算了不说这个了……就当您真和我梦到一样的事情了吧。”

“对于那时候的事，我一直很遗憾，也很后悔，对不起。”叶答风牵住陈铃的手，语气认真。

陈铃被他的严肃劲儿吓了一跳：“……嗐，遗憾当然是会遗憾的。”

顿了一顿，陈铃又说：“不过也没必要那么在意，如果不是那个时候我们吵了一架886了，您和我都不会成为今天这样子，怎么说呢……虽然这样说有点土味，但确实过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组成了今天的你我……

“搞不好那时候我要是一直待在家里，现在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娇气包。当然当个平平无奇的娇气包也没什么，都挺好的。我觉着只要不是变成什么歹徒，那就都没问题，包括变成现在这样，也很好，虽然中间有过一些难过的事，可是命运既然如此安排了，那就有它的道理。

“……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一直在一起。”

叶答风静静地听着陈铃说完：“你说得对。”

“我很喜欢现在的我，也喜欢现在的您，对现状也没什么不满，”陈铃凑过去亲了叶答风的脸，然后坐起来，“起床搬砖了叶老师，不要搁这伤春悲秋……”

“不必回望，也不用再拿这件事自责了，这么内耗像话吗？您又不是我，别抢我人设好吧。”很难得的，换成陈铃在不断安抚叶答风，“珍惜现在就好了，然后我们可以创造更多好的回忆，和更好的未来。”

叶答风从背后环住陈铃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脑袋拱了拱，像一只大狗。

然后叶答风说：“好的陈老师，我一定积极乐观向上，努力搬砖。”

陈铃也蹬鼻子上脸，拍了拍叶答风的头，声音里含着笑意：“乖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