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你生病了”……
那是两本看上去很普通的本子, 一本封面是橙色的一本是墨蓝色。
池湛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橙色那本是他的日记本，而蓝色那本……
他目光落到蓝色封皮的本子上, 纸张边缘有些翘起，似乎经常被人翻开。
池湛脑海中闪过一丝疑问。
他没见过的蓝本就算了，可为什么青青要把自己写的日记本带上？
他料想蓝色本子是柏青写的日记之类的。
池湛几乎没有思考，就把蓝色本子放了回去。
既然青青没有主动给他看，他就不看，要是惹青青生气就不好了。
不过须臾, 池湛把目光游移到橙色封皮的本子上。
自己写的日记，还是可以看的。
男人指腹轻轻翻开日记本，纸张翻动时发出极其轻微的摩挲声。
〈池湛真实日记节选〉
5月18日
【写日记第一天。】
5月19日
【写日记第二天。】
池湛一连翻了两页, 确认了是自己的笔迹和日记。
他看着自己写了两页内容几乎没有改变的日记, 眉眼下压，眼里暗潮翻涌。
人甚至无法共情以前的自己，池湛现在回头看自己写的日记, 恶意满满发出一声冷笑。
矫情。
喉咙不受控制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像是粗粝的沙子在磨砂石上磨过：“去死吧。”
紧接着池湛像是被打开了灵魂的闸门，嘴巴里快速发出世间最恶毒瘆人的诅咒。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散发着阴郁气质的男人眼珠子快速抖动，像是在做某种古老的仪式。
“做了那么多坏事，还有脸哭着求青青爱你？哭有什么用, 恶心，烂人, 你就该以死谢罪。”
池湛面色冷沉如水，看上去极其冷漠，如果不去听他口中吐出的话语，甚至会有种他在和人谈判的错觉。
之所以能对记忆中的自己坦然吐出极其恶毒的诅咒和辱骂, 是因为池湛觉得现在的自己，和记忆中肆无忌惮伤害柏青的池湛根本不是一个人。
他不会伤害柏青的。
要他去伤害柏青不如杀了他。
以他现在的想法，即使柏青真的骗了他，他也不会追究，更别提因为那些破事儿和柏青吵来吵去，令柏青伤心。
而这种对柏青抱着极度纵容的念头，不是因为池湛清楚了一切都是误会之后才产生的，更像是他原本就会有的固有思维和做法。
说实话，池湛难以把海难之前的他和此刻的他联系在一起，要怎么看作成一个人？
很割裂。
何况七年前，池湛为了能成功接近柏青，他就千方百计调查了柏青性格和弱点，得知了柏青是个为达目的，撒谎成瘾的人。
而他当时的想法是什么？
池湛眼睫慢慢下阖，眼睑处落了一层阴影。
无所谓。
是无所谓。
说他恋爱脑也好，说他遇上柏青智商就掉线也罢。
最重要的是，从一开始，池湛对柏青有着无底线的包容，无论他是撒谎还是做坏事，池湛都是无所谓的。
就像他之前跟柏青说的一样，如果有一天，池湛发现柏青骗了他，他会做的只会是成为柏青的共犯，陪他把谎言弥补得天衣无缝。
如若当年……
池湛的情绪不断变化。
当年他要是发现柏青和他谈恋爱的居心不良……难道第一反应是要恨，要报复柏青吗？
不，不是的，绝不会是那样的想法……
绝不是……那样做。
他应该会……
池湛的修长的手指慢慢攥紧了橙色封皮。
他应该会……继续视奸柏青在国外的生活，想尽办法重新入侵柏青的世界，跟踪在柏青每一条上学放学的路上，每天在柏青的座位上放他喜欢的牛奶……
直至柏青有一天终于有所察觉，不过柏青永远找不到罪魁祸首，等到柏青的害怕和不安达到一定程度，届时他就会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柏青面前，装作好人安慰他，关怀备至……
慢慢地……慢慢地去入侵……
池湛脑海里阴暗的念头不断滋生，犹如急速扩散的病毒，来势汹汹。
池湛脑海里乍然蹦出一个念头。
被骗了又怎么样？青青愿意骗我说明他心里在乎我啊。
霎时间，池湛如梦初醒。
对啊，这才是他应该有的想法！
阴湿宅男的脑回路的确都不太正常。
不过池湛的确刹那间察觉到了不对劲。
对啊，以他当年和柏青蜜里调油的状态，他怎么会轻易放手呢？
绝对不会。
说到底，池湛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更何况在早就知道柏青性子的情况下，又怎么会因为柏青放在胶囊里的纸条就对他产生恨意呢？
骗了就骗了，有什么好说的，青青才是最重要。
他才不会因为区区一张空白纸条就恨上柏青。
不符合逻辑。
池湛时隔多年，终于连上了信号。
拥有着一颗高智商脑袋的他从头开始梳理。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对柏青做那么过分的事情，说那么过分的话？
池湛觉得自己正在隐隐约约触摸到什么东西，而且他野生动物般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东西似乎柏青知道。
因为恢复记忆后，池湛不止一次在柏青面前提过，他觉得之前的自己很陌生，像换了个人似的。
可是柏青每次听到他这么说，都会岔开话题，似乎不太想让池湛继续探究。
怎么可能呢？
池湛嘴里仍喃喃自语着恶毒的诅咒的同时，不断思考推算着。
很奇怪。
即使是在恢复记忆后，池湛仍觉得十分怪异，他就像是被迫观看了一场电影，然后再强行告诉池湛，他就是主角。
令池湛觉得自己就如同一串代码，一开始运行良好，可突然有一天遭遇了病毒感染，无法控制变成异常无序的乱码，而这种异常体现在他开始频繁失误，毁坏报错，直到最近才重新恢复正常。
好像从某个时间点突然变得异常，如同变了个人似的。
池湛无法代入，甚至对记忆中变成乱码的自己充满恶意。
一连诅咒了好几十遍，池湛的心绪才渐渐平静下来，他定了定神，继续翻看日记本。
可接下来映入眼帘的每一个字，都犹如一记重锤狠狠捶在了他心口，把他的胸膛硬生生砸出了一个漏风的洞。
5月20日
写日记第三天。（划掉）
被骂了，让我重新写……今天和青青玩了半个小时游戏，他离我很近，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铺满整页的讨厌）
……
池湛心里一震，橙色日记本陡然从他手中滑落，本子掉落在地发出略显沉重的闷响。
这是什么？什么东西啊？！这是他写的？！
不，不会的，他怎么会写出这种话来？！一定是有人模仿假冒了他的笔记！
对，一定是这样的。
倏地，男人迅速捡起地上的日记本，又检查了一遍，可手却在微微发抖，整个人透着一股巨大的惊慌失措。
他瞳仁剧烈颤动，视线快速移动，一目十行，恨不得把日记本盯出个洞来。
5月24日
今天玩了游戏，他叫我乖乖，讨厌这个称呼，无论他叫我什么，我都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铺满整页的讨厌）
5月25日
【讨厌叫他的名字，青青说快了有点像亲亲，有好几次他都因为听错而主动亲我，好香，好软，好讨厌，连名字我都这么讨厌，天下第一好，没法喜欢他……恨他（略）……………恨他（略）………………………………恨…………厌恶……】
5月29日
【做噩梦了，我恨他……他不许离开我！要相互纠缠不休到死！
又吵架了。】
6月8日
【回到过去，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9月23日
【吵架。】
9月25日
【已经不愿意和我说话了吗？】
9月26日
【为什么不和我说话了，生气了吗？不要生气，我恨你】
9月30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好像生病了……】
10月4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不是生病，那是什么？】
10月13日
【生生世世都要相互纠缠不休到死！】
10月18日
【又不和我说话了，还要和我分房睡，烦躁】
10月25日
【有点难吃。（划掉）
再难吃也没有我的份。】
…………
砰——
橙色封皮的本子二次落地。
池湛慢慢蹲下身躯，颤抖着手指插入发间，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是他写的？！怎么会？！！他怎么会写出这种东西？！！
不、不可能！！
虽然池湛内心在疯狂质问，不愿意承认，可其实他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笔迹的确是他的。
但是内容怎么和他印象中的不一样？！！
他开始反复回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明明就……明明就……
池湛想起他写这些日记时的心理活动和目的。
【有时候惹柏青生气了，他就会在日记里暗戳戳表白和哄人。
如果柏青做了他喜欢的事，他就会在日记中用大篇幅描写他的喜爱，以期望柏青能更多回应他的喜欢……】
对啊，这才是他当时写下这些字的想法，可是为什么……
池湛缓慢咔咔转动自己的眼球，崩溃的视线黏在橙色本子上。
为什么他会写下与自己内心完全相反的内容。
霎时间，几乎是下意识的，池湛布满血丝的眼球蓦然一转，鹰隼一般锐利的视线瞬间攫取了能给他答案的东西。
白色行李箱敞开着，墨蓝封皮的本子静静躺在一堆衣物上面。
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池湛颤抖着手快速抓起另一本。
他迅速翻开第一页，急切的动作令纸张发出划破空气的声响。
池湛以为会是日记之类的东西。
可没想到翻开第一页，看到的却是关于他的一些基本信息。
姓名：池湛
性别：男
出生年月：1999.11.24
血型：AB型
池湛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柏青为什么要把他的基本信息写在上面？
紧接着他又翻了一页。
只一瞬间，池湛浑身血液都凉了下来，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脸上的表情仿佛被冰冻住了一样，只余苍白。
薄薄的白色纸张上记录着一大段文字。
【—————————观察记录—————————】
主诉：多疑，敏感，情绪波动大，记忆丢失（后添加）
现病史：患者疑似出现行为与内心感情匹配困难状况，认知误差大，无法控制自身行为，想法消极，且患者较过往相比，性情大变，表现为经常性情绪低落，脾气暴躁，断片失忆，分离焦虑明显，睡眠质量较差……
个人史：既往性格孤僻，不愿与人接触
家族史：疑似家族内近亲有精神病史（后添加）
（不重要内容略………）
初步诊断：空白（打了一个问号）
………】
也许是下笔的人心绪也不甚平静，在空白处打了很多问号，还写了诱因，情感与行为不匹配，情感协调障碍等猜测。
写得很乱，像是想到什么字眼就写什么。
底部落款了日期，是去年12月18号。
比池湛第一次写日记的时间还要早半年。
男人眼球蒙上了一层苍白的细霜。
下一页。
【此为非专业观察记录，仅供参考】
又翻了一页。
〈柏青观察记录重要内容节选〉
某某年12月18日
【今天是记录第一天，之前的猜测在今晚好像都成为了现实，让秀儿帮忙查了六年前警局报案记录，原来除了那一次，之前还有一次入室盗窃……所以真的是误会，他没有故意泄露视频，只是被偷偷转发了，那我们这六年，到底在做什么？（纸张出现被泪水洇湿的痕迹）】
某某12月21日
【确诊斯林弗利情感协调障碍，认知出现偏差，难以将行为和情感对应上，表现为混淆爱恨，将积极情感异常转变为消极情感，潜在诱因疑似为童年长期处于高压状态，遭受养父虐待以及精神压迫。
患者长期存在不愿意表达情感，将内心情感掩埋深处的抵抗做法。
病发关键诱因实际为恋人断崖式断联，疑似连带加剧了精神问题……从而彻底爆发。
处理：增加与患者接触时间，同吃同住，尽量使患者心情愉悦，避免令患者不虞的事物出现在他视线内，给予患者更多的耐心、引导，关注患者内心世界】
1月18日
【患者情绪近期有较明显改善，认知不协调情况减少，情绪稳定。
处理：继续保持，增加与患者接触，关注患者内心世界。】
3月10日
【突发情况，患者由于外在人为刺激出现应激反应，他妈的柏生廉为什么要出现！晦气东西！（一大段脏话……）
处理：不要和他吵架，保持情绪稳定去安抚他，避免在他面前表现消极情绪】
3月21日
【不能哭，不要哭，至少……不能在他面前哭，绝对不能消极，我稳定他才会稳定】
5月2日
【怎么又复发了？！患者疑似出现自毁倾向（洇湿痕迹）】
5月10号
【问了老师，老师说可以和他多做一些温馨的益智小游戏，可以改善病情，玩了象棋】
5月18日
【尝试让他写日记】
5月19日
【在这演敷衍呢！什么叫写日记第二天！】
5月20日
【讨厌？行为与情感不匹配状况加剧，表现为无法控制自己，日记内容将“喜欢”替换为“讨厌”】
5月24日
【有必要写满整页讨厌吗？】
5月25日
【患者日记内容“爱”替换为“恨”“厌恶”等字眼】
5月29日
【要再对他好一点，可又吵架了】
6月8日
【生日愿望是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回到他还没有生病的时候，我一定不再犯错误，不会离开他……】
9月23日
【又吵了，不是要道歉，也不是要公平，那到底要什么啊？要怎么才能治好你啊……（泪水洇湿痕迹，】
9月25日
【患者疑似出现屏蔽性保护，出现无法听到他人的声音的表现】
9月26日
【为什么其他人的声音都可以听见，唯独只有我和你说话听不到……你在抗拒我吗】
9月30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会听不见我的声音了……】
10月4日
【要查很多病例资料，和老师讨论他的病情，学习使人暴瘦】
10月10日
【在我说爱他的时候，就会变得听见我的声音，我的爱才是能治愈你的关键吗？怎么可能？不科学】
10月13日
【生生世世都要相互纠缠不休到死！】
10月18日
【查资料和老师讨论他的病情，又不能让他发现，只能分房睡了】
10月25日
【怎么偷吃我做坏的蛋挞啊……可怜……（泪水洇湿痕迹）】
…………
池湛一页页地翻，死死盯着每一个细节和文字，像是要把这些字深深刻进自己的骨血。
渐渐地。他恍若身临其境，眼眶渐渐湿润，泪水积攒到不堪重负从脸颊滑落，泪水滴在纸张上，与右下方柏青洇湿的痕迹处完全重合。
原来……原来是这样……
池湛垂下头颅，身体如同雕塑一般僵在了原地
过往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不断闪现。
在旅馆那晚，柏青声音哽咽。
【你生病了……怎么会这样……怎么都没有人发现啊！】
池湛至此才明白，原来当时柏青不是在说他发烧了，而是在说他“病了”。
那一晚，柏青发现池湛病了，所以什么爱啊欺骗啊，都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池湛因为他当年的不告而别受到刺激，从而产生行为错乱倾向，认知出现偏差，他没办法记清自己曾说过的话，没办法做到知行合一。
好在这种情况只在关于柏青的事情上发作。
多讽刺，在旅馆那夜之前，柏青都还在怀疑池湛到底爱不爱他。
可那夜之后，他就不再怀疑了，没人能比他更确定，池湛爱他爱到骨子里。
多讽刺，爱意深浅要靠疾病来证明。
有多爱，就病得有多重。
一切都通了。
过往记忆还在不断闪过，所以柏青后来才会说他在道歉，他在给池湛公平。
因为池湛病了。
所以无论池湛在他那里犯了多大的错误，柏青都会轻易原谅。
因为池湛病了。
所以柏青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在他面前哭，永远是一副温柔可靠的样子，他绝不能在池湛面前泄露出一点破绽。
因为池湛病了。
原来有一段时间池湛觉得柏青不跟他说话，经常嘴巴在动，可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不是柏青不愿意和他说话，而是池湛病情加重，听不见柏青说话了。
怪不得池湛念日记时，柏青会是那样一副慌乱的表情，因为他发现池湛的状况越来越差，真实日记并不像池湛所读的那样，他甚至连看着自己写的日记，都无法念出正确的文字了。
【我向你道歉，无论你想要我怎么做，我都愿意去做……】
【你看着我干什么？】
【我在观察你】
【池湛你脾气变得好差】
【我原谅你】
【但是没关系，我原谅你】
【为什么？】
【没有什么理由，因为我要对你好一点】
【你是生病了吗？】
【你才有病】
【没事，他有病，不用理他，继续开吧】
【他这人有病】
【你不是被夺舍了，你之前是纯有病】
一切细节，都串联起来了。
柏青在说他有病的瞬间，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想要告诉池湛，他真的病了。
原来柏青早就知道他们分开是误会，甚至比他要提前一年多知道真相。
怪不得，怪不得池湛住院那段时间，和柏青说从池胜全那里得知了当年的真相，而柏青却表现淡淡，并没有很在意。
因为不重要了，其他都不重要了，什么误会什么欺骗，在柏青眼里，只有治好池湛才是最重要的。
至此，池湛才终于明白，柏青那隐藏在无人处，伟大的爱意。
咔哒——
房门被打开。
穿着家居服的柏青一手捧着平板，一手端着水果拼盘进来了，他头都没抬，小心注意着有些不稳的拼盘。
一进门就下意识召唤池湛，可一抬眼。
“乖乖，快过来帮我——”拿一下……
第82章 第 82 章 “我们当时都太笨了”……
房间里突然陷入死寂, 空气在此刻好像变得不流通了似的，落针可闻。
池湛缓缓抬起僵硬的头颅，望向柏青的眼睛空洞又无神。
他张了张干燥无比的嘴唇, 声线像是在沥青路面上又铺了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鸡蛋壳，粗粝又沙哑。
“我生病了吗？”
他一字一字道，缓慢到诡异的嗓音里流露出一闪而逝的小心翼翼。
柏青有种强烈的直觉，倘若他在这个时候回答得稍有不妥，那摇摇欲坠的池湛就会完全崩溃坏掉。
柏青眉眼掩藏在阴影之中，他沉默地将手上的东西放下, 待完全放置好后才走近池湛。
略带冰凉的手指抽走池湛手中的记录本，又理了理他的领子，才抬眸望进男人的眼底, 柏青如同立下誓言一般认真给出了回答：“是的。”
“你之前生了一点小病。”柏青用拇指和食指比了很小的手势, 试图把这件事说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点点小问题。
柏青这次没有敷衍和逃避，也没有说着暧昧不清的话, 用轻柔的声线娓娓道来。
从回国他们重逢那一晚, 柏青在游轮的仓库里见到池湛的第一眼，就敏锐察觉到了池湛身上的不对劲。
这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打死也不会怀疑运筹帷幄的大佬池湛会存在精神和心理上的疾病。
可偏偏是柏青，偏偏是自身也曾存在不自觉撒谎问题的柏青, 他太知道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了。
偏偏是为了破解自身心理问题，多年致力于研究学习心理疾病的柏青。
偏偏是见过六年前, 那个真正爱过他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柏青。
他怎么会看不出呢。
不过当时柏青心中只觉怪异，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二人分开太久，难免产生一些距离感和不熟悉感。
可随着二人接触越深, 柏青便愈发觉得矛盾，重逢后的池湛总是令他有一种驱散不了的匪夷所思。
特别是他在车上发现池湛给他设置免打扰以后。
二人吵架时，明明是池湛在对他说过分的话，可池湛脸上是比柏青还要哀恸难过的神情，扭曲又怪异。
池湛表现得就像是身体里有两个灵魂，一个在极致地爱他，一个在极致的爱里滋生了滔天的恨意。
既爱又恨。
从那之后，柏青开始有意无意去留意池湛的行为出发点。
但是当时他并不能确定，直到灌酒事件发生，柏青逃跑后，池湛也从酒吧驱车赶往柏青的大平层，抓着柏青的肩膀，说了一些话。
“你还记得你当初说了什么吗？”柏青略显冰凉的指尖划过池湛的紧锁眉宇，想要替他拂平沟壑。
柏青迎着池湛迷茫的目光，轻轻说：“你说……”
【我再也不会威胁你了，你不想让我亲我就不亲，也不会再和你吵架，我、我不会爱你，对你不好，你教教我好不好，你教教我，昂？我会对你好的……我会对你好的！你教教我吧……】
那是一句和当时语境完全不相关的话，却完全透露了池湛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恐惧。
池湛双眼蓦地睁大了，露出了完全无法理解的表情，怔怔然道：“我……我真的说了那些话吗？我、我不知道为什么要……”
柏青打断他：“你不知道，但我知道，知道你为什么要说与当时语境完全不符的话。”
说到这里，柏青顿了一下，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池湛耳后的皮肤，才继续道：“乖乖，你当时并不是在因为酒吧里的事情跟我道歉，对吗？”
池湛噙着泪摇了摇头，他不记得了，没办法给出答案，那些没由来的情绪崩溃到底是因为什么？池湛脑中的记忆混乱不堪，只能无助地盯着柏青。
“我当时太生气了，根本没办法理清思绪，可等你离开后，我冷静下来重新审视整件事，才觉得奇怪，你说那句话的时候，不是在为酒吧的事道歉，而是……”
柏青掀起眼皮。
“而是为了当年被你威胁，因为你而额头受伤，和你吵架之后一走了之的我道歉。”
“那是你当年想对我说，却没能和我说的话对吗？”
“那时候我便有了一个猜测，你好像……一直都没能从七年前走出来，无论是心性，还是灵魂……”
“都被困在了七年前，时间在你这里，没有流动。”
柏青下了判断。
池湛苍白的嘴唇不自觉抖了起来，他直觉柏青说的是对的，他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雪夜。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那个岣嵝着脊背，跪在黑暗雪夜里无助又绝望的人。
那么多年过去了，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包括柏青，只有他，只有他走不出来……
七年前2月10日，冬季，这天发生了四件令池湛难过的事。
柏青逃离寒冷的北半球飞往正值夏季的南半球，池湛在那年冬天失去了他的爱人，那盆仙人掌没熬过冬天就死了。
第四件事，是一件连池湛也不知道的事，他在那个晚上因为无法承受与柏青分开的打击，诱发了心理和精神双重疾病，患上了斯林弗利情感协调机制障碍。
唯一一次赌气，代价是令他失去柏青六年，让他自己患了病。
只有他一个人，被困在了过去。
池湛意识到这一点，心脏如同被锤子狠狠锤了一下，瞬间胸腔里血肉横飞。
他鼻腔和呼吸道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扎满了似的，一呼一吸都带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刺痛。
柏青看着他，继续解释道：“那是一种难以将语言行为和内心真实想法匹配上心理疾病，你很早之前就有预兆了，我们刚谈上的时候，你却不会对我说喜欢，明明看到我的消息了，发消息总是要过30秒才回我。”
“在你的潜意识里，似乎表达喜爱是禁止的，不好的，一旦你表达了，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我猜这也许和你以前发生过的事情有关，对吗？”
池湛愣愣地听着柏青的猜测，想起了他的小时候的日子。
他出生在一个普通且幸福的家庭里，父亲是一个大学里计算机领域的教授，在计算机专业上十分有天赋，而继承了父亲高智商，又同样热爱计算机的池湛青出于蓝胜于蓝，在很小的时候就展现了非凡的天赋。
父母为了鼓励他，还给他配备了当时堪称顶级的设备。
可惜好景不长，一场车祸夺走了池湛双亲的生命，只留下一个独子活在这个世界上。
而那场车祸的间接原因，是池父池母在下班时，想顺路拐去买儿子喜欢的冰淇淋蛋糕，途中不慎被司机疲劳驾驶的大货车撞翻，二人当场去世。
而在双亲去世后，池父唯一的弟弟，也就是池湛的叔叔池胜全，就成了池湛的监护人。
而池胜全从小生活在优秀哥哥的光环之下，嫉妒成性，性格早已扭曲，又在少年时期对计算机产生浓厚兴趣后，发现了他哥在计算机上拥有比他厉害千倍百倍的天赋。
从此以后，池胜全便自暴自弃，放弃了计算机上的钻研，甚至对计算机深恶痛绝。
刚失去双亲的小池湛精神恍惚，在池胜全来接他时，坚持要将父母给他配备的设备带走。
池胜全本来还对这个小侄子抱有一丝怜悯，这下转头看到那些设备，又转头看池湛对设备一脸不舍和在乎的模样，火气蹭地一下上来了。
当场举起铁棍，将所有池湛在乎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
小池湛哭到断气也没能阻止池胜全的暴行。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池湛从此以后，心里埋下了一个根深蒂固的种子——只要他对什么事物表达出喜爱，那么得到的只会是加速失去。
池父池母因为他表达出对蛋糕的喜欢，代价却是双双失去了生命。
因为他暴露了对设备的不舍和留恋，换来的是池胜全疯狂砸毁的结果。
多年过去，脱离了池胜全的池湛，自认为那颗种子早已消失，却不知道，他从来没有摆脱过。
其实倘若没有童年那些经历，在得知柏青一走了之后，池湛正常的轨迹的确是会和他所想的那样，跟着柏青到国外，重新入侵柏青的生活。
可惜天意弄人，在看到时间胶囊里的空白纸条的瞬间，种子彻底破土而出。
都是因为他太爱柏青了，所以柏青才会离开他。
这样一种错误思想瞬间占据了池湛的脑袋，如病毒一般快速渗透进他摇摇欲坠的灵魂。
所以，不能爱，绝对不能表达出爱！绝对不能！一旦表达出来就完了！
灵魂不断滋生出极致的痛苦和绝望，同时在心理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下，这种不能爱的想法跑向了另一种极端——要恨！要恨才能留下自己想要的。
在六年里，这种思想不断冲刷着池湛的灵魂，爱恨不断交织，两种情感持续斗争了整整六年，终于，池湛病了，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精神疾病——行为和感情彻底混乱了。
“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单纯的心理疾病，可是后来我发现它比我想的要严重得多，还伴随着记忆断片，情感失衡，认知误差……甚至……自残。”
“也许是一种保护机制，你会忘了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因为你不愿意接受，不愿意去接受你对我说出过分的话，做过伤害我的事，所以你的做法简单粗暴，直接全部忘掉。”
“后来你情况越来越糟糕，开始听不见我说话，写的日记也变得混乱，明明想写喜欢和爱，下笔写的却是讨厌和恨，甚至我让你念，你看着日记本，也没办法念出正确的字了。”
柏青手臂环住池湛的劲腰，把脸贴在他的肩膀上：“我不怪你，你自己也很混乱，你不是查不到那些真相，也许你只是忘了，乖乖，你已经很努力了，每一次你想要对我好的瞬间，都是你战胜了疾病的结果，你做那些事都不是真心的，只是我的离开让你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你太爱我了。”
是了，池湛不是查不到，而是发病的脑子告诉他要恨，于是在那六年里，每当查到关键线索或察觉到不对劲时，他便会被迫失忆，忘掉关键信息，仅仅只是脑子为了要让他维持恨。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爱意经久不息，恨意便会日渐削弱，对于池湛来说，他对柏青的爱不需要刻意便每天叫嚣着疯长，反而是恨意才需要千方百计去维持，控制不住地去失忆去忘记，然后反复回忆并加深柏青对他的欺骗才能维持。
生病的脑子就这样骗了他六年。
爱恨交加，此消彼长的状态持续了六年，直到柏青回国，重新出现在池湛的世界里，爱意再也无法抑制，轻易地占据上风，勉强维持的平衡彻底被打破。
“还有，”柏青抬起头来：“虽然迟了很多年，可我还是要说，我当初离开，不是因为发现你爱上我了，你爱我没有错，只是我们当时……”
柏青抿了一下唇：“我们当时都太笨了。”
池湛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他，许久，突然落下泪来，滚烫的泪水滴在柏青的手背上，语气里全是慌张和无措。
“可是……可是你怎么办啊……我、我控制不住……你怎么办……”池湛发作一样，手抖得厉害，神经质地去摸柏青的后颈，胳膊，肩膀，重复一遍又一遍。
“我不要……我不要……”
池湛崩溃地哭着，一边从柏青身上寻求安慰，一边悄悄滋生了死志，可不知道为什么，不知从何时开始，每当他想要伤害自己时，就会有一种无形且强势的东西击溃他的想法，让他再也不敢有动作。
他崩溃极了，自己做不到，他便想让柏青完全掌控他，制裁他。
池湛哆哆嗦嗦地开口，语气里充满希冀。
“你、你杀了我吧，我不要这样活，不要伤害你……不行的……”
第83章 第 83 章 “是只属于他一人的观音……
柏青细细观察池湛, 拒绝道：“我不要。”
“为什么！？”池湛声音失控，他不明白柏青为什么不惩罚他，不恨他, 他对柏青做了那么多无法原谅的事情，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惜。
可随即，池湛很快就想通了，他脸上挂不住泪水，动作急切用手背擦干净脸, 小心翼翼道：“你嫌会脏了你的手？”
池湛语速快了几分，低声呢喃：“也是，你要干干净净的……干干净净的好……干干净净……”
柏青见他越说越离谱, 细白的手指直接捧住他的脸, 掰正，直视陷入自己世界里的池湛，不允许他逃避。
“不是的, 是因为我爱你, 你懂吗？”
“爱我？”池湛呆呆望着眼前的人，眼眶又红了。
对啊，青青爱他，青青又怎么会不爱他呢, 就算他已经变得面目全非，青青也没有想过要放弃他。
这样深刻的爱, 过去的自己却视若无睹，被疾病所蒙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到也听不见柏青。
池湛脊背颓然弯了下去, 心里深处突然涌上一股绝望和哀伤，那如丝如线的情绪慢慢织成一张大网，然后凭空而落，将池湛笼罩得严严实实。
他快要窒息了。
“而且你已经好了，以后我们就好好的，好吗？”
“出发的机票一周前已经买好了。”
柏青捏了一下池湛的指尖，动作亲昵。
池湛垂眼看他，目光细细划过柏青的眉眼，极力稳住发颤的手指，覆上柏青的脸颊，动作是极致的温柔与克制。
柏青下意识歪头蹭了蹭。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我变成那样，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
柏青理所当然道：“因为你生病的最大原因在于我，而且你只会被我影响，这意味着，只有我能治好你，所以我要负起责任，把你治好。”
池湛听到这个答案愣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啊……”
他眼底倒映着深深的眷恋和爱意。
池湛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晰地明白一个事实。
那就是，柏青已经往前走了，在他们之间空白的六年里，他长成了一个优秀，成熟，有担当负责任的人。
是他，是池湛自己，以爱和恨之名，将柏青困在了原地，千方百计，用尽手段，哭着闹着不让他走。
这是他的爱人，多么可怜。
池湛的目光一寸一寸温柔地流连在眼前的人身上。
世上怎么会有怀着这样一颗悲悯之心的人，像是只为他一人而来，是只属于他的观音。
那么珍贵。
他的观音，就应该值得信徒付出一切，为其造庙宇，干干净净端坐莲台，享无边香火供奉。
半晌，在柏青忍受不了沉默之前，池湛毫无预兆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下似乎掩藏着连柏青也不知道的情绪。
柏青有些不安，可直到晚上睡觉前，池湛也没有表现出更多的东西。
第二天早上。
池湛失踪了。
柏青醒来摸到旁边空荡荡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就是一阵兵荒马乱。
出动无数人力搜寻池湛的下落。
张扬和沈丘风也很快收到了池湛消失不见的消息。
二人赶过来时看到的是柏青一脸颓唐的坐在一楼客厅里。
身上的睡衣还没换下来。
想来是从早上就开始忙活找人了。
可一个上午过去了，池湛的下落依旧不明。
沈丘风和张扬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从对方眼中读出相同的想法——太难了。
想要找到主动消失的老板，太难了。
不用说现代追踪技术无非是那点网络定位和满大街监控天网，可试问这些东西，有谁能掌握得比池湛更精湛。
所以几乎只有一个可能，只要池湛不主动现身，世界上没人能找到他。
张扬心里急得要命，急忙问柏青他和老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老大突然作出如此异常的举动。
柏青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将他昨天和池湛的对话告知了二人。
“生病了？还有自毁倾向？怎么可能？！！”
二人听完惊讶万分，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张扬最先沉不住气，他看着柏青，反应很大：“老大都病得这么严重了？柏先生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们？！！”
柏青一脸沉痛：“我告诉你们了啊，我说了很多次，是你们不相信我的话！”
“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们了……
张扬原本还想反驳，可话才说了半截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猛地瞪大了眼睛，连带着一旁安静的沈丘风也沉思了起来。
【没事，他有病，不用理他，继续开吧】
【他这人有病】
【他那时真的有病】
……
“我说过很多次。”
是了，二人全部想起来了，柏青的确多次在他们面前说过池湛有病的话。
但是他们都把他的话当做玩笑，谁会信呢？那可是池湛！是那个年纪轻轻便成为海城食物链顶端的男人。
每一个见过池湛的人，都不会相信的。
张扬整个人瞬间蔫巴了下去。
只有一旁的沈丘风，他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失魂落魄的柏青身上，眼里闪过一丝审视的眸光。
这是什么意思？免责声明？我都告诉你们了，是你们自己不愿意相信，那就不关我的事了，你们别来怪我。
沈丘风在无人知道的角落，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细细观察这位看似无害的老板娘。
池湛存在自毁倾向的事实确实吓了沈丘风和张扬一跳，二人忧心忡忡走后，柏青挥手叮嘱管家有了池湛的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随后便颓废地转身上楼回卧室了。
直到卧室门关上，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柏青才卸下紧绷的神经，他给池湛又发了几条信息。
【你在哪里？】
【到底怎么了？】
【你回来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
也许是他表现得太过慌张了，让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给池湛打过一个电话，只是一味地发信息。
当然不能打，万一池湛接了怎么办？
毕竟池湛从不会错过他的任何一个电话。
他很确信，池湛不会有事的。
发完几条不痛不痒的信息，柏青重新躺回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过了两天，沈丘风又来了一趟，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有种莫名的预感，找到池湛下落的关键在于眼前的人。
此刻柏青和沈丘风面对面坐在客厅里，面前的茶几上摆着茶香泗溢的母树大红袍。
沈丘风放下茶杯，不动声色抬眼细细打量面前的人。
外表看上去是比几天前憔悴了不少，仿佛真情实意为了池湛失踪的事情劳心劳力，只是……
眼神过于平静了。
柏青察觉到沈丘风审视的视线，并不觉得冒犯，反而觉得有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是很遗憾，我的确不知道他的下落。”
柏青摊了摊手，随即话锋一转，诚心诚意道：“不过……我知道他不会有事的，虽然我很想此刻见到他，但是他的确需要时间，来想明白一些事情。”
“为什么你觉得——”他不会有事呢？
沈丘风的话才开了个头，便被急匆匆的管家打断。
“柏先生，沈助理，你们快看手机！热搜！”
沈丘风一愣，继而动作迅速解锁手机，一点开热搜，只见一个加红加粗的话题便挂在热搜第一位，热度十分火爆。
而热搜标题是：#斯诺池湛道歉音频#
沈丘风一看见这标题，心便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他点开音频文件，池湛低沉沙哑的嗓音便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本人池湛，现已卸任斯诺管理职务，今天发出这条音频，是想要为自己过去做的一件事道歉，去年12月14日，海城一小部分人收到一个视频，视频内容是本人对柏青先生进行欺凌的举动，而事情的起因全是我个人对柏青先生纠缠追求不成，恼羞成怒作出的不理智举动，柏青先生纯属遭受我本人的无妄之灾，在此，我郑重向柏青先生本人道歉】
短短的一个道歉音频，令沈丘风心里掀起滔天骇浪，他瞳孔紧缩，倏地抬头看向的柏青。
“你——”
在沈丘风看过来的前一秒，柏青唇边一闪而逝的笑意敛得一干二净，等沈丘风看过来时，柏青面上已经换上了一脸错愕，似乎对池湛的举动也感到意外。
吃瓜群众们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震惊斯诺易主的消息，还是震惊斯诺掌权人竟然因追求不成，对他人进行欺凌。
热搜词条不断更新，网络上讨论得热火朝天，无一例外和池湛有关。
#池湛欺凌#
#池湛柏青#
#斯诺池湛卸任#
#人渣池湛#
除了对池湛的铺天盖地的骂声随之而来，还有更多的是娱乐至死的人，想要求具体欺凌视频。
可奇怪的是，所谓的欺凌视频早已在泄露的第二天，就被人用不知名手段黑掉，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有一些看过视频的海城名流们，看热闹不嫌事大，把视频内容用文字描述了出来。
尽管只是文字描述，可这并不妨碍网友和吃瓜群众讨论得津津有味。
甚至有人猜测，视频之所以消失得如此干净，不留下一丝痕迹，都是池湛为了掩盖自己的不耻行径。
而柏青这个受害者，反倒被他们忽略得彻底。
池湛的目的达到了。
他用这种方式偿还柏青，用实际行动去忏悔施加在柏青身上的不体面，从此以后，海城的人提起柏青，不再会有轻蔑，只会觉得柏青实在是无辜，因魅力太大平白遭了池湛此逢对待。
外面腥风血雨，而这些都与柏青无关了。
他掀起薄薄的眼皮，对着失踪已久，终于肯露面的男人发出了不可置信的询问：“你、你说什么？池湛你再说一遍！”
男人声音发紧，与极度不舍且眷恋无比的眼神相对的是，他语气中暗含难以察觉的坚定，像是做了自己人生中最难以割舍的决定。
“我说……我放你走，干干净净地走。”
第84章 第 84 章 “训狗！训狗！训狗！”……
池湛消失这一趟回来后, 看上去变得更沉默、更阴暗了，整个人灰扑扑的，像是已经坠入地狱的恶鬼, 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眉宇间尽是与生俱来的冷漠。
柏青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认真的吗？”
池湛没吭声，只喉结上下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难以承受的东西，可过了半晌，还是点了一下头。
“为什么？你真的要放弃吗？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 马上就要迎来幸福生活了。”
“明天离开的飞机就要飞了。”
柏青的声音很轻，虽然是在询问，可语气中却没太多疑惑, 像是在例行询问, 走一下流程。
你确认在得到我之后，你还能坦然回到没有我的世界吗？你真的还能放手吗？
很明显，池湛回不去。
单单是几天不见柏青, 他便整夜整夜失眠, 现下眼睑乌青，脸色嘴唇苍白骇人，看上去宛若病入膏肓的病患。
因为他的道歉音频，网上都是网友对他的辱骂和讨伐, 还掀起了一场批判特权阶级的腥风血雨。
可池湛一点儿也不在乎，他这幅憔悴模样的原因也并不是因为舆论, 而是……
池湛下颌紧绷，额角上暴起压抑的青筋，指甲深深陷入手掌心，血肉模糊。
灵魂的痛楚一旦累积到极限, 身体上的折磨反而变得微不足道。
良久，池湛闭起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试图强行剥离自己的痛彻心扉的情绪。
他没办法为自己开脱，明明柏青童年也过得不好，不也还是长成了这么好的人吗？为什么换作他就要发病去伤害自己爱的人？
池湛无法原谅自己，他的青青明明……
明明这么好……
温柔到令人心碎。
好到他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堆到他面前，供他挑选。
失忆那一段时间池湛说的话都是真心的，能和青青在一起，就已经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换的。
想到这里，池湛突然短促地笑了一下。
柏青看着华美吊灯下的高大男人，脸上明明在笑，却无端让人觉得他在哭，很难过地哭。
池湛稳住颤抖的声线。
“青青，你知道吗？以前我总想给你最好的，我以为是我不够好，没资格爱你你才会离开我……”
“所以我要给你最好的房子，最好的生活，物质，最好自己，不愿让你失望的，可偏偏总是事与愿违，那么笨拙，最后总给你那么差的我……”
池湛说着，忍不住渐渐红了眼眶，只好仓促偏过头去。
不能暴露，绝对不能暴露一点不舍，你有什么资格留在他身边？
池湛觉得自己没资格，世上最没资格爱柏青的人就是他。
他终于承认，爱人是一项极其复杂的工程，柏青是个中翘楚，而池湛是被留级的学生。
所以他决定要要放柏青走，成全柏青。
他也终于明白柏青当初许的愿望为什么是回到过去了。
就连池湛自己，在这几天里，也曾无数次幻想过神明能够眷顾他，让时光倒流，回到过去。
可回到什么时候呢？
回到灌酒那一晚，亲手将精神失控，伤害柏青的自己杀死吗？
还是回到他们决裂那一晚，阻止柏青登上出国的飞机？
不……
应该回到……
【如果真的可以时间倒流，我希望是六年前，遇见你的时候】
池湛倏地愣住了，彼时柏青去年夏天生日时说的话，在此刻如雷贯耳，回荡在池湛的耳边，经久不息。
布满血丝的眼睛温热水汽模糊视线，突然睫毛一抖，强忍着的泪水就这么落了下来。
男人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力气，终于跪倒在柏青面前。
柏青垂眼，脸色复杂。
池湛手掌紧紧扒拉着柏青的手腕，整个身躯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眼泪止不住哗啦啦滴落，在地板上开出一朵朵小花。
是啊，他们最应该回到相遇的最初，回到池湛拍下柏青车祸视频的那个夏夜。
错了。
都错了！
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用视频威胁柏青的，倘若一开始他能够以一个普通的方式去接近柏青。
就算只是上前简单说一句自我介绍，自卑笨拙也好，被瞧不起也好，柏青对他露出厌恶鄙夷的眼神也好……也比现在自作自受要好得多。
倘若时光能重来一遍，他一定能够做得更好。
直到此刻，池湛才被七年前的所作所为反噬。
太疼了。
骨头缝里泛起凌迟一般的疼痛，他受不住般牙关发颤。
你一直想办法在救我啊……可是怎么办……
原来你当时是这个意思啊。
池湛想要柏青可怜可怜他，碰碰他，缓解他的痛楚，可手指一碰到柏青的手，便如同被开水烫到一样躲开。
不行！不行！
他没资格再去求柏青可怜他。
柏青指尖爱怜地挑起池湛的下巴，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一脸冷静的自己，直白地问：“你明天是不是真不和我走了？”
池湛不回答，牙关紧咬，黑漆漆的眼睛暗含着滔天的欲念，他目光沉沉地盯着眼前这张脸，像是最后一次要把柏青永远地抓在视线里。
“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啊。”
“但我求求你，不要再爱我。”
“不要再爱我……”
“要是我又发病，控制不住自己……”
“你值得更好的……”
多讽刺。
过去跪在地上乞求柏青爱他的人，依旧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这次却是求柏青不要再爱他。
原本还一脸平静柏青，在听到池湛求自己不要爱他的话时，脸色陡然变得阴沉。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响回荡在房间里。
不是平时的小打小闹，柏青这回是下了劲的，甩了甩发麻的手掌，对于池湛，柏青一直不主张体罚，而且因为过往经历，他对身体上的虐待可谓是深恶痛绝。
然而此刻……
只见池湛的脸被打偏过去，他忘记了把头转回来，就着偏脸的姿势，手掌懵懵捧住自己被打的脸，眨了眨眼睛。
他不懂为什么柏青要打他，他已经很久没被柏青打过巴掌了。
为什么要突然奖励他？
还没等池湛回味过来，紧接着柏青又钳住他的下巴，强硬掰正，直视池湛湿漉漉的眼睛。
不乖。
小狗不乖。
“更好的？”
柏青冷笑一声，太不乖了，必须要让他牢牢记住教训。
他视线快速扫视池湛全身上下，突然，停在了某一处。
“好啊，既然你不要我恋人的身份，可以，我也没必要顾及太多了。”
“那你还给我。”
柏青声音很冷，指了指戴在池湛左手腕的东西。
那是一条转运珠手链，红绳上串了一颗黄金制品的珠子，还是小兔子的，是柏青按照池湛的生肖定制的。
柏青有段时间觉得池湛实在是多灾多难，又是为了他掉下海，后脑勺碎裂到头骨都露出来，紧接着失忆症来袭，又是被池胜全捅进重症病房，硬是躺了半个月才醒。
他怀疑是不是池湛本命年的时候没穿红内裤，没过好，所以才这么倒霉。
于是为了给池湛转运，他找人定制了个转运珠，池湛收到后如珠似宝地戴着，见到人就不经意露出来炫耀一下。
我宝宝给我的。
池湛闻言下意识用手迅速盖住转运珠，睁着大大的眼睛，无措地摇了摇头，似乎怕柏青把这点东西也抢走，一点念想也不给他留。
然而柏青却不理会他的抗拒，危险地眯起眼睛。
“你知道的，池湛，既然要放我走，那我要带走我的东西。”
他不再亲昵地叫他乖乖，他要从现在开始划清界限。
池湛留意到柏青态度的变化，本就泛红的眼眶更红了，眼底赤色一片，却还是死死按住手腕上的转运珠不放手。
“这……不给……”
“这是我的……”
柏青舔了舔嘴唇，语气很轻快。
“不，这不是你的，这是我给我伴侣定制，包含爱意和关心的礼物，既然我们要分开了，你也不想再纠缠不清吧，那么请你还给我。”
池湛死死咬着下唇，嘴里从牙齿挤出哽咽的拒绝。
“不……我不给……是我的……”
柏青见状也不跟他废话，直接上手夺，红绳上有一个卡扣，当初还是柏青亲手替池湛卡上去的。
现在……
池湛疯狂把手往背后藏，可柏青抢夺的动作强硬，池湛又怕柏青受伤，百般顾忌，结果一个不经意动作间，竟真被柏青给薅了下来。
红绳连带着小兔子样式的黄金珠子掉落在地。
池湛瞳孔一颤，身体扑下去，眼疾手快要去捡起来，可有一个人动作同样很快。
就在池湛手盖上去的一瞬间，柏青也一脚踩了上去，然后脚底踩在了池湛的手背上。
“不——”
男人目眦欲裂，疯狂用另一只手去掰柏青的脚。
“不要踩！不要踩！宝宝……我求求你！不要踩！”
池湛抬起头，如同看着水中浮木般，猩红着眼乞求，可柏青没有心软，脚下依旧不断加重力道碾压。
池湛只觉手背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他拼命想要把手下的转运珠护好，可手指怎么敌得过柏青毫不留情的脚。
很快，黄金制品虽然加入了特殊工艺，硬度有所加强，可还是无法避免材质本身的硬度较差，柏青把脚移开，成功看到池湛手掌翻起后，露出了被压得不成型的转运珠。
已经看不出小兔子的样式了。
池湛发出一声模糊的，嘶哑的哀鸣，像是濒死的雄狮被无情丢出温暖的巢穴，眼底的光彻底黯淡了下去。
柏青缓缓蹲下身与池湛视线平齐，池湛呆滞回望，他从未见过柏青如此冷漠的表情，他的耐心好像只给作为他恋人身份的池湛。
“以前是你生病了，我不和你计较，可你现在好了，你明白了吗？”
柏青面色如常，声线却无比残忍，像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在对断头台的重犯进行死亡宣判。
池湛泪眼朦胧，愣愣看着面前的柏青。
他当然明白柏青的意思，他现在好了，柏青不会再任由他胡闹，更何况还是要他去宽容一个即将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柏青想到了什么，从上衣口袋摸出一张薄薄的卡片，一把甩在了池湛的脸上。
是银行卡。
卡片的尖角不小心在池湛脸上刮了一下，瞬间划破了他的脸庞，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不严重，但是令池湛有种错觉，血痕不是被银行卡划破的，刮破的也不是他的脸，而是被人用匕首狠狠在他心口扎了一刀，然后还残酷地握着刀柄，在他本就破败不堪的心脏上旋转搅动。
痛彻心扉的同时，池湛心底涌起恐惧，直觉迫使他立马抓住了将要站起身的柏青。
“银行卡还给你！”
柏青眼里没有一丝感情，强横地一根根掰开池湛死死攥着他手腕的手指。
池湛牢牢抓着不放手，嘴里不断崩溃呢喃着。
“不要……不要还给我！！你拿走！不要还给我！！宝宝！求求你了！”
池湛爬起来，疯狂将银行卡往柏青手心里塞。
可柏青把手攥得紧紧的，严防死守，一点也不松开，终于，他忍无可忍，猛地推开池湛。
“够了！！！不要再这么叫我！！”
“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你懂吗？不合适！我拿你银行卡不合适，你再叫我宝宝也不合适！全都不合适！！你懂吗！”
柏青浑身上下像是回南天大山里升腾起的冷雾，模糊了一切视线，池湛看不清柏青的面容。
“我、我不懂，我不要！！这是你的！是你的！你不要还给我！！”
柏青不再理会自欺欺人的池湛，转身离开前，声音又轻又慢地丢下一句。
“谢谢你，放我走。”
池湛歇斯底里的哭喊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按了暂停键。
“我真的……真的很感谢你。”
说完后，柏青不再留恋，转身抬脚离开。
柏青已经走到门口，想了想，还是停下脚步，手覆在门把上，保持着开门的姿势。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
“我仍然爱你。”
“请尽快回到我身边。”
关门，离开。
一道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柏青出了门后，冷漠无情的神情瞬间一敛，换上一副无所谓的面孔，施施然抬脚迈步离开，变脸的速度之快，倘若被人看到定会直呼惊讶。
柏青第二天便早早坐飞机走了，离开前他在行李箱里发现了本不该出现的银行卡。
他抿了抿唇，装作没看见，一言不发地关上行李箱。
对于卷走池湛的全部身家，柏青没有一点愧疚。
当初二人蜜里调油时说的话，可信度不高，他知道池湛向来聪明，本事强，就算柏青拿走了银行卡，他也可以很快搞到钱，赚钱对于池湛来说易如反掌，不至于真的饿死。
第85章 第 85 章 “离了柏青要死要活的池……
上车时, 柏青看到四楼的阁楼窗户边，站着一具高大清阔的身影，只看了一眼, 他便收回视线，没有停留。
一如七年前他连夜消失，柏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自己住了快两年的地方。
慢慢地，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城堡庄园，逐渐成为了一个小点，车内后视镜映出一个神色倦倦的柏青。
值机前, 柏青把银行卡从行李箱里拿出来，塞进口袋，行李箱很小, 里面的东西都是池湛帮他收拾的。
柏青把登机牌交给工作人员时, 都还在时不时回望，可直到柏青落寞地登上飞机，稳稳坐上自己头等舱的座位时, 池湛到最后都没出现。
飞机按照既定航线起飞, 柏青的第一站是北欧的一个国家，很冷，但怕冷的柏青还是在知道池湛不会陪同的情况下，没有更改行程, 依旧把它定为了第一站。
飞机起飞一个小时后，原本闭眼休息的柏青蓦地睁开眼睛, 食指和中指相互配合，从口袋里夹出银行卡。
薄薄的黑色卡片在他莹白的指尖上灵活翻转了一圈，像是魔术师在随心所欲操纵手中的扑克牌，动作漂亮干脆。
倏地, 指尖的卡片定格，反光的卡面角度恰好映出一只闪烁着狡黠的水眸。
又成功了。
美丽的空姐留意到刚刚一直在休息的柏青突然醒了，于是走过来弯腰询问。
“先生，请问是否需要眼罩？旅途漫长，我看您休息不大好。”
柏青闻言扬起一个和善的微笑，空姐不禁对眼前外形优越的青年心生好感。
“请帮我拿一个，谢谢。”
“路途漫长，我的确是……有些累了，需要休息。”
几天后，身处北欧大陆的柏青心情有些烦躁。
他的耳洞开始发炎了。
刚打时没有发炎的耳洞，一直很懂事的耳洞，在他离开池湛几天后发炎了。
柏青站在酒店房间的镜子前，表情冷漠地检查着耳洞的状况。
手机一直在嗡嗡响，备注为【不用接】的人正在打来电话，他看了一眼屏幕，没理。
然后面无表情又戴上了伪装成定位器的钻石耳钉。
过了一会儿，手机就安静了。
国内，海城。
池湛的分离焦虑症很严重。
他躺在床上，身体周围凌乱地铺着柏青的衣服，池湛身处其中，怀里抱着一件柏青常穿的睡衣，头埋进去，紧身黑衣勾勒出流畅的腰线，结实的胸肌和腹肌轮廓看上去遒劲有力，仿佛积蓄着强大的力量，宛若一只受了伤，躲进自己安全洞穴的狼。
池湛双手紧紧锁着残留柏青气味的睡衣，低头深深吸了一口，才终于安抚住体内的躁动，得到片刻宁静。
可过了一会儿，心里和身体又疯狂叫嚣起来。
不够。
不够！
还是不够！
他渴望柏青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渴望得到柏青的注意力，渴望与柏青肌肤相贴，渴望一切与柏青相关的东西……
欲望愈演愈烈，如同燎原之火在熊熊灼烧他的内心，耳边如同恶魔低语般的声音在蛊惑。
「不……不行！」
「为什么不行，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他那么温柔，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的」
「不行！我答应了放他走，他还……感谢我……不能再做那些卑劣的事情」
「卑劣？ 」那诡谲的声音若有似无地轻笑一声「没关系的，你只是在戒断，需要一些抚慰，慢慢来……」
「……」
「难道你不想知道吗？不想知道他今天睡到几点？！去了哪里？吃了什么？！和谁见了面说了话！有没有认识新的人！这些你都不想知道吗」
池湛咽了咽口水，心脏怦怦跳。
「……想」
「那就监视他！偷窥他！跟踪他！偷拍他！把他所有的情况都掌握在手中啊……你只是想要保护他而已」
那声音透着股强烈的诱惑，为池湛见不得人的欲望找到了一个好借口。
内心欲望与身体在激烈斗争，池湛脸上逐渐露出了扭曲又诡异的神情，半晌，他垂下薄薄的眼皮，再次开口时，看上去内心坚定了不少。
「不行，我答应放过他了！」
「那你还能活吗？！！」心底的低语气急败坏，开始口不择言「你被他弃养了！！你怎么活？！不这么做你要怎么度过接下来的人生？！」
池湛沉默了。
那声音开始重复低语，宛如对池湛施加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那就去死啊那就去死啊那就去死啊那就去死啊那就去死啊那就去死啊那就去死啊那就去死啊那就去死啊那就去死啊那就去死啊那就去死啊那就去死啊那就去死啊那就去死啊那就去死啊那就去死啊那就去死啊那就去死啊那就去死啊那就去死啊那就去死啊那就去死啊那就去死啊……」
池湛感觉自己脑子里好像有一万只蜜蜂在嗡嗡响，躺在床上的男人面容扭曲，目眦欲裂，牙关神经质地发颤，像是正在承受常人无法战胜的折磨。
接下来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一开始池湛只需要把柏青的衣服铺在床上，然后躺进去就可以忍受汹涌的思念与渴求。
后来就不管用了。
深夜里，他抱着手机，血丝遍布的眼球不断颤动，手机发出的白光幽幽映在他如鬼如魅的面孔上。
池湛死死盯着屏幕上柏青的照片，这是过去他为柏青拍的，一共有8000多张。
对于池湛随时随地给他拍照的行为，柏青从来不会拒绝，十分配合，所以镜头里的柏青无论是被抓拍还是摆拍，大部分眼睛都是直视镜头的，像是要透过屏幕直直望进池湛的眼底。
池湛每划下一张，心就不由地颤一下，像是有一窝蚂蚁在啃食他的心脏。
喉咙里哽咽着发出一声声模糊且哀恸的呢喃。
“青青……青青……宝宝…”
“好想……想你……呜呜呜……”
……
过了几天，在外人面前强装镇定和正常的池湛给自己搞了个巨型影音房，里面环绕式装了几千块显示器，然后将柏青的几千张照片全部导入。
之后的每天，被错综复杂的屏幕环着的正中央，每天坐着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
对于先生明显超出正常人范围的异常行为，管家很惊恐。
池湛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和柏青相处的点点滴滴。
其实沉溺在其中的时候也是幸福的，只是当池湛睁开眼，发现他身边早已没有柏青，并且以后都不能再见到他这个事实时，无尽的痛苦和空虚如同海啸瞬间席卷了他的灵魂。
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不是从未得到，也不是得到后失去，而是失而复得后再次失去。
一轮又一轮的强烈思念煎熬着男人的灵魂，不死不休，只有坐在影音房，目之所及，皆是柏青的音容笑貌时才能得到片刻缓解。
可很快，池湛感觉到自己又发病了。
他开始频繁出现幻觉。
此刻池湛眼前慢慢显现出“柏青”，不是现在的柏青，而是二十岁，刚被池湛拿着视频威胁的柏青。
二十岁的柏青不像现在那么会掩饰情绪，脸庞布满惊惧和不安。
「你……你是谁？想要做什么？」
微微颤抖的身体，裤子两侧的布料被手指揉皱。
原来你当时这么不安啊。
池湛眼里满是眷恋和痛不欲生，他张了张嘴，对着空气艰难道：“你别怕我……我、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想要你陪陪我……我希望能经常看到你，所以才会让你频繁给我跑腿……”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
“柏青”闻言歪了一下头，疑惑道「为什么？为什么想要经常看到我？」
“因为我喜欢你！”这句池湛回答得很快，没有任何犹豫。
「哦？是吗？」
眼前的“柏青”唇角勾起弧度，眼睛弯弯，看上去很得意。
可下一秒，他脸色变得苍白无比，额头上慢慢显现出伤口，有血从伤口处渗出来。
「那你为什么要威胁我呢？为什么要推我！我好害怕啊……池湛……」
“柏青”捂着流血的额头，指缝里红色的血汩汩淌出来。
他用一种令人心碎的眼神看池湛。
「好疼啊……池湛……」
「我先回去了」
「再见」
池湛瞳孔骤缩，他瞬间失去力气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发出一声绝望哀鸣：“不——”
当年柏青就是在留下这一句话后，连夜出国，消失的无影无踪。
之后便是两人六年的分隔。
“不要走！不要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威胁你了！也不会和你吵架！你不让我做的事我绝对不会做！求求你！我求求你了！不要走！不要生气！我真的受不了你这样……”
池湛把额头用力往地上撞，试图用这种方式得到原谅，可尽管他把额头砸得血肉模糊，柏青的幻觉还是消失了。
不留下一丝痕迹。
寂静的影音房里，只有额头严重受伤的男人痛苦的呜咽声在回荡。
后来幻觉越来越频繁，刚重逢时的柏青逼问他。
「我是你什么人？你要不要和我重头来过？」
池湛对着虚无的空气惊喜点头，像一只急切地小狗在回应主人：“我愿意！宝宝！我愿意的！”
重归于好后的柏青窝在他怀里亲他「好啦，快出门吧！」
池湛把头拱进柏青颈窝里蹭：“再亲一下，就一下我真的就会出门。”
于是柏青又大度地亲了他一口。
被他伤害后的柏青眼睛红肿，对着池湛声嘶力竭哭喊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恨我！你恨我是吗！」
池湛疯狂摇头，指甲不自觉深深陷进肉里，手掌心一片血肉模糊，他眼里泪水止不住：“不是的，宝宝！不是的！我不恨你！我爱你啊……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真的不知道呜呜呜别这样……不要伤心难过……”
池湛悔恨交加地望着默默流泪的柏青，胃部泛起一阵阵痉挛，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揪起，难受得他恨不得当场引颈就戮。
紧接着是每次他发病后，抱着他不断安抚的柏青「没关心的，没关系的，乖乖，我原谅你，我都原谅你……」
然后是柏青靠在他怀里，仰着头问他「乖乖，我们去这个地方好不好？我想和你去看极光。」
最后是柏青居高临下睥睨他，面上晦暗不明。
「谢谢你，放我走」
「我真的……真的很感谢你」
池湛猛然从幻觉中抽离出来，下意识去摸他手上的转运珠。
没错，被柏青踩得不成型的转运珠又被池湛悄悄捡起，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重新将红绳戴进了左手腕。
幻觉出现得越来越频繁，管家和佣人保姆每天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就这么行尸走肉般过了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