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1 / 2)

暮色渐落, 荒芜的景色从视野里一路倒退,很快被越来越浓重的黑暗所湮没了。

谢烨被草帽放在自己的马背上带着走,头上戴着遮挡面容的厚重兜帽。

草帽果然遵守约定, 再次上路的时候没有绑他, 但是仍然不放心, 于是命属下拿了一整碗迷魂的汤药过来, 给谢烨全灌下去了。

“绳子,还是蒙汗药, 你选一个。”草帽临行前对他道:“都不选的话我只能用粗暴一点的手段制服你了,我可不是裴玄铭,没那么柔情款款。”

谢烨什么也没说, 接过那碗药,仰头一饮而尽。

于是接下来的一整段路, 谢烨都没什么清醒的时候, 连中途下马休息, 都需要人扶着来。

一直到临近黄昏时,他才终于从马背上醒过来, 勉强恢复了一些神志。

“……这是哪儿?”他喃喃的问道。

身后的草帽回答:“京城近郊,我们快到了。”

谢烨疲惫的又闭上眼睛, 他周身无力, 为了防止他中途恢复力气逃跑, 赵子虾每隔一段路程,就会下马给他再喂一次迷药, 此时谢烨整个人已经被药物折磨的虚脱不已,连手指头都抬不动。

“等到了王府,一切顺着殿下的意思来,你会好过一些的。”赵子虾缓和的叮嘱他道。

“殿下这辈子最在意的人就是你, 他绝不会再伤你,如今他九死一生谋划大事,不要让他分心,事成之后,对你只有好处。”

谢烨从嘴角扯出一个冷笑,懒得理会他。

他被迫被赵子虾禁锢住腰身和手臂,环握在缰绳上,才能勉强保持平衡,不让自己从马背上掉下去,赵子虾不由自主的将前胸往起挺了挺,让他靠的更平稳一些。

“那我还能再见到裴玄铭吗?”谢烨睁开眼睛,失神的望着远方的落日余晖,斑驳红意晕染荒原时的柔光落在他眼里,却将他的双瞳衬得冰冷而绝望。

“大概是不行了吧。”赵子虾漫不经心的回道:“我觉得殿下不会愿意的,换了是我,我也不愿意。”

谢烨无声的出了一口气,麻木的困意再次不可避免的控制了他的大脑,谢烨又睡了过去。

梦中隐约嗅到了熟悉的气息,拥挤的香料裹挟着迎面而来的吵嚷柔风,肉脯与烟火交缠着钻进肺腑,那感受十分熟悉,谢烨年少时第一次来京城,迎面而来的就是这种味道。

他们终于抵达了。

有人匆忙将他放进马车里,脚下的轱辘声仓促而惊惶,如同做贼一般,难以被放置到光天化日之下。

谢烨在极度虚弱中,勉强挣扎起身子,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心下就已经清楚他们要去哪儿了。

大半年前,他刚被废去武功押送入京时,走的也是这条路,此路隐秘至极,直接从郊外的小道里通入二皇子府。

赵子虾到底还是心软了,尽管已经到了形势对他们颇为不利的京城,他也只是在谢烨手腕上系了条锁链,将他固定在马车的内壁上而已。

谢烨靠在车里任由他系,系完赵子虾又将一碗药抵在了他的嘴边,劝道:“再睡一会儿吧,睡醒就能见到殿下了。”

谢烨匪夷所思的注视着他,只觉得这人说话简直癫狂的倒反天罡。

“那我宁愿长眠不醒。”谢烨冷笑一声,神情里流露出几分讥诮。

赵子虾心平气和的将药碗端着等他,谢烨最终还是将药喝下去了。

赵子虾说得对,这群人不是裴玄铭,他要是想在临死前好受一点,也确实没资格同他们说不。

赵子虾注视着他将药汁尽数咽下去,整个人随之神情迷茫了起来,紧接着无声再次软倒在了马车里。

赵子虾轻声叹了口气,转身下车。

“我们手上暂时只有这些人,加上今日从西北归来的弟兄,大概千余人不等,祭祀大典陛下出行,数万禁军护卫随从,你当真有把握?”

赵子虾环顾四周,看了看王府里默立的一众死士,对身旁赶来接应的李景辞亲信发出疑问。

阿舟神情不变,只淡淡的回道:“谁告诉你,我们要同数万禁军打架了?”

赵子虾:“?”

不打架你怎么造反?

阿舟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到时候祭祀大典出行的禁军,越多越好,越有利于我们,听明白了吗?”

赵子虾心道你们这计划是一点都没给我说啊,光忙着吩咐我在西北办苦差事了。

大概是他脸上的不满表现的有点太明显了,阿舟连忙找补了几句:“具体计划待殿下亲自同你说罢,一路辛苦,快些回屋休息。”

“哎对,先把你带回来的那个人,送到殿下寝殿里去罢,切记要看好他,不能让他死了。”

赵子虾抱臂不耐烦的立在一边,心里烦透了此人说一半留一半的做事风格,他站在原地不动,就看着阿舟说不说完,他若是不说,自己就不动。

阿舟和他面面相觑,半晌无奈道:“好吧。”

“若是裴玄铭打来京城,就用那人的命要挟他站在我们这边。”

西北军人数众多,是四军之中实力最强悍的,且皆听命于裴玄铭,若是到时候李彧召令四方兵马回京护驾,他们却能把裴玄铭争取到手的话,那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呢。

赵子虾冷冷的白了他一眼,算是接受了这个台阶,返身掀帘去车上带谢烨下来。

谢烨仍然昏迷着,起码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他是不是醒着。

赵子虾解开他手腕上的锁链,伸手将他半扶半抱的带下马车,谢烨始终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脚步虚软的厉害,完全得将力道攀附在他身上似的。

赵子虾自然而然的放松了警惕。

直到他发现自己腰侧那匕首不见了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

“拦住他!”阿舟暴喝一声,一记手刀直接劈了过来,正中谢烨手腕。

一小半段刀锋已经没入了谢烨的前襟,血水流涌,直勾勾的插进去,显然这人没打算给自己留一点活路,完全奔着弄死自己去的。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在马车里恢复意识的,还能迸发出这么大的力气自戕。

赵子虾也反应过来了,这下他不再手软半分,出手如电,猛然扼住谢烨双腕,咔咔两声将他双手皆拧的脱臼过去。

谢烨喘息一声,重重的倒下去,被人七手八脚的扶抱起来喊郎中。

赵子虾呲目欲裂的攥紧了他的领子,怒声喝问:“你答应过我什么?!”

“姓谢的!你简直不知好歹!”

谢烨嘴唇很轻的动了一下,过度的痛楚将他折磨的连话都说不清楚,嘴唇上迅速失去最后几分血色,看起来只剩下一口气了。

但他仍拼着仅剩的力气,对赵子虾一字一句,满含着血气与决绝的开口出声。

“用我来威胁裴玄铭……你想都别想。”

赵子虾快气死在原地了。

“没事,刺得不深,他死不了。”阿舟在郎中身侧,伸手将他的衣衫掀开查看了一,松了口气道。

紧接着就变了脸色,开始为难赵子虾:“你去西北前我跟你说什么了,一切小心谨慎,不可有恻隐之心,我看你都忘到脑后了是吗?”

赵子虾将恼怒的目光从谢烨身上移开,又放到他身上。

“好了。”阿舟一摆手:“血止住以后就把他捆上吧,再让他有半分能寻死的余地,我唯你是问。”

赵子虾怒气冲冲的一甩衣袖,走到谢烨跟前,从旁边随手拿了布条,掐起他的下颌逼他将嘴张开,然后严严实实的将布团堵了进去,完全没给口中留一丝余地,堪称严丝合缝。

这原先是为着防止人咬舌自尽的法子,赵子虾多年给二皇子府做脏活,这些手段本就无比娴熟,只是前些日子他确实对这美人起了恻隐之心,一路尽量好言相劝,温和以待。

怎料谢烨如此硬骨头,人都已经被绑到二皇子府了,却还想着用命反抗。

谢烨被其余几个帮忙的侍卫按在地上,郎中掀开他血淋淋的前襟给他敷药止血,他双臂皆是动弹不得,只能被赵子虾强行掰起下颌,将嘴堵了个严实。

赵子虾动作极尽粗暴,将谢烨顶的口舌发苦,喉咙一阵一阵的痉挛,他痛苦的蜷缩起身子,尽力和对方的力道抗争,想将布团吐出去。

哪料有人又拿来布条从嘴间缠绕着缚在他脑后,将布团在他口中堵死,谢烨便彻底发不出来声音了。

但他却仍然瞪着通红的一双眼睛,狠狠瞪着赵子虾和他周围的手下,强忍着生理性泪水,怎么都不肯让泪水涌出来。

就在此时,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本王吩咐了不准伤他,你们怎么给他搞这么狼狈?”

这声音犹如从地狱里传来的一般,将谢烨全身血液都在霎时间凝固起来了。

余光所及,所有死士,包括赵子虾和阿舟二人,不约而同齐齐单膝下跪,冲来人恭敬道:“殿下。”

李景辞从身后而来,步履稳重的拨开众人,走到了谢烨面前,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

……

裴玄铭此时还在战场上跟裘玑人互殴。

王玉书一手拿着自己的长枪,一手握着从对手手中抢过来的短刀,坐在马上一边一个,连挑数十人不带停歇。

“裴将军!还有一队人马往后山去了!我们实在分不出人手去捉了,又担心他们从后方攻破北营可怎么办!”有北疆大营的小兵狂奔到裴玄铭马前。

王玉书擦着脸上的血汗,转头对裴玄铭道:“我带队去吧,你守前山,别让这帮孙子跑了。”

裴玄铭刚想点头,紧接着余光一瞟,猛然看见了对面山崖上的异端。

裴玄铭的瞳孔骤然紧缩,旋即怒吼出声:“快跑——”

所有人顺着他的目光朝上看去,一时间谁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只到他们看见山崖上那一小队已经登到最顶处的裘玑士兵,正费劲巴拉的用板车将数块庞然巨石推上山崖,几个人一同着力,嗨呀一声,将所有巨石轰然砸下山崖。

瞄准点正是战场中央。

居然是拼着山崖下自己人的性命不要,也要使出浑身解数将敌方砸死。

反应过来的人群惊慌失措,兵甲战马一时全都忘到了脑后,西北,北疆,还有山下的裘玑,三路人马齐齐丢盔弃甲,争先恐后的朝巨石的射程外跑。

仓促中王玉书被迎面而来的人群挤的从马背上跌下去,千钧一发之际裴玄铭拦腰伸手将他从地上捞起来抓到了自己马背上。

这一下耽搁,就耽搁出事来了。

裴玄铭身为主帅,本就是裘玑人重点关注的对象,山崖上的裘玑小队自然也不例外,有一大半的石头是追着他砸的。

王玉书下意识感觉头顶风声尖锐,一大片阴影直直覆盖过来——

“老裴!”他失声大喊。

裴玄铭一提缰绳,在巨石压顶的前一个瞬间策马狂奔出去,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几十斤重的石头裹挟着从高处坠落下来的厉风,悍然砸在了他的后心处。

裴玄铭登时就眼前一黑,只觉脊骨断裂,五脏六腑都被砸出了血,一口腥甜堵在嗓子里,艰难的滚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