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在卧房门窗上的油纸均是细细挑选,专门要能挡住光亮的,即使青天白日,门窗一关,屋内仍是昏暗得使人能失了方向。
黎筝瑞端坐于轮椅上,靠着角落,微弱的光芒隐隐将他的影子斜斜投在墙上,若隐若现,反倒更像阴森鬼影。
左颂世惊得倒退几步,脚上一麻,又重新蹲了下去。
不仅只是天旋地转,他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脑子里太过杂乱,他不知道该先担心自己在黎筝瑞面前崩了人设,还是担心黎筝瑞留下来就是为了给他一拳泄愤。
长长的红色大氅随着他的动作,下摆落在地上,掀起轻微的一阵风。
左颂世下意识把它捞起来。
掉到地上就脏了。
他盯着地面,把下摆攥在手里,像搓揉自己的脸一样搓着红色布料。
啊啊啊左颂世你在干什么!
你不看黎筝瑞黎筝瑞就不会看你吗!缩脖子低头有什么用啊!
他一边唾弃自己,一边感受到耳根的热意飞速膨胀,很快就占据整张脸。
我好没用。
左颂世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搞砸事情。
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好过。
从他刚穿过来时,剧情就出了差错。本以为自己可以圆上,现在看来反而越补越歪。
祡由佥、冯自综,后面还有出场的人物和剧情,他要花更多心思应对。
现在这样,他要怎么和黎筝瑞解释?
解释自己像个傻子对着件衣服发笑,还会蹭上面的绒毛。
左颂世心口一阵闷痛,涌上一股熟悉的挫败感。
他好像已经听见父母对他的不满与责骂。
总是在这么无关紧要的地方犯错,还能做成什么事?
左颂世深呼吸一口气,低头就想再把脸埋进绒领里。刚触到柔软的表面,他就猛然一颤,触电似的把手里的布料一并扔出去。
不对,不对,现在应该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才能想事。
他努力说服自己,就听见轮椅声越来越近。
来不及抬头,手臂便被捉住。
“起来。”
他听见黎筝瑞的声音。
黎筝瑞的手挪到了他的手腕,像是牵着人一样放轻力道,将他带了起来。
一站起来,黎筝瑞就变得要仰视他,可左颂世仍是觉得,他至今都没有俯看过黎筝瑞。
坚实有力的手稳住他晃动的身子,一阵暖意渡到他身上,把左颂世的心慌稍微驱散了些。
左颂世站起身,眼前全是白的,根本看不清东西。
他还没理解黎筝瑞的行为,迈出一步,就绊到轮子,脚下一歪,重心不稳地向斜前方摔去。
他下意识闭上眼。
肯定很痛。
他做好摔到地上的准备,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发生。
他被人接住了,揽进怀里。
双手有力的撑着他,微微颤抖。
他听见黎筝瑞轻轻啧了一声。
左颂世如临大敌,不知自己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
脑子都要成一团浆糊了。
我不过是有点冷,想多拿件衣服而已。
左颂世只感觉自己窝在一个热源上,格外舒服。他裹了裹大氅,把自己包住。
好想逃避,不想管了。
黎筝瑞爱怎么想怎么想,实在不行现在把他捅死,他重新来过算了。
左颂世烧得脑袋又昏又疼,身上还止不住发冷,自暴自弃的念头油然而生。
他故意在黎筝瑞身上蹭了蹭,还把整个脑袋都抵到他下巴。
自己身上穿着那天的婚服,身上还有檀香的味道,现在更是贴着他恶心他。
他肯定很讨厌。
他可以现在就把自己掐死,或者用什么其他的方法……
左颂世想着,背上忽然被轻轻拍了一下。
然后那只手慢慢顺着自己的背滑下,很慢很轻,像是在安抚他。
他浑身一僵。
黎筝瑞见左颂世不再乱动,微微松口气。
方才他并未离开房间,只是想等府医走后,寻个机会给他吞粒药。
毕竟他这伤寒发热,也是因为自己。
贸然关心定会招致他警觉,也担心他产生些奇怪的误会,他便想使其溶在水中,让左颂世喝下。
府医一走,他本想上前,却见到左颂世旁若无人地挪到一处地方,翻找着什么。
原来他根本没发现自己还在这儿。
黎筝瑞哭笑不得,却也想看看左颂世在找些什么,便没出声。
就见到他翻出了新婚那夜的大氅。
很新,一看便知有好好保养过。
左颂世的脸有些发红,大概是因着低热,不过他自己并未察觉。
黎筝瑞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他把脸埋进那堆绒毛里。
他还笑了。
笑得很恬淡,像是兵荒马乱的黄沙中突然出现的一滩水源,清静又安适。
又笑得让人可望而不可即,仿佛他的笑容是为了更好的让他人远离。
盯着这样表示愉悦的神情,黎筝瑞发现自己竟莫名生出了些心疼。
他宁愿对着衣服发呆,也不肯和人透露自己的一点心意么?
他要忍到什么时候?
难怪身子如此之弱,看他日日喝药也不见好。
心中有东西堵着,怎可能好得起来。
左颂世看见他的那副模样,更是把他吓一跳。
他见过那种神情。
他知道,不允许用刑的时候,那些狱卒特别喜欢把他们酷刑的具体措施慢慢地,详细地,甚至是添油加醋地说一遍。
犯人越不想听,狱卒就越揪着他们的耳朵,把声音灌进去。
左颂世在害怕。
他在恐惧,又不只于此。
这种情绪的对象并不是他,更像是想起什么而陷入泥潭。
他无法眼睁睁见人陷进去,便上前将人拉起来。
随后他便落进自己怀里。
平日里做事那么放肆,实际上反倒喜欢缩成一团。
黎筝瑞随意拨开他耳边的乱发,手上动作一顿。
“你哭了?”
他看着左颂世通红的眼眶。
“没有。”左颂世下意识回答道,“关你什么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确没哭。
哭,除了让父母多批评些自己像个女孩一样,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很想反驳他们错误的观念,最后能做到的却只有默默收住眼泪。
黎筝瑞见他语气前所未有的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感受到手底下的身子微微动了动,似是想让他把手拿开。
长睫颤得厉害。
左颂世想起,黎筝瑞的手也才刚恢复,方还接住他,又是一个巨大的损耗。
鼻子不太通常,他便轻呼出口气,摩挲着碰上黎筝瑞的手,沿着他的手臂轻轻按压。
黎筝瑞就要动作的手愣在原地,怔怔地感受着覆上来的轻微按压感。
他张了张嘴,脸上又浮现懊恼的神情,犹豫一会儿还是说道。
“没事,没关系的。”
左颂世被他的回答说的迟疑了些。
身上渡来丝丝暖意,他脑袋逐渐转过弯来。
……我刚刚都做了什么。
这和当着黎筝瑞的面发疯有什么区别?
他如梦初醒般活动面部,感觉到一阵酸麻,像是僵硬许久。
是自己太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