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筝瑞侧目,头半低不低的,似是想抬眼看左颂世,又不愿对上他目光。
恍然间眼眸向上一转,什么都没看清,又收回去。
左颂世失笑。
黎筝瑞也有这么小心翼翼的时候?
若是故意做样子给他看,还真是有些过头。
“你又没错。”
他伸手,拍拍黎筝瑞的肩。
黎筝瑞仍是没反应。
左颂世顿了顿,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扎好的黑发被他扫得凌乱,发冠都被碰歪了些。
“还是你对孤的说法不满?”他装凶道。
手上又重新将他的发冠扶正,不紧不慢地收拾一遍。
“死个人罢了,怎么跟天要塌了似的。”他嘴角微微勾起。
黎筝瑞听着,盯住左颂世手上的红玛瑙珠串。
坠子晃动,荡在眼前,虚虚打在他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很快便消了。
轻软的触感不断划过颅顶,耳边被锢住的碎发被左颂世梳顺放下,飘悠悠落在脸侧,那珠串才离开他视线。
黎筝瑞眉尾微微一抬。
再对上左颂世视线时,已然垂下。
原来做错事也是有奖励的。
*
前院一片狼藉,正盛的花草目睹前因后果,转瞬像是成了枯枝败叶,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
左颂世揉揉额角,后知后觉地有些头晕目眩。
“我来善后。”黎筝瑞道。
左颂世还有些恍惚,微微颔首。
“辛苦。”
黎筝瑞顿了顿。
看来真是累了。
起先说悄悄话时,他说话便可爱起来,身子也放松不少。
戒心强的小猫一旦放下防备,怎么看都是在撒娇的。
如今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己说些慰劳的话,甚至显出几分礼貌,不再端着了。
高大蛾及时上前搀着,黎筝瑞手指微微一动,最终还是放下,将轮椅转了个向,支使小厮清扫起来。
左颂世被扶回书房。
“主子当真不用休息?”高大蛾担忧道,“奴婢给主子沏壶茶……”
“不必。”左颂世淡淡道。
高大蛾便不再问,躬身退出房间,在门外候着。
左颂世重新摆出纸笔。
对着空荡荡的信纸,和摆在一旁的紫毫笔,他发了会儿呆,走神着目光投向窗外。
还能依稀瞧见忙前忙后的小厮身影。
若是在往前些,便能看见黎筝瑞。
黎筝瑞想事时,手指总要动几下。
左颂世摸了摸系带。
双耳结的位置被碰歪了些。
是黎筝瑞的手指总喜欢动,碰到结头,觉得挡了位置,便总想将它挪开,好占着最舒服的地方。
时不时,他的食指便会敲在腰上。
左颂世脸上发热,忽然想起什么,碰了碰被打的那侧脸。
摸上去和平常无异,只是比手指要热些,不知是还未好全的热度,还是趁刚才难为情时窜上来的。
是黎筝瑞帮他擦的药油。
他自己一只手臂上还在淌血,就带着搓热的手心凑上来了。
温热的大手缓和不少痛觉,同样像是在安抚他。
焦躁与不安皆被不客气地赶走。
靠着黎筝瑞近时,左颂世反而甚少敢睁眼瞧他。只记得他清晰的下颚线和厚实的肩背。
还有伏在他肩头上的不真实感。
看书时总觉得黎筝瑞的伪装和开挂一样,而今身临其境,才发现书中所言非虚。
他竟感受不到一丝黎筝瑞有些厌恶他的地方。
左颂世想着,双臂逐渐向前,整个人趴在桌上。
他下巴抵着桌子,手上毛笔蘸了蘸墨水。
他感觉自己挺好骗的。
对他说些好话,做些向着他的事,他便急着要还人情。
但就连这么简单的事,也从没人对他做过。
黎筝瑞是第一个。
他甚至是讨厌自己的,不过是面上要与自己交好罢了。
也无妨,至少黎筝瑞帮他出气不是假的。
仅凭这一点,他就有足够的理由报答他了。
算不上报答,事情本该如此。
他提笔,写下自己早前就想好的说辞。
最终还是用了这个理由。
先前他想到时,就觉得这话说得太假,冯自综不会信。
现在看来……也还好。至少他自己看了不会怀疑,冯自综对黎筝瑞忠心耿耿,大抵也会理解。
左颂世写下最后一笔,尖端软毛在末尾停了好些时候。
墨迹晕开,冰凉触感摸到他的指尖,他才缓过神。
他将信小心折好,像是要把什么隐秘的心思一并收起般,郑重地藏入袖中。
*
吱呀一声,卧房门被推开。
姜弘遇刚擦拭完桌上的油灯,就见黎筝瑞自行转着轮椅进了屋子。
本就深色的外袍上东一块西一块,细细小小的像是沾上什么,颜色愈发深,像是袍上本就带着的碎点图案。
姜弘遇意识到那是什么。
虽然他们卧房比在后院要靠前些,但卧房终究不是什么公开场所,处于王府的正中。
他知道前院出了点事,将军不知听见什么响动,二话不说出了门,要自己好好在房里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