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颂世盯着离窗子最近的枝丫上。
绿叶打着卷儿,有气无力地吊在上边,好像一切都被黏稠的空气给粘住似的。
端上的茶摆在桌上冒着腾腾热气,吹来的风也沾上了点茶香,左颂世嗅着味道,发觉已经换了新叶。
祡由佥在那日出事后,回来过一趟。
是直直朝着黎筝瑞卧房去的,然而不一会儿就出来了,脸上惯常的笑容终于有若隐若现的时候。
想来是黎筝瑞说了什么,让他不大愉快。
自此,祡由佥便多了些住在府上的时间,不知黎筝瑞说了什么,让他如临大敌,还得来自己这儿套些情报。
祡由佥不忘继续挑拨他们关系,他便顺水推舟,表示知道黎筝瑞图谋不轨,不过是想看此人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
祡由佥表情才微微和缓些,顿了顿,倒也没问府里出了什么事。
他不问,左颂世自然不说,由着他去猜。
只有在前院的人知道事情始末,假若祡由佥还能通晓,他还能缩小眼线的范围。
他当时正思忖着,祡由佥忽然丢来一句。
“……人心难知,望殿下莫要因私误事。”
莫名其妙。左颂世想。
是他要黎筝瑞故意亲近自己,还真担心起他俩和衷共济了?
一晃三天便过去了。
左颂世整理着衣襟,准备出门。
回信被他攥在手心,修长的衣袖下,没人猜到这位面上冷淡如冰的殿下,手上微微发着抖。
高大蛾跟在他身后。
“主子去哪,可要备轿?”
“门外透气,走不远。”他摆摆手道,“不必跟着。”
高大蛾应下。
左颂世发觉他的声音里似有疑惑,但简短的应声后,脚步声渐远。
他没在意,推开府门。
黑木厚实,六角形的门簪投下阴影,连着被推开的门一同被分开。
左颂世专心盯着门上影子,再抬头时,面前黑压压一片,把他吓了一跳。
阶下密密麻麻跪着人,双手被绑住撑在地面,脚也被捆着,均是面黄肌瘦,灰头土脸。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左颂世抬手掩着口鼻,旁边守着的下人立时跪下。
“起来,跪什么跪。”
日日说也没用,改不掉。
他神色复杂地扫了底下人群一眼。
……竟是把这事忘了。
他以为黎筝瑞只是单纯要他们跪,哪想到还把人给绑住,半点不能动弹。
这三日风吹日晒,不死都要掉几层皮。
身后传来碌碌轮椅声。
左颂世没回头,等着黎筝瑞踩在板上的双膝落在自己余光处。
“怎么出来了?”
黎筝瑞话里藏了些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左颂世默不作声把手上的信件收起,藏进里衣的袖里。
“府上待着无聊,想出门随便转悠几圈。”他道。
黎筝瑞目光转向他:“出门不坐轿?”
“又不走远。”
黎筝瑞不置可否,视线落在阶下。
“今日是第三天。”左颂世迟疑着道,“你没给他们吃的?”
“这不是现在就给么。”
左颂世循声望去,瞧见黎筝瑞手上正抛接着个东西。
他左颂世看清楚了,是个馒头,已然有些发黄。
“我们府里什么时候蒸过馒头?”
“街上买的。让姜弘遇出门买药,顺手带一个回来。”
黎筝瑞应声看他:“殿下答应过,会让我早些治好腿。”
左颂世默认,目光随着他手里上下的馒头浮动。
他大概猜到黎筝瑞要做什么。
两人目光交汇,左颂世顿了顿,支使旁边的小厮。
“去,给他们松绑。”
小厮照做,解开他们身上的粗绳,立时便接连有人瘫倒在地。
有些还撑得住的,面带期盼小心窥视一眼那馒头,又不敢正眼瞧人,嘴上张张合合,似是想说话,却不敢开口。
眼中无一例外地闪着精光,像是要把他们活活吞了。
黎筝瑞不以为意,稍稍往前些。
那馒头故意在他们面前抛了抛。
“你们的诚意,殿下也看见了。殿下心慈好善,饶过你们已是仁至义尽,至于这吃食——”
馒头被他抛高,迅速落下。
他最后一次接住,往人群中投去。
“想要的,看你们本事。”
霎时间,规整的人阵成了人堆。除去已经没知觉的,其余人三日没有进食,眼中除了食物什么都不剩。
救命的东西就在眼前,谁肯让给其他人?
左颂世偏过头,惨叫辱骂声不绝于耳。
黎筝瑞嗤笑一声:“前几天还同仇敌忾,现在呢?”
人群疯狂扑抢,那一块白色瞬时消失不见。一个年轻人直接用双手插进离他最近的大胡子的眼里。胡子顿时惨叫一声,倒下去,后面的人也没停,脸上反倒露出笑容,急忙向前追去,伸手去够。
“人之常情罢了。”左颂世道。
他也发现这些人的确是临时组来,相互不认识,打一开始都没人装装样子谦让。
待到剩下最后一人,他的眼睛已经是睁不开,源源不断地流着血,和鼻子里流出的一同滴落到手里捧着的,被撕得只剩下一半的馒头上。
他张开嘴,牙上也沾染了红色,看上去格外诡异。
他晃晃悠悠,脚上似是站不稳,正要咬下去时,整个身子忽然倒了。
“啪”的一声,再没动静。
三天前的声势浩大,结束在这一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