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并不算个晴天。太阳偶尔露个面,不一会儿又躲懒去了。
地上的影子虚晃得像是水中倒影,看一会儿便觉得头晕,脚底发软便要栽进去。
这样的天气怎能算是个开云见日的好天?
黎筝瑞不自觉拧了下眉。
“你若真是不满我的做法,直说便是。”
左颂世看他一眼,抬手揉揉额角:“孤何曾说过不满?”
半合不合的眼皮带出几分倦意。
“再者,黎将军何时如此在意他人看法了?”
他牵了牵嘴角,脸侧碎发冉冉,从发尾便引着人目光直直向上,对上他欲说还休的眸子。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
他被黎筝瑞拉到了身上。
大手抵着他的额头,在天柱穴按了按。
左颂世刚要开口,穴位处便一阵发麻,直冲天灵盖,带着点酸麻流遍全身。
腰身瞬时软下来,贴在黎筝瑞紧绷的小腹上。
松爽之余,他有些哭笑不得。
他只想让黎筝瑞回房关起门来说话,哪想到他敢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动脚。
自打戳穿他之后,黎筝瑞倒是放肆起来。
触碰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交锋方式。
左颂世顺势靠着他,双唇接近他的耳根,微微一动。
“皇上比你残忍多了。”
黎筝瑞长睫微颤,停了动作。
一阵沉默后,他才开口。
“何以见得?”
左颂世笑了笑,侧身。指尖落在他胸膛上,轻轻拨开一边衣襟,蜜色皮肤下疮痂掉了个干净,留下的印子如同胎记。
他话语和指腹一样轻柔,细细抚在裸露的肌肤上。
“当初在牢里,你怎么熬过来的?”
黎筝瑞注意力尽数被胸膛前的痒麻吸引,喉结动了动,险些忘记附在耳边的话。
“……牢城刑罚一向如此。”
都下了狱,哪还有安生的?传出去岂不是掉皇上面子。
左颂世不紧不慢:“下狱总得有证据,通敌大罪岂能被人随意诬陷?”
“通敌重罪,皇上一时发怒,也合情合理。”
“他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除你父兄官职,软禁在府。”
“……通敌本就是要株连全族的罪责。”黎筝瑞声音不似以往淡漠。
“可你本就从未通敌。”左颂世敲敲他的额头,“毫无证据,已然当做有罪论处,大家心知肚明,必然人心惶惶。”
“皇上会不知道么?他牺牲众朝臣的信任也要如此,你到现在还在为他开脱?”
他的手顺势而下,戳了戳黎筝瑞胸口。
“就算你前几日不与我作交易,回神京这事也得只争朝夕,否则所谓通敌罪证,迟早交到皇上手里。”
“届时躲得再远,也不过是天子脚下的一方地。”
修剪平整的指甲隔着绸缎虚虚地剐蹭,似是心不在焉。
“皇上为何如此?”黎筝瑞皱着眉,语气意外平实,“我没有封地,未挂官职,不过一个王侯头衔,家中世代文官,不从党派之争,有哪点触怒他?”
左颂世眨了眨眼。
这事说来也荒谬,原文里还是皇上与他对峙时,无意间抖出来的。
而且到最后黎筝瑞才发现,皇上也是被人利用。
现在还是不说了。
他瞥一眼正在清扫阶下的小厮,勾手招来一个道:“去与高大蛾说,让他查清这些人的来历,要详实的。”
小厮应声去做后,左颂世才轻声叹气:“为何?”
“做事,不是想做就做了么?黎夫人应该更理解这点。”
黎筝瑞这样的肆意洒脱,他学不来。
左颂世抬了抬下巴。
“你说这些人,不成体统,想来只是临时组局。若是没被杜纵的鬼话蛊惑,他们会在做什么?”
黎筝瑞拧了拧眉。
“如今是正忙劳作之时。”
“正是。”
左颂世手腕抵着下颚,换了个姿势,斜斜靠在黎筝瑞身上。
“今年赋税改为十税一,又提了米粮丝绢折银比例,兑出来的银子硬生生砍了半。”
他折扇一打,轻轻敲在黎筝瑞腕骨,略长的扇坠上翻,在左颂世腕上绕了个红圈。
“孤占的田地已经算少。”他一脸无奈,又像是暗自得意,“可不像杜纵那个老家伙。黎夫人,你这可不会怪罪孤吧?除去日常开支,这府上还有那么多人得发月例呢。”
黎筝瑞手指一张,握住他打下来的扇骨。
“十税一?”他眉头紧锁,“分明是十五税一。”
那日皇上亲自点的头,同意自己减税的疏文。
左颂世眉头一挑:“哪有这种好事?自打孤记事起,这赋税就没低过十二税一的。”
“十五税一是皇上当着我的面应允的。”黎筝瑞语气强硬,“不会有错。”
左颂世并不着急,只是幽幽看他一眼。
“黎夫人觉得孤在骗你?”他扯了扯嘴角,“你大可去街上问问,若是能问到一人说贴在垣州城门上的布告写着十五税一,这故陵王府都归你了。”
他似是想起什么,哂笑道:“哦,也对,有一个人你不能问,他一定会说是十五税一。”
“祡由佥。”
黎筝瑞没有犹豫。
左颂世呵呵笑了几声,微耸着肩,像只舔爪子的狐狸。
他默认了。
黎筝瑞顿了顿,轻攥起拳。
若左颂世说得属实,那么……他的确是被人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