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手一翻，发现上面的笔记。

连着一排，好几个人的名字被画了圈，旁边附着的文字写明实际所需开销。

明显与报上来的差了不少。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非要装这糊涂，真不怕府里被蛀空了。

搂着他的手臂不自觉收紧，左颂世抵着发力的肌肉，被钳得有些难受，咕哝着动了动身子。

他侧过脸，微微滑下，贴在黎筝瑞的锁骨处，纤细的长臂回抱住他的腰身。

黎筝瑞登时没了气势。

现在知道撒娇，先前干什么去了。

坐下了非要走，到了他怀里又开始卖乖。

心下似是被融了的蜜糖，醇浓稠糊地软下一块缺口，供小兽筑窝。

他转动轮椅，轻轻压着左颂世的肩背，继续翻看起手上的账簿。

只看侧边也能发现他看的不多，但看过的地方处处是问题，标注的密密麻麻。

他本就不喜欢看字，暗中烛火一照，更是如蝗虫般看得他头皮发麻。

做这么认真，面上还要装傻另寻借口处理他们，这样连轴转，身子不弱才怪。

他看着最后一个名字，认出那是府医。

独独在这个名字后面，他没做任何标记，只是打了个叉。

左颂世定是也发觉了。

虽不知怎会有这么蠢的敌人，未曾试探便露了馅，但敌人就是敌人，早除掉才能安心。

想来这事困扰他许久。

他再一扫眼，便是另一角几张收拾整齐，微微透有墨迹的纸张。

黎筝瑞不知怎的，犹豫一下，才拿起最上面那张。

他轻念出声：“于暗格处存放房契地契，并府中之人尽数身契……”

怀里的人忽然动了动，似是要醒。

他立即收声，继续看下去，面色愈发难看起来。

他循着左颂世说的地方，看向还没收起的暗格。

与纸上内容所说并无二异，规整地摆在一起，静静地待在那儿。

黎筝瑞默了默，掠视一眼手上的纸。

呼吸略微急促，又渐归于正常，他拿起那张纸又读起来。

“待我死后，借由你或他人之口引他搜寻，保其发现藏物之处，之后莫要干涉，且由他一人操办。切记勿向黎将军提及，阅后焚。”

他念的轻，却故意往左颂世耳边叹去，存心让他听见。

果然，左颂世眉头微微皱起，不安分地挣扎一番。

“你就那么有能耐，嗯？”

黎筝瑞说着，却是没先前那样强硬。

“愿意让别人知道，也不让我知道？”

他有些委屈，好像自己先前的一切荣耀与战功，在左颂世眼里都不值一提，得不到信任。

他又明白，是左颂世决定恶人做到底，要彻底与他划清关系。

“你就是这样喜欢我的？”

黎筝瑞颇有些咬牙切齿，话里带了几分酸意。

想故意吓他，内心有股想好好教训欺负他一番的冲动，可他眉头一皱，又下不去手。

被谴责的对象再没听见声音后，重新服帖地埋在他身上。

……当真是做梦都在担心他的事。

他转着轮椅到暗格前，看着过分整齐的一沓契纸，一时无言。

黎筝瑞不知所谓地点了点，又翻了一翻，也没想明白自己后边该做什么。

无意间翻到底，指尖忽然触碰到什么东西，有些软。

他定睛一瞧，是一张丝帕。

看上去相当陈旧，上面有些发黑的迹象。似是擦拭过什么一遍后，再重复用其擦了擦，本就暗淡的帕上星星点点沾了不少更深的颜色。

是干涸的血的颜色。

黎筝瑞瞳孔骤然一缩。

那天夜晚不是做梦。

的确有个人，在黑暗中轻轻擦拭他的身子与脸庞，紧张地生怕弄疼他。

他当时甚至问了他的姓名。

不告诉也就罢了，他还慷慨地将这笔功劳算在另一人头上。

黎筝瑞恶狠狠地瞪了左颂世一眼，后者仍是闭着眼睛，安静得像个局外人。

他无声叹了口气。

自己已经亏欠他太多。

不仅是亏欠带来的歉疚，还有什么同样在心底滋长，长得悄无声息。

并非没有动静，只是被他刻意忽略。

心下一阵麻乱，随着左颂世均匀的呼吸声，抽化成细碎绵密的沥沥春雨。

黎筝瑞盯着左颂世放松的眼尾。

长睫在眼底投下阴影，轻微颤动，缀在素白的面上，如同一份悄然而至的精致赠礼。

这份礼物被送到他面前，正翕然等他拆封。

黎筝瑞慌乱地眨了眨眼，想遏止自己过快的心跳，这股劲儿便叛逆地流窜全身，好像身子随时都会不可控。

他将左颂世托到床上，顿了顿，想要去收拾桌上的狼藉。

温软的手拉住他的一根手指。

黎筝瑞被这微不足道的力气拽了回去，便见到左颂世虚虚的握着他，嘴上呢喃什么。

双眼似是睁开一丝缝隙，让他认得出面前的人是谁。

气音细若蚊蚋，黎筝瑞听清了。

“……多装一会儿。”他道，“多陪我一会儿。”

左颂世眉头微蹙，瞬时又松开，绷紧的身子也逐渐放松，像是要刻意保持他什么都不在意的矜贵模样。

眼角却是湿润的。

黎筝瑞脉搏遽然跳快。

他恍然明白了先前那股不清不楚的情绪是什么。

心脏如同受到一击重锤，使他身子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儿太久没下过雨了。他想。

该有一场春雨，滴沥在干旱的土坑里，汇成水荡，在心上各处漾起阵阵涟漪。

作者有话要说：

喜报：他开窍啦——（敲锣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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