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颂世眼见着黎筝瑞边说边将嘴里的两粒药丸嚼碎,沉闷的“咔啦”声响一下一下惊着他的心弦。
这药,再怎么说也该是以水送服。
若是需要口嚼,方才府医就会顺带提醒着。
不过对中药来说,无论是吞服还是口嚼,对药效的影响应当都是不大的。
只是先前在现代的经验,总让他下意识觉得,这样嚼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他眉头忍不住微微蹙起,像是已经感受到那药触到舌根的苦。
左颂世张了张嘴,想劝黎筝瑞把药丸吐出来。
故意调配成损伤身子的东西,再怎么样也不能就这么吃下去啊。
黎筝瑞却已经停了嘴,喉结一滚。
那两粒药丸就被他嚼碎,咽了下去。
嚼完了也没想过去找水喝。
左颂世视线落下,有意无意地扫过两人之间。
算了,还是吃点。
哪有那么恐怖的,看起来是憋坏了。
别好不容易把伤养好,那儿又出问题,和原主一样。
那自己不就成千古罪人了。
“怎么不早和我说?”左颂世有些手足无措,“我还想着你要养身子,叫人换了不少药材下来,去炖了滋补汤的。”
大多是清淡的,黎筝瑞先前总喝不惯,每次舀了一两勺便作罢,后面才慢慢习惯了些。
黎筝瑞手上一顿。
“你还特意换了汤水?”
平时上的菜他知道,左颂世特意换过些口味重的,怕自己吃不惯,他本人却并不喜那些,便常常端着一盅炖汤。
那汤才真是,他每每瞧见左颂世脸上被扑了些朦胧水雾,都不理解。
水焯白菜起码还能嚼出甜味来,那汤淡得和水一样,竟然是他特意换的补品?
“我没想到这方面……”
左颂世以为黎筝瑞要兴师问罪,语气变得自责。
当时只顾着要黎筝瑞恢复了,过犹不及,反倒是办了坏事。
黎筝瑞要面子,又是这方面的事,他自然不好和人说。
他当时怎么没想到这点!
黎筝瑞忽然扶上他的肩,罩衫柔软的内里绵绒代替他的手接触着皮肤。
左颂世这才稳了心神,看向他。
“我又没怪你。”
黎筝瑞有些无奈,又有些局促,像是刻意端着腔调,视线又偏向别处去了。
“这多大的事,影响不到我。”
他心下却是松了口气的。
自从认识到自己心意,每见到左颂世就跟上刑一般,为了克制住那下三路的冲动,他几乎要把牙给咬碎。
想着稍微触碰一下,能缓解这样的焦躁,可结果总是欲求不满,恨不得将人锁进怀里。
就算见不到,想起他时,那里都能不争气地有反应。
他知道,左颂世无时无刻不担心自己安危,结果自己就这样臆想他,别说让左颂世知道,就是他自己都接受不了。
看来不完全是自己的错。
他心虚地想着,视线又飘回到左颂世身上,看见他还裸露在外的双肩。
手上一顿,出了两根手指,抵住他挂在臂上的轻薄里衣,沿着肌肤慢慢滑上,重新挂回到他的肩膀。
皮肤上生出热意,左颂世分不清那是因为布帛摩擦,还是黎筝瑞指腹渡过来的温度。
身上一阵发痒,酥酥麻麻,使他忍不住往黎筝瑞身上倚了过去。
房门一关,将外边的光亮尽数挡在门前,房内的黑暗宛如精心布置过,叫他看不清黎筝瑞的神色,也不敢再抬眼去辨别。
他默然整理好身上的衣裳,不一会儿便恢复了方才谈话时的工整模样。
顺手抚平微微翘起的发尾,重新端坐在他身上。
黎筝瑞眼睛眨了眨,慢慢收回搭在他臂上的双指。
在这方面又反应挺快。
怎么就明白了,不让自己多看一会儿他疑问无措的表情?
整理的这么快,好像嫌弃自己似的。
方才好不容易造出来的旖旎氛围霎时间被打散。
黎筝瑞别扭地看他一眼,像是看见已经拆好送到手里的礼物,又重新把自己包回去。
迟早再重新拆下来。
身上收拾好了,左颂世忽然觉得莫名有了底气,迅速调整状态后问黎筝瑞。
“你方才吃的药丸,可有什么异常?”
大问题自然是没有的,否则黎筝瑞自己便会吐出来。
既然没大问题,大概又是像之前那样,多了些浑水摸鱼的成分。
黎筝瑞的回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这药……是有用的。”
他咬着舌尖,回忆方才嘴里的味道。
“他难道还真是想帮我不成?”左颂世倏然皱眉。
这与他先前的行为可对不上号。
黎筝瑞却是摇摇头,表明自己还没说完。
“这药是有问题,但并不显眼。”
“他先前给的药方,一看便有问题,只要长期服用,定是能见身子损耗。”
他手指轻敲着瓷瓶:“但这次的不一样,你可以说它没有益处——也没有坏处。”
左颂世有些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
有点像三无保健品。
实际上没有任何用处,感觉变好不过是心理作用。
“这药中成份当是有相互抵消的,只是杂糅在一起,我不能完全辨别。”
黎筝瑞神色也渐变得凝重:“不过和你之前吃的药比起来,这种药若是多吃,的确会造成强身健体的错觉。”
“是因为原先那药配得……太放肆了。”左颂世明白他的意思。
黎筝瑞点点头:“你不觉得奇怪么?”
左颂世不知他指的是哪方面,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光是从他方才的神情来看,便觉得怪异。”
黎筝瑞眉梢微动,示意他继续说。
“先前他来配药时,紧张得不是一点半点儿,活像是我威胁他帮人开药似的。”左颂世说着,笑谑道,“我猜他还真是被威胁了,不过那人不是我。”
黎筝瑞闻言,回忆起方才的情形:“但他方才的模样,像是着急讨赏。”
一丝惧怕都没有了。
“你想说,他先前是真被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这次又只是单纯地想以次充好,套个赏头?”
左颂世歪了下脑袋,显得人畜无害:“胁迫他之人难道就只为那次?完事后就这样继续留着府医?”
怎么想都不对劲。
“我的想法和你差不多。”黎筝瑞将瓷瓶置于扶手上,使其稳稳地立在那块窄长而带有弧度的木板上。
“上次那药方像是府医从别人手里接过的方子,这次的却像是他学艺不精,做了半天也只能做出这东西来。”
他手抵着下巴道:“两次的目的并不相同。”
左颂世默认他的看法,顿了顿,忽然问他:“你可知府里有眼线一事?”
“那小子和我说了。”
左颂世刚要开口,注意到他奇怪的称呼。
“你看起来对唐兴卿意见很大。”
照理说,除了他当时在唐兴卿隔壁住过一段时间外,直到最后他们合作,都是不会见到面的。
听起来还颇像糖被抢的小孩子。
左颂世有些好奇,嘴角不自觉带上笑意。
黎筝瑞就要发难的势头被那抹笑容丝丝抽掉,最终只是靠在椅背,报仇般地搂住左颂世肩臂,把他往自己身上一收。
“你的错觉。”他说,“我对人向来友善。”
左颂世失笑,刚要反驳,便感受到肩头的温热。
他转眼去看,要说的话被堵在喉间。
他对自己,的确是友善的。
好到他以为是在做梦,不敢向外探求这场景的真实与否,只想死死守住这求之不得的光景。
他张张嘴,换了个话题:“你可有怀疑之人?”
“没找出来,也不重要了。”黎筝瑞长出口气,“孟老头都来了,他就算不愿意给我们找麻烦,也搪塞不了皇上多久。”
这样一看,皇上还真是时时刻刻都在监视着他们动向。
好在是孟老头接了这个钦差的活,否则,那来的人不会要他们好过。
若是再早一些,看见百姓对杜纵的作为,指不定就要左颂世出兵,把他们当做暴民镇压。
那样左颂世才真的是腹背受敌。
黎筝瑞暗暗攥紧了拳。
“不必再劳神这些。”他道,“祡由佥还在府中。”
快些把祡由佥解决了,他就能带左颂世回神京。
先去见见家人,把左颂世安置好,他便去找皇上对峙。
突如其来回到神京,皇上定是警铃大作,只会迅速寻个借口继续关押他,还会祸及家人。
黎筝瑞眸色暗下去。
就为了这所谓的……命。
他有些不解。
就因为他突然知道自己身上有赵氏血脉,他便能动摇到皇上的地位。
在他不知道,在皇上也不知道时,他便和这皇家没有半分关系。
若是有人宣称自己身上有赵氏血脉,不用任何证据,皇上也会匆忙就要将那人诛杀么?
既如此,那些个大臣还费尽心思算计对方做什么,说他有赵氏血脉不就成了。
他低低嗤笑一声,嘴角瞬时落回原处。
可左颂世方才告知他时,也并未说出实质性的证据。
“你不想弄清楚真相么?”
左颂世的声音有些讶异,把他的神思带了回来。
他抬眼,见到左颂世询问的眼神。
“那有点不像你的作风。”
原文里,黎筝瑞就是不畏官场强权,没考虑过眼前的黑暗有多可怖,想知道答案便一直去寻,直到真相浮出水面的人。
他的目的非常纯粹,就是不明白,想弄懂。
现在他竟是不打算深究了。
黎筝瑞陡然反应过来。
那是故陵王府上的眼线,是左颂世心神不宁的元凶之一。
不是因为他,祡由佥不会突然拜访王府,也不会造成如今这个局面。
他方才竟是想草草敷衍,光想着要把左颂世带回神京,再与皇上做个了断。
他一下有些懊恼,只道自己太过心急。
放于膝上的手悄悄伸过去,握住左颂世手腕。
是寻求安抚的模样。
左颂世心下一软,轻声叹口气。
“我知道你想快些结束,也并非一定要你寻个真相出来。”
“我也只是想快些结束罢了。”他道。
只是黎筝瑞结束的方法更直接,便是直接冲回神京,找皇上对峙后便能水落石出。
他不敢大胆到那个程度,只想着从府里抽丝剥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