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左颂世醒得比以往都早一些。
昨夜他等到很晚,在彻底睡着前,都没等到黎筝瑞回来。
黎府也四下寂静,不曾听闻有何声响。
虽知道黎筝瑞不会出事,他的心仍是不住地悬起。直到睁眼的一刹那,没感觉周身有何不妥,才稍松一口气。
转眼间又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天才蒙蒙亮,被窗纸一遮像是大雨将倾的灰暗。
他呆愣好一会儿,才长出口气,穿好衣裳。
他正欲下床,门忽然无声开了条小缝。
光线愈发明朗,左颂世当即站起,谨慎地盯着光源,快步藏到门边上。
门外人察觉房内声响,顿了一下道:“是我。”
黎筝瑞。
充斥着耳朵的心跳声陡然变小,左颂世连忙上前,就感受到他身上微凉的气息,似是从夜里走来,还带了些遗风。
他眼底泛着淡淡乌青,却神采奕然,眼底的痕迹在他面上宛如为威赫塑像平添气势的油彩。
“不休息会儿再回来么?”
左颂世拉过他,就想带着往房里走。
黎筝瑞却摇摇头,借力把他的手握住了。
“该出发了。”他道。
还未等左颂世反应过来,黎筝瑞已经带着他三两步出了黎府。
慌乱间,左颂世余光瞥见似有人站在院里。他目光下意识移过去,就见黎琴瑞身姿挺立,默然注视着他们。
左颂世还未开口,黎筝瑞便道:“大哥他们应当早猜到了,会知道如何做的。”
话间左颂世身子已经被带起,两人轻盈地越过围墙。黎筝瑞踩上屋瓦,没惊动街上稀疏的百姓,方向直直冲着皇城。
左颂世察觉不对,问道:“没人接应你么?”
进皇城只有一条大道,军队要攻破城门只能从这条道进入,可安静的街上只能听见偶有的脚步声,还被耳边的疾风盖过不少。
城街四通八达,不可能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黎筝瑞应道:“都在宫里候着了。”
“宫外呢?”左颂世皱紧眉头,“宫外没人接应,你如何脱身?”
黎筝瑞飞快看他一眼:“不需要脱身。”
左颂世被他一哽,突然不知道问什么,放缓的心跳又骤然急剧起来。
他本以为黎筝瑞会从城门直接踩进去。到了这时候,消息再快,传到皇上耳里时,黎筝瑞都该出现在他面前。
黎筝瑞却是绕过大门,转了方向,继续在围墙上寻路。
这一次,他看见路上微微抬头,朝他点头示意之人,均是白鹤暗卫。
距离他们最近的威胁,是羽林军。
严阵以待,乍一眼的大阵仗让人无端就生出一股畏惧。
这支几乎铺满了大半个宫面的军队,只是单纯守在宫外皇城内的南禁军。
从高处看,能够隐约察觉到严阵以待的铁甲军被洁白的鹤羽所包围,细密透风,却逃不出去。
再往前走,渐渐看不到来时的城门后,便能看见有些熟悉的面孔。
冯自综已然没了先前嬉皮笑脸,紧紧攥住手,瞥见两人的身影也装作没反应,像普通士兵巡逻一般,查看宫墙内的情况。
目所能及之处,均是如冯自综般低头且目不斜视之人,体态比最初看见两个守门的皇宫士兵好上不少。
这些人,都是黎筝瑞的亲兵。
昨晚一夜的布置,他便把这大半个皇宫渗透了?
左颂世不自觉搂紧他。
转回眼来,却看见黎筝瑞直奔着最大的宫殿去了。
余光掠过前面的小宫,左颂世倏然想起,如今正是早朝的时候。
“殿内定是还有羽林军把守,你孤身一人,怎敢……”
左颂世来不及劝阻,黎筝瑞已经跃下城墙,带着左颂世直奔殿门。
“待会跟着我走便好,不会有事。”黎筝瑞缓声道,手腕一转,袖口飞出一柄短刀,殿外拔剑相出的两名士兵应声而倒。
旁边的太监宫女竟是均为左颂世,微微躬身正正朝前,盯着地面。
左颂世仍是克制不住的紧张。
光是看着面前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他就有些头晕,更别提还要面对心怀鬼胎的重臣和正对着他们,高高在上的皇帝。
黎筝瑞竟是就只带着他一人就来闯这大殿,比他想过的所有方法都要狂妄,好像弑君换代和过家家一样容易。
黎筝瑞后退几步,直接踹开殿门。
轰然一声,像是要倒塌般刺耳。
左颂世来不及反应,身子就和飘起来似的,脚只能微微地点到地,眼前景象却不断放大且混乱。
他被黎筝瑞卷进怀中,只听得朝堂上尖声的“有刺客!”以及有人认出他来的惊呼,同时金属的摩擦声反射在整个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像是走不出去的迷宫。
左颂世脑袋一阵眩晕,只知道他离皇上越来越近。
是黎筝瑞在直指皇上。
陛下侍卫见状,反应极快地架起兵器拦下,被他一脚一个踩着直接飞到皇上面前。
左颂世转了个向,面朝着混乱的大臣,黎筝瑞在他身后,短剑横在皇上颈前。
他一时没缓过神来,靠在黎筝瑞肩上,才稳住身形。
和黎筝瑞待在一起太久,尽记得他难为情的模样,都快忘了他是爽文大男主。
说是万军丛中取敌首无一败绩也就罢了,孤身闯皇宫……他的确做得出来,而且从目前的结果上看,很成功。
虽然不是军队破城,却也是暗中控制,殿内消息传不出去,接应不上城内禁军,还有白鹤暗卫守着,最大的威胁迎刃而解。
成果就摆在他眼前,他仍是觉得做梦一样,不自觉又贴紧黎筝瑞几分。
“黎筝瑞!!”皇上大喊一声,怒不可遏,转眼就叫道,“孟伏!!”
孟伏方挥剑刺穿一侍卫胸膛,抬手勾住旁边瑟瑟发抖的白胡子大臣,慢悠悠看向皇上。
“何事啊皇上?”
皇上气势一滞,见到本该护住他的白鹤暗卫,此时已经控制住殿内的所有侍卫,鲜红血迹斑驳地溅到大柱,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手脚慌乱的大臣面前。
陆乌站在最后,守着殿门,给黎筝瑞比了个手势。
“孟伏!”皇上怒不可遏。
他亲自组建起来的暗卫,怎么会在这时候……
他忽然想起,孟伏并不是暗卫统领。而他已经有一天没见过统领了。
“孟伏,你可知欺君罔上的后果!”皇上身子猛烈颤抖起来,“来——”
他忽然止住。
御前侍卫尽数没了气息,贴身太监倒在他脚底、
殿内唯一还听他话的活人,只有下面的大臣,而他们统统被十几个眼生士兵围了起来。
殿门虚掩着,微微晃动。
不仅有白鹤暗卫。
实际上,殿内的暗卫不够十人,是总数的一半不到。
“城内的羽林军早被制住了。”黎筝瑞道,“皇上,你现在没人可用。”
“黎……黎筝瑞!你还不放开皇上!”
终于有大臣反应过来,大声喊道:“欺君已是大罪!你难道真想当千古罪人不成!”
黎筝瑞眉毛一挑:“这么说,我原来的通敌之罪,也不是真的了。”
那大臣愣怔一瞬,仍是硬气道:“自然……不是!未有证据,皇上特意教垣州故陵王带你好生休养,你竟敢违抗天命,实在不识好歹!”
说话间,他才发现黎筝瑞身前还站着一人。
男女莫辨,诡谲怪异。
他瞳孔一缩:“故陵王……”
皇上闻言也是一惊,旋即想起这异姓王最想得到的便是自己的认可。
“故陵王……爱卿。”他尽力压着声音道,“可是爱卿将黎将军带来神京的,这是何意?”
“就是想和皇上对着干而已。”左颂世轻轻笑了一声,在偌大的宫殿里显得空灵,“既然皇上想黎将军死,我自然不能如皇上的愿啊。”
此话一出,连陆乌孟伏都有些惊讶地看他。
黎筝瑞手上使了点劲儿,被压住的皮肉逐渐渗出血。
他收紧臂上肌肉,轻轻触碰左颂世。
左颂世轻轻抚摸一下作为安抚,若无其事地继续道:“皇上,您还不知道,如今我与黎将军的事迹都传到神京来了。”
皇上皱紧眉头,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疑惑,目光逐渐转向阶下一人。
被他盯住的大臣登时冷汗直流,腿一软,一跪跪到面前还未僵硬的尸体上,血迹沾到官府双膝处。
他闭起眼,也不敢动,双手撑在那尸体头腿上,就往下磕头。
“皇上息怒!微臣近日发现神京不实传言,已经差人调查,不日就能有结果!”
磕完头,他忽然想起皇上要的不是这个答复。
“传闻是关于故陵王和黎将军的,呃、这……”他连忙改口,可一想起那传闻,他根本不敢说。
何况看现在的情况,那传闻还是真的。
左颂世见他没了势头,接话道:“先前一切关于我的传闻,都是我故意造势,包括皇上你知道的,我一心向往神京,想入朝为官一事。”
“不然这样,你如何对我放松警惕呢?祡大人又如何会轻视我?”
左颂世笑了笑,话里流露出几丝嘲弄。
皇上瞳孔一缩,便听身后和缓的声音继续传来。
“你杀黎筝瑞不够,还要黎氏遗臭万年,不过就是因为……”他低低笑几声,“是因为想出气吧?毕竟你一想到黎筝瑞是你……”
“闭嘴!”
皇上怒喝一声,致使脖子上的刀刃更深一分。
“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我不知道?”黎筝瑞凉凉道,“我早该看清你。”
皇上心下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