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而过, 掠夺着黄昏中仅剩的暖意。
可慕茗却奇怪地发现自己四肢百骸都漫上了暖意,他觉得自己像根枯木,却不可思议地在一个普通的寒冬里看见了春天。
“你俩在那拍什么偶像剧呢?”
直到双喜的声音传来,两人才终于回过神。
慕茗轻叹了口气, 带着萧酌和双喜汇合, 天色渐暗,他却反倒觉得一身轻松, 平静道:
“我们找个地方住下吧, 过完年再回去。”
“……”
另外两位一个赛一个震惊。
双喜有些犹豫:“你打算把整个镇子翻一遍吗?”
慕茗摇了摇头, 他左右看了眼, 见附近没人能听到他们说话,才开口道:
“我就是觉得特别奇怪,我被撞到的时候, 外套口袋里放着好几百现金。”
“一分不少。”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了现金的一角, 又揣了回去, “年前小偷都要拼业绩,但那个人没拿我的钱,反而拿了外表朴素的指环, 为什么?”
黑盒在设计跃迁工具的时候, 都会故意设计得很朴素, 这样员工在出任务时才不会招人眼球。
包括慕茗和萧酌的跃迁环也是如此, 外表就是一个灰扑扑的指环,街边的地摊上10块钱就能买一整盒的那种样式。
更别说这指环还是戴在手指上的, 偷东西的人稍有不慎,就会引起注意, 可这人偏偏铤而走险只偷走了指环,实在不合常理。
“对啊!除了我们, 谁也不知道这指环有大用,那人为什么这么精准偷了指环?”
萧酌摸着下巴思忖半晌,一个猜测突然跳进了他脑子里:
“会不会是黑盒有其他员工流落在这里回不去,看见我们之后偷偷跟踪,然后偷走了跃迁环?”
“不可能!”
双喜眉头皱得死紧,拿出自己的职业素养保证:
“黑盒所有的人事调动都是经了我的手的,我能肯定,之前的员工都完成任务回家了,现在在职的外勤标记员,就只有你们俩。”
他们想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慕茗提议先找个旅店住下。
然而周围都是居民楼,他们只好就近找了个网吧老板问了一嘴。
那网吧开在一栋居民楼的一楼,大厅里摆着五六排电脑,大红色的塑料椅子已经磨损得泛白。
寒假本应该是网吧的旺季,奈何马上过年,各家各户的家长也陆陆续续休假了,个个看孩子看得严,所以里头只有零星几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在键盘上厮杀。
门口就是柜台,一个中年大叔歪歪扭扭地瘫在椅背上玩蜘蛛纸牌,听到慕茗他们的询问,这大叔的目光依旧黏在屏幕上,好半晌才懒懒地瞥了他们一眼,要死不活的蹦出一句:
“旅店?没有。”
萧酌追问:“那有什么地方可以暂住几天的?”
“没有。”
那中年大叔几乎是用鼻孔哼出俩字,说罢,他的目光又在慕茗和萧酌两人身上打了几转,操着口音说道:
“不过我可以发发善心,让你们在我的网吧里坐一晚,给个500块就行了。”
一个小破网吧敢要价五百,慕茗都听乐了。
“瞧瞧,这地方真是民风淳朴。”
慕茗对萧酌和双喜笑道:“快过年了,老伯明明可以直接上街抢劫的,他还非要送人上一晚上网。”
“你他妈叫谁老伯?老子才45岁!”大叔拍桌而起,把桌上的保温杯都吓得蹦了两厘米高。
他手指在慕茗和萧酌跟前划了两道,语气里难掩嫌恶:
“两个不要脸的同性恋,呼吸过空气都有毒,回头我买消毒水杀毒都不止五百,好心收留你们一晚,还敢在老子面前阴阳怪气。”
双喜直接就呛了回去:“嘴那么臭是刚吃完屎吗?想坑我们五百块去医院洗胃是吧?”
“你一姑娘家家的嘴怎么那么毒!”
那大叔又一拍桌,保温杯又跳了一下,“我劝你离这种不检点的同性恋远一点,他们脑子有问题,跟他们待久了你怎么嫁得出去!”
慕茗认出了这大叔,他记得早上在那家闹得不愉快的早餐店里,这大叔就坐在他们隔壁桌。
“老伯,你不会是在担心自己被同性恋看上吧?”慕茗冷静地抛了个炸弹。
那大叔一下僵直了背,眼神到处乱瞟,一张嘴支支吾吾都快不会说话了,老半天,才憋出一句:
“你他妈放屁!”
慕茗静静地欣赏着大叔破防,鼻子里哼出一声嘲讽的笑:
“那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吧,就你这模样,哪怕再年轻个二十岁,别说同性恋了,猴来了都看不上你。”
他刚说完,大叔还没来得及跳脚,网吧里头走出来个大婶,脸上带着怒气,估计把刚才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十成十。
慕茗丝毫不慌,直接书接上回持续输出:
“也是难为大姐了,那么标志一人嫁给了你这歪瓜裂枣,看个店都要死不活把客人往外赶,一点赚钱疼老婆的觉悟都没有。”
左一声“大姐”,右一句“标志”,把大婶说得眉眼舒展,直接调转火力对准了大叔,恨不得把从出嫁那年到现在受过的委屈都当着他们三个“青天大老爷”的面哭诉一遍。
萧酌站在店门口,震撼成了一尊雕塑。
他原以为慕茗和双喜应该是会有包袱的那类人,没想到“素质”这玩意儿,他们说放下立刻就能放下,精神状态遥遥领先。
听他们骂别人,都给他听爽了。
那大叔对外重拳出击,对内唯唯诺诺,听到大婶一通抱怨,屁都不敢放一个,拉着张脸甩下一句:
“那就去跟李巷住,反正他们是同一类人,臭味相投,别来祸害我们其他邻里街坊。”
大婶怒瞪了他一眼,大叔“哼”了一声,骂骂咧咧进屋了。
待他的身影彻底从眼前消失,大婶顿了顿,回过头不好意思地看向他们:
“其实他说得倒不错,你们可以去和李巷住。”
说完她又慌忙补充:“不是大姐对你们有意见啊,是我们这小乡镇也就只有过年热闹些,所以没人做指定亏本的旅馆生意。”
“还有三天就过年了,各家各户人都多,借住确实不方便。但我刚说的那个李巷啊,他一个人住,虽然房子位置偏了点,不过这大冬天的,你们就将就将就,别回头冻感冒了。”
她正说着,街对面一个年轻人正好骑着电动小三轮路过,大婶连忙扯着嗓门把人叫住,又告诉他们,这年轻人就是李巷。
慕茗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这人年纪看起来跟他和萧酌差不多,衣着朴素,圆脸,但是个瘦子,笑起来很乖很讨喜,跟大婶讲话时也很有礼貌。
大婶三言两语就把情况说明了,双喜也赶紧表示会支付住宿费和餐费。
李巷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答应了。
“我还要买点东西,你们能先走过去吗?”李巷一脸诚恳,“等你们到的时候,我肯定能赶上给你们开门。”
慕茗看了他的小三轮一眼,后面确实装了很多东西,估计也是来置办年货的。
大家没什么意见,就这么当场决定好了,慕茗记下了李巷说的线路,跟大婶道了别就准备走。
可就在李巷骑着小三轮离开,他们也走远了几十米后,大婶突然又急急忙忙地追上了他们。
“有件事我想了半天,觉得还是要提醒你们一下。”
大婶似乎很紧张,脸都皱紧了,压低了声音道:“就早上跟你们闹得不愉快的那个胖子,米粉张,前段时间他去了趟李巷家,回来之后就神神叨叨的,非说在他家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她这话说的,萧酌头皮都开始发紧,“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们也不知道,就米粉张一直在那传。”大婶叹了口气,“总之你们还是注意点,要是实在住不惯,明儿一早镇上还有车,赶紧走吧。”
*
他们出发去李巷家之前,又到服饰店里买了背包和两套换洗衣物。
在男装区买单的时候,慕茗发现萧酌慢慢悠悠晃过来了,一改之前兴奋的模样,整个人魂不守舍的。
“你想什么呢?”慕茗戳了戳他的胳膊。
“啊?哦,没什么……”萧酌兀地回过神,眨眼睛的节奏都是乱的。
慕茗意味深长地看向他手里的东西:“所以你的尺寸那么迷你?难怪上回那不肯穿我的新内裤。”
萧酌低下头,顿时一个激灵。
他本来要买一次性内裤的,谁知居然走神到童装区拿了两条儿童泳裤!
这店家也真是的,大冬天的摆泳裤出来做什么!
看慕茗毫不掩饰自己的笑意,萧酌脸颊发烫,虚张声势地“哼”了一声,灰溜溜地跑回去重新拿了一盒内裤。
万事俱备后,慕茗顺着李巷指的路,带着萧酌和双喜走出了居民楼扎堆的区域,在一条国道的侧方拐进了小路。
越往小路里边走,人烟越是稀少,车声和人声落在了身后。
渐渐的,四周只剩下鸟叫声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偶尔一只鸟落到了半人高的杂草丛里,那窸窣声把他们仨吓了好几跳,总以为里头藏着有人。
看来那位大婶没有夸张,李巷的家是真的偏远。
二十分钟后,他们路过一片农田,又绕过一座不高的小山坡,一座村庄就豁然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夜色追着暮光,黄昏的暖色斜斜地从那片村庄晃过。
马上就要天黑了。
“这些屋子都是自建房。”
萧酌停在其中一栋三层小楼的院门口往里看,“院子里还摆着桌椅和茶壶,也没多少灰尘,应该有人住才对啊?”
可整座村庄静悄悄的,没有半点人声。
“这里太偏了,无论小孩上学还是老人看病都不方便。”
慕茗示意他继续走,一边解释道:“这些人估计都搬到镇上去了,等白天需要喂鸡种菜的时候,就来这些房子喝口水歇个脚。”
大冬天的本就冷,荒无人烟的村落让双喜感觉背上的温度又凉了几分。
“你们说这个李巷怎么想的?年纪轻轻的,就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定居了,嘶——他晚上难道不会害怕吗?”
吱呀——
一道让人牙酸的关门声突然从侧边的楼房里传了过来,三人猛地顿住了脚步。
有人?
他们僵着脖子,一顿一顿地扭头看了过去。
只见他们路过的那栋楼房里,正对着他们的双开大木门没有栓紧,风一吹,就开了一道一人宽的缝。
屋里头只剩下一点点的光亮,他们正好看见了昏暗大厅的墙上,挂了一张老人的照片。
照片里的老人目视着前方,那视线越过大门缝隙,仿佛钉在了他们身上。
而那阵风就在这时收了威力,被吹开的大门又缓缓地合了回来。
门缝中,那张照片越来越小,远远看着,总有种是那个老人一边看着他们,一边在关门的错觉。
那股怪异感不断拉扯着他们的思绪,直到大门完全闭合,他们总觉得那个照片上的老人似乎在关门的前一秒,对着他们笑了一下。
“你们在看什么?”
“!!!”
三个人差点齐刷刷蹦了起来。
李巷跨在他的小三轮上,看了一眼那栋楼,又看了看吓得僵直的三个人。
“这家原本是四世同堂,三年前老太爷去世后,他们一家就搬到镇上去了,偶尔才过来种个菜。”
三人连连点头,心脏还在狂跳,半个字都蹦不出来。
“我家就在隔壁,我就说吧,正好赶上给你们开门。”
李巷越过三个差点把魂烟都给吐出来的人,乐呵呵地把小三轮停在了一颗柚子树旁,开始把年货一件一件往下搬。
慕茗他们立马冲过去帮忙。
李巷摆了摆手:“不用忙活,你们是客人,这点东西我自己搬得动。”
“没事。”萧酌干巴巴道:“忙点好……”
他们急需忙点什么,来冲散自己的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