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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夜晚来得早,进了李巷的那栋自建房后,李巷给他们泡了茶,又给他们宰了个柚子,就开始做晚饭了。
厨房和饭厅挨着,慕茗他们仨围在饭厅里的圆形餐桌旁,坐立不安。
主人不让他们帮忙干活,也没有主动提出让他们自行参观,他们只能坐在这里干等,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半晌,萧酌实在憋不住了,问厨房里忙活的那人:“晚上整个村子就只有你一个人吗?”
“是啊。”李巷语气轻快,“我觉得住这里挺好的,好山好水还安静。”
慕茗对此只赞成一半,这村子在白天确实好山好水好风光,但晚上就不一定了。
他们刚才进门的时候就发现了,李巷这栋房子在整个村子的最角落,靠着一座深山,院子旁边就是上山路,树木高大,叶子还极其茂密,即便是在朗朗晴天,阳光估计也无法穿透,只能从树叶间的缝隙投下一点光亮,到了晚上就更是暗成一团。
他忍不住试探道:“这里空气不错,是打算一直住在这里养老了吗?”
李巷笑了笑,眼神都温柔了下来,“没有,等我爱人回来了,我们就一起去别的城市定居。”
慕茗悄悄用胳膊肘怼了萧酌一下。
萧酌立马端起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手足无措道:“你和你爱人一起过年啊?那大婶说你一个人住我们才来叨扰的,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事。”李巷大大方方地笑了起来,“他出国了,今年暂时赶不回来。”
天聊到这儿突然又进行不下去了,慕茗也没有继续硬聊,只是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茶杯。
他记得早上那个米粉张发疯把他们赶走后,躲在他妈身后说的那句:
[李巷那狗杂种,肯定是在用什么歪门邪道在续他那死相好的命……]
死相好?续命?
可眼前的李巷说他的爱人在国外,那米粉张念叨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有大婶说的,“不干净的东西”又是什么?
他没思考出什么结果,李巷就端上热腾腾的菜招呼他们吃饭了。
晚饭不算丰盛,但李巷手艺不错,双喜埋头狂吃,对他的厨艺赞不绝口。
“我爱人胃口不好,只有我做的饭他才会多吃几口。”
李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但话语间却难掩自豪。
慕茗捏着筷子垂下了眸,他能感觉得到,李巷很喜欢他的爱人。
那他疑惑的那些问题,就更不好意思问出口了,米粉张和大婶的用词实在难听,任何人听到别人这么说自己的爱人,都不会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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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里的夜生活很短暂,一到晚上9点,就感觉已经是深更半夜了。
李巷带着他们来到二楼,临着阳台的位置有两个房间,李巷说他的房间在最靠里的那个。
他开了隔壁屋的房门,有些为难地说:
“我没想到会有人来借住,家里能住人的客房就只有这个……”
但慕茗他们是两男一女,住一间房并不方便。
“楼下还有个杂物间,要不今晚你们先将就一下?”
李巷看着双喜,一脸真诚,“等明天我把楼下那屋收拾收拾,你再住进去?”
“啊?”双喜脸上的笑容一僵,干笑道:“不、不用麻烦,我们住不久的,挤一挤没关系的,哈哈……”
开什么玩笑?深更半夜,无人山村,她可不敢一个人住一楼!
她不敢,慕茗和萧酌也不放心,人家一个行政,为了他俩能顺利返航,都被按头来出差了,他们实在做不出把人独自丢开的事儿。
最后他们三人共同住进了李巷隔壁的房间,里边应该很久没人住了,一开门,扑面而来一股陈旧的味道。
李巷给他们收拾了一下,又拿了两床被子,好在这屋里不止有一张床,还有一张躺椅,避免了其中一个人不得不打地铺的尴尬。
待李巷出去后,萧酌的视线在床和躺椅上来回摇摆。
“话说……今晚怎么睡?”
“当然是我睡躺椅,你俩睡床啊。”
双喜莫名其妙:“怎么,你俩想挤躺椅?那得一上一下贴着睡吧?”
萧酌当然知道两个大男人不可能挤在躺椅上,但他真的要和慕茗睡一张床吗?慕茗可是有过男朋友的!那轮白月光还在人家心里高高挂着,他这个从天而降的“过路人”,和人家睡一张床?这是可以的吗?
“领导。”萧酌看向当事人,“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正在观察窗边那张书桌的慕茗闻言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比双喜还困惑:“不然呢?”
一旁的双喜给那张躺椅铺好毛毯和被子,十分自在地窝了进去,闭上眼感受了一下,片刻后,她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忙活完,她发现萧酌浑身还冒着那股忸怩劲儿,没好气道:
“大男人磨磨唧唧的干嘛呢?让你俩上床休息,又没让你俩上床亲嘴。”
慕茗、萧酌:“……”
这大妹子话也太糙了……
床位问题就此解决,但睡觉前,他们必须得洗澡。这种时候,自建房的坏处就显现出来了。
很多自建房在设计的时候都十分随心所欲,房间的分布经常让人捉摸不透。
就像李巷这栋楼,厨房前门连着饭厅,后门则和浴堂挨在一块,而且后门一开就是那片深山老林,偏偏浴堂还没有被建在屋内。
所以,只要把厨房后门一关,浴堂里的人就能独自享受深山老林带来的感官震撼。
李巷这里的洗澡工具很原始,需要在灶台烧火煮洗澡水。
双喜和慕茗洗澡的时候还好,自己在浴堂里洗着,旁边厨房还有人烧火,大家聊聊天能减少一些恐惧。
但轮到萧酌的时候,他已经是最后一个,厨房里的火都熄了,整个世界静悄悄的,只剩下风掠过后山树林的声音,窸窸窣窣,像有什么动物穿行而过。
萧酌提着自己的桶,看着洗完澡浑身清爽的慕茗,声音都软了下来:“领导,你能看着我洗澡吗?”
慕茗擦头发的手一顿,面上的表情十分复杂:“这尺度是不是有点大了?”
“我不是要展示我的肉.体……”萧酌着急得要挠头,“我的意思是,你能在浴堂外边陪我说说话吗?”
看他背脊紧绷,慕茗又想起他下午那会儿魂不守舍的,还错拿了儿童泳裤。
他噙着笑打量了一下萧酌,揶揄道:“怕鬼啊?”
闻言,蔫巴巴的萧酌一下变得茁壮,昂首挺胸,理直气壮:
“怎么可能!我就是喜欢洗澡的时候唠嗑,不然洗不得劲晚上影响睡眠。”
慕茗眯了眯眼睛,将一个“哦”拉得老长,悠悠道:“但是我怕,我想回房间钻被窝。”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萧酌一惊,直接上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别啊……就一下,我洗澡很快的,我陪你聊天,保准你不会怕。”
好说歹说,慕茗最后还是拿了张小板凳坐到了厨房,陪旁边浴堂里的萧酌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厨房刚刚熄火,里头还是暖的,倒不至于着凉,而且李巷烧的是树枝,这会儿烟雾已经散了不少,留下的烟火气反而很好闻。
“我还以为你不会怕鬼呢。”浴堂里的那位嘴巴就没停过,“你都是高科技公司的优秀员工了,不更应该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吗?”
慕茗抱着膝盖,看着厨房斑驳的墙壁,“分情况吧,我记得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是很希望世上真的有鬼的。”
“啊?”浴堂里的水声顿时停了一下,萧酌发出疑惑的声音:“你的爱好那么小众?”
慕茗微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就是想着,如果真的有鬼的话,他走之后,说不定还一直陪在我身边呢?只是我看不到罢了。”
水声又继续响起,萧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每回一听到慕茗说起那位白月光,他都觉得心里莫名酸涩。
“你可真是个情种。”
萧酌絮絮叨叨的又说了许多,直到冲完最后一点水,擦干了身子正准备穿衣服时,他手上动作一顿。
他突然意识到,外边好像好一会儿没传来慕茗的声音了。
一阵凉风似乎顺着他的背脊从下吹到了他的脖颈,停在他耳边讥笑。
“领导?”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回应他的只有后山树叶迎风响起的沙沙声。
“大漂亮??”
“慕茗???”
人呢???萧酌一颗心脏像是瞬间溺进了冰水里,被摁在里头剧烈挣扎。
他抿着唇,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拉开浴堂的门栓,缓缓探出了脑袋,先是头发,然后是额头,直到眼睛脱离门板的遮挡……
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他的余光里,朝他轻飘飘地吹了口气。
那股凉意直接从面门窜到了尾椎骨。
萧酌:!!!
他像只炸毛了的大猫,差点一蹦三尺高。
“噗……”
门边传来一阵轻笑,是慕茗。
“……”萧酌狠狠地松了口气,心脏还止不住地狂跳,他气呼呼道:“你干嘛吓我?”
慕茗颇为无辜地耸了耸肩:“刚才李巷叫我,让我提醒你,洗完澡记得把厨房后门锁了,我以为你听到我们说话了。”
萧酌语塞,其实他是隐约听到了一点,但刚才自己说话说得太起劲,直接把门板外朦胧的对话声给过滤了……
他快速穿好衣服,跳进厨房把后门锁紧,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黑成一团的后山树林和那尖锐的风声被彻底隔绝在门外,萧酌徐徐地呼了口气,有种站进了猴哥画的圈圈的安全感。
转身准备回房时,他对上了慕茗的视线,对方的目光可谓意味深长:“这么害怕?”
“咳……”萧酌干巴巴地咳了一声,“就、就风太大,门关上暖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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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二楼客房的时候,双喜缩在躺椅上的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她绑了个十分有技巧的麻花辫,扎着睡觉也不会乱,一旦有什么事,起身就能人模人样的开溜。
“隔壁李巷刚刚熄灯睡下了。”双喜下意识放轻了声音,“他说他要保持身体健康,每天九点睡,五点起,狠人一个。”
“农村里是这样的。”
慕茗见怪不怪,把房门一关,注意力又放到了窗台边的书桌上。
书桌是半旧的,桌面上放着一块完美贴合桌面大小的玻璃,玻璃下方则压着一些照片。
萧酌也凑了过来,发现这些照片只有两个人的身影,“是李巷和他男朋友吧?”
他不禁奇怪:“可李巷不是说这间是客房?怎么还摆着他们小俩口的照片?”
在他的观念里,客房一般都极少放有主人的私人物品。
慕茗摇了摇头:“小山村里除非是过年,不然很少会有客人来住,镇上那些人还那么嫌弃李巷,更不可能来串门,这间房平时肯定也是他们小俩口在住。”
“情侣还分房睡啊?”萧酌的盲区被踩中,“这么生分?”
慕茗无奈地瞥他一眼,解释道:“分两间房,闹别扭了可以分开睡,而且偶尔分房睡可以增加情侣之间的新鲜感,也是一种情趣。”
他科普得坦然,但萧酌一个纯情处男,被说得脸都要红了,心道谈恋爱真是一件牛逼的事,慕茗这种见多识广的大人模样让他肃然起敬。
“嗯?”他心里正暗戳戳地发表着自己对领导的崇拜,目光无意间扫过桌上一张照片时,却顿时愣住。
慕茗赶忙凑了过去:“发现什么了?”
萧酌皱了皱眉,他指向其中一张明显是冬天拍摄的照片——那是一张李巷和他男朋友的合照,李巷面对着镜头,而他男友则几乎是背对着的,只露了四分之一的侧身。
“这张背影……”
他说着又冷静地停了一会儿,可回忆半晌,他还是忍不住道:“和今天在市场上撞你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慕茗猛地抬头看他:“没看错?”
就连一旁已经歇下的双喜都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可李巷不是说他男朋友在国外吗?”
他们这么一说,萧酌也有些怀疑,便更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可越看,他反倒越是确定:
“就是他,身形,发型,就连羽绒服的样式、颜色和背后的图案都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