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沸腾了，咕噜声响在餐厅里，好像谁的心绪被戳破。

“我对那个‘萧酌’的感觉很复杂，羡慕他，羡慕到不喜欢他，莫名的还怕他比我更会爱人，显得当时顶着个机器人外壳的我好没用。”

*

晚饭后，两人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电影，慕茗吃的感冒药里有助眠的成分，没一会儿便缩在萧酌的怀里睡了过去。

萧酌看人睡沉了，也没了看电影的心思，直接把电视关了。

他将怀里人身上的毯子又裹紧了一些，本想把人抱回卧室，可将人打横抱起的那一刻，他忽的想起了许多往事。

在他刚成为“小左”的时候，慕茗早已换下了自己原本的脸，成为了黑盒的“孟寻”。

他们用“小左”和“孟寻”的身份初遇，是在那次烟火大会上，后来他才知道，那一天的慕茗，第一次做更换身体零件的手术。

精密复杂的手术让他的慕茗永葆青春，却也伴随着巨大的痛苦。

他记得那天他作为机器人“小左”被慕茗带回黑盒时，慕茗当晚吃什么吐什么，浑身都在痛，一个人蜷缩在床上，疼得满身都是冷汗。

他忍不住上前去抱住慕茗，可那时的他已经成了一个“机器人”，冰冷的外壳没有给到慕茗半点抚慰，反而将人冰得更加难受。

那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无措，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不是机器人吗？为什么一个机器人，会因为一个人类生病，而那么难受？

那晚他不知道慕茗是睡过去的，还是疼晕过去的，好在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慕茗整个人的气色也开始慢慢恢复。

他就这么被慕茗带着，一起在黑盒生活了很多很多年，看了一批又一批绝望的人来了又走。

那时的黑盒很热闹，可他还是觉得整个世界都空落落的，每一次慕茗为他老旧的外壳刷漆的时候，他看着眉眼弯弯的人，都有一种整个宇宙只剩下他们两个在相依为命的错觉。

后来，慕茗开始频繁地更换身体零件，间隔越来越短，刚开始三年一次，慢慢的变成两年、一年，最后甚至每半年就要去做一次手术。

他阻拦过，可医生说从慕茗决定更换身体零件的那一刻，就没有回头路了。

再精密的人造器官都不如原装，每一次的使用期限能拉到三年已经是极限，而与此同时，慕茗的身体也在不停地衰败下去，这个手术在慕茗身上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慕茗依赖它，可它也在拖垮慕茗。

当时还是“小左”的他有时看着慕茗，感觉这仿佛是一具倔强得不肯腐烂的灵魂，为了一个执念不肯老去。

慕茗不愿告诉他自己在等谁，可看着慕茗那怀恋的眼神，他只觉得五味杂陈。

“小左”恨慕茗心里那个人，可没有那个人，慕茗不会执着地活那么久，他注定早早失去这个人类。

他不想失去慕茗，也不想看到慕茗为了别人一次又一次地伤害自己。

明明……明明他也可以一直陪伴他。

他不喜欢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萧酌”，这种不喜欢从他第一次见到那个“萧酌”时就产生了。

在小左和孟寻的时间线里，他们初见另一个“萧酌”和“慕茗”是在那座山村的小屋里。

他第一次看到慕茗如此失态，也第一次看到慕茗眼中迸发出惊人的爱意，可这一切，都是对着另一个“萧酌”时产生的。

当时他就猜到了，慕茗一直想见的人出现了。

他很愤怒，想质问那个人凭什么把慕茗抛下那么久，让人受了那么多苦。

可当慕茗发现那不是自己的“萧酌”时，他愤怒之余，心里又闪过了一丝隐秘的开心，紧接着，他又遗憾起来。

为什么就不是慕茗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呢？如果对方真是慕茗想找的人，他的人类是不是就不用再折磨自己，承受那么多痛苦了？

从那座山村小屋回去后，他看着慕茗顺着“剧透”一步步走着，直到另一个“萧酌”和另一个“慕茗”重逢，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人类好像有了“释然”的迹象。

这并不是个好的信号，因为他感觉自己的慕茗好像对漫长的生命感到厌倦，想要离开了。

在另一个“萧酌”和“慕茗”搭档完成第一个任务后，他又陪他的人类去做了一次手术。

他至今记得那时候医生说，这将是慕茗的最后一次手术，这个人类的身体，彻底走到极限了。

他下意识就想拉着慕茗离开，可医生的一句话却又将他钉在原地。

医生说：“他目前身体里的人造器官即将损耗殆尽，如果今天不做更换手术，他最多只能活半个月。”

他无措地看向慕茗，可慕茗却无比冷静。

医生又劝道：“虽然是最后一次手术，但完成后还能再活半年，半年总比半个月好。”

医生冷静又残酷，显然做过太多这种手术，慕茗在他眼里，或许只是一个保质期即将结束的商品。

“可我不想你……”

他记得自己当时死死地抓着慕茗的手腕，一个“死”字怎么也说不出口，“……我不想你离开。”

“小左。”慕茗将外套脱下来，放到了他臂弯上，定定地看着他，向他这个机器躯壳陈述着残忍的事实：“人都会死。”

他张了张嘴，“那我怎么办？”

慕茗眼里划过一丝哀伤，抬手蹭了蹭他外壳上掉色的地方：“你和我不一样，你将来还会遇到很多很多人，或许往后你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比我更好。”

“可是……”

可是我只想要你。

他没能说完，可慕茗已经拂开他的手，转身进了手术室。

他独自一人坐在手术室外等了十几个小时，周围的人来了又走，他好像被抛在了时间之外，整个世界空空荡荡，只有电子屏幕上那一行【孟寻—手术中】牵动着他全部的生机。

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所有的安全感都源自于这个人，他完全不记得遇见慕茗之前的事，他和这个世界所有的联系，都系在慕茗身上。

慕茗活着，他就活着，慕茗死了，他或许也就死了。

*

窗外的树叶在寒风中沙沙作响，萧酌的思绪从回忆中抽出，他拢了拢怀里人的毯子，将人打横抱起带进了卧室。

可刚把人放进被子里，就在他的手准备抽走时，慕茗浑身轻轻抖了一下，倏地睁开了眼睛。

“我在。”萧酌立即扣住他的手，俯身在人眼皮上吻了吻，“别怕。”

慕茗放松下来，在萧酌也钻进被窝后，立即缠了上去，舒服地贴在了对方怀里。

萧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就在他以为慕茗很快又要睡过去时，却发现怀里的人突然笑了起来。

“怎么了？”

“突然想起一件事。”慕茗在他的怀里抬头，“记不记得当初那个地下黑市，里面有一个算命的老头。”

“当然记得，你每次去都要找他抽纸签。”

慕茗笑叹：“另一个‘慕茗’说他也算过，发现算得还挺准。当时我不以为意，因为我每次抽的纸签都一模一样，但现在我发现，确实挺准的。”

[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那时候他回回都抽中这一条，看得人云里雾里，那老头又不肯解读，所以他不信邪，总觉得那老头在装神弄鬼。

如今他和自己最爱的人得以在这个虚拟世界里度过完整的一生，想来那纸签确实是准的。

“嗯，非常准。”萧酌突然说。

慕茗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欣喜，不由挑眉：“你也去算过？”

“算过。”萧酌温声说，“当时怕你吃不好，经常外出去买食材，每回出门，我都会学你，绕到那老头那里抽一张纸签。”

慕茗好奇地追问：“那你抽到的是什么？也是诗词？”

“嗯。”萧酌眉眼一弯，“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识在前生。”

慕茗心头震了一震。

原来命运早已给过暗示。

那时的他们一个顶着陌生的脸，一个藏在机器的外壳下，却不知道在滚滚而过的时间洪流中，他们每一次的对视，都已经是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