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98 长生刀(2 / 2)

别逼朕登基 庄九儿 4420 字 1天前

督办马场,需要怀信亲自操办,还一去便是半年之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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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权三日后启程,怀青在校场点兵,周权看了一眼,便入了怀信的营房。

怀信正坐在案前处理军务,他身子还是那般瘦弱,这时节,常人大氅都要穿了脱、脱了穿,怀信却已经披上了轻裘。

天一凉,他咳症又开始犯了起来,手中端着热茶,却是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喝下了一口。

周权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看着这样的怀信,难免有些心疼。

怀信隔了一会儿才察觉,叫了声:“大哥。”便起身相迎。

两人隔着一方茶桌坐了下来,勤务兵奉了茶,周权喝了一口问了句:“启州冬天还那么冷吗?”

怀信端起茶盏,握在掌间暖手,听了这话,便知道了大哥的来意,笑了笑回答道:“怪冷的。”

周权又问:“马场办得怎么样了?”

怀信一五一十地回答道:“刚起步,今年下了一万两千只小崽,马场的人正在驯马。军医在培育马种,想配出个头又高,耐力又强的战马。”

大帅对大军的气势很是看重。他戍边戍了十几年,习惯了穷哈哈的苦战,只是如今既然已经有了条件,便认为有些表面功夫也不可或缺。战甲要帅,战马要高,他要的是一支光让人看上一眼便心里打鼓、瑟瑟发抖的虎狼之师。

北国的马种耐力虽强,也好养活,但骑上去天然矮人一头,大帅受不了。

“嗯。”周权顿了顿,又问道,“你去年去了启州一趟,一去便是半年之久,究竟是做什么,准备一直瞒着我吗?”

终于问到这个问题,怀信心下了然,回答道:“大哥问话,我不敢瞒。”顿了顿,他凑到周权耳边,说了一句,“去帮大帅私养亲兵。”

怀信眼眸下闪过一瞬若有似无的阴霾,除此之外,便是面色不改。

这几个字他说得很慢,每一字都紧紧扣在周权心中隐秘的猜想之上,话音落下之时,周权已然是汗毛直立。

他问道:“多少?”

怀信说:“五万精骑。”

五万私兵,这可是谋反死罪!

周权问道:“此事李闯知道吗?”

怀信只是忽然想起,自己正儿八经第一次出征,是跟大哥到沧州剿匪,剿的土匪头子名字叫李闯。

他当时是大哥副手,类似怀青如今的身份,他站在大哥身侧,两军打得正焦灼,李闯站在山寨瞭望塔上一箭箭地放,每一箭都直冲着周权。

战场上顾好自己是本分,周权挥刀拦箭,他也挥,只可惜他当时学艺不精,在胸口处中了一箭。

大哥带他退到大军身后,扶他下马,问他疼不疼,他说不疼,这是他这辈子对大哥撒过的唯一一个谎。

怀信说:“此事只有我知道,大帅知道,那道士知道,其余人一概不知。”

周权压抑着胸口下的波涛汹涌,又问道:“人有了,马有了,那兵器呢?”

非战时,地方军只保留少量兵器,以应对突发战事,其余一律交由中央统一保管,这是大周国律。

“你记不记得,去年我们在房州打仗,曾俘虏了北国一万军匠?”

周权点了点头。

好,军匠有了,那铁呢?

骑兵要兵器,也要铠甲,哪怕掏光了大周所有黑市,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凑出足以武装五万骑兵的铁料,这不是有钱就能办得到的事情。

怀信说:“这帮文官和颍州、檀州打得火热,对启州、房州不感兴趣,他们不知道启州境内藏着两处铁矿。矿是北国人发现的,矿山远离人烟,附近也没几个人知道。军匠从去年起,就在日夜锻造兵器,这五万精骑手里的兵器,比京师守军精良。”

真相“嗡—”的一声在周权脑海里炸开。

义父此时要他去往启州,为的便是统领这五万骑兵。他即将成为叛军统帅,与靖王二十万兵马决一死战,他却在启程前一日方才知晓。

义父要造反,但在靖王带兵入都之前,义父只能先按兵不动,因为造反也要有个名目。

而靖王一旦带兵入都,无论是打进来也好,为了政权交替维.稳局面也好,只要没有天子旨意,义父便能喊出一声“清君侧”的口号。

到时他带五万精骑打入长安,与义父里应外合……

无论谁胜谁负,都将再次血洗长安。

“哥,”掌间茶盏悄然地凉了下来,怀信把茶喝下了,平静地说道,“你是槊,我是刀,李闯是重锤,我们再能耐,也都攥在大帅手里。当刀要有当刀的觉悟,我选择顺从自己的命运。这五万精骑已经产生,大帅必反无疑!他不可能杀光这五万亲兵,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此战大帅势在必得,平白反抗,对天下人都是种损耗。”

“半年带出五万精骑,”周权看了他一眼说,“我可没你能耐。”

“我会带八百营留守长安。”怀信自顾自继续说道,“栀儿,大哥放心,她是大帅的命根子,大帅自会保她周全。周祈安,我拿命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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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祈安吃了饭,掌了灯,在房里捧着本《史记》在读。下午和卫吉那一番谈话却叫他怎么也静不下心,这一页他读了又读,读了又读,却总是走神,他只好无奈跳过,先翻到了下一页。

看了一会儿,周祈安脱了外衣躺下了,才听围墙外大哥策马而归的声音。

大哥像是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他则又读了一会儿,正准备叫玉竹熄灯,丫鬟便敲了敲房门道:“二公子,将军叫你呢。”

周祈安问:“什么事?”

丫鬟道:“没说什么事,只叫你来一趟。”

周祈安下了地,随手从衣桁拿了件披风往身上一裹,便去了。到了书房,他见大哥正背对他擦拭一把长长的钢刀。

周祈安看了一会儿便轻咳了声,问道:“干嘛,大半夜又要考我功夫了?”

周权回过身,手上那把气派的宝刀才总算露了个正脸,在昏暗光线下,仍难掩耀眼的光芒。

周权说:“看你近来很是用功,想送你个好东西。”说着,他提刀走来,“这把刀是我十六岁那年,义父送的,名字叫血饮,上面沾着几条北国大汗和王子的命。若是嫌戾气太重,可以给它改个名字。”

那刀像是有四尺多长,刀面不宽,刀身颀长,身形与周祈安倒是相像。

周权将刀柄递给他道:“试试?”

周祈安握紧刀柄,到院子里耍了两下,刀身细长的好处是挥起来灵活轻便,杀伤范围又够大,因为料子好,拿在手上有些分量,却也不算十分沉重。

别说,还挺顺手!

周权说:“好的兵器拿在手上,会让人顿感功力大增,但也不要贪恋于此,每天按时练功,也不要轻易跟人出手。送你这把刀,是让你关键时刻保命用的。”

“血饮……”周祈安看着这把漂亮的钢刀,说道,“的确戾气太重。”

让他想想给它改个什么名字好?

周权说:“不如就叫‘长生刀’吧,时刻谨记,大哥赠你这把刀,是希望你一生顺遂,长命百岁。”

他父母为他取名祈安,他阿娘赐他乳名康儿,他大哥赠他宝刀长生,他们对他所有的期望,皆蕴含于此,这让他感到沉重而惭愧。

周祈安微微埋首,说了句:“谢谢大哥。”

周权说:“外头凉,进来陪我说说话。”

周祈安进了书房,周权在身后关上房门,两人隔着一方茶桌坐了下来。

周权说:“我明日启程。”

周祈安点了点头。

周权笑道:“想一块儿吗?”

周权在尽力装出一副“一起去放风吗?和去年青州之行一样”的口吻,但两人都知道,他失败了。

周祈安明白大哥的用意,如今大帅的势力范围在西北,他人到了启州,总归比在长安城安全许多。

但他们的家在这儿,他走不掉的。

他走掉了,那阿娘呢?栀儿呢?李闯那么多老婆孩子呢?府中丫鬟仆人呢?都能走得掉吗?

有一个人走了,留下来的人便会更加危险。

周祈安说:“启州太冷了,我可不去。”

周权摸了摸他后脑勺,说道:“常去国公府请安,有什么事,找怀信。”

周祈安点了点头。

隔日,周权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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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数日不曾早朝,百官之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天子快不成了。

天子尚无子嗣,若是此时驾崩,怕是又要从靖王孙辈中挑一个孩子过来。

天子接连t早夭,主少国疑,如此下去,大周迟早国将不国!这让心系社稷,一次次怀抱希望,却又一次次被现实兜头泼下凉水的中立派大臣们感到绝望。

大周的命运将往何处去?

中原的命运又将往何处去?

五日后,宣政殿内。

朝臣还是日日准时到宣政殿内等候上朝,本以为今日等来的,又会是公公一句“天子身体抱恙,明日临朝”的消息,等了许久,却听得殿外宫人高呼了声:“太皇太后驾到—!”

百官接连跪伏。

太皇太后叫大家平身,紧跟着,十几名太监便抬来一座銮金凤椅,稳稳妥妥地放到了龙椅左侧,这意味着太皇太后即将第三次临朝。

等了数日,等来的却是太皇太后临朝的消息,部分朝臣心里打鼓,却又不敢表露出来。

太皇太后在琉珠搀扶下一步步走上台阶,在凤椅上坐了下来,紧跟着,公公便颁布了两道圣旨。

只见公公缓缓打开了那明黄圣旨,慷锵有力地宣读道:“朕身体抱恙,前往华阳山闭关疗养,不日归朝,在此之前,交由太皇太后代理朝政,望朝臣鼎力相佐!钦此!”

说完,公公把圣旨卷好,又打开了另外一道,念道:“兹有赵氏女赵婉乔,温婉贤淑,与朕情投意合,得朕临幸,目前已怀有龙嗣,特册封为皇后,命礼部择日祭天,举办册封大典!朕膝下尚无子嗣,若皇后能诞下皇子,即刻册封为太子!钦此!”

这两道圣旨一宣,满朝哗然。

赵呈第一个跪拜了下来,说道:“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两道圣旨意味着太皇太后与赵呈将联手把持朝政,而这与十几年前,于大厦将倾之际,两人联手匡扶大周的意味已是截然不同。

但若无兵马作盾,两人又怎敢如此?

祖世德耳边已经听到了靖王二十万兵马踏入长安的声音,那铮铮铁蹄,震得大地撼动,祖世德跪拜,说了第二声:“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满朝文武随之跪下,齐声高呼千岁,此时谁若不跪,谁便只有一死。

与此同时,随闷重的“吱嘎—”声响,巍峨的宫门从两侧开启,天子仪仗缓缓起驾出宫 ,在朱雀大街绵延了数里。

禁军开路,临街百姓纷纷避退,窸窸窣窣地传说,如今天子病重,要起驾至华阳山疗养数月。

与此同时,皇宫一角废弃已久的三清观内,张贵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看着昨夜刚被人挖掘,此刻微微有些隆起的地面,心下了然,眼泪止不住地流。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道观早已是杂草丛生,蛛网遍布,大家都说这地方闹鬼,宫人无不避退三舍。

“主子……我可怜的主子……”说着,他洒下一抔黄土。

他发丝凌乱,不住地掩面抽泣,热泪滚滚落下,很快又被猎猎秋风吹得冰凉。

宣政殿内,南如月对跪了一地的百官说道:“哀家今日初次临朝,头一件事,便要为病中的天子了却一桩心愿。”

“十七年前北国之乱,祖大帅立下赫赫战功,功绩足可以封王。上回大朝会,皇上也曾与各位大臣商讨此事。咱们皇上年轻气盛,贪图一时功名,希望大帅能继续留在朝中,将来为大周一统南北,只是事后便又与哀家认错,觉得大帅年事已高,又腿脚不便,因自己一时私欲将大帅留在朝中,实在不应该。”

南如月慈祥地笑道:“昨日皇上特意叮嘱哀家,叫哀家促成此事,哀家今日便颁布旨意,封大帅为王,封号镇西,属地青州,即日就藩。”

“兵部尚书之缺,兹有靖王三公子郑卓依,文武双全,骁勇善战,即日起接任此位!”

漆金铜钉的丹凤门缓缓开启,靖王身披铠甲,手拿佩刀,步入了城门甬道,世子与三公子郑卓依一左一右跟在身侧,后方皆是靖王兵马,黑压压一片,看不见尽头。

周权不在,李闯不在,失了两个折冲之臣,祖世德如失左膀右臂。

他鬓角花白,腿脚不便,缓缓地跪了下来,说道:“臣,祖世德,领旨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