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屋檐上的积雪漫天散落,直往人脸上拍。
周祈安系紧了脖颈上的狐裘,低着头, 沿着长廊匆匆往里走, 见院子里的人仍未散, 正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
他禁不住好奇,收回了刚踏出半步的脚, 悄悄隐在了长廊拐角处偷听。
大家像是刚出来领旨,领的是他要升任大理寺左少卿的旨, 此刻明晃晃的圣旨就拿在张进手中。
张进是大理寺正, 官位仅次于大理寺少卿, 又是张鸿雁、张大人的嫡长子。
这阵子张鸿雁、尹玉接连退隐,衙门无人主持大局,他便也成了大家伙儿的主心骨。
评事萧云贺今年二十四, 是萧家嫡次子,除开周祈安,他便是大理寺正式官员里年纪最小的一个。
萧家祖父曾任朝中礼部尚书, 到了他父亲这一代便有些式微, 庸庸碌碌点了三十多年的卯,退隐之时还只是基层主事。
萧云贺二十一岁进士及第,一及第便入了大理寺。
周祈安知道此人头脑活络, 办案也有些天赋,因破获几起大案, 又有家族在朝中使力,这三年来平步青云,如今已升任正七品评事。
只是在大周官场,能力再强也要论资排辈, 以萧家目前的势力,也只能帮他到这儿了。
他若想继续往上升,除非天赐良机,否则不熬个七八年怕是不成的。
公公前脚刚走,萧云贺便望着公公离去的方向,从袖口掏出一包用荷叶包着的肉包子,咬下一口道:“十九岁。大理寺左少卿。正四品。这干爹认得太值了,比我亲爹还要管用些。”
“这回知道我们之前看你是什么心情了吧?”一旁录事宋万山说道,“连你都说这话,叫我们这些三四十岁的老帮菜,还做着底层录事,这辈子升迁无望的人可怎么活?”
“我凭的是真本事。”说着,萧云贺又咬下一口肉包。
而正鼓鼓囊囊地嚼着,张进说道:“舌头伸出来,让我瞧瞧有多长?”
萧云贺咽下口中包子,伸出舌头道:“看吧看吧,三寸不烂之舌。”
张进拿他没办法,说道:“人家在先帝在位之时,便已是大理寺正,与我平级,离大理寺少卿也只差一级。”
“这一级,可是旁人几辈子都迈不过去的一道坎儿。”萧云贺说道,“他倒好,不到半年,直接从录事升到大理寺少卿了,离谱不离谱?他之前能升得那么快,还不是太皇太后看他长得好,想让他娶了郡主。如今又升一级,因为有个好干爹。”
听到这儿,周祈安只一笑了之。
这些话他左耳进、右耳出,只记着萧云贺夸他长得好,其他只当没听见,捧着手炉从木柱后迈出了步子。
几个小吏连忙给萧云贺递了个眼神,萧云贺这才看到周祈安来了,连忙打住,站在原地怔怔看着他,咬下一口包子。
过了会儿,便连那包子也收了起来,拿荷叶包好,又揣进了袖袋里,撤到了宋万山身后。
院子里顿时寂静一片,周祈安低着头,顺着长廊往里走。
张进看到他,叫了声:“周少卿。”
其他人也稀稀拉拉地跟着叫了声:“周大人。”
“周大人”这才抬了头,似是才瞧见院子里这一帮人,应了声:“哎。”又问道,“都站在这儿干嘛?外头冷,进屋去。”
他知道这些人心里不服,但不论服与不服,不论他配或不配,未来一段时间,他都将是大理寺名正言顺的掌权人。
升任此位非他所愿,但他有他不得不做之事。至于用人上是要收服人心,还是要另起炉灶,这是他,乃至整个“祖党”如今亟待解决的问题。
张进跟在他身侧,说了句:“我们刚接到旨意,恭喜了。尹大人之前那屋子,我已经叫人收拾了,还没收拾完,不如先到我那儿坐坐。”
周祈安应了声:“好,去张兄那儿坐坐。t”
大理寺办差院三进三出,其中一堂是公堂,用于审讯和审判,二堂、三堂才是大家平日办公议事的场所。
周祈安进了屋,张进给他倒了茶,周祈安将手炉放到一旁,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又环顾了这屋子一眼。
张进人很务实,整个屋子没什么装饰,唯独案几旁的窗台上放着一排大大小小的葫芦,最小的只有一截小拇指大小,看着还挺可爱,大概是拿在手上把玩的。
案几上凌乱地放着许多案卷,唯独一摞奏疏整整齐齐放在了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