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 周祈安顺着张叙安递过来的线头继续往下查,便又牵扯出了一堆堆的陈年旧案。
近来大理寺和刑部的档案库都被他们翻了个遍,只是许多地方案件, 刑部留存的案卷太过简略, 为此, 周祈安还特地带人往宁县跑了一趟。
宁县是尹家祖宅所在之地,周祈安去了才发现, 尹家在宁县的家宅,快要赶上三个国公府大, 里面住着尹家大几十号的人。
这些年来, 尹家扒着赵家在朝堂上风生水起, 他们在地方的家族便也跟着兴风作浪。
历任宁县县令到了宁县第一件事,便是去拜尹家的码头,牵涉到尹家的案子, 基本上是尹家说怎么判,县令便怎么判。
当年尹家为了扩建家宅,与附近几户人家起了冲突。
其中一户人家, 尹家花钱赎买不成, 便带豪奴上门威胁,后来干脆与县令联手,找了个由头把人给抓了。
几番威逼利诱之下, 那户人家以一文钱的价格把家宅卖给了尹家,举家搬到了乡下, 尹家便也顺利完成了扩建。
尹玉几个侄子也是个败类,留下一屁股案底,此刻却仍在宁县逍遥。
什么侵占民田、强抢民女,最后全都不了了之, 这些案件都有包庇错判之嫌,尹玉也在京中给他们擦屁股。
周祈安、萧云贺和大理寺几个官吏在宁县待了十日,夜以继日地查办,才算把当年的受害人、证人都带到了衙门,重新录了供词,抓了嫌犯押送回京。
周权担心他们在地方出事,还派了军队把宁县和尹家祖宅给围了,直到周祈安顺利返京,这才将军队撤回。
这几日,大理寺连日升堂。
嫌犯见尹家大势已去,接连招供,涉及到的官员一律落马下狱。
处理完这些事时,时间已近小年。
周祈安抱着一堆奏疏,带着张一笛进宫交作业,见政事堂内,王爷与刑部官员正在谈论此事。
王爷说,这些案子光判了还不行,还要张贴在全国各地的告示栏上昭告天下。
王爷叫刑部写一篇告示,刑部尚书便千挑万选出一个笔杆子来写,今日呈上来给王爷过目。
祖世德前前后后地看了一遍,说道:“文章写得不错。”
殿内有些燥热,年近五十的刑部尚书与三年前刚高中状元的“笔杆子”两人,都揩了一把汗,些许松了一口气。
祖世德喝了一口茶,却又道:“只是用词有些刁钻,菜市口的老百姓,怕是看不懂。”
“额……”
刑部尚书与“笔杆子”面面相觑,脑门上的汗越冒越多。刑部尚书用官袍袖口揩了一把额头,说道:“王爷言之有理……是否要在偏僻词汇下方加上注视与典故,好让百姓们能看得懂?”
祖世德笑了笑。
这些官员再是寒门,与看天吃饭的庄稼汉相比,也仍有云泥之别,他们根本不了解什么叫底层老百姓。
祖世德说道:“你加了注视和典故,平头老百姓也还是看不懂。大部分人字都不识,你跟他讲大白话,都未必能讲得明白。”
两人干干咽了咽口水,不知该如何作答。
而在这时,周祈安带着张一笛走了进来,将这些天判的案子交给王爷看。
祖世德一本本翻阅,周祈安便在一旁道:“我只负责查案,升堂、判案都是张进。他熟知大周例律与之前的判例,对如何量刑定刑了如指掌。”
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王爷大致看了一番,便叫身后公公去落印,而后沉声叫了声:“周大人。”
周大人?
周祈安赶忙应了声:“哎。”说着,做出附耳倾听的姿态来。
“你去把尹家这些案子,把他们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事,统统用大白话写出来。”
周祈安领悟了一秒,应了声:“懂了。”又问,“现在吗?”
“就现在。”说着,祖世德指了指身后那一方长长的案几道,“纸笔都有,就在那儿写。”
周祈安应了声:“好。”便带着张一笛去了。
大白话么,他最擅长了。
这些案子又是他从头到尾跟下来的,所有细节他都了如指掌。
公之于众,无非是要让尹家身败名裂,他甚至不需要添油加醋,只把事件一件件描述清楚即可。
周祈安提笔便写,不到半个时辰便写好了,把一沓纸推给了张一笛道:“好了,抄吧。”
张一笛与他并排而坐,后背挺得倍儿直,接过纸张t便开始誊抄了起来。
公公上来添茶,周祈安喝了一口。
他这阵子没日没夜地忙,拿卫吉送他的山参当咖啡泡着喝,这才勉强挺了下来。
政事堂内炭盆烧得有些热,周祈安先是脱了狐裘,而后又脱了大氅。
冬日暖阳透过窗柩暖融融地打在他脸上,周祈安手腕撑着下巴,看着张一笛端端正正坐在他旁边,正拿毛笔一笔一划地写字。阳光打在张一笛头顶,照得他头顶碎发毛绒绒的。
真可爱。
周祈安忍不住摸摸他头顶。
他又看了一会儿,便禁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耳边不断传来王爷与官员议事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这声音渐渐褪了下去,殿内归于寂静。
他知道自己该醒了,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直到殿外再度熙熙攘攘了起来,他听到几道熟悉的声线。
周权与几员将领入内,张叙安、徐忠紧随其后。大家在南衙碰上,寒暄了几句,便一同往政事堂来了。
怀青抖了抖肩头的雪,迈入政事堂,见殿内静得落针可闻。王爷正在喝茶,身后站着位公公,除此之外,大殿西侧还有两个人——张一笛在案前写字,周祈安在旁边睡觉!
李闯见了,笑呵呵地道:“这儿怎么还有一个睡觉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