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楼二楼上房, 王瓒推门而入,又紧紧关上了房门,小声而急促道:“不好了。”
“怎么了?”余文宣问。
“我刚刚看到张叙安了。”
“他来做什么?”
他们猜不透张叙安来白城是要做什么, 或许是监管互市?
但张叙安是何许人他们心里都清楚, 他与燕王是对立阵营, 又嗅觉敏锐。
此次他们买通了互市监与互市丞,以五万两白银外加三十万石粮的通关文牒, 往白城送了八十万两银子。
这是走私,是重罪!
老板下这一步险棋, 必然是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哪怕被朝廷抓获, 王瓒、余文宣也无怨无悔,他们只希望回丹部能尽快迁徙。
目前城中住着一万多的回丹人,草原上也驻扎着几万部众, 迁徙之事兹事体大。
他们的银子已经送到了族老手中,近来边境把控严格,物资交换只能走互市, 族老已经安排了部众在互市上大量收购粮食, 运出白城,但这件事他们也做得小心翼翼,不敢有太大动作, 以免惹人怀疑。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张叙安来了, 王瓒、余文宣都顿感不妙。
王瓒问:“要不要给老爷送信?”
“张叙安来白城的事,老板在长安必然已经知晓,我觉得先不必送信,看看张叙安会有什么动作。”顿了顿, 余文宣又道,“我去告诉族老,最近要小心行事。也不知张叙安要在白城停留多久……宁肯等他走了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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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城互市由两国共同监管,北国派来监管的是卓力格王子,北国大汗最疼爱的小儿子。
张叙安在白城县令陪同下来到草原上拜访,卓力格率几员部下到帐外迎接,行了个抚胸礼,说道:“欢迎你,远道而来的朋友!”
卓力格会讲几句汉语,但说得不好,县令精通两国语言,便在中间充当翻译。
张叙安作揖说道:“卓力格王子,久仰大名,初次拜访,特备了份薄礼。”
话音一落,身后小吏便将礼盒捧了上去,打开盖子给王子过目。
只见满满一盒璀璨夺目的金银财宝之上,陡然放着一颗拳头大的东海夜明珠。
皇上没给他高官厚禄,金银珠宝倒是赏了不少,加上他府上常有门客走动,献上些稀世奇宝。
张叙安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还望王子笑纳。”
卓力格见状,对身边一员部下耳语了句什么,过了片刻,奴隶们便将一只只木箱抬了过来。
部下言语,县令翻译,说道:“王子说,他很喜欢这个礼物,愿送上五百张水貂皮,一千张狐皮作为回礼。”
张叙安道:“多谢王子。”
众人一同步入帐内,大帐两侧已经摆好了筵席,王子坐上首,张叙安坐左侧下首,县令则坐到了张叙安侧旁,满脸堆笑地看了看王子,又看了看张叙安。
王子说了句什么,县令便翻译道:“王子问,张大人此番前来,是想和他交个朋友吗?还是有什么事情要谈?”
“当然是想交个朋友。”张叙安笑道,“不过的确也有事要谈,公事谈不上,只能说是件私事。”说着,张叙安看向了卓力格,“我看王子年纪尚小,不知可曾听说过我们大盛国的皇长子死在回丹人手中的事情?”
县令翻译,王子听了,而后说了长长一段话。
县令道:“王子说,这件事他都知道,但他也有三位叔叔,一个哥哥死在了咱们圣上手里。中原有句话叫一笑泯恩仇,他们也已经送上了十万头羊赔罪,两国握手言和,建立了互市,为了避免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让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不好吗?”
“当然不是要翻旧账的意思,两国已经谈和,这件事不会有变。”张叙安和缓道,“只是中原人讲究一个入土为安,我只是在想……能不能找找先太子的尸体?因为这件事,皇上时常睡不好觉,若是能找回尸首,带回去安葬,皇上一定会非常高兴。皇上高兴了,减免几年岁贡,增加几成回赐,这些事都好说。”
卓力格听了,说了长长一段话。
张叙安听不懂,便举杯喝了一口茶润润嗓。
卓力格说完,县令便开始翻译道:“王子说,去年两国谈和之时,盛国使节也曾提过此事,若是可以,他们也非常愿意把尸首还给盛国。”
“只是事情已经过了二十一年,当年的回丹将领也已经悉数战死,大汗也想查查,但却无从查起。而且他们北国人不会像中原人那样给死去的人修坟,都是把尸首拉到野外,让鸟兽啃食,把身体还给草原,他们叫天葬。”
张叙安心想,不是自己的儿子,自然不会太上心了。
随便查了查,便搬出这套说辞推诿了事。
张叙安看向卓力格,有礼有节道:“去年两国第一次谈和,盛国使节便提出此事,正说明了圣上对这件事非常,非常在意。北国既已奉咱们的圣上为天下共主,便也应体谅一下圣上的爱子之心,他老人家这辈子就只有两个宝贝儿子。”
“再者,据我了解,回丹人大部分都还保留着汉人习性,很多人无法接受天葬,还是会给故去的人修坟,万一当年有人给先太子收尸了呢?”
“哪怕没下葬,若是能找回当年知情的人,知道尸首大致抛到了何处,哪怕是掘地三尺!若是能把尸首找回,对盛国,对两国之间的友谊,都将是天大的幸事。到时候两国之间的恩怨,也就真的可以一笔勾销了。”说着,张叙安端起了茶杯。
县令开始翻译,卓力格听完只剩沉默,心想这个人也太能说,也太难缠了……
张叙安继续道:“我们绝非是故意找茬,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这在中原,是只有犯了滔天大罪的人才会受到的刑罚。皇上是天下共主,他最疼爱的长子,何故要落得如此下场?又凭什么叫皇上大度,一笑泯恩仇?”顿了顿,他又看向了县令,说道,“最后一句就不要说了t。”
县令忙应道:“是是是。”
待县令翻完,张叙安问:“能否让我亲自到回丹部调查此事?回丹人会讲汉语,我跟他们沟通起来也方便。”
卓力格道:“回丹人曾是北国人的奴隶,但也已经建立了自己的部落,北国十一部只是联盟……”顿了顿,他改口道,“我叫人跟回丹首领谈谈,请首领亲自来和张大人谈。”
张叙安笑着敬了一杯酒,说了句:“有劳了。”
出了大帐,张叙安便同县令及几个近卫骑马回了白城。
而正在草原上奔袭,便见远处一家人在马车上驮着家当与老人,领着妻子和孩子往草原方向来。
张叙安“吁—”了一声停下马,身后几人便也随之停了下来,张叙安问了句:“他们是什么人?”
县令道:“估计是从白城逃出来的吧?”
“他们怎么能随便乱窜?”
“哦!这是秦王爷的意思。”县令解释道,“去年王爷攻入白城,我也问过城中百姓要如何处置,王爷说,北国既已投降,城中百姓便都是难民,下令东南西北城门大开,是去是留,叫他们自己决定。”
张叙安道:“如此草率,这些人若是都往盛国逃了,岂不要引起骚乱?”
“是啊。”县令应道,“这城中百姓大部分都是异族人,有些回丹人吧,长得跟汉人还真看不出什么区别,顶多说话口音有点奇怪,他们自己不承认,外人还真辨别不出来!这些人要是都往盛国逃了,当地官府肯定就都按汉人流民登记了,到时候不就都乱套了吗?”
“秦王爷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后来又改命说,只开放北门,允许他们往草原逃,但不允许他们往南边逃。那些在草原上有亲戚的,能跑的都跑光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要么就是有些人不习惯草原上的生活,继续在城里留下了。”
这些人若是都跑光了,那他还怎么查?
“这件事恐怕是秦王自己做的主,没向皇上禀报过,皇上日理万机,秦王不说,皇上也根本料想不到。”张叙安想了想,说道,“先封锁城门,除了贩卖生活物资的商人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出,待我问过皇上的意思之后再做决定。”
“是是是,”县令忙应道,“还是张大人思虑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