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吉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对,他疯了。
周祈安咬紧了后牙,攥紧了拳头,真想给他两拳,叫他清醒清醒!
最终拳头砸在了桌上,没太用力,盖碗在桌上颤了颤。
他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在卫吉旁边坐下了,独自镇静了许久,这才开口道:“别院里的荷花快谢开了吧?去年一直没有机会,要么我们去别院赏荷,吃点酒,你我都冷静冷静。”
卫吉问道:“你确定你到了别院能冷静?”
“都明牌了,有什么不能冷静的?”周祈安说道。
刺杀成功,皇上驾崩。刺杀不成,卫吉处死。这两者,他但凡能择其一,都不会这么进退两难。
皇上想下一盘大棋,棋局已经开始,南吴也已经瞄到了动向。
此时皇上若撒手而去,留下祖文宇接手残局,张叙安从旁作梗,面临的不然是全盘崩殂!
他只能循循善诱,劝卫吉停手。
卫吉说道:“好啊,那就去。”
两人乘马车出了明德门,一笛在车后跟着。
走了许久,天渐渐暗了下来,马车终于在别院门前停下,只见这别院依山傍水,盖得格外气派。
三人自角门而入,周祈安径自向前,卫吉没说什么,只跟在身后。
周祈安依循草图,往一笛所说藏人的院子走去,只是刚要沿长廊穿过一堂,一名侍卫便伸手拦了下来。
周祈安回头看向了卫吉,卫吉便道:“一笛我信不过,在外面等着吧。”
太阳下山了,四处都点着庭院灯,可还是有些昏暗。
张一笛神色紧张,虽然卫老板待二公子极好,只是二公子已经知道了卫老板的秘密。
生死面前,情义还会重要吗?
他说了句:“二公子……”
“卫老板的地盘,他要真想动手,咱们两个也打不过。”周祈安道,“就在这儿等着吧。”
张一笛停在外,一旁仆人请一笛进堂内喝茶。侍卫没再阻拦,周祈安继续往前。
后院是一大片荷花池,荷花已经开始败落,花/径垂了下来,褶皱的花瓣却更显浓艳,在黑夜下阴气森森。
周祈安感到肾上腺素在直往上涌。
别院太大,他进错了两个长廊,退回来继续找。
卫吉没说什么,只跟在周祈安身后,任他在别院想如何便如何的模样。
绕了一会儿,总算找到了一笛描绘中的院子,院内房屋果真都没有点灯。
周祈安走到正房门前,手刚沾上门环便又缩了回来,回头看向卫吉问:“里面不会布好了杀手,准备要杀了我吧?”
卫吉道:“不如就调头走吧?”
周祈安没应声,拉开了门环,见里面漆黑一片,且空无一人。
“点灯。”周祈安说道。
卫吉给仆人使了个眼色,仆人便进门点灯,屋内登时亮了起来。过了会儿,仆人又送来茶和茶点,卫吉坐在罗汉榻上静静喝茶。
周祈安则四处走走看看,试图寻找暗门开关。
他见西面墙中央挂着一只貔貅图腾,金属雕刻,看着栩栩如生。
周祈安老神在在地负手走上前去,先从侧面瞧了瞧,见貔貅与墙壁之间留了微微的缝隙。
他走到一旁,又拿来只烛台,往墙上照了照,只见图腾周身的白墙,有那么一圈颜色与旁边不大一致,大概是长期摩擦所致。又仔细一看,上面竟还留了半枚黑黑的指纹。
“谁手这么脏啊?”说着,他拿衣袖擦了擦,“莲花门果然只是杀手组织,综合素质一般嘛,留下这种明晃晃的破绽。若是来几个八百营的人进来一搜,这点把戏,当场就暴露了。”
卫吉说道:“杀手会杀人不就够了。”
周祈安搓掉那半枚指纹,两手扶住了貔貅,正欲转动,卫吉便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很危险了?”
周祈安停住了,走到卫吉旁边坐下,说道:“狩猎当天如何行动,已经布置好了吗?若是还没布置完,是不是只要我一直盯着你,盯到狩猎结束,错过了时机,你就动不了手了?”
卫吉说道:“你现在去告发我,或是劝皇上不要出行,我就动不了手了。”
这两个周祈安都做不到。
他说道:“还是熬鹰吧,还有三天时间,看谁熬得过谁。”说着,他喝了一口茶。
“好啊,那就熬。”
两人静静坐在堂内,卫吉闭目养神,周祈安也两手抱臂,闭目养神。
坐了一会儿,肚子便又“咕咕”叫了起来。
周祈安睁眼说道:“吃饭吧,饿了。”
卫吉起身走到门外,叫仆人摆饭。
过了会儿,精美的菜肴便一道道地端了上来。周祈安拿起筷子头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倒茶涮了两三遍,这才动筷,卫吉吃过的菜他才吃。
筷子没下毒,菜里也没下毒,不过卫吉也懒得跟他说,自己吃自己的。
周祈安吃着,又用下巴指了指西墙,问道:“里面的人不用吃饭?”
卫吉道:“少吃一顿饿不死。”
“但影响战斗力吧。”顿了顿,周祈安又道,“如果事情已经安排好了,你不如先逃?不管能否得手,先逃了再说嘛。”
卫吉说道:“我走南闯北地做生意,我这张脸,认识的人实在太多,到时候通缉令一下,跑不了多远便要被抓回来。亡命天涯,隐姓埋名太累了,不想再来一次。若是失手,我不如乖乖受死。”
周祈安:“……”
卫吉吃得不多,很快便放下碗筷,喝了一口茶说道:“你知不知道,从你昨天踏进我家门那一刻开始,你跟这件事就已经脱不开干系了。”
周祈安还在吃,狼吞虎咽,问道:“什么意思?”
卫吉说:“最近在查我底细的人可不止你一个,我猜那些人背后是张叙安。”
周祈安呛了一口。
原来今日在朱雀门前,张叙安看他的那一眼里还带着这番含义啊。
卫吉把自己派王瓒、余文宣去白城的事和盘托出,又道:“那日张叙安在城中屠杀回丹人,余文宣试图阻止,冒然行刺……”他呼了一口气,说道,“余文宣已经死了,尸首落在了张叙安手里。”
互市开市,他派人去做生意天经地义,他的人出现在白城也无可厚非。
只是不曾料想张叙安会去往白城,中间又发生了那样的“插曲”,余文宣又行刺了张叙安。
余文宣天天在满园春露脸,张叙安一定知道余文宣是他的人,估计也已经摸到了他与回丹人有关。
卫吉问道:“你最近派来查我的人,只有一个一笛?”
周祈安道:“一笛,还有一个孩儿,你没见过,总共就这两个。”
“那便对了。”卫吉说道,“最近在我家,还有这别院附近神出鬼没的可不止两个小孩儿,但具体摸到了哪一步,我就不清楚了。”
周祈安想了想,心一横说道:“那就更应该杀了张叙安了!”
卫吉道:“如果皇上已经知道了呢?”
甚至这些天,是皇上在派人查他呢?
无论如何,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有些事一旦开始便没有退路,大不了玉石俱焚,鱼死网破。
卫吉又真诚提议道:“不如我找人打你一顿,把你绑在这儿。若是事情败露,别院自然要被搜查,他们搜到你这副模样被关在这儿,你兴许就能说得清了。”
周祈安回道:“不用了,我谢谢你。”
在一片混沌与焦灼中,夜渐渐深了,外头传来打更声,竟已是三更天,正常这会儿他早已熟睡,再过一会儿都该起床上早朝了。
后山上的布谷鸟传来幽幽的鸣叫,过了会儿,前院又响起一声口哨,大概是一笛在确认他的安全。
周祈安走到门外,亲口回了句:“没事!”
一笛应了声:“好!”
周祈安有些熬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卫吉便道:“要么先眯一会儿。明日的早朝,你还是要去,否则更显可疑。还有,这两天帮我打探打探,最近t在查我的究竟是皇上还是张叙安,到时候再决定刺杀谁,这样可好?”
周祈安应了声:“好。”
周祈安抱来一床被子裹在身上,盘腿坐在罗汉榻上小憩。卫吉似乎也熬不住,也在一旁闭眼休息。
天光很快破晓,周祈安仿佛才眯了十来分钟,卫吉便摇醒他道:“该起了,你朝服还在我家。”
“嗯。”说着,周祈安睁了眼。
几乎熬了个大通宵,他胃又开始痛了起来,仆人端来热水,周祈安洗脸漱口。
天刚蒙蒙亮,四周仍笼罩在一片青黑色中,枝头几只鸟却已经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他要先进城,去卫府换朝服,再进宫上朝。
周祈安理了理有些松散下来的头发,走去推开了房门,卫吉便在身后问:“用不用我送送你?”
周祈安道:“不用,我下了朝再来。”
他迈出房门,外头更深露重,他匆匆向长廊走去,而在这时,只见四周房顶倏地冒出十几个人头。他完全暴露在院落中央,仰望四周,无处可逃。
“别动!”卫吉说道。
一支箭矢飞来,射中了他的左臂。
周祈安头晕目眩,痛得直不起腰,他伸手捂住了伤处,温热的鲜血淙淙从指间流淌。紧跟着,一阵僵麻之感便自手臂向全身蔓延。
周祈安无力地跪倒在地,很快便昏了过去。
是迷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