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便会开始动摇。
一再重复之下……他们便会选择相信。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一句“周祈安弑君,其罪当诛”,反复数遍,便足以洗了所有人的脑。
不说大众,恐怕他本人听多了,都要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失了心智,杀了皇上,过后自己又忘记了。
而张叙安钻营的是心术,他最擅此道。
当年皇上举兵谋反,张叙安一句“先帝死了对谁最有利,先帝就是谁杀的”,便把矛头直指靖王,让靖王成了戴罪之身,让太皇太后再也抱不到一个身份正统、可以服众的傀儡皇帝,敲响了大周的丧钟。
人言可畏,堪比千军万马。
也是这样的舆论基调,让皇上以最少的伤亡,最快的速度打开了长安城的大门。
而真相如何,张叙安不知道,也不想关心。
“真相不重要。”
周祈安语气平缓,昨日在春明门下,柴三义正言辞地说出“燕王弑君!”时,他便已接受了这可悲的真相。
柴三不是张叙安的走狗,可他还是信了张叙安的话。
皇上在世时,他们畏惧皇上,皇上驾崩后,他们又无限地缅怀皇上,他们恨不能撕碎了他,为皇上复仇。
“无论如何,我都已是忘恩负义,杀了皇上的逃犯,是众矢之的!”周祈安说道,“这意味着,我一旦逃到襄州,前线三十万大军便会一同成为盛国的叛军,要为了我与全天下为敌。除非杀了我,以证丹心。”
听到这儿,李青“呜呜”地掩面恸哭,哭声响彻漆黑的天际。
火把照亮了周祈安的侧脸,熊熊火焰倒映在他瞳孔,他眼中有一团火在燃烧。
他说道:“襄州此地,南接吴国,西邻鹭州,上面又顶了个东都洛阳。你们比我清楚,这三处无一不是军事重地,无一不有重兵部署。”
“襄州四周强敌环伺,大哥一旦与朝廷为敌,便会瞬间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长安会断了大哥的粮草,南吴却不会停止攻击。一旦显露丝毫颓势,军心便会随之动摇,他们会质问大哥为什么要一意孤行,收留叛贼,走入这番境地。三十万大军哗变,也只在旦夕之间。”周祈安说,“这才是我不愿逃到襄州的理由。”
再次看向周祈安时,段方圆眼中多了几分信服。他忽然想起,皇上曾在燕王的封王诏书中说过一句:
功勋卓越,因此授爵。
当年皇上举兵,燕王不过十九岁的年纪,却在几个节点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惜燕王太过年轻,平日又喜爱以嘻嘻哈哈的面貌示人,让人时常忘记这些。
其实他这小主子,心思深不见底。
“但张叙安的目标只是我。”周祈安继续道,“他不需要为了你们,而彻底与大哥为敌,你们没那么重要,张叙安甚至未必记得住你们的名字。”
李青:“……”
“所以我说,如果你们愿意,那就去襄州投奔大哥,他会为你们提供庇护,这对大哥也并非难事。每人两块银砖,一百两银子,你们继续往襄州方向走,不要管我。”
“既然如此,”段方圆走上前来,开口道,“那我也不愿逃往襄州,仰人鼻息,成为别人的负担。二公子,你想去哪儿?我跟你走。”
李青说道:“那我们就不去襄州了!周康康,你想去哪儿你就说!我也跟你一起走!”顿了顿,又道,“可我们这辈子,我们这辈子,难道就只能东躲西藏、亡命天涯了吗?”说着,李青失声痛哭。
周祈安道:“不会的。”
他绝不会东躲西藏,做一辈子逃犯,他要撑起一片天地,供所有追随他的人,在那片天地里自由驰骋。
至今为止,他身边的人,他用的刀,骑的马,无一不是大哥所赐。
没了大哥,他周祈安什么也不是。
而从今往后,他会让所有人看到,周祈安没了大哥,也可以是什么。
大哥孤立无援,他便要成为大哥最值得信赖的援军。终有一日,他们会联手为义父寻仇,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丁沐春问了句:“那二公子,我们究竟要去哪儿?”
周祈安站在院内,一身粗布大袍,夜风吹拂着他随意绑缚着的发髻。
他摸了摸怀间,王宝姝差人送来的信件,此刻就珍藏在那里。
信上只写了一句话。
西北有清风。
他说道:“我要去找我的一个朋友。一个很有钱的朋友,他会为我们提供帮助。如果心甘情愿,那就跟我一起走,如果不愿意,那便每人两块砖,绝不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