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安一行人日行六百余里, 但这还远远没有到达他们的极限。华阳镇至青州路途遥远,人和马匹都不能累倒,他们得做长期打算。
穿过关中时, 玄云观为他们备下的口粮断了, 段方圆便派了几个人, 分别到附近几座县城买些吃食,顺便打探城中的消息。
等了一个多时辰, 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了,说道:“城里大街小巷都贴满了通缉令。”
周祈安问:“都通缉了谁?”
“二公子、段师兄、李将军、丁将军, 四个人。”
去往其他县城的人也表示, 通缉令已贴满全城, 皇帝驾崩、燕王弑君的消息正传得沸沸扬扬。
皇上推翻大周之时,说皇上乱臣贼子、谋权篡位的声音不小,如今皇上驾崩, 大家便又想起了皇上平北国之乱,登基后大赦天下、治黄河水灾、恢复丝绸之路、打压大家族大地主等等的丰功伟绩。
如此英雄,却被养子一刀穿喉, 这样的结局是所有人都不能接受的。
周祈安问了句:“城中百姓反应如何?”
不等那人作答, 李青连忙打断道:“哎,我问问你,咱们这四颗脑袋, 都值多少钱啊?”
那人说道:“燕王悬赏了黄金万两,段师兄白银万两, 李将军白银三千两……”
“什么?”李青不服道,“我这脑袋,怎么还没有小段值钱啊?我军职、资历,哪一个不比小段高啊!”
周祈安笑了笑, 玩笑过后,转而又道:“关中信息网太过发达,通缉令跑得太快,关中不能再走了,得绕路。”
段方圆问:“怎么绕?”
周祈安说道:“我想走西南,穿鹭州。”
“那鹭州可是徐忠的大本营啊!”李青说道,“那蠢驴,如今跟张道士穿一条裤子,鹭州危险呐!”
“其实未必。”周祈安说道,“徐忠十五万大军,此刻都在长安城外给张叙安站岗,皇上丧仪结束,政权顺利交接之前,估计都不会撤回来,西南兵力空虚。且徐忠的人不爱守规矩,布防换防,做得不够彻底,人手一少,便更是要漏洞百出。我们今晚连夜奔袭,若能顺利穿过鹭州的西北角,明日晌午就能进入凉州地界。”说着,他看向了大家,“各位觉得如何?”
段方圆应道:“也可以。”
无非是赌一把。
李青听了这话也信服了,又道:“这徐忠!当年在大帅座下也是一员虎将!怎的如今就能对那张道士言听计从,这张道士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他听话得跟条狗似的!”
周祈安道:“徐忠最喜欢什么?酒?色?金?给他这些就是了。鹭州土壤贫瘠,没什么油水,颍州一战,他又没讨到便宜,如今的他就像头饿狼,谁给他饭吃,他就给谁摇尾巴。”
“真有出息!”
周祈安道:“时候不早,快出发吧。”
一行人穿过鹭州,见鹭州果真兵力空虚,通缉令也尚未在鹭州扩散开来。
隔日上午,终于出了鹭州地界。
马蹄踏上凉州土地的瞬间,周祈安稍许松了一口气。
关中侯李闯驻守凉、青、沧三州,自此便都是闯爷的地界,他们已经从红色警戒区进入了黄色警戒区。
段方圆骑在马上,说道:“关中侯此人……”
关中侯此人是周权旧部。
当年关中侯李闯在凉州占山为王,朝廷派了祖世德出兵剿匪。
一股土匪,又何须祖世德亲自动手?
他主动请缨出这个兵,只是想来历练历练当年那初出茅庐的周权。
他叫周权掌兵,自己坐镇后方,什么话也不说,一切都叫周权自己拿主意,顶多周权失手,他再出手给周权兜底。
而周权发现李闯此人极讲道义,只劫富,而不欺凌弱小,山下百姓竟对他多有维护。双方过招,他又发现李闯此人深谙兵法,绝非莽夫,有勇有谋,是个人才。
但毕竟只是土匪,装备、补给、人员质量,方方面面都不如正规军,李闯只能借地势之利与周权斡旋。双方打了几个回合后,周权也掌握了李闯的出兵路数,很快便指挥兵团将山匪一网打尽。不过他最终说服了祖世德将其招安,而没有赶尽杀绝。
周祈安说道:“长安的讣告,也不知传到凉州了没有……”
闯爷接到了讣告,会相信他杀了义父吗?
他们跑了一天一夜,在原地稍作休整,便继续往西北方向奔袭。
凉州天寒地冻,简直要冻裂脸颊,冻断手指。两侧高山皆被厚厚积雪覆盖,一行人头戴斗笠,压低上身,骑着骏马,自一片白茫茫的崇山峻岭间飞驰。
西北三州地广人稀,城池村落分布松散,他们揣着银子也无处补给,进入陇原县地界时,已经彻底断了口粮。
饥寒交迫,继续奔袭。
终于在沿途看到一座有着二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庄,于是大家踏马走了进去,看到一处插着“食肆”旗子的小院落,便纷纷在院前勒了马。
“我去看一眼。”说着,段方圆下了马,走上前去,“哔嘎—”一声推开了低矮的木栅门,走进了院子里。
那院子很干净,绝非荒宅,里面有两座小木屋,一个坐北朝南,门口挂着“食肆”字样,一个坐东朝西,想必便是店家日常起居的住所。
“有人吗?”说着,段方圆推门而入,见店内带着些热乎气,几套桌椅摆得整整齐齐,却是空无一人。
段方圆回到院外,报告里头的情况,说道:“可能是店家有事出去了。”
周祈安下了马,说道:“咱们先进去歇歇脚。”
一行人挤在店内暖身子,等了许久,却也不见店家回来。
段方圆撩开布帘,看了眼后厨,见里面放着些食材,米面油、葱姜蒜都有,便道:“不如我t来下厨,走之前店家若还不来,我们便留块银子先走算了。”
“你还会下厨?”说着,周祈安看向了段方圆那几个手下,问了句,“他做饭好吃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表示一言难尽。
周祈安又看向了绝不会撒谎的张一笛,问道:“你段师兄做饭好吃吗?”
张一笛不说谎,也不做正面回答,这孩子已经学会了顾左右而言他,说道:“但是二公子,咱们得赶时间,店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管好不好吃的,万一店家一直不来,我们也不能一直等在这儿……虽然不太礼貌,但多给店家留点银子,行不行?”
不等外头做出决议,段方圆已经在后厨“叮呤咣啷”和起了面。
周祈安随他去,上着夹板的右手搭在了张一笛肩头,瘦弱的身子整个靠在了张一笛身上,说了句:“走,陪你二公子放个水去。”
葛文州道:“我也去!”
三人出了店面,正往茅厕走去,却忽听村口传来“啊—”的一声尖叫,紧跟着,一个小男孩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道:“救命啊!救命啊!刀疤李又下山了!”
周祈安道:“去看看。”
三人出了院子,刚好和一路跑来的小男孩撞上了。
小男孩忙跪在地上一下下地扯着周祈安的裤腿道:“哥哥!哥哥!求求你,救救我姐姐吧!我姐姐被刀疤李的人拖到荒地里去了!他们会欺负我姐姐的,会杀了我姐姐的!”
那头,一个二十来岁、布衣荆钗、相貌端正的女孩儿,正被两个丑恶不堪的土匪拽着头发拖进了荒地里,发出声声凄厉的惨叫。
周祈安看向了张一笛、葛文州,正要问“能打得过吗?打不过进去摇人”,两人便已经“噌—”地窜了出去。
周祈安一扭头,便见一片白茫茫田野上,两个土匪已经被张一笛、葛文州踹得人仰马翻、揍得鼻青脸肿。土匪捂着头,挨着踹,嘴却宛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叫嚣道:“你们两个小崽子,你们给我等着!”
葛文州一脚踹在了他面门上,回了句:“等着就等着!”
“你你你,你给我等着!”
“我说了,我等着!”
小男孩一看这阵仗,哭得更大声了。
“这么感动吗?”说着,周祈安拉起了小男孩的手,说了句,“走,看看去。”
小男孩不情不愿地被拖着拽着,在周祈安身后哇哇大哭,说道:“他们是刀疤李的人,山上还有好多弟兄,他们报复心可强了!这么打他们,他们今晚一定会来杀人放火的!”
他指着旁边一座烧得焦黑,只剩一半的屋子,说道:“孙爷爷的儿子被刀疤李绑票了,刀疤李问孙爷爷要三十两银子,孙爷爷拿不出这么多钱,就去县衙报了官,结果回来的路上就被刀疤李砍死了!当年晚上,刀疤李还带人过来把孙爷爷全家都给杀了,还把房子给点了!”
“这么坏?”周祈安道。
“完了!全完了!”小男孩嚎啕不已。
周祈安无奈道:“那怎么办?你又要我救你姐姐,又不让我揍他们……要么哥哥帮你杀了他们?免得他们回去通风报信?”
正说话间,一个土匪窜了出去,葛文州忙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