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吉刚乔迁新宅, 许多物品仍在归置,周祈安、卫吉回了宅院时,仆役、侍女们仍在回廊下抱着书册、花瓶脚步匆匆。
院子里在挖水塘, 日头偏西了, 这才堪堪停工, 闷热的空气里却仍带着漫天尘土的气味,黏糊糊地直往人脸上、身上吹。
管家正带人栽种花树, 铁锹、水桶扔了一地。花树一来,灰头土脸的院落便也增添了几分盎然绿意。
几人沿着回廊往里走, 玉竹道:“有了水塘, 花树, 感觉这卫宅和长安那座卫宅真像,根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卫吉说:“等水塘建成,再在水塘边栽两棵垂柳, 那就更像了。”说着,望向了管家正在栽种的花树,倏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疏忽大意了。
他近来事忙, 乔迁之事便都交由了管家打理。管家人心细, 一应事务处理得稳稳妥妥,他便也没大过问。管家前几日问他院子里要种些什么树,他也叫管家自己裁定。
这会儿才发现, 管家选什么不好,竟选了樱花、腊梅、金桂, 还有一棵栀子花树……
周二爷看了这树,恐怕又要睹物思人,想起在长安想见见不到的阿娘和侄女……这棵树种在这儿,恐怕是要戳了周二爷的痛处, 每日进进出出,看一眼便要戳一次。
卫吉正打算明日便叫管家悄悄把这棵树移走,周祈安便开口道:“这树挑得不错啊,管家有眼光!”
卫吉问:“……那便留着?”
“当然要留着了!”周祈安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顿了顿,声音又陡然一沉,“我得看着它卧薪尝胆。”
管家还真是提醒他了,不仅卫宅要种,等回了鹭州,鹭州军营也得种上。
这栀子花,于他而言是他大侄女的象征,于弟兄们而言,这也是长安的象征。
是谁害得他们从长安落荒而逃,一路上狼狈不堪,只能靠偷家生存,连占山为王都能干得出来?
是张叙安。
是谁害得他有家回不去,只能在这儿睹物思人,累累如丧家之犬?
是张叙安。
是谁害得他右手僵硬,这辈子拿不好刀、拿不好笔、拿不好勺?
是张叙安。
这斗志一下子就上来了。
吃过饭,玉竹、一笛、文州便回房休息。重定商税一事刚结束,孩子们便又奔赴了丈量田地的第一线,盯着士兵们标准化操作,一寸一厘争得斤斤计较。每日风尘仆仆,一回来便累瘫了,不需要他催,自己便洗洗睡了。
桌上杯盘狼藉,如一阵龙卷风刮过。侍女们撤下t碗碟,添上茶水,静静离开。
周祈安坐在窗边罗汉榻上,扭身望着窗外。青州午后炎热,一到夜里便又干爽无比,院子里点着庭院灯,星星点点地照着那棵刚栽下的栀子花树。他看了一会儿便说道:“忽然很想念长安,卫吉,你想吗?”
卫吉刚喝药,一打嗝便全是药味。
江太医已抵达青州,近来都与他们同住。太医替他把了脉,换了副方子,可再换,味道也一样令人作呕。
他喝了口茶,说道:“会回去的。”又艰难打了个嗝,打得耳鼻口目全皱在一起,顿了顿,才继续道,“太后和公主,也会有人替你照顾好。”
“他必须要照顾好。”周祈安道,“那是他亲娘,亲外甥女。他贵为一国的皇帝,连这两个人都照顾不好,那他也不配再活着了!”
“对了……”卫吉满脑子公务,他思索片刻,开口道,“州府今日所提之事也不无道理。万一长安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与我们划清界限,不准两地商人、百姓来往,那么西域往返长安的这条商路就又要死掉了,青州府便要少了一大税收来源。”
如今已经入了夏,龙锯关早该复工了,可长安还未派人来修建关隘,怕是已经知晓了周祈安在青州的动向。
不过近来,朝廷派来的税官倒是正常在关隘处收取关税,收完了月月运抵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