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营门, 段方圆翻身上马。
临启程前,他又回头看了那大营一眼。他不知怀信被关在何处,也不知怀信受到了怎样的对待, 面色沉沉, 略显担忧, 看了许久才说道:“出发!”
公孙昌也骑着马,两人走在前, 身后跟着一支卫队。
他们来时便是一路疾驰,段方圆见公孙昌有些吃力, 便说道:“如果吃不消, 那就慢点赶。”
公孙昌两手攥着缰绳, 跑得满头大汗,呼哧喘气,说道:“还可以。早点回去, 把消息,带给王爷。”
一行人一路奔袭,终于在四日后抵达颍州军营。
周权、周祈安也赶到了颍州, 一来, 可以尽快接收怀信的消息,二来,褚景明如今就驻扎在对面檀州, 随时都有可能对颍州发动攻击,他们得做好部署。
公孙昌、段方圆二人步入大帐, 帐内几人见怀信不在其中,便也知道了结果。
李茂虽没抱太大希望,心里却也在隐隐期待着什么,翘首以盼, 看到了这一幕,一时间希望落空,如坠冰窟。
公孙昌将整个谈判过程一一详述,说完,周祈安问道:“褚景明对他的老师,就没有一点留恋?”
“他有。”段方圆道,“褚景明看了那封信,沉默了很久,又问我们是不是要拿杨弘寿换怀信,显然是有心交换。只是杜广良严词制止,褚景明犹豫了许久,这才回了句不换。”
听了这话,周祈安心里便也有了底。
他道:“那么看在杨弘寿的份上,短时间内,褚景明也不会对怀信如何。”
他知道此次谈判不可能换回怀信。褚景明刚抓到怀信,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哪怕有心交换,他此时开出的价码,也绝不会是盛军能够承受的。
若以杨弘寿相逼,又恐激而生变,闹个鱼死网破。
初步交涉,先打打感情牌,再以杨弘寿、吴军俘虏与岳阳百姓的性命上一道保险,至少先保怀信一命——这结果,虽未超出周祈安的预期,但倒也能够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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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州月色舒朗,夜风微凉。
怀信侧卧在榻上,并未入睡,身体却仿佛熟睡中一般浅浅起伏。他脚上戴着镣铐,一动便“哗啦啦”作响,这是他在难眠的夜晚,心底感到万分焦躁,却没有翻来覆去的原因。
这阵子,怀信都被软禁在这营帐内。
他身体瘦弱,虽有传闻说他常常在战场上大杀四方,但那也只是在极其顺利,亦或是极其危险的情境下才被激发出来的,也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的他,只要身上没有兵器,随便一个与他体型相当的士卒便能轻易地将他撂倒。他帐外又是重重敌军,这让他没有丝毫想要的逃生欲望。
吴军看他这模样,便也没过多防备,没有将他五花大绑,而给了他一定的活动自由。
他们在帐外留了几队人,将营帐层层包围,又在帐中留了人日夜轮换盯守。
帐内的烛火不允许熄灭,以免他摸黑逃跑,又给他上了一副重达三十斤的脚铐——仅此而已。
脚铐在脚踝磨出了一圈青紫,稍一移动,重重的铁环压上伤口,便又是一阵锥心的疼。
怀信起了身,尽量不去动那镣铐,可镣铐轻轻移动,摩挲床板的声音,还是吵醒了坐在床边打盹的小兵。
那小兵睁了眼,问道:“干什么?”
怀信道:“喝水。”
小兵从头到尾地扫了他一眼,确认他并无可疑,这才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
怀信接过来一饮而尽,把茶盏还给了小兵,说道:“多谢。”
而后又盖着被子躺下了。
帐内灯火通明,亮得他难以入眠,而一失眠便只想叹气。他药停了半个多月,感到胸口的闷痛再度复发,咳症也越来越严重。
而正睁眼望着天花板,外头侍卫叫了声:“王爷。”声音不大不小。
是褚景明?
这不是褚景明第一次造访怀信被软禁的营帐。
他掀帘入帐,左手拎着一壶酒,右手攥着两只酒盏,脸颊绯红,像是已经喝过了,站在门口看了怀信一眼。
怀信一袭白衣,撑起身子看清了来者是谁,便在床上盘坐了起来,铁链“哗啦啦—”作响。
两人在战场上交锋已有一年半,早已对彼此了如指掌,那日怀信被俘,两人第一次打上照面,彼此倒像是素未谋面的故友。
褚景明脚步很轻,导致睡意朦胧的小兵未能察觉,直到褚景明兀自搬了把椅子过来,那小兵才反应过来,忙起身说道:“王爷,我来!”
褚景明道:“出去。”
那小兵应了声“是”便匆匆小跑了出去。
褚景明翻动手指,将手中两只倒扣的酒杯一个一个地放到了床沿木板上,问道:“喝酒吗?”
怀信平日不喜饮酒,不过近来心中憋闷,便说道:“来一杯吧,多谢。”
褚景明倒了两杯酒,推了一杯到怀信面前,而后自顾自仰头干了,喉结微滚。
他放下酒杯,说道:“周祈安派了人来与我谈判,但开出的条件,似乎并不怎么有诚意啊。”
怀信既来之则安之,褚景明有意与他交谈,他便问道:“周祈安开出了什么条件?”
褚景明道:“放了杨弘寿,再给我一百万两银子。”
怀信道:“……这已经很有诚意了。”
他对银两不大有概念,他也不知周祈安的银库里一共有多少银子,但他知道这数目不少。
当年他随先帝打进长安,见国库账上统共也才一百二十万两银子。
这银子还被太皇太后挪用,拿去给颍州靖王养兵去了。
褚景明酒喝得很快,转眼间已是三杯入肚,说道:“若真有诚意,就不该拿银子做筹码。他哪怕是要送我一百万石军粮,我都不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也是。一百万石军粮,比一百万两银子有用。”怀信抿了一口酒,顺着褚景明的意思说下去,道,“周祈安也知道我救不回去,自然便不会下血本。”
褚景明道:“传言你们兄弟感情极好,情同手足,可听起来,你在他们心中,似乎也没那么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