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夜深露重,一往无前
那天江萌回得还算早,最后顺利执行了PlanA。
漫展让她收获颇丰,江萌进了卧室就把买到的周边全都藏藏好。她也真去买刮刮乐了,没中一分钱,大概所有的运气都花在这朵玫瑰上面了。
不过没关系,她今天特别特别的开心。
江萌把玫瑰插瓶,放在自己的床头柜上,半小时之后,听见外面有人进来的动静。她飞快地跑到客厅对面那间半开放的书房,把卷子和书本摊开得乱七八糟,展现出一整天都在好好学习的假象。
回来的是江宿。
“今天没出门?”他脱了外套,往家里走,没看江萌,只是余光扫到她,“外面很热闹。”
江萌也没敢看他,撒谎的时候心脏跳得很快:“你把我关家里,我怎么出去?”
江宿迟缓地反应过来这一点,看了看江萌,随后轻轻地“哦”了一声。
他把外套丢沙发上,较为不合常理的是,他平时是最整洁有序的,东西都要归类放好,小小细节让江萌猜出,他今天很疲倦,或是很放松。
酒气很快溢到她这边来。
江宿撑着桌台,看她物理卷子:“有不会的题吗?”
江萌还真圈了几个题出来:“有的。”
她翻着卷子,找题目花了些时间,于是彼此之间静了很久,只剩下纸张滑动的声音,在她找到问题之前,江萌忽然听见江宿说了句:“是不是很多人说你像爸爸?”
江萌愣了愣:“……什么?”
他低着头,正在观察她。
每句话都很缥缈,没有支点,没有连贯性。
并不像在跟她对话,更没打算给她讲题。
他纯粹是喝多了。
江萌便也不说话了。
他打量着她,然后拨一拨她的发梢,评价道:“怎么哪里都像,就脑子不像?”
江萌很无语,她厌烦酒气萦绕的环境,想起身进房间,结果刚一站起来,就被江宿按住肩膀。
她迫不得已坐回去。
“一个礼物,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随便买的。”
他从兜里摸出一个胡桃木的八音盒,放在江萌的面前:“小时候丢了你很多东西,过意不去,补偿一下。”
打开的八音盒在唱歌,叮叮咚咚的声音很美好。
江萌对八音盒没什么兴趣,注意力也不在它有多精致上面。她只想起小的时候,他生气的方式,不是严厉呵斥她,而是把她整理在桌上那些玩具都丢掉,他觉得那些缤纷的色彩出现在这个家里很多余,平时还能够忍耐,但在她的表现让他感到无比失落的时候,多余的玩具就会变得碍眼,他会用“你为什么不能静下心来好好学习?”的眼神质问她,让她不寒而栗。
或许,碍眼的不是玩具,是一个考不到第一名的女儿。
他说:“爸爸不是不把你放心上,有时候实在不知道怎么和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相处。”
江宿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不过你以后会懂,怎么相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以从每段关系里获得什么。”
他说:“你的需求才应该是你的目的,爱人的本质都是自爱。你要适应这一点,也要学会这一点。”
云山雾罩的一番话,说的十分冠冕堂皇。
江萌听着他说话,但并不想把这些话往心里去,当她骨子里反感一个人的时候,对方再怎么语重心长也只会让她下意识想逃避,她在无限的忍耐状态里,指端在水笔的笔头处变硬。
刚过完节的愉快心情还没有散尽,江萌下意识想到陈迹舟,她想,陈迹舟怎么就从来不会跟她讲道理?他只是带她游戏人间,陪她晒太阳,给她买冰淇淋,替她解围。
陈迹舟也不可能会对她说:你一定要从关系里获得什么。
人真是奇怪的东西。
有完全这样的想法,也有完全那样的做派。会让她被吸引,也会让她无比煎熬。
极度的落差让江萌忍无可忍,她捂紧了耳朵,冲了他一句:“你烦不烦啊,我不要听你说这些,一身酒味,难闻死了!”
她突如其来的激烈排斥让江宿愣了愣。
随后,他静下来,拍拍她的发顶,像个慈父,面露自以为是的温柔:“好好学习。”
他清醒的时候,江萌是不敢这样跟爸爸说话的。
但她现在发现,她的恐惧没有必要。
因
为他总是这样。
刀枪不入,没有情绪,从不会因为旁人如何而自我调整。
不会生气,更不会动容。
江萌常常思考的一个问题,父亲是不是有爱的?他本人看起来,不屑于进行任何对于爱的空谈。
她觉得这人冷漠到极点的时候,又会念及他的初衷。
比如,让她好好念书,考个师范,保底的学历也得是硕士。留在省内,他会帮她安排彼此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工作。
这是明确的需求和务实的供给。
这是爱吗?
或许也算。
毕竟不求索取的单方面供给,对他这个人来说,已经够无私了。
江萌在发呆的时候,江宿又折返回来,把今天没收的那把钥匙放在江萌的桌上:“钥匙收好。”
突然被丢在桌面的钥匙让她一个激灵抬起头。
江萌的钥匙扣上挂了个灰姑娘的南瓜马车。
鲜橙色的挂件被丢在字迹凌乱的草稿本上,像每一个夜深露重的时分,带领她冲破潦草的生活,一往无前奔逃的图腾。
这是她给自己买的。
在小学的某个深秋傍晚,她极度想要脱离这个家的时候-
把江萌送回去之后,陈迹舟又去了一趟苏玉那里,怕被姑姑姑父留下喝茶,他安静地等在楼下路口公交站台。
苏玉下来时,陈迹舟就靠在路边的共享单车上等她,看起来有点累了。几个路过的女孩在偷瞄他,等她们走远,苏玉才慢慢上前。
他听见脚步声,抬眼看到了苏玉,随后往旁边车篓里提起一个东西,顺手递过去,“儿童节礼物,多打打游戏,少想想男同学。”
“……”
他声音淡淡,却如平地一声雷。
苏玉连准备好的寒暄台词都忘了,被劈中了一样尴尬,涨红了脸,“我没有。”
陈迹舟点头,也没跟她争:“好,你没有。”
他把东西往她怀里塞过去:“拿着。”
苏玉懵懵地看了看,说:“还是不要了吧,妈妈会骂我的。”
不要就说不要。
这个句式显然就有点左右为难了,想要又不敢嘛。
陈迹舟都准备走了,一听这话觉得很没劲,他从胸膛里重重地抒出一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冷酷表情,摆一下手,“过来。”
苏玉乖乖地又靠近了点。
陈迹舟利落地把礼物袋拆了,扔了,只留下小盒子和配件,捏着苏玉的肩膀,把人掰得转了个身子,将游戏机往她卫衣兜帽里一塞,又把帽子拍拍紧:“那你就别让她看到,非得争个胜负么,三十六计没一招你能用的?”
苏玉似懂非懂:“哦。”
陈迹舟跟她说认真的:“怕你用脑过度,给你放假打发时间,可不许考不上大学,我真要遗臭万年了。”
苏玉低着头说不会的。
陈迹舟环着胸看她,歪头打量半天:“笑一个我看看?天天愁眉苦脸的。”
苏玉咧嘴笑。
他嗯了一声,满意点头:“这还差不多,走了。”
一番折腾,陈迹舟再回到家,时候不早了。
爸妈都在。
爸爸在客厅看电视,听见外面动静:“大爷回来了。”
陈迹舟脚步疲惫往里面走,声音沉沉的,也累累的:“回来了。”
陈炼阴阳怪气:“要我给您泡壶茶?”
陈迹舟:“正山小种,谢谢。”
爸爸:“……”
王琦的声音从里面尖锐传来:“皮痒了吧陈迹舟。”
陈迹舟把挎包脱下来,丢一边椅子上,他往沙发上一趴,声音懒洋洋的传出:“是有点,晒久了今天。”
妈妈:“……”
陈炼哈哈一笑,看看在收拾屋子的王琦,又瞥一眼趴沙发上累瘫的儿子:“跟哪个美女约会去了?”
陈迹舟一张脸闷在抱枕里,没说话。
“江萌?”
他又没说话。
陈炼就当做默认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小姐你都敢拐走,她爸没把你皮扒了?”
枕头里悠悠传来声音:“除了你老婆没人想扒我的皮。”
陈炼幸灾乐祸,挪到他的沙发边缘坐下,拍了拍少年的肩胛骨位置:“说真的,惦记了十年,天鹅肉还没吃上,看来这门亲够呛啊儿子,我都有点儿替你急了。”
得了,这回都不用他妈下毒了,在天鹅面前谁都是癞蛤蟆。
“革命友谊被你们说成这样——”陈迹舟忍无可忍地抬头看他,“我茶呢老陈?”
陈炼啧了一声,一掌按住他后脑勺,把他拍回抱枕里,“没规矩,臭小子。”
陈迹舟歇了一会儿。
武侠片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刀剑声,他没歇好,好半天又起身。
真有点渴。
他想喝可乐。
陈迹舟打算去冰箱拿喝的,路过自己的卧室的时候,他瞥了眼敞开的门,才发现卧室里面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整间房间显得尤其透亮,亮得刺眼,他妈正站在他的书柜前,手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
陈迹舟皱了皱眉。
他拐了个弯,到他门前。
“怎么又偷摸进我房间。”陈迹舟说着,低头扫了一眼他妈手里的礼物盒。盒子已经被拆了口子,里面装的是个没拆封的拼图。
王琦说:“偷摸什么了?我光明磊落地进。”
她正好这天闲下来在家里大扫除来着,发现陈迹舟的柜子里塞了不少礼物,这会儿抹布还搁在置物柜上,手里研究起这些新鲜玩意来了。
爸爸抱着后脑勺,遥遥观战:“看看你有没有窝藏赃款呢,我的私房钱就是这么被搜走的。”
王琦往外瞪了一眼,又扫一眼她儿子,语气犀利地问:“又是哪个小姑娘送的?”
陈迹舟将拼图夺回来,塞回盒子里:“过生日谢琢给的,到你这什么都是小姑娘。”
王琦哦了声,松了眉目:“我看你是不是玩弄别人感情呢,这摆一柜子礼物。”
“我要是玩弄别人感情我出门被车撞死。”
王琦又不乐意了:“乱说什么晦气话!去摸木头。”
他言辞振振:“不摸,说什么就是什么。”
“……”
王琦知错,语气柔和了些:“好了好了,下次不动你的。”
东西是安然无恙被放回去了,他妈这尊大佛还在他房里待着呢。为了把人请走,陈迹舟心生一计,煞有其事地说:“你看,我爸都不发言,一看就是身经百战了,处理小姑娘的礼物比我熟练。”
在旁边悠哉看电视突然被点到的陈炼怔了怔,注意到老婆投来不善的眼神,他赶紧澄清:“我长得丑,跟你们万人迷校草没法比,没人喜欢我。”
王琦又看向陈迹舟:“是啊,他那么丑,谁会喜欢他?”
陈迹舟小的时候,爸爸的进出口生意刚有起色,常年国内外跑,妈妈带他比较多,跟王琦斗智斗勇那几年他很不容易,不过后来他爸回来了,三个人的战场他就有了狡猾的余地。
三十六计之离间计。
“那可说不准,谁能摸得透男人的花花肠子。”
陈迹舟斜倚在门边,看着身边的他妈,又冲客厅偏一偏下巴示意她,“都一把年纪了还在那研究倚天屠龙记呢,知道他为什么喜欢金庸吗?金庸的每个男主角都有一堆老婆,简直就是他们中年男人的梦。”
“……”
这招很好用,只需要他云淡风轻地祸水东引,王琦就会提着鸡毛掸子冲她老公警告,你可别给我夜长梦多啊。然后陈迹舟就可以大摇大摆地离开,兴致不错地作壁上观了。
他把房门关上。
耳根子总算清净下来。
陈迹舟的卧室连了个书房,都被打扫过了,桌上的作业也被检查过了,他动动凳子,动动书架,动动电脑桌上凌乱的手办,花了好一番时间才将房间恢复布局。
王琦经常搜他屋子,不过陈迹舟不介意,他很会见招拆招,知道他妈爱这么干,有什么“危险品”就全都转移了。等知道搜不出个花来,她就不搜了。就像小时候揍他,知道揍不出个好苗子来,她也就收手了。
经历多了陈迹舟就懂得,怎么讨点好处才是
最重要的,就别想着从大人那里寻求认可了,这是不可能的。
他摸了下枕头底下。
幸好,诺基亚还在。
陈迹舟冲了个澡出来,把老式手机开机,看到“友人A”的账号上,江萌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你怎么从来不主动找我聊天?」
A:「终于发现了?其实我是个机器人。」
江萌:「哈哈哈哈哈哈」
A:「怎么了,你找我我不是都在吗?」
他打完这行字,去吹了个头,再回来,看一眼,对面批量发来十几张照片。内容一致,都是那朵蓝色妖姬,她换了个十几个不同的角度拍,爱不释手这四个字快溢出屏幕了。
江萌:「没事啦,给你看我的儿童节礼物」
江萌:「童年男神给我的」
A:「出去玩了?开心吗?」
江萌:「超级无敌巨无霸开心!!!」
陈迹舟陷进椅子里,嘴角扯出一点微弱的笑。
修长的手指支着下颌,看着三个感叹号,他坐在转椅上松弛下身姿,小幅度地晃了晃。
手机太旧了,掉电速度很快,陈迹舟需要充着电才能跟她聊上两句,这号的密码他也有,但一直没迁移到自己的手机上,有一点原因,他到现在都还没有说服自己的素质接受此举。
他不吹嘘自己是什么君子,但敌在明我在暗,这一招还是缺德了些。他怕江萌会生气,会失望,会觉得他阴险,虽然他没什么目的。
他选择了很多时间点打算跟她交代,但又觉得都不合时宜。接手这个手机到现在,陈迹舟自己都说不清,怎么一步步就跟她聊到现在了。他以为自己不主动,她渐渐地就会断了联系。但没有想到,江萌似乎有点依赖这个“友人A”的存在。
陈迹舟握了握这个还没有他手掌大的老式手机,想起一年前的事。
S大家属院有个很老的理发店,很朴实的老阿姨开的,手艺很好,陈迹舟平常都在她那儿剪头发,早上过去生意也很好,要排队,他人还没睡清醒,就在门口的小竹藤椅上闲闲地坐了会儿等候,陈迹舟闭着眼,懒懒地架起腿,耳畔传来两个小屁孩的交流,他没心思听墙角,不过很快,灵敏地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一个问:“你最近跟谁聊天呢?”
一个答:“江萌,你认识吗?”
陈迹舟缓缓地睁开眼,偏眸看去。
两个背书包,穿着附中校服的小男孩靠在树边,一人一个手机,不知道在打什么幼稚的游戏。
个子高点的那个说:“之前住南三区的,有钱死了,她爸是医生,开奔驰的!”
变声期的男孩声音粗嘎,难听得要命。
另一个更是难听,还没开始发育,细声细嗓跟指甲挠黑板似的:“啊?你在跟她网恋?”
高个子的搔搔头发,好像还有点儿脸红呢:“嗷,我也不知道啊,不算是吧,就是个普通网友——不重要,看能不能骗她给我买点装备。”
“高中的跟你网恋?”个子矮的还在惊讶叫唤,“她又不是傻子!”
“我也不是傻子啊!我专门弄的小号,年龄也改了,还在空间放了堆帅哥照片,她也没怀疑啊!我觉得她还挺好骗的,我说我26岁,她就信了,笑死我。”
“她能给你花钱吗?”
“她买那么多装备根本都不会用,一看就是钱多的没处花,给我点怎么了。”
两人讨论到江萌的时候,陈迹舟起了身。
他个子更高,往俩人身前一站,小孩身上的光都没了,个子高点的那个瞅了他一眼,陈迹舟眼神虽淡,却又有些锐利。
“江萌怎么了?”他说。
两人都怔住了。
陈迹舟见对方不说话,冲着那高个子的扬扬下巴,“手机我看看。”
对方警惕心十足,梗着脖子拒绝:“凭什么啊。”
他把手机往兜里一揣,给同伴使了个眼色,结伴要走。
陈迹舟一下就把他领子扯住了,拽回来。
他压迫十足地重复:“手机,我看看。”
小屁孩被束紧的领口勒着,“嗷嗷”惨叫了好几声:“给你给你,别把我勒死了好吧。”
陈迹舟接过,把q.q一点开。
江萌的消息弹了出来:「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别告诉别人」
陈迹舟一只手还扯着那小屁孩呢,另一只手腾出来,在输入框里打了一行字:你先别说。
还是慢了一步。
江萌的长消息已经发过来了:「我爸已经半年没跟我说话了,有时候我觉得很讨厌他,有时候我只是希望他正常一点。你父母会这样吗?」
陈迹舟:“……”
框里的四个字被他沉重地删掉。
陈迹舟骑虎难下地看着这段话。
她上来就“我跟你说个秘密”——虽然这个秘密他早就知道了,但这会儿告诉她这号是个骗子,她是不是得哭啊?怎么都有点于心不忍吧。
陈迹舟不知道这个小屁孩有什么本事,让江萌袒露出一颗心。但他起码不能在眼下,往她这颗剖出来心上划两刀。
陈迹舟在想主意,暂时没给她回复。
江萌的网名叫kaoru,是个动漫的女主角名字,陈迹舟知道她喜欢那部片子,他觉得很好笑,这小孩还挺会投其所好的,跟她取了个情侣名。
“装备、手机,我给你买新的,”陈迹舟捏着诺基亚的一角,晃一晃,“这个,没收。账号你也别登了,不许再去烦她。”
小孩眼睛都亮了:“真假的?你给我买啊。”
“现在去挑。”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你爸爸。”
“好的爸爸,可以给我买苹果吗?三星也行。”
陈迹舟有点犯恶心了:“……闭嘴。”
学校旁边就有个数码城,他说到做到,领人过去了。
两个初中生在那研究哪个手机比较高级的时候,陈迹舟背靠在柜台上,又把诺基亚拿出来看了眼。
江萌:「你还在听吗?」
江萌:「别告诉别人啊。」
江萌对陈迹舟没什么秘密,她能对别人说的事,他基本都知道。
陈迹舟花两分钟时间做了心理建设。
置之不理?不可能,他无法做到对她采取无视的姿态。
坦白?太伤人了,她那么脆弱,像个小孩子。
告诉她,他其实是她的好朋友?把这事说成他的恶作剧,被她痛扁一顿也就罢了,但陈迹舟自己也沦为骗子,个个都是骗子了,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坦白仍旧是伤人的,可谓是真心喂了狗。
陈迹舟暂时没想出更好的,能为她保全秘密和尊严的办法。
他点开情侣头像和情侣名看了看。
走一步看一步吧,他想。反正,应该不会见面。
他可以安静地扮演一个树洞的角色。
手机在掌心里转了两小圈,陈迹舟又犹豫了这么两小圈的工夫,最后回道:「我不说」-
江南六月,雨水纷纷。
新一轮的高考结束,学校空荡了许多。梅雨季节到了,最近天色很昏。
14班的包干区包括教学楼后面的一片小树林,江萌想趁着还没下雨赶紧打扫完,结果还没扫两分钟就天降小雨,她飞速地前往离她最近的湖心亭躲雨。
江萌的肩膀淋了点雨。
她把校服脱下来,又用纸巾擦去脖子上的水。
手机没带身上,眼看雨越下越大,江萌得找个认识的人带她回教学楼。
隔着浅浅的人工湖,看到对面岸边撑伞倚立的男生。
“李疏珩!”她冲着对面岸上喊了一声,等对方回头,江萌跟他挥挥手,笑笑说,“我被困住啦,能不能麻烦你来接我一下?”
等李疏珩靠近,江萌才发现他身前背了个相机,她友好地找了个话题打招呼:“你刚刚在拍照吗?”
“对,雨和玉兰,还挺协调的。”
江萌对摄影的兴致不太
浓厚,没跟他聊深,她借着李疏珩的伞,和他一起走过池面上的曲桥:“问你个事,你们班是不是进贼了?”
“你也听说了?”李疏珩挺意外的,“不是我们班,是画室,老师去调监控了。”
“班里同学干的吗?”
李疏珩摇着头:“不确定,不过我们都觉得不太像。”
江萌哦了一声,静了静,她没再聊这个了:“时间过得好快啊,上一回你在这给我拍照的吧。”
李疏珩说是,然后他看了看江萌,忽然举起手里相机,她尚没有准备好做出什么表情,但面对镜头,下意识地粲然一笑。
等他按下快门,江萌得意地笑:“是不是比上次自然多了?有专业摄影师给我指点过,我现在超会拍照的。”
李疏珩说:“你选上了?那个模特。”
“对。”
“什么书?我买来看看。”
江萌的眸光微妙地滞涩了一瞬,她轻声地说:“是本言情小说,你也爱看吗?”
李疏珩大概也是随口寒暄,并没有等她回答,他放下相机,歪过头看向江萌,欣赏了一番雨水、少女和身后玉兰同画面的精美景致,又冷不丁说:“你和玉兰很像。”
江萌心道,怪事,她从没想过有人会说她像玉兰。
“哪里像?”她自然问。
李疏珩说:“花期短,很孱弱,下一场雨就落了。”
江萌不敢置信:“我吗?我、孱弱?”
他点头:“嗯。”
江萌扬了扬漂亮的脸蛋:“我觉得……我像荷花。”
她指着一片尚未开花的荷花池,“特别茂盛,很吸睛,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她妙语连珠地反驳着,难以遮掩被看明白的丝丝窘迫。
李疏珩看向她,目色平和。
他的个性温润细心,任何事情都能处理得周到,比如向她这里倾斜的伞面,比如在她感到懊丧时一点体恤的笑容。
他又说:“玉兰挺好的,我很喜欢,为什么生气?”
江萌挤出微笑:“我没有生气啊。”
李疏珩说:“那就好。”
又静静地走了一段,她还是颇为介怀地问下去:“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他说:“偶尔能感觉到,你有一些很深藏不露的想法,不太对别人说起,可能是敏感压抑的,懂你的人应该不多吧。”
“你懂我吗?”
他笑了:“我还不够格。”
江萌安静。
李疏珩:“没有冒犯你吧?”
江萌摇头。
走到教学楼下,李疏珩收伞时,对她说:“但有的时候,我们还挺像的。”
江萌的确,也偷偷用纤弱这个词给他贴标签。
这一点倒是不谋而合了。
她后来想,“我们还挺像的”,这几个字会是很好的社交话术,会拉近心的距离,带来惺惺相惜的几分抚慰。不论这抚慰是掺假的,或是有害的。
跟李疏珩相处的时候,天和云的颜色都会淡下来,在充沛的雨意里,他缓慢而沉着,翻开她这本书的书页,找到五颜六色的文字里一滴隐忍的眼泪。
又没话说了。
回班的路还有些长。
江萌硬找话题:“你之前说,你有个弟弟?”
问完这句话,江萌忽然想起来别人说过,李疏珩是重组家庭的孩子,她有点后悔,但他已经点头作答:“嗯。”
都说到这儿了,江萌就接着聊下去:“多大了?”
“下学期升五年级。”
她微微笑着,打量着他问:“性格怎么样?跟你一样安静吗?”
低头想了一会儿,李疏珩很慢速地摇了摇头:“比我好。”
江萌的表情凝固几秒钟。
她一直怀疑自己有什么圣母情结。
如果别人表现出楚楚可怜的一面,她就会因为在尴尬的境地里无从落脚,而绞尽脑汁地找出一些自己也很惨的例子来安慰对方。
她甚至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其实我也被放弃过的。
江萌仰头看看天色。
算了,还是不说了。
渐渐地,她不想再用伤痕交换伤痕的方式来与人相识。
江萌学习好朋友的方法,拍拍他的肩,在雨水天里,女孩的笑容呈现出与环境不协调的明媚:“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别为难自己呀。”
她说完意识到,好像答非所问了?
江萌的脑袋正在飞速运转,回忆朋友那里还有什么能够应对“比我好”的格言。
但是李疏珩已经收到她的善意,他笑了一笑,眉目清朗:“好。”
江萌把手放进校服衣兜,反复地摸着她的南瓜马车。她静静地想,性格的好坏到底是由谁定的呢?
得到的爱的分量。
没有办法不在意。
毫无可能不在意。
在他们还没有接触到海纳百川的温柔世界,在对自己报以信任之前,只能把小小的屋檐当做宇宙。
第13章 第13章他一直都在她的生命深处……
陈迹舟去取车的时候,雨已经快停了。
雨天抢不到室内球场,他今天就没去打球,下了课往车棚的方向走,路过学校的人工池,浅浅扫一眼过去,发现熟悉的身影,又见到跟她走在一起、为她撑伞的男生,陈迹舟的脚步在水塘边停了几秒钟,视线没有阻塞地抵达那一端,人影中间,腾起缥缈的雾,像舞台的布景,而他在幕后。
李疏珩的个子也很高,清瘦、稳重、绅士,伞面往她那里偏。
江萌笑着跟对方说什么,陈迹舟听不到。
有时候,很难说是自己运气不好,偏偏频繁地撞到这样刺眼的场景。还是命数的指引,让纸做的心事被雨淋。
水影里盛着淡薄的失落,被枝头滴落的水珠打散,在他跨过塘面的瞬间,又很快漾开荡平,恢复如常。
因为下雨,不少人把车子都往车棚里停,这里管理不善,横七竖八歪了不少车。
“烦死了,怎么弄得这个样子。破电瓶车这么重,愚公来了都要说句他妈的。”韦智文想把自己被逼到角落的自行车取出来,又因为挪不动外面的电车而烦躁,嘴里嘀嘀咕咕的。
余光里有人过来,韦智文往后瞥一眼。
高挑的少年站在棚里,正注视着他,身后是淅沥的雨帘,光线昏暗,他表情淡泊松弛,似有若无地扬起一点嘴角的弧度。
……怎么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啊?
韦智文啧了一声,陈迹舟立马收了表情,举起双手自证清白,“我没笑。”
韦智文饶了他,继续骂骂咧咧地去搬那些车,搬得脸都涨红了。
陈迹舟等了一会儿,终于看不下去了:“你出来。”
韦智文一副总算等到这句话的如释重负表情,赶紧往外让路,“嗯,你看看挪不挪的动。”
陈迹舟走过去,没动那些车,把手伸过去,一下把他自行车就给拎出来了。
韦智文目瞪口呆,又迅速唉声叹气,“不是,你这样衬得我很弱鸡。”
“……”刚把车放地上,陈迹舟受不了了,“行我给你放回去。”
“别别别,我接受。”韦智文讨好地笑一下,又把车按回地上。
韦智文在那开锁的时候,陈迹舟把自己的车也扛出来了。他推车往前走,走在他前面的人突然停了步子,陈迹舟差点撞上他后车轮。
韦智文看到了什么画面,陈迹舟随之投去视线。
李疏珩在帮江萌拍照片。
女孩子的身后是一树凋得七零八落的玉兰,她对着他的镜头不吝啬地露出漂亮的笑。
韦智文都看不下去了:“怎么又是这货?我要向老陶检举揭发。”
陈迹舟收回放远的视线,刀了他一眼。
韦智文退缩:“算了,保护女神。”他摇摇头,感叹世风日下,“现在真是什么人都能找到女朋友。”
韦智文很讨厌这个李疏珩。
陈迹
舟倒没有他这么情绪浓烈,尽管他们正面交锋过。
他会认识李疏珩,还是因为高一的时候这人跟江萌的座位挨得近,陈迹舟有几回在门口等她放学,眼熟过他。真的有接触是今年上半年运动会。陈迹舟他们班有个男生叫陆绎轩,体育委员,人高马大的,包揽不少项目,除了体育生,名次基本都是他在拿,战绩辉煌。
第一天比赛结束,那天晚上正好他们组队打球,这个叫李疏珩的男生在球场上跟陆绎轩抢球的时候发生了冲撞,导致陆绎轩脚踝的筋扭了一下,虽然没什么外伤,但第二天的项目都参加不了了。
陈迹舟问他还有什么项目,他说有一个是跟李疏珩比的,跳高。
陈迹舟也常常好奇,第一名有那么重要吗?
答案是当然的。
所有的人都在说,第一名有多么光荣,无论是考场还是赛场,因为他们从小就是被这么教育的。
谁也没法说他就是故意撞上去的,没法说他是为了明天的比赛,用这种险恶的招数摘去一个劲敌,保住第一的位置。
但个人有个人的直觉。
陈迹舟看出来,这个沉默寡言,甚至在对方受伤后还表露关切的男生,并不是个善茬。
陈迹舟把这事儿揽了,他们班的名额,凭什么不要,不过等他再去补报为时已晚。
于是那天,他就顶着陆绎轩的号码牌上了。
班里的众人寄希望于陈迹舟,赛前纷纷过来,殷勤地帮他捏肩捶腿,说:“不过你没报上,这成绩没法记录吧?”
陈迹舟锐利的视线看向远处,检录的提示广播响了,他抓着那号码步起了身,声音淡淡,但又很拽:“不要名次,就是干他。”
……
刚放学人有点多,还没出校门,陈迹舟只能推着车,戴着耳机往前走。
耳机里在放很轻的英文歌,没有足够的分贝隔绝掉熙攘的人流声,于是,他很清楚地听到身边传来女孩子音色清亮的声音——
“看来祥子叔也很难对付嘛,意思性地接两趟,又叫你恢复小二轮的辛苦通勤了。”
江萌手背在身后,仰起脸看看陈迹舟。
同样的笑容匀给他,心里的风铃被撞醒,阴云是会一瞬间消散的,雨季的黄昏也有夕阳温柔散乱的光。
他和他的不快一笔勾销。
江萌眉开眼笑地出现,旁边的湿润景色都暗淡,让他眼里只能够装下这一张漂亮的脸。
“不辛苦,我悠闲。”
陈迹舟摘了耳机揣兜里,慢吞吞地推着车,跟她一起走。
他幅度不大地扫视一圈周围,像是在确认她的同行者已经离开,那根鱼刺一样的人物不会随时又冒出来,抵着他的喉咙,让他失声。
接下来的路,她会和他一起走。
江萌心里可没有表情这么灿烂。
陈迹舟的视角看,她始终低头看着脚尖,路也不看,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一手扶着车龙头,另一只手在裤兜里,指尖缠绕着错乱得已经捋不清的耳机线,过好一会儿,问她:“那天你在器材室,跟他说什么?”
江萌看他:“哪天?”
她下意识问完,由器材室这个关键词被点醒了不久前的记忆,也猜到了他在问谁:“哦,我之前不是想当模特来着,让李疏珩帮我拍照片的,训练一下我的镜头感和表现力。”
她漫不经心地回答完,又把脑袋低下了,显然没这怎么在意这个事,还在纠结别的。
陈迹舟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想问问她今晚回不回家吃饭。
以前请客,陈迹舟根本用不着迂回周旋,直接连拖带拽地把她羁押到店里,又把人摁位置上。江萌会莫名其妙地嘟起嘴巴,问他:你就没有别的朋友吗?!
他双手托着腮,把脸捧得像一朵花,笑眯眯地盯着她看:有啊,一大堆呢,可是我就是喜欢跟你吃啊。吃吧吃吧,大哥有钱。
后来,就不太好随便说“喜欢”这个词了。
陈迹舟又绕了会儿耳机线,大概已经缠出了十个死结之后,他动了动喉咙,还是将要说的话问出口,“今天一起吃饭吗?”
“好啊。”江萌回答快得像没经过大脑思考,与他千回百转才说出口的邀约姿态不太对等。
陈迹舟低头扫过她精致的眉眼和秀气的鼻梁骨:“你想吃什么。”
江萌说:“炸酱面,中午有男的在班里吃,馋死我了。”
“好。”
附近有个很有名气的小吃店,一个阿婆开的,江萌有段时间经常去。
陈迹舟说:“你先过去,我找地方锁个车。”
江萌去店里点了两碗面。
坐下时,刚才那几滴黏糊糊的雨好像还粘在她的脖子上。
老人家都说,黄梅雨是不能淋的,她又拿出湿巾在擦,虽然雨痕已经消失,但江萌反复地做着这件事,试图擦掉什么,斑驳的、灰霉的,会让她被腐蚀的部分,直到动作变得机械疲劳,皮肤都被磨疼。
陈迹舟进来了。
“点好了吗?”
她看着他,没有回话,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要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自信就好了。”
陈迹舟拖出凳子坐下,好笑问:“谁不自信了。”
想说的名字到嘴边,江萌又咽回去。
因为她直觉这俩人关系不太好,大概为上次跳高那事吧。陈迹舟赢了李疏珩,而且赢得很风光,虽然也就是个小小运动会,男生之间的胜负欲或许也很微妙的,她不能感同身受。
但总觉得挺奇怪的,陈迹舟不像那样争风头的人。
江萌身边的人,没有非常直莽的性格,包括她自己。
江萌回避冲突,是因为她有所惧怕,一旦掉进坦顺人情之中崩裂的细缝,她会无所适从。
谢琢有他的一套智者思维,他一向稳如泰山,不与傻瓜论短长,跟合得来的人不会吵架,遇到合不来的人,他会默默点头,你说得都对,主动避其锋芒,默默远离。
陈迹舟呢,八面玲珑,做人口号是灵活思辨,跟什么人都能玩得来,人缘好到逆天,这样的人,复杂又狡黠。但他又并不是没有原则,必要的时候,浑身的少年锐气能把人杀得片甲不留。
那天操场上,跳高是拖到最后的项目,陈迹舟近乎完美做了二十多个标准的背越式动作,少年优越健康的身体曲线在这个运动里展现得淋漓尽致,稳健,灵活,充满生命力。
观赛的人看得也很畅快,有些人为不断拉平的比分紧张,有些人为帅气的姿势偷偷举起相机,一个跳高被比出了打擂台的架势。
场上被围观群众堵得水泄不通,操场正对的女生宿舍六层楼,层层阳台围满了人。
江萌不明状况地站在人海之外,早就习惯了陈迹舟桀骜不驯的气质,在别人眼里新鲜帅气,作为发小,江萌对他这个人的兴趣已然不太浓厚。
结果江萌吃了个晚饭出来,场上居然一点人都没少,反而战况好像更激烈了些,她终于忍不住好奇:“怎么还在比啊?”
苏玉也疑惑:“陈迹舟是跟那个人杠上了吗?”
陈迹舟轻轻松松跳过了一米八五的杆,从人群里走开一条路出来,他穿白色的T恤和黑色五分运动裤,一身干净耀眼的少年气,高挑醒目,他随意又快速地往后薅了一下头发,露出整张骨骼深邃的巴掌脸,随后捞起自己的水喝,两口就灌下去半瓶。
威风,野性,意气风发。
路过的男生都没忍住爆粗口式的夸赞:“草,陈迹舟开挂了吧,我特么要是再长十公分我也去练跳高。也太xx帅了!”
他撑着腰站在起跑线等,没往江萌这里看。
但她见到他眼睛里的张扬野心,具有攻击性。
他不是这样的人。
陈迹舟从来不争第一。
考试排名他最反感,胜负欲不在他的词典里,困住所有人青春的东西,他从不放在眼中。
吃饭的时候,赵苑婷过来:“号外号外,李疏珩蝉联三年跳高冠军被陈迹舟超车,此消息可靠否?”
苏玉举手发言,十分骄傲:“保真的,简直可以说是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她说着,做了一个摩擦搓衣板的动作。
苏玉一边回味着那场比赛,一边专业性十足地分析:“看来李疏珩以前拿
第一完全是占了身高优势,过杆的时候就非常明显,陈迹舟的腰会弯得很灵活。你要是看了他跳得多好看,有了对比才会发现,李疏珩的身子其实有点僵硬,他做那个弓背的姿势就很困难,人是直直地过去的,动作不是很流畅。”
赵苑婷听得一知半解,但意味深长地“噢~”一声,拱了下旁边的江萌:“看来腰不错嘛。”
“……”
江萌被她拱得差点筷子捅嘴里,忙不迭瞪了她一眼。
苏玉仍然单纯地分析:“也不全然是,可能训练的基本功没做到位,不过第二名也很厉害啦。”
千折百回地想到这儿,两碗面被端上来。
江萌没再研究这件事了,也没再提什么自信不自信的,她忽然思维跳跃地问了个问题:“陈迹舟,你觉得我像什么花?”
原本以为这样问出口,会被某人奚落一句,你抽什么风?
但陈迹舟却正儿八经地回答了这个问题:“玫瑰。”
他答题太快,甚至显得敷衍。
江萌有一点惊讶,微微启唇瞧着他,过会儿,又把双唇抿紧:“可是有人说我很脆弱呢,玫瑰也太热烈了吧?”
完全不同的答案,让她秀气的一双眉揪紧了,江萌重新陷入思考。
陈迹舟看着她,笑了一声。
他是真的在笑,喉结都跟着动了几下,一脸哂笑意味的表情,果然没带出什么好话:“是挺脆弱的,居然还会在意别人说自己像什么花,这是正常人思维吗?”
“……”
真是好损的一张嘴。
江萌鼓了鼓腮帮,正要反驳,却又听见他说:“但是美好更多。”
陈迹舟打量着她,并不是很深邃、要将她看到底的眼神,只是浅浅一眼,她的困惑也能在他的眼中得到轻松解答:“蔫了的玫瑰也是玫瑰啊。”
她在差点被忽悠到孱弱的境地里,还有一只手将她耷拉的脑袋一把拨正。
十分钟前的小小纠结,就这样被他轻轻拽开了,没有人会比陈迹舟更了解她。
江萌露出雨过天晴的一笑,她想,普通同学和好朋友果然是不能比的。
他不需要拉动镜头、放大画面才能将她看懂。
他一直都在她的生命深处。
这才是云淡风轻,这才是温柔。
江萌掰开筷子,低头一看,刚才心里有事,居然忘记跟老板说不要胡萝卜丝了,她才定格在这个动作里两秒钟,陈迹舟已经默契地把自己的碗碰了过来。
第14章 第14章想要你,我承认
男孩子吃饭很快,江萌感觉两根面还没嚼完,陈迹舟已经慢慢悠悠地坐那喝水了。
“你急的话先走好了。”
“不急,你慢慢吃。”
江萌觉得陈迹舟应该挺忙的,他朋友特别多,玩的东西也多,不打篮球可能去什么保龄球俱乐部之类她没兴趣涉足的地方,再不济出去上上网也能缓解无聊,他的生活太丰富多彩了,拥有自我主宰的行动力,从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有所停顿。
怕耽误陈迹舟快意潇洒的生活情调,所以她经常会用上这句台词:你先走吧。
不过陈迹舟不会走的,他会陪她安心地吃完,然后送她离开。在她这儿,他的时间流速似乎会变缓,生活里缤纷的色彩也被骤然压缩了饱和度。
她身边所有艰涩压抑的体悟,疲惫不堪的困境,都与他毫不协调。
但他坐在这里,连手机都不摸,只是等她。
江萌说话,他就接一两句。
江萌吃东西,他就跟着安静。
余光里有人出现。
一个女生进了门,看了一眼店里的男生背影,一脸发现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的表情,眼眶瞪大,然后飞奔出去,过了会儿,又拉了个看起来不是为了吃面而来的女生,两个人隔着门帘看里面,交头接耳了一会儿,后面被拉着的那个女生扭捏得有点过头了,卯着劲要走,另一个女生扯着她不让她走,校服都快拽掉了,最后还是没进来。
一些纠结和纠缠在他的身后发生过,来无影又去无踪。
江萌把他身边的很多小心思尽收眼底,习以为常,不是一次两次了。
陈迹舟背靠桌沿,坐姿懒散,全然没在意到身后的细小风波。直到发现江萌一直盯着门口,他才回头看了眼,可视线里什么都没有,又看看她:“怎么了。”
江萌慢吞吞地咀嚼食物:“我在思考,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你?”
他一点也不谦虚:“帅啊。”
“但是喜欢你的男生也挺多的,当然啦,不是会被你踹飞的那种喜欢,你的好兄弟们。”
陈迹舟安静了几秒,笑了一笑,像个混球:“我不在意他们喜不喜欢我,所以他们自然就喜欢我喽。”
这当然不是标准答案,甚至于不是很切题。
江萌觉得这话莫名其妙,但好似又有些哲理和价值。她无法在短时间内开悟,还是低头吃面吧。
从店里出来。
陈迹舟问她:“怎么回去?”
“妈妈六点钟下班过来。”
“学校过来?”
“对。”
他看时间:“那还有一会儿。”
又看看江萌,看看天色,“我陪你等。”
她点头,“好。”
他们站在马路边,靠着绿化带。
“最近都没见到谢琢。”江萌在路沿石上走下去又走上来,时不时搭一下他的肩,“他天天神出鬼没,不来学校我都蹭不了车了。”
陈迹舟双手插兜里,就站在路面上没动,“不是在研究他那机器人么。”
说到机器人,江萌忽然想到什么,眸色一动,看了眼风平浪静的陈迹舟,很快她就没多想了,点头附和:“都快把自己研究成机器人了。”
陈迹舟顺着她的话说:“是挺像的,都没表情。”
她笑着说:“你也觉得啊,他太高冷了,苑婷想加他都加不上,要说什么还非得由我传话。你们和女生的加密文件传输过程中,我就是那个进度条。”
江萌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拉动进度条的动作。
“高冷倒没什么。”他想了一想,慢条斯理地分析下去,“谢琢这人,最大的问题是木讷,脑子不灵光,有点智商全用在他那数学物理上了,卷子以外的事他就想不明白。”
江萌惊呆了:“你居然说谢琢木讷,好敢吐槽啊陈迹舟,他可是学神!”
陈迹舟毫不在意地点头:“我当他面也这么说,去告状吧。”
“他怎么回你?”
“他让我去死。”
“哈哈哈哈哈哈!”
江萌从路沿上滑下去,连忙扶住了他的胳膊,陈迹舟也搀了她一下。
她笑得扬起下巴,看到天上灰色的云,过一会儿,江萌侧过脸,轻声地讲:“我发现,还是跟你待在一起比较开心。”
他倒是敏锐,看看她,“你跟谁在一起不开心了。”
江萌装模作样:“除了你,跟谁都不开心。”
陈迹舟笑了,弹她脑门,“见人说人话,跟我学的?”
熟悉的车停在路对面。
陈迹舟轻轻拍她的背提醒:“阿姨来了,去吧。”
江萌拉紧书包带。
他又开玩笑似的说了句:“解释一下,别让她误会我们俩。”
江萌蹦跳着走远:“不会的,我跟妈妈说,你要相信我跟陈迹舟是绝对的好朋友,你怀疑我跟谁都不能怀疑我跟他,所以你已经提前拥有赦免权,我们走在一起没关系啦。”
她心情很好地想,所有人都应该有好朋友,跟好朋友在一起就会超级快乐-
期末之前,江萌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认识的高三姐
姐有看演唱会和买票的经验,一起看演出的小团队大概有六七个人,几个人约好星期三中午碰头,交钱给学姐,她已经高考结束,替他们去买票。
心里有着期待的一件小事,江萌连着好几天心情都很不错。那天早晨进班的时候,她注意到林飞和班里的一个女生站在走廊上,林飞双手叉着腰,一脸不太爽的样子,女孩子低着头,像被批评。
大清早的,气压很低。
江萌进教室之后,发现不少人都没有安分地待在自己的座位上,几个人几个人围成一堆交头接耳,氛围不正常。
坐到座位上,江萌戳一下前面的男生,悄悄问他:“李倩怡为什么被骂?”
男生转过头,低声跟她说:“我们班进贼了,好多住宿生被偷钱了。”
江萌大惊失色:“什么?不会是上次偷画室那小偷吧??”
“应该是,刚陶主任过来问了情况,现在去调监控去了。”
“怎么进来的?门窗不都反锁吗?”
“晚自习下课,有个窗户没锁,李倩怡昨天值日完最后一个走,这不就被训了吗?”
江萌倒吸一口凉气。
她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五百块钱在桌子里。
江萌没顾着问东问西了,她连忙找到自己书桌里的数学五三,稀里哗啦一通乱翻。
什么也没有。
居然不在里面?
不可能……
没准是英语的那本。
她找到英语的五三,还是没有。
语文的,没有。
物理化学,都没有。
江萌有点发蒙,脑袋晕晕乎乎的。
前面那男生看她脸色不对,问她:“你把钱放书里了?”
“很稀奇吗,我每天都要用啊。”
江萌没有用钱包的习惯,她觉得带来带去挺累赘的,而且但凡钱包丢了,损失会巨大,所以她的钱基本都是零零碎碎到处放,这里塞点,那里塞点,这五百块是她怕自己没数乱花,为了演唱会特地“存”在这书里的,江萌回想了一下当时往书里面夹钱在里面的心理,她想的是:这练习册是最厚的,夹得牢固,不容易掉。
但是,万一记错了呢?
万一呢。
虽然不太有这种可能,她还是翻遍了其余所有的书。
最后,江萌认命地一屁股坐下。
她的五百块钱,大概真的丢了。
死!小!偷!
江萌趴桌上,忍不住酸了鼻子。
课间,班长宋子悬听老师的吩咐干活,记录学生们丢失的金额,他拿着笔记本在班里转了一圈,到江萌这里,见她泪眼婆娑,逗留了一会儿,直到江萌抬眸看他,宋子悬才说:“丢了多少啊,我做个登记。”
江萌恼怒:“五百,死小偷是不是人?”
宋子悬默默记录:“是狗东西,淡定点,我丢了一千。”
江萌果然淡定了一些,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好可怜啊,班长。”
其实宋子悬没有丢钱,统计下来,江萌是班里失窃最多的,毕竟傻乎乎地把钱放教室里过夜的人不太多,大多数人就是丢了点零碎的小钱。
他这样说,希望她能略微好受一点。
谢琢和苏玉一前一后从前门进来,隔了大概两米的距离。
苏玉显然是冲着江萌来的,但是见到谢琢的脚步停在江萌的桌前,她嗖一下折回去,又嗖一下瞬移到了十米开外。
江萌抬头看看谢琢。
他问:“你也丢钱了?”
江萌心如死灰:“死小偷是不是人?”
“丢了多少?”谢琢摸出钱包,“这点事也值得你哭成这样。”
“血汗钱好吗?五百呢。”
谢琢给了她八百:“下午有考试,别分心了。”
江萌脸色转晴,双手捧过,感激涕零说:“我最近是有点缺钱,有钱了一定还你。”
“不用,收收好。”
谢琢往自己位置上走,浑身上下散发着富家子弟的帅气。
没一会儿苏玉过来了,坐在她前面,小声地说:“江萌,你还好吧?”
江萌擦脸,扁了扁嘴巴,难过地问她:“死小偷是不是人?”
苏玉说:“我凑了一点小钱,不知道够不够,你要是很着急看演唱会,就先拿去用。”
知道她要去看演唱会的人不多,江萌看着苏玉把一些碎钱放平整,大概也有个四五百呢。
江萌惊讶问她:“你怎么凑的啊。”
苏玉更小声了:“这个,其实是我自己攒的。”
江萌破涕为笑:“谢谢你啊,谢琢已经给过我了。你接着攒吧,攒到一千请我吃冰淇淋。”
苏玉呆呆地哦了一声,把自己的钱悄悄地收回去,不知道想到什么很深远的事情,又哦了一声:“他人真好。”
“你也很好的,宝贝。”
“是啊,钱嘛,纸嘛,总归还会再回来的。”苏玉也笑起来,露出可爱的兔牙,她抻开五根指头,对着江萌竖起来,“做人最重要的还是开心啦,快乐可是五张毛爷爷买不到的。”
江萌盯她:“不对劲,你最近说话怎么跟陈迹舟一样?”
苏玉郑重其事地点头:“嗯,我在向他学习,不让自己太辛苦。”
江萌大吃一惊:“什么,你学习他?”
谢琢安静地从后面出现。
苏玉带着她要说的话瞬移到十米开外。
他递来江萌跟他借的物理笔记。
等到中午在食堂,听着赵苑婷气得叉腰说:“我靠什么东西,怎么连你的钱都偷?这死小偷是不是人啊?!”时,江萌已经能坦然地吃起美味午饭了。
因为谢老板的慷慨,她还加了个餐。
红烧肉刚塞嘴巴里,听见旁人喊她:“江萌。”
“唔。”她抬眼一看,是李疏珩。
“可以坐吗?”李疏珩端着碗,张望一圈,显然是食堂没座位了。
江萌往长凳那头挪一挪:“你坐呗。”
李疏珩坐下便问:“你们班也进贼了?”
江萌指着自己,脸色苦兮兮的:“受害者在此。”
赵苑婷说:“老陶说看了监控,那俩小贼特别狡猾,朝着监控的方向就把脸挡住了,但是没穿校服,大概率不是学生,而且走路走得特别猥琐。干点啥不好,这年代还有三脚猫呢,偷学生的钱,真是作孽!”
李疏珩思索着说:“上礼拜去的我们画室,没被逮到,看来还变本加厉了。”
赵苑婷问:“你们那的监控怎么样,一点线索都没提供吗?”
李疏珩说:“画室在最西边的教学楼,旁边有个围墙,我们都猜应该是翻墙进来的,对面是个驾校练车的地方,也没门禁,什么鱼龙混杂的人都有。”
李疏珩在分析这件事的时候,江萌心里总是惴惴不安,大起大落的一天,让她忽视了什么要紧的事,等重新想起来,红烧肉从嘴巴里掉出来:“坏了!”
快速地扒完碗里的饭,江萌拿着谢琢给她的钱,跑到高三教学楼底下的广场。
此刻,广场上已经空无一人,等她再打开q.q群,发现群里的人已经催过她好几次了。
今天一上午在为丢钱的事情烦心,江萌一直没看手机。这会儿才想起来还有演唱会门票要买,她有点太粗心了。
学姐最后在群里说的是:「江萌你不去了吗?那我不买你的了啊。」
最终,谢琢的钱还给了谢琢。
江萌用不上了。
等到放学再去买票,肯定早被抢光了,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因为班里丢钱的事,一整天教室里都人心惶惶,下午派出所的人还来过了,目前没什么线索,监控很模糊,两个男人作案,反侦查能力很强。
江萌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偷东西,她很难说以什么心情考完下午的化学,祸不单行这话真没错,无精打采地离开校园时,她甚至琢磨着要不要去买个去霉运的东西戴戴。
这可是她的人生第一桶金啊。
江萌心里淤堵,想找个人说说,晚上就给A发了消息:「我最近好倒霉啊,钱被偷了,就因为这事,演唱会门票还没买到。」
A:「演唱会?」
A:「你把钱放教室了?」
江萌正要回他的第一句,但注意力反而被下面那句吸引:「你怎么知道我在教室丢的?」
过了很久,A简洁回复:「猜的」
江萌似信非信地看着这两个字。
A的消息又弹出来:「你和谁一起看演唱会?」
江萌:「同担」
江萌怕他不懂,又解释:「意思是,和我追同一个明星的人,我们学校高三的姐姐」
A:「买两张票?」
江萌:「不止啦,我们好多人呢,她们都买好了」
A:「那还打算去吗?」
江萌:「别人转票会加钱的,我超级穷![哭][哭]还在考虑[哭][哭]」
A:「破财消灾,是好事,不哭。」
他说完,发来一个摸摸头的表情。
她是真的很容易因为轻柔的抚慰而平静。
其实屏幕外的江萌并没有哭,反而露出一个笑来。
五百块的确不值得她死去活来。
第二天,江萌的状态就恢复如常了。
漫长的雨季容易作阴天,让人觉都睡不好,六月份难得有一个晴朗的日子,午练完了趴桌上午休,江萌睡得正酣,觉得外面吹来的风都有了夏天的味道,青葱、温和,樟树的影子在她的眼皮上晃荡,随后清新的叶子飘落了下来,扫到她的睫毛,压在她的鼻梁上。
不对。
不是叶子的味道,是纸张的油墨味。
静到极点的教室,一张原本安放在她书堆上的长条门票,被风吹到她的脸上。
在午休铃声响起的前三分钟,江萌睁开了眼,皱了皱发痒的鼻子。
因为她抬头的动作,那张票稳稳地落在了桌面上。
票面上的字迹赫然映入眼中。
江萌的视线在演唱会门票的正面信息上停留了片刻,心脏一瞬间开始收缩、狂跳,她猛的一下站起来,四处张望。
教室里的每个人都在休息。
林飞不允许他们在午休时间偷偷做题,所以会时不时过来监视,班里同学除了睡觉什么事也干不成。
江萌站在位置上,视线在班级的最高点,她扫过每一个伏在座位上的身影,又看看教室敞开的前后门。
谁给她的?
班里同学吗?
或是从外面进来的人?
江萌凌乱地摸出手机,下意识找到A:「是你给我买的票吗?」
A:「去看吧,别掉队。」
果然是他。
江萌心里很紧张,导致指尖一颤一颤的,悬在手机屏上,打字都不利索了:「你怎么知道我看哪一场?」
A:「昨天开票,很难查吗?」
说的也是。
但是她还有好多好多的问题。
江萌:「你在我的身边吗?」
江萌:「我怎么给你钱?」
江萌:「你买的黄牛票?」
江萌:「不是,那你又怎么知道我偶像是谁啊?」
一串问号,A只拣了最后一个回答:「你说过。」
她……跟他说过吗?
她都不记得了,或许有吧。
江萌:「你是我们班的吗?还是我们学校的?」
江萌又看一看前后门,难道他进过这个教室了吗?
或许,他悄悄地进来,悄悄地走。
又或许,他让别人买了给她捎过来。前提也得是,他认识她周围的人。
江萌拿着那张票,翻来覆去看看,想了许多的可能性,又重复问了一遍:「我怎么给你钱?」
A:「欠着吧,什么时候缺钱了再跟你要,等你接济我。」
江萌笑了:「你一向都这么大方吗?」
A:「……我又不是冤大头」
A:「女朋友待遇好吗?」
他这个话说得实在暧昧,重点自然是在“待遇”二字,趋近于女朋友的待遇而已,但让江萌在惊奇的情绪之中突兀地生出一丝羞怯。
下课铃响了,有人起来去洗脸,教室里走动的人越来越多。江萌撑着发热的脸,把手机藏在书里。
江萌问他:「你认识我啊?」
A:「久仰大名」
她想起来,刚加上好友的时候,她的确跟他聊过自己的学校和姓名,但是A没有和她交换信息,不过江萌这人一向心宽体胖,心眼还挺大的,不跟他计较这些。
江萌:「不管怎么说,涉及钱就不一样了」
江萌:「等我钱找回来我就给你」
A没说好不好:「上课了」
居然真的是学生?
江萌:「你是高二的吗?」
江萌强调:「姐弟恋不行哦,高一的绝对不行。」
A:「放心,我比你大。」
江萌:「那就好」
A:「好在哪?」
“……”
江萌愣住了。
是啊,他又没说要跟她谈恋爱。
江萌反击:「那你先解释解释,要我放什么心?」
A:「放心,你跟我谈不成姐弟恋。」
A:「很难理解?」
话是这么说,江萌被绕得糊涂,觉得哪里不对,很难招架住他迂回的招式:「我发现你这人好坏啊」
A:「字字属实,哪里坏了?」
江萌:「不知道,讨厌你」
A:「别讨厌我,我还是挺开心的」
江萌:「开心什么?」
A:「只要没划到绝对不行,还有赢面」
江萌:「你要赢谁?」
A:「装傻你比较会」
江萌:「我没装傻啊」
A:「难道你是真傻?」
江萌:「!!」
江萌:「讨厌,我很讨厌兜圈子!」
A:「那不兜了」
她紧盯着屏幕,看他有什么话说。
隔了几秒,一行字利落地从聊天界面的底部滑了出来。
A:「想要你,我承认」
啊啊啊啊啊混蛋!
江萌把手机从发热的掌心丢出去。
她脸颊贴着桌面,但是,混蛋搞得她脸好热。
在预备铃响之前最后一分钟,江萌收拾好烂七八糟的心情,又鼓起勇气把他的对话框点开,屏幕上空白了好一段,见她不吭声,A说:「你看,又不高兴了」
第15章 第15章专属于她的情人节
江萌正要回复他的时候,后面有人过来了。
不知道林飞是不是暗中练过轻功,脚步都没声音,等他身上一股中年男人特色烟味靠近时,江萌才措手不及地把手机往桌肚里一摔。
为时已晚。
几秒后,江萌胆战心惊地抬头,对上一张黑脸。
林飞疾言厉色:“咋,加上偶像q.q了?”
“……”
“交出来!”
江萌伸出手掌,惨兮兮地冲他比了个五:“我丢了500,老师。”
林飞把手往身后一背,从胸中泄了一口气,往前走:“下不为例。”
然后对班里人说:“昨天卷子拿出来。”
江萌低头翻找数学卷。
她并没有不高兴,只是心跳有点快。上课五分钟后,才慢慢地平缓冷静下来。
好奇怪,人会喜欢上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吗?
其实她连他是不是男性都不知道。
可能是个女孩子,可能是个老头子,可能是个小学生,可能真是个机器人也说不准呢?
下课之后,江萌才看了眼手机。
A:「开玩笑,别生我的气」
玩笑真是个很好用的词,效果等同于愚人节。告白失败就可以说:我骗你的哦,不许当真。
江萌:「没有生气啦」
A:「留了个小惊喜,发现了吗?」
江萌:「什么?」
A:「你往右边看」
江萌的右边是教室走廊,她坐的位置靠窗。偷窃事件发生之后,大家心有余悸,窗户的锁就没打开过了。
看了一会儿又阴沉下来的天色,还有走廊广场上来来去去的学生,江萌收回视线:「教学楼,天井,树,广场,你要我看什么?」
A:「要你看眼前」
眼前?
江萌没太理解,但又偏眸照做,眼前是窗户玻璃。
还有……
发现微妙的变动,江萌睁圆了眼睛。
一个很迷你的彩虹贴纸,就贴在教室窗户靠边沿的位置,贴纸是双面的,外面能看见彩虹,里面也能,它牢固地
粘在玻璃上,鲜艳的色彩把单调的景色都衬得华丽了许多。
江萌惊喜地打字:「小彩虹」
她问:「你贴的吗?」
A:「天天下雨,怕你心烦」
A:「帮你召唤太阳」
说完,他又发了昨天那个摸摸头的表情。
江萌笑起来。
她一点也不心烦了。
她觉得很温暖。
江萌的指腹擦过窗户的这一面,与外玻璃上彩虹的位置重合。想象着他是怎么来到这儿,怎么样看着她睡着的脸,为她细心地贴上这道驱散乌云的彩虹。
她知道,有一个人到过这里,留下一点善意。
睡梦里的小孩,不必执着于经过的圣诞老人,只需要在醒来时,开心地拆开她的礼物就好。
她说,你好浪漫-
暑假,王琦给陈迹舟请家教了,让他在家里补补英语,准备下半年的语言考试。
“怎么又来了,英语有什么可补的?我闭着眼都能考120。”
去年暑假王琦就给他请过家教,找了在S大上学的一个女孩子,补课地点就在南三区老王那里,女生每次见了陈迹舟都脸红得不正常,好歹人家也是个正经小姑娘,虽然有点心思吧,但还顾及着不能耽误高中生学习,就上了三四节课,后来主动请辞了,说这课她真上不下去。
王琦就属于一有什么风波就从自家儿子身上找原因的妈,逮着他问:到底是不是你对人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把人家老师都吓走了?
这谣言传得真够乱的。
陈迹舟躺在那摇椅里都气笑了。
“陈迹舟你说话!”
他懒得解释:“别吵吵了,让我安详地走。”
一年后,他躺在同一张摇椅里。
王琦言之凿凿,表明不会再有那种情况发生:“这回请的男的。”
陈迹舟捧着本单词书在看,破罐破摔似的姿态:“男的也不行,早说了我人见人爱。共处一室更不行了,别说男人女人了,来个野人也会爱上我,知道吗?”
王琦怒斥:“你就是找借口不上学!”
陈迹舟点头,也顺其自然地招了:“我就是找借口不上学。”
“陈迹舟,我请你自己拎拎清楚啊,再这么混下去,毕了业我就送你去厂子里拧螺丝。”
陈迹舟掀一页书,风平浪静:“拧螺丝不错,按我打游戏的手速算,应该很快能拧成个小领队。”
“……”
王琦没话说,她是真的快被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气死了。
她背过手去,双手一抱,什么也不说了,站在昏沉的天色底下,脸色冷得像块冰。
陈迹舟见他妈好半天不说话,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冲了,过会儿,他起了身,过来看看背着身不言不语的王琦,轻声地问:“真生气了?”
他歪着脑袋,打量打量他妈:“逗你开心呢,我好好学了。”
陈迹舟把手机上考试成绩亮出来:“真学了,期末排年级第三呢。”
王琦给他台阶下,瞥过去一眼,见他进步了,脸色也就缓和点儿了:“那我问你,你怎么骗我考倒数?”
陈迹舟靠在桌沿,还是用那副混不吝的语气说着:“谁知道您这么能生气?生个人见人爱的儿子你都不乐意,考前三你就高兴了。你这快乐做人的优先级次序有待调整啊,不值得不值得。”
王琦皱眉:“除了你妈还有谁担心你死活?”
陈迹舟:“不用担心我,去拧螺丝我也能活。”
王琦不在的时候,外公就得充当那个管教臭小子的角色,但他妈在的话,他就能有几分看热闹的悠闲了。
王京舶说:“他这是活明白了。”
陈迹舟笑着回头,“还是外公有远见。”
周旋下来的结果就是,家教不请了,但是陈迹舟被禁足一暑假,必须在家里搞学习。
说真的,王琦快愁死这个儿子了。眼见高三这么重要的阶段到了,他还从内到外都透着不务正业的闲散,虽说在家长监视之下是天天捧着书,惯会装模作样的,压根也不知道看没看进去。
她在单位都忍不住要跟同事吐槽男孩子难教,成天羡慕那些家里只生了个闺女的。大热天的,去火的茶一杯接一杯的喝,王琦把红枣核吐了,盖上茶杯盖,“明年就送出国去,赶紧走吧,在我面前碍眼,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一束花被送进来。
花儿插得还挺工整漂亮的,王琦粗粗一看,有紫罗兰、鸢尾、小苍兰,淡紫色系的,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她最近光顾着工作,都没注意到今天还是个好日子,直到看到掀开花里的生日贺卡,王琦嘴角有点难压地“哟”了一声,寻思还有人惦记着她呢。
正打算给老公打个电话的时候,她先收到了陈迹舟的来电。
一接通,就听见少年张扬的声音:“收到花了吗王女士?”
王琦又哟了声:“你小子买的?我还当你爸难得搞一回浪漫,大失所望!”
陈迹舟听这话,就知道他爸没送。
不过呢,虽然嘴上说着失望,但这高兴的语调都快溢出电话听筒了。
陈迹舟慢悠悠说:“既然老陈不懂情调,那就小陈代劳吧,老惹你生气是我不对,买花图个家庭和睦,所以说好了,这花枯萎之前你可不能再对我臭脸啊。”
他用散漫带笑的语气说,买了一段鲜花保质期长度的屋檐下安宁。
但是。
重点是:“生日快乐,妈妈。”-
演唱会在八月份。
江萌暑假去了个补习班,专门补数学和物理。
大概放假半个月之后,一中学生失窃那件事终于有下落了。
她接到林飞的电话时,人还在补习机构,班主任在电话说跟她说明事情的原委,派出所抓住了隔壁驾校练车的小贼,让他们几个丢钱的学生去校长办公室领钱。江萌马不停蹄地赶到现场,拿回了自己的“血汗钱”。
回来的路上,江萌兴奋地把这个消息通知给全世界,最后,自然也告诉她亲爱的网友:「我钱找回来了,没想到吧,居然还能找回来~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A回:「警察叔叔好样的」
江萌笑:「我怎么给你啊?」
A:「非得还我?」
江萌:「肯定啊」
江萌:「不过我只有五百,你买的这个位置不止五百吧?」
A没有回她,反问:「你在哪个地方补课?」
江萌:「文澜路」
A:「知道了」
江萌:「嗯?」
过了好一会儿,A才回复:「路口有个花店,你放学的时候经过,把钱给老板就行,五百就五百」
江萌:「你家开的吗?」
A:「对」
这个“对”的回答很有嫌疑,她总觉得这个人在满嘴跑火车。
江萌想说好,但又迟疑着没有回复,最后,她鼓起勇气问:「你就不能见见我吗?」
A:「现在的处境不是很方便」
江萌:「你下学期升高三吧?」
A:「嗯」
虽然心里有点小失落,但江萌很能体谅:「好吧」
文澜路是个老街,江萌正好每天都下去吃饭。
那天中午,江萌照A的指令去了街角的花店。
花店清闲,夏风拂过,一阵一阵轻抚门口的百合,老板正坐里面对着电脑打游戏呢,江萌敲敲门,对方扫了外面一眼,叫她进去,她手里攥着钱,没想好开场白,两人面面相觑了几秒,好像都在等对方开口,最后是江萌率先出声:“我这有五百块钱……”
老板像是对上了暗号似的,一点头,一伸手:“对对对,给我吧。”
江萌把钱递过去:“有人叫你接应我?”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老板接过钱,数了一下,说:“是的。”
江萌四下看看店铺环境。
这就是个普通花店,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她视线扫过那些五颜六色的花枝,像在寻觅什么,但显然没有任何地方供一个人藏身,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现出,那个人和这间花店能有什么联系。
难不成……就是这个老
板?
江萌的眼神机警了一些,打量打量对方置身事外的样子,心里又觉得不像,他太坦荡了,对她显然没有分毫了解的兴趣,江萌接着问他:“老板,你有儿子吗?”
“有啊。”老板把钱放到储钱的抽屉里。
江萌表情一动,像是找到线索,刚要接着问下去,就见他老婆抱着叼奶嘴的儿子出来了。
江萌:“……”
她安静了一会儿,指指抽屉,又问道:“跟你说这个的人,来过这里吗?有跟你说这个钱是什么用途吗?”
老板说:“不知道啊,刚有个电话,说晚点来取。”
江萌:“然后呢,他还说什么了?”
老板看她的眼神也警惕了不少,皱着眉,看看她:“啥意思?地/下/党接头?不能是害我的吧?”
江萌也好笑:“都不知道这钱什么用途,那你也敢收呀?”
老板说:“他说肯定来,要真不来就让我把钱收了,花送到一中教导主任办公室,他订两百束,为人民教师做贡献。”
江萌低头思考,喃喃:“啊,果然是我们学校的。”
“你是一中的?”老板面色变喜了些,接过他老婆怀里的小孩,跟面前的女生套近乎,“看看,一中的姐姐啊,小宝沾沾喜气,喊姐姐。”
“……”
“呵呵,他还不会说话。”
“………………”
江萌没心思跟他聊闲天,又抓紧时间问:“他声音怎么样?”
老板回忆:“男的,很年轻的,小伙子的声音。”
“好听吗?”
“好听啊,蛮干净的,应该不碰烟酒,跟我们这些老油条不一样。”
江萌的脑子里蹦出个奇怪的想法:“是机器人吗?就是那种很机械的声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老板都无语了,“啥机器人,是人啊!!”
江萌鼓鼓腮帮子,哦了一声,又荒谬地问下去:“那你觉得,他长什么样?”
老板掂着怀里的小孩,眼神放远,还真的正儿八经地琢磨了一番:“我估计吧,应该是那种高高瘦瘦的,大概率长得不错。十几二十岁,跟你差不多大吧——不过我也不确定,一个声音还能听出长相了?”
江萌又哦了一声,很快说回这五百块钱上:“谢谢你啊,要是他不来,你就照他说的去送花,要是他来的话……”
她很想说,你能不能帮我观察观察他的样子?但是这事儿也用不着她专门交代,而且这要求听起来还挺无理的。如果不是下午还要上课,江萌没准会找个附近的地方蹲点等候,但是现在不行,下午和晚上的学习任务太重了,江萌还是能分得清主次的。
“没事了,谢谢你。”
江萌回去的时候心情不错。
补习班的学生不多,三十个不到,有一半都是一中的。
这个补习机构还是上回江萌和李疏珩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推荐给她的。是他家里亲戚开的,李疏珩说他这个亲戚确实有很不错的教学资源,在一通五花八门关于升学率的广告词之外,她选择相信同学。
不过李疏珩这几天没有过来,他不补物理,只上数学课。
一整天,手机一直没动静。“机器人”还是不会主动找她。
到了晚自习,江萌终于忍不住催他:「钱拿走了吗?」
A回得倒是很快:「还没」
江萌:「再不来花店关门了」
过了大概五分钟。
A:「你能看到月亮吗?」
江萌:「月亮怎么了?」
A:「今天的月亮很亮,你看看」
江萌一头雾水,抬头望天……
只能看到天花板。
她坐的位置看不到月亮,于是江萌走出了教室。
现在是下课时间,但大家都忙于做题,走廊上几乎没有人。
江萌抬头找到月亮的方位,不过今天是阴天,月亮一点都不明显,吝啬地藏在云层里不出来,连影子都很模糊。
这就是他说的月亮很亮??
她打算好好揶揄他一番。
江萌正准备回教室的时候,忽然间,半空中“砰”的一声,炸裂的火光让她遽然抬起眼。
紧接着,另一朵烟花极速升空,笔直的线条“咻”的上窜,再一次砰然炸响。
江萌愣怔地站在檐下。
“哇,今天什么日子?”
“有人过生日吗?”
“后面路上放的吗?看样子离得好近。”
“好漂亮!!”
……
在教室里枯燥做题的人纷纷涌出来,随她一起仰起脸,让明净的光照亮眼睛。
众人疲惫不堪的心境在此刻都有所松懈,死气沉沉的教学楼被烟花唤醒了知觉。
烟花放了好一会儿。
等江萌再低头看手机,对方已经留下了两句话。
A:「情人节快乐,给你放的。」
A:「多点开心,少点纠结。」
情人节?
江萌立刻去看日期。
14号吗?
不是啊……
七夕吗?
也不是啊!
江萌发了一串问号:「今天是哪门子的情人节?你是哪个国家的人啊??」
A:「只要爱对了人,情人节每天都过~没听过吗?」
A:「想给你过,今天就是咯。」
好一套胡搅蛮缠的歪理邪说……
江萌自然想说,我们好像不是那种关系吧?
倘若这样说,他一定会没完没了地跟她兜圈子。
算了,谁能斗得过他啊?
她释然地笑了一笑,在人群之中静静地看着烟花一朵接一朵地绽开。
江萌直觉,他今天并没有来文澜路。
为了逃避现身,可真有主意。
心里轻飘飘地嘲讽着,脸上却带着满意的笑,虽然不是什么多么高明的主意,但她真的会因为这些小把戏而快乐,江萌打开日程本扉页的日历。
7月28日。
江萌在日历上画了个爱心。
她会记住这一天,一个专属于她的“情人节”。
第16章 第16章她只有一个陈迹舟
补习班的晚自习不严格,写完作业就能先行撤退了,江萌离开教室的时候,给A发消息:「你今天来了吗?」
A:「没」
江萌:「干嘛浪费这个钱」
A:「钱是给你花的,还有往回收的道理?而且什么叫浪费?」
江萌:「那为什么不出现,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A:「说实话,怕吓到你」
A:「或者说,让你失望」
的确,这担心不是没有必要的,容貌当然重要。
江萌:「你是大猩猩还是癞蛤蟆还是蜈蚣精?」
A:「哈哈哈哈你还挺敢想的」
她好像已经看到对方在那头笑得不行的样子。
江萌也笑了。
但是,江萌想告诉他的是,其实我不介意你长什么样子,我发小那种顶级帅哥我天天看,都脱敏了,长相是很重要,可是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就算你不帅,我也会喜欢。
这话太直白了。
怎么就谈到喜不喜欢了呢?
虚拟的关系,有时候不需要如此坦诚的一面,过于坦诚,就濒临破碎。
于是她保留了心里话。
放学后,江萌又去了一趟花店。
时间已经很晚了,她到那里的时候,老板已经关门打烊了,但他人还悠闲地在外面,抱着他儿子看路边的老头下棋。
江萌走过去,喊住了他:“老板,烟花是你放的?”
“是啊,就在你们补习班后面街上。五百块,我放了一刻钟呢,物超所值吧?”老板得意洋洋。
“你还卖这个呀?”
“你不住这区吧?隔壁那店就是我开的,这一片的炮仗都在我们家定。”
江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旁边不远处就有个烟花爆竹店。
江萌对这一带确实不熟,看来A比她熟悉一些。
如果不是住这儿,那他就是对平江太了解了,从小在这里生长,游走在城市的角角落落。
她的眼前闪过想象里的一抹少年身影,人来人往,穿街过巷,他该是热络的,招摇的,或是拥有一身潇洒又不乏细腻的江湖气。
江萌问他:“是他又给你打电话了吗?”
“是啊。”
“除了交代这个,还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