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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继续把车子往前开:“哪里像?”

“说话做事,我形容不上来。”

陈迹舟说:“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可不多,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像我。”

江萌仰天大笑。

她在心里想,就连说这个话的语气都特别像。

美貌和高跟鞋终于发挥了用武之地,今天的烛光晚餐让江萌心情很好。

晚餐结束,陈迹舟带她去看了一场沙滩电影。她穿高跟鞋不方便,他就没带她往沙子上踩,在旁边一个露天酒吧待了会儿。

江萌喝了一点掺苏打水的威士忌,陈迹舟要开车,只能喝点气泡水。

云州这个地方挺适合谈恋爱的,海滩宽广、人群松弛,处处透露着浪漫的小资气息。

江萌在心里偷偷地开心,尽管她是有成家的倾向的,但是如果陈迹舟不想结婚的话,她也可以跟他谈一辈子的恋爱。

碰了点酒精,江萌的心神也松弛下来,有了些和他聊聊过去的小勇气,她说:“你前几年离我很远,是为了避嫌吧?”

陈迹舟举着酒杯,正看着不远处的电影屏幕,闻言,挪眼看了看她,但没有说话。

“方宇泽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这个名字从她口中讲出来,气泡水都显得腥辣了。陈迹舟手指捏着玻璃杯,稍微低了低眸,像是在好好地回忆这件事,但他回忆了半天,最后只云淡风轻地说了句:“太久了,没什么印象。”

江萌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又跟他解释说:“我跟他在一起没有很久,如果你以为我一直在跟他谈恋爱,然后跟我避嫌,我觉得还蛮可惜的。”

她用了可惜这个词替代了难过。

江萌觉得,她要是表现难过,陈迹舟只会比她更难过。

所以她现在不讲难过了。

——好奇怪啊,江萌在心底思索这件事的时候,没由来地觉得奇怪,为什么陈迹舟会如此关照她的情绪,甚至他这样一个八风不动、片叶不沾的人会因为她而小心翼翼?

她看向电影屏幕的眉心遽然一松。

这是……友情吗?

谢琢会这样吗?

如果方宇泽找到谢琢,谢琢大概率会因为被波及到而倍感无语,并且冷淡地问江萌一句:你们两位有什么毛病?

她以前一直认为,这是她的两个发小性格不同的原因。

但在对待她男朋友的态度问题上,陈迹舟显然要更为收敛小心一些。

他本不该是收敛小心的人。

电影播放的是LaLaLand,江萌很喜欢的片子,最后那段梦境里平行时空的剧情很动人,关于遗憾的极致表达,让她每一次看都会落泪。

江萌的心里复杂地想着这些事,又重新拧起眉心,看向伤感的电影剧情。

小学的时候,班主任是个语文老师,他总是会给教室的图书角添置一些超龄读物,四大名著,战争故事,还有《上下五千年》,老师说,你们读完这一本书,再进入初中去学习历史就很轻松,书里的小故事就像一颗颗的小珠子,在系统学习时,这些小珠子就会被串联起来,编织成一张完整的知识网。

此刻,也有一根无形的串线从江萌的心里逆向蔓延,寂静地开始串联,那些四处散落、或许与爱情有关的珠子。

晶莹璀璨,而又盛大隐秘,一张青春的网。

陈迹舟的缺点之一在于记性太好,他看一遍电影,台词都能记住。

方宇泽的话又怎么会忘呢?

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没什么好总是提起的,他不会活得很复杂。尽管他明明都记得,那些讽刺、羞辱,来自东京的电话里,对方尖刻的言辞,犹言在耳。

但陈迹舟不喜欢说委屈,他不会再说了,只是简单地问她一句:“他对你好吗?”

这比他受到的委屈重要一百倍。

好吗?看不出来。

但是江萌笃定的是,遇见那个人并且跟他谈恋爱,称得上是她人生最大的污点,这是她最后悔的事情。

时间过去,她也不想说三道四了,说:“挺好的。”

陈迹舟侧坐着,偏眸看她,随后慢慢地、释怀一笑:“那就好。”

风把杯壁的水滴吹散,电影的男女主角对视,屏幕里外的潮湿被溶解,许多的遗憾都在此谢幕。

回去的路上刮了一点风,江萌用包压着她薄薄的裙子,她穿了

件米白色的西服外套,从而没有太冷。

到楼下,她抱了会儿陈迹舟,说,“刚刚看电影,结局不好,我有点伤到了,我要抓紧你,不要留遗憾。”

他不着调地说:“够紧了,我都喘不上气了。”

江萌松开一点力度,眨眨眼看他,某人露出一脸“放过我行不行”的欠揍笑容。

叶子在头顶沙沙作响,昏暗得没有路灯的地方,陈迹舟扶着她的脸,温柔地亲了她一会儿。

短暂的触碰,分开,江萌表扬:“炉火纯青啊陈迹舟。”

她笑嘻嘻说:“你告诉我,是不是连夜恶补八十集韩剧,把这事研究明白了?”

陈迹舟浅浅一笑,轩昂的眉宇在暗处更显深邃俊美,还有点玩世不恭的气质:“不是说连名带姓太严肃了?”

江萌轻轻地“嗯?”了一声,马上反应过来什么,面色一滞,红着脸修正:“哦,老公。”

他弯下腰,到她唇畔,相当故意:“什么?”

“老公!老公!好了吧!拽不死你。”

陈迹舟握住她的腰,把人又往前揽,碰着她的脸颊,低声说:“好甜啊你。”

江萌欲言又止地看看他,她眨一眨眼,像个处心积虑的小狐狸:“诶,你能不能——”

“嗯?”

“就是……把嘴巴张开亲我。”

虽然嘟嘟哝哝地说这话时,江萌也有点不好意思,但立刻见到陈迹舟也肉眼可见地红了红脸,介于他总是假装情场高手,竭力地在掩饰生涩,江萌这下可算逮着机会嘲弄,笑得灿烂:“快点快点快点,我要跟你法式舌吻!”

她的表情在逼迫:你最好别在这个时候装乖。

“你别磨磨蹭蹭的哦,瞧不起你。”

陈迹舟看看四周,好像觉得这儿怎么说也是在外面,不太合适,又看看她,有那么点申请能不能改天再战的意思。

江萌佯装不悦,一转身:“这都不会,我走了呆子!”

陈迹舟一把把人抓回去,按进怀里。他往后退了几步,江萌就不由地跟着后退,他声音微哑,目色变深:“有什么不会的。”

脚步停在树荫之下,确定不会被人看到的地方。

他扣着她的后脑勺,落下来特别火热绵长的一个吻。

唇齿自然而然地就打开了,放任自如地碰在一起,比嘴唇更为滚烫的舌尖,肆意地萦绕、缠绵。风声之下,是唇舌碰撞,缠绕,交融的声音。

她本来还想学一下听来的技巧,不会舌吻就用舌头写字嘛,结果现在也用不着写字了,他吻得相当流畅自如。

激将法确实非常有用,江萌感受到他在温柔之外,还有克制很深的一股激烈、野性,本来还有你侬我侬的调笑柔情,很快只剩她单方面被掠夺,侵占,无处可躲,吻到她心脏跳到喉间,吻到她真的喘息困难。怪她挑衅在先,江萌整个人在气若游丝的状态里,又不能求饶,只感到身体里外无比的灼热,被吻到没力气,抱着他的手臂都没劲地松懈下来。

陈迹舟还是很有劲,拥抱着她的力道反而更深了,胸腹相贴,她的长发落在他手臂上,他的手心像烙铁,隔着薄薄衣裳频频烫着她的皮肤。

江萌起初还在竭力回应,但很快败下阵来,一个长达十分钟的吻,让她嘴唇湿透。

她一个劲在心里嚷嚷,一点都不纯洁,色死了。

江萌最后以脱力的状态被他捞在怀里,平复了好半天,把唇上的湿气往他衣服上蹭。

陈迹舟笑了一笑,从胸膛传到她耳畔。低低的一声,让她耳朵变得酥麻——“行不行啊你,接个吻都虚?”

江萌骄矜地看他,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挺得意?”

“你满意我当然得意了。”

“谁说我满意了。”

陈迹舟笑着,指一下她的脸色:“写脸上了,照照镜子去。”

江萌转身就走。

陈迹舟没拉她,但在身后唤住她:“还要不要?”

她回过头。

他仍旧散漫地插兜站那儿,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笑。

江萌走过来:“但我总要回去睡觉的,又不能亲一晚上。”

陈迹舟低头,过了会儿,沉沉应一声:“也是。”

“……嗯。”

安静了半天,在树下站着。

两个人其实都不太会谈恋爱,无论青涩、激烈,都是在摸索着进行,即便穿着衬衫和成熟的裙摆,但好像仍在进行一场十几岁时候才会发生的、慢吞吞而循序渐进的恋爱。

像两个笨蛋高中生。

黑暗里看不出什么,刚才她光顾着羞怯闪躲,没注意到陈迹舟薄薄的皮肤也浮上一层红晕,这会儿,江萌又抓紧时机笑话他:“我发现,每次亲亲你都会脸红哎。”

嘴唇的香气仍然弥留,他轻轻一刮她鼻尖:“少乱观察。”

她不说话,看着他傻笑。

陈迹舟忍不了:“笑什么。”

“笑你害羞的样子还蛮特别的,有别人见过吗?”

他懒洋洋:“哪儿害羞了?我是有点冷,乱扣帽子。”

其实一点都不冷,陈迹舟说这话时,顺便又解开一粒扣子。

脖子都红了。

江萌忍着笑:“陈迹舟。”

他挑眉:“陈迹舟?”

“老公。”

“嗯。”

“抱我。”

他伸出手,抱紧她。

江萌说:“今天特别特别满足,特别特别开心。等会儿回去打电话好不好?我要听你的声音才能睡着。”

陈迹舟失笑,点了头:“好。”

“我很粘人吧?”

“是有点。”

她抬起眼睛,笑得明艳:“耶,被你发现了,我是超级无敌粘人精and亲亲怪!摊上我这样的女朋友你可就麻烦大啦。”

江萌的口红已经一点儿也不剩了,陈迹舟抬手帮她擦擦残存的湿气,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淡淡一笑说:“是挺麻烦,我就忍忍吧,自己挑的,能怎么办?”

她愉悦地闭上眼睛。

又抱了一会儿,江萌声音轻下来几分:“你刚才在家里碰我,我躲开了。”

回想起来,他轻轻颔首:“嗯,你躲开了。”

她期期艾艾:“其实是因为,因为我不好意思。你、你是……可以碰我的。”

“……”

江萌没再看他了,发热的脸颊靠在他的衬衫上,低声说:“使用权是相互的,应该。”

安静良久。

陈迹舟低应一声:“知道了。”

她说:“哪里都可以。”

又安静良久。

“嗯。”

江萌不满:“听见没?给点反应啊。”

他弯着唇角,语调慢慢悠悠地重复:“听见了,我可以碰你,哪里都可以。”

江萌掐他,小声嘀咕:“不要说出来,心里有数就好了。”

陈迹舟没碰她,就安静地抱了她一会儿。

接下来,环境里又只剩下沙沙的风声。

时候不早了,再舍不得也得回去休息。

陈迹舟拍拍她的背:“去吧,门关紧了睡觉。”

江萌恋恋不舍地走出他的怀抱,跟他挥挥手,往单元楼下的亮光处走:“等你来给我当保镖呢。”

陈迹舟抬了抬脸,看着她往台阶上跑远,在她进门之前,他手掌括在嘴唇两边,当小喇叭,笑着说:“希望能有这个机会!”

……啊啊啊啊啊害羞死了!

她没有再回应他。

江萌笑得花枝乱颤奔进电梯,捧着滚烫的脸,不好意思再回头。

夜里,她想入非非地躺在床上。

“希望有这个机会,希望有这个机会,希望有这个机会……”

江萌哐当一脚踹掉占了她一半大床的毛绒玩具,碍眼。

随后她舒展着身子躺下,拍拍旁边还算宽敞的床铺。

满足一笑。

够了,够他躺的。

浮想联翩结束,江萌忽然想起什么事,她收敛了笑容,起了身到桌前,把红桃A和纸飞机展开,一齐平放。

褶皱之间的字迹有点模糊了,卡牌上的红心仍然亮眼鲜艳。

记忆的串珠粒粒浮起,隐形的长线串起了两个A。

江萌因自己的猜想微微惊住。

第57章 第57章你也可以亲亲我别的地方

江萌打开q.q空间的时候,手指还有点微微发抖。

她打开那个被命名为“初恋”的相册。

点开其中一张图。

A:「可是我想告诉你,你有你的优势,有不可取代的部分。不是多一个弟弟妹妹你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还是会有人喜欢你。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出现而转移,不会转移不会消失,就是喜欢你,没有办法不喜欢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非常重要,虽然我也不算什么大人物,但你一直一直在我的心里面,这样想会不会好一点?」

那天是她得知,爸爸可能有一个私生子,江萌在真相面前做了逃兵,在回去的地铁里双腿瘫软,选择告诉了一个“陌生人”她无法言说的秘密。

从小到大,她收到的告白不算少,甜言蜜语,鲜花音乐,江萌都有幸遇到过。

男人总是自恋的,他们的出发点大都是自己。

甜言蜜语是为了拥有,鲜花音乐是自我感动。手写信她也收到过,通篇都

陶醉在自己的深情中,被爱慕的江萌,只不过是他们用来表演痴情的对象。

这个对象,换做谁都可以。

而很多的痴情,保质期短得不如她冰箱里的牛奶。

她在这些“爱”里,很难看到自己的存在。

于是,很少能有什么言辞或者追求行为真的触及她的心底。

A不一样。

他把心都捧到她面前了。

陈迹舟会这样热烈地喜欢过她吗?

江萌想起一桩事,她约好和A见面的那一天,A没有出现,但陈迹舟来了。

那时的她在无比沮丧的心情里,笃定他突然出现,是来看她笑话。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并不是去看她笑话,他是去赴约的?

江萌有点想问问陈迹舟。

他大概会抵死不认或者鬼话连篇吧。

一号陈迹舟:吃错药了?自恋是病,给你介绍医生。

二号陈迹舟:我喜欢你的话,我找块豆腐撞死。

三号陈迹舟:是啊我承认,我喜欢你,满意了?说吧,到底想干嘛,法式意式中式还是美式的吻?

江萌被自己脑子里的声音逗笑了:“陈迹舟,你在我心里到底树立起了什么不三不四的混球形象啊?”

可是,如果A真的是他,那她当年的反驳和失望,对他来说是不是也是伤害呢?

福尔摩斯萌还在连接线索进行侦查,叶菁的电话打过来了。

对方还没出声,江萌有那么点嚣张的声音就昂扬地传过去:“姐姐,我谈恋爱啦。”

叶菁的话被堵回去,愣了下:“啊?怎么认识的?”

江萌:“你不用管怎么认识的,反正比你介绍的那个下头男好600倍。”

“为什么是600倍。”

她嗲兮兮说:“因为今天是我谈恋爱的第6天呀。”

“谈恋爱了所以说话要用这种声音。”

江萌叉腰:“是啊,我现在在谈甜甜的恋爱,当然是甜妹咯。”

“正常点行不行?”

“你管我,略略略。”

叶菁人在叶昭序那儿,几个亲戚过去吃饭,两人在厨房包饺子的时候正好提到江萌,叶昭序就让叶菁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中秋回不回?男朋友带回来见见。”

“不回了,刚开学忙得很,”江萌又说,“而且男朋友比较腼腆,谁招架得住你上来就问哪天结婚生娃?别把人家吓死。”

叶菁乐呵呵笑了一声,没反驳她,然后跟旁边人说了句什么,江萌听到她和妈妈交流的声音。过一会儿,话传过来:“跟你妈说了,她说你男朋友那要是叫腼腆,全世界没有大方的人了。”

江萌还挺吃惊的:“妈妈知道啦?”

“她说,能让你变成甜妹的还有谁啊。”

叶菁的手机被传给一旁的人:“你自己跟她说吧小姑。”

叶昭序接过去:“不婚人士都被你拿下了?”

江萌得意说:“那可不,你女儿简直魅力开大好吗,陈迹舟都成为我裙下臣了,他可是连恋爱都懒得谈的人。”

叶昭序感叹:“真不容易。”

江萌笑说:“还是挺容易的,美貌如我,只管放电,男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叶昭序说:“我又没说你。”

江萌想问那你说谁?陈迹舟吗?他可就更容易了,虽然他们两个谈不上谁追谁吧,显然还是江萌主动得多一些。

不过她没提这些事了,耐人寻味地轻声问了句:“妈妈,你有没有觉得,他可能以前就对我有意思?”

叶昭序用一种并不惊讶但装作很惊讶的语气:“啊?是嘛,怎么看出来的?”

江萌掰着手指头说:“你看,他又不要家庭,又不要老婆,又不要小孩。我还以为多高贵呢,结果轻轻松松被我俘获,除了早就对我心生爱慕,还有别的可能吗?”

“可能你们两个熟悉,他懒得去试着跟别人相处了,觉得合适就试一试。”

江萌判断着,喃喃:“这倒是,符合他的个性。”

陈迹舟那天也用了“知根知底”这个词,他们谈恋爱,可以省掉寻常情侣之间磨合的过程,简单来说,对两人都很方便。

叶昭序笑笑说:“早点睡吧,小榆木。”

“谁是小榆木。”

江萌放下手机,去给猫咪开了个罐头。

窝在沙发上睡懒觉的小金听见动静,飞奔过去的动作有如离弦之箭。

江萌教训它:“今天不乖哦小金,本来爸妈可以在这里大战三百回合,你怎么回事?尾巴怎么长的?嗯?对我们形成了不可逆的阻碍,知道不?”

江萌戳戳它的屁股:“吃吃吃,就知道吃。”

不过她今天心情不错,很快又咧嘴笑了:“但是你太可爱了,所以我选择原谅你,小宝贝。我还要给你揉揉尾巴,今天弄疼你啦。”

福尔摩斯的工作还没完。

江萌给谢琢发了消息:「请教一个事」

谢琢:「你说」

江萌:「你有没有觉得我有点笨笨的」

谢琢:「说点大家不知道的」

江萌:「[微笑]」

江萌:「你喜欢一个人会有什么表现?认真问的,请你认真回答」

谢琢输入了好一阵,有那么点被她为难到的样子,最后发来简单一句:「跟随吧」

江萌:「想法跟随?还是行动?」

谢琢:「都有,如果她想见我,我会第一时间出现」

谢琢:「这个很复杂,你能研究明白吗?」

江萌:「我研究不明白,所以我在问你啊。对朋友呢?」

谢琢:「分人」

江萌:「如果我想见你,你会出现吗?」

谢琢:「看你有什么事吧,命悬一线的话,我会考虑出手援助」

江萌发了个中指过去。

江萌又不死心地问:「如果一个人,在任何我需要他的时候,他总会第一时间出现呢?」

谢琢:「爱得深沉」

江萌:「没有别的可能性?」

谢琢:「你想有什么可能」

江萌没说这个事了,又问他:「陈迹舟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谢琢:「他不是一直很潇洒?」

江萌百感交集,最后慢吞吞地打字:「那就好」

Ark这个账号还在更新,不过频率不太高了,陈迹舟这两年回国还挺专注事业的,没那么多闲工夫练琴。今天江萌提到这个事情,陈迹舟就说:这么关注我?不会暗恋我好几年了吧,哪天开始的?

他带着一脸笑,等着她快点交代的表情,等来一个大白眼。

早年更是要“拳脚相加”的,不过江萌现在不这样了,她对男朋友还是很温柔的。

江萌把他新发的视频点开。

白色的衬衫敞着,里面搭的也是白T,脖颈白皙干净,锁骨上挂着精致昂贵的银饰链子,乐器架在淡蓝色的宽松牛仔裤上。一段帅气流利的滑音引入,他弹的是troublemaker,是江萌要听的,陈迹舟已经对江萌开放独家点歌权,不熟悉的曲子还得扒谱,但他有这个耐心。

江萌把视频发给谢琢:「你的好兄弟已经有好几万粉丝了,你呢[坏笑]」

谢琢:「……狼狈为奸」

谢琢:「离我远点」

江萌承认,现在她和陈迹舟的确有狼狈为奸的趋势了,具体表现在,看到谢琢不爽,她会替陈迹舟乐得大笑。

睡前,江萌整理了一下卧室。

陈迹舟今天来过一趟,出门后问她:“要不要换个大点的地方住?

嫌贵我给你出房租。”

江萌问为什么。

他说:“安全是一方面,有空我可以去给你做做饭,总是点外卖对身体不好吧。”

江萌喜形于色:“好哇,不想给我当保镖,原来是想给我当厨子。”

陈迹舟揉着她的头发,很是宠溺地说:“是啊,天生操心的命。”

想到这事,她给他发了消息:「其实我家阳台有个小厨房,不过我不怎么用,你来给我做饭吗?我给你清一下」

陈迹舟答应得爽快:「行,什么时候?」

江萌:「你有空就来」

陈迹舟:「星期六」

江萌:「好」

陈迹舟:「你想吃什么」

江萌:「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陈迹舟:「那我看着买」

江萌:「期待!」

不是急着出门的话,江萌的小屋还是很整洁的。

星期六下午,陈迹舟过来之前,她正好打扫了一遍。

于是这次他进门后,就觉得空间宽敞了很多。

帘子拉着,江萌正在家投影看韩剧。

她没换掉睡裙,坐地毯上,小桌摆酒饮,整个人挺闲适的。

因为窗帘紧闭,她也没开灯,屋里很黑。

陈迹舟是按了密码进来的,江萌望过去时,他正背着楼道的灯站着,在光源与阴影的交汇处,穿休闲的黑色连帽卫衣,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手里拎着两袋子的菜,菜被轻轻摆在玄关入口处的置物台上,陈迹舟摘了帽子,换鞋往里面走。

“买什么好菜啦?”江萌兴高采烈地迎过去。

他说:“你看看可以吗,不行我再添点。”

她把塑料袋展开,一一取出来,笑吟吟说:“都是我喜欢的。”

陈迹舟微微一笑,笑容里颇有“拿捏你的口味还不简单”的得意。

他把门关上,扫了一眼江萌,她穿的是宽松款式的卡通连体睡裙,头发散着,像刚起床,不过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看样子就这样在家里闷闷地宅了一天,她把菜暂时放冰箱:“现在还早呢,我刚吃完午饭,晚点再做吧。”

“嗯。”

陈迹舟是打了球过来的,他跟公司同事一般是打篮球,篮球场没有澡堂,他就回了一趟酒店,特地洗好了澡来她这里,胡子也来来回回刮了。身上香香的,头发、衣服、脖子,江萌闻到了,凑近他的脸,鼻尖动一动,来回嗅了嗅:“还沐浴更衣呀,来见我居然行如此大礼。”

陈迹舟笑着,把她脑袋揉远了。

外面气温有点凉,不过家里很温暖。

甚至有点热,她可能开了中央空调。

菜被她接走了,陈迹舟手里变得空空的,他站在那儿想,今天也不着急出门,那……

接下来该干嘛呢?

江萌问他:“你今天有别的事吗?会不会突然走掉。”

“没有,不会。”

她欣慰一笑。

江萌给他腾了沙发的位置,拍拍示意:“先坐一下吧,你看剧吗?”

“不怎么看。”

“陪我看看。”

“可以。”他走过去。

然后两个人坐下来安静地看韩剧。

中间还隔了一个抱枕。

“你吃零食吗?”江萌突然问他。

“不吃。”

“哦。”

陈迹舟慵懒地往后仰靠,他那两条长腿往前一抻,显得她好不容易扩展开的地盘又变小了。

他们小时候也这么一起看过电视,每次电视剧里男女主角开始进行一些激烈桥段,江萌就会突然想上厕所或者喝水然后借机走开。

不过她现在用不着面红耳赤地走开了,江萌看着屏幕,但心思不在剧情上了。

好奇怪,明明也不是没在一个空间待过……

可能她的公寓还是太小了吧,怎么觉得哪里都臊臊的。

江萌说:“你别太拘谨呀。”

陈迹舟看她一眼:“没拘谨,怎么了。”

他确实表现得挺悠闲的。

陈迹舟也不知道怎么才叫不拘谨,要坐她床上去吗?

她的床就在他的手边,被子没有叠,粉色的,整整齐齐地往四角拉平。

一张铁艺床,应该是一米五的,说大不算大,但她那个毛绒玩具很长很胖,挺占地方的。

“哦,那你怎么不抱抱我。”

“……”

陈迹舟抱着后脑勺的手放下,往旁边一伸,将人揽入怀中。

江萌把中间的抱枕推到地毯上,心满意足地往他怀里凑了凑。

她两只手环住陈迹舟的腰,他身上这件卫衣还是加厚的,虽然在屋里感觉不到,但江萌早上起床看过天气预报,外面是挺凉的。

他身上的香气很好闻,也可以说,很诱人。

江萌抬头,忍不住在他下颌亲了一口。很快,她被掰过下巴,一个吻随他低头的动作顺势落下。

嘴唇慢慢地变湿润。

江萌心跳猛烈加速,抱住他的动作变为揪着他的衣服,很快就手心冒汗。她因为体寒,手足常年是凉的,所以开了暖空调,温度在此刻急剧高升。

陈迹舟托着她的背,让她躺在沙发上,他张开嘴巴吻她,纤柔的身躯在身下,很难不燥热,耳畔的韩剧男女主角在吵架,吵得很激动,但很快都随她喉间溢出的一点声音淡去,陈迹舟耳尖发热,难耐地动了动喉结,突然中断了这个吻,他直起身子,拎着衣摆抬手撩起,迅速地把这件卫衣脱掉了,里面什么也没穿。

江萌还躺在沙发上,随着他衣服被扯掉的动作,她手心一空,懵懵地看他一眼,很快视线就变成大饱眼福的满足,甚至带着一丝丝的窃喜。

他声音很沉,伴随着微重的呼吸:“别担心,我只是有点热。”

江萌哦了一声,轻应:“我没有担心。”

不对。

她更小声:“你、你让我担心担心也没事。”

她的尾音被他的吻堵住,手指被紧扣在头顶。听见她呜呜了两声好似叫停,陈迹舟停下来,用晦暗的眸色问她怎么了。

江萌说:“你也可以亲亲我别的地方。”

“……嗯?”

“就是脖子啊,什么的。我看电视里这么演的。”

江萌说着,怕他不懂似的,还指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示意。

他滚烫的嘴唇再一次落下,唇周青茬毛毛躁躁的触感蔓延到更为柔软的皮肤地带,江萌腾出来的手抚在他肩胛骨的位置,感受着那里伴随心口的火热而起伏不定,他没有做出太过分的行为,很快让亲吻回到了耳朵,陈迹舟亲了亲她的耳后,又吻了下她的耳垂。

“等一下!等一下!这段我要看,预告里特别精彩。”

江萌怕落下剧情,推了推他的胸口,让这个只持续了五分钟的吻戛然而止。

“……”

陈迹舟低敛眉心,低低沉沉地“嗯”了一声。

卫衣还散落在沙发上,他没再穿了,沉默地靠回去,陪她看完这段“特别精彩”的部分。

江萌一边看,一边偷偷瞄他,她低下头,把脚丫子从拖鞋里拿出来,抬起脚给他看看:“好看不我的美甲。”

“好看。”他漫不经心。

她可能觉得特别喜欢,还往他腿上蹭,不满地用脚趾摩挲了两下他的膝盖:“怎么这么敷衍,你好好夸一下嘛。”

陈迹舟把枕头从地毯上捡起来,搁在腿心的位置。

他没说话,江萌都有点急了,就一直拿脚在他膝盖到小腿部位来回蹭。

直到陈迹舟说了句:“别弄了,我硬了。”

“……”

漫长的沉默。

他没推开她,江萌自觉主动,安静又小心地把脚塞回鞋子里。

她继续看电视。

过好一会儿,江萌轻声说:“那你刚才接吻的时候怎么都没有。”

陈迹舟淡淡:“你怎么知道没有。”

余光里,他坐得懒散,离她远了一点,闲闲地在沙发上靠着。

更漫长的沉默。

小卧室里只剩下听不懂的韩国话。

她又出声了,看看他:“但是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吗?也没有关系吧。”

“……嗯。”

“嗯。”

第58章 第58章他会给她每一个夏天

江萌碰碰鞋尖,挠挠脸颊,坐坐端正。出于好奇,她迅速地瞥了一眼他遮住的地方——当然,都被他挡住了,她自然什么也看不到。她又立刻收回视线,说:“我洗手间可以借你。”

陈迹舟望着前面,没看她,音色沉沉说:“不用,你别动就行。”

江萌乖乖:“好的好的,我不动。”

陈迹舟稍微平静了一些,呼吸也安逸多了,他捋了捋气,手指往后扫了一下头发,坐直些:“看不懂这个,能放点别的吗?”

“好,还有两分钟结束,等我看完。”

“嗯。”

在这两分钟里,陈迹舟拎过旁边的卫衣,又穿回去了。

江萌给他调了个国产片出来,关心道:“好了吗?”

“好多了。”

他一偏眸,发现她在笑。

陈迹舟出声:“好笑吗?”

“蛮好笑的。”

看她笑得几分幸灾乐祸,又不能欺负她,他也有点无奈被气笑了似的,轻轻勾一下唇角。那点儿锐利痞气的锋芒都被她调笑的神情无情地按了回去。

江萌趴他怀里,甜丝丝地笑:“还亲嘛?”

陈迹舟瞥她一眼:“你让我缓缓吧。”

江萌捏着他胸口的帽绳,放指尖绕来绕去的。

他穿一身黑色时,气质还是很锋利的。陈迹舟是看着很友好、很随缘的那种人,其实并不那么随意与人交心,他的心很深,很难摸到底。

江萌玩了会儿他的衣服,忽然说:“陈迹舟,你今天带的菜都是我喜欢吃的。不过我希望你知道,你的感受也很重要,我也想知道你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所以不要只点我喜欢吃的,你喜欢吃的也一样重要,在我们的关系里,我不希望天平总是倾向我。

“因为你也是我心情的一部分。

“你不好,我也不会好。”

对视片刻,看到她眼中反馈到他身上的关切,很难不触动。她可是他喜欢了这么久这么久的女孩子,任何的爱慕都敌不过她一句:你是我心情的一部分。藏着心乱如麻的思绪,陈迹舟沉默含情的眼睛在暗中看了看她,不过没有表现出什么,他抚平心中的涟漪,只是简单一笑,轻轻拍她头顶,散漫答:“替我担心呢?我这种头号享乐主义还会亏了自己。”

江萌啧了一声:“你正经回答我就好。”

陈迹舟正正经经,点头:“好,答应你。”

“其实心里在暗爽吧?老婆怎么这么疼我。”

他没有说话,但抬脸笑起来,唇红齿白,眉眼像月牙,里面盛着青春闪亮、不会老去的星星。

江萌欣赏了一会儿他的美貌,“你笑起来真好看。”

陈迹舟毫不谦虚:“我也这么觉得。”

她失笑:“你也这么觉得?你应该说,那我以后多笑笑。”

他不在意:“那多谄媚,我就这样,喜欢的自然喜欢,不喜欢的随便。”

江萌笑了下,又倏然想起,A曾经对她说过,讨厌我的也不少。

有人喜欢你,就有人讨厌你。你有喜欢的人,就有讨厌的人。

人之常情。

江萌望着他,失神片刻,然后说:“还是这么有态度。”

他妈妈以前批评他,喜欢用冥顽不灵这个词。

但在江萌的眼中,他就像一棵坚定的树,从始至终按照自己的想法生长。勇敢,自如,真诚,炽热。不改变,不顺从。

很幸运,她说:“我现在也是这样的人了。”

陈迹舟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恭喜你,终于学了点好的。”

看了两集枯燥的古装片,陈迹舟起了身,去做饭给她吃。陈迹舟把窗帘拉开,站在黄昏的阳台上。他连备菜都没让她帮忙,把花甲清洗好,泡在水里吐吐沙,他用削土豆的工具,知道要在土豆里插根筷子,这样不会伤到手。她静静看着他在柴米油盐里娴熟地忙碌,见过他漂泊自在,也分明在他身上见到了家的样子。

稳固安逸,细水长流。

落日余晖在男人宽阔平静的肩膀上,她暗暗想,要真是她老公就好了。

江萌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她那张折叠餐桌展开,在她面积不够的公寓里找个地方把桌子摆下。

饭后,江萌争着洗碗。

陈迹舟让她去旁边坐着。

江萌不服气:“我去我朋友家吃饭都这样,下厨的人不洗碗,分工明确。”

他扫她一眼:“我是朋友吗?”

“那这样吧,你洗一半我洗一半。”

陈迹舟看见她敏捷地洗好了一个碗,他接过去检查:“你洗不干净,还是我来吧。”

……原来这才是重点。

“瞧不起我。”

这个时候明明应该狠狠表现一下,结果江萌没有,瞧不起她也认了,她放下碗就真走了。

陈迹舟扶着桌面笑了会儿。

他帮她整理好厨房,一丝不苟。

江萌抱着膝盖坐沙发上打量他,想起以前认识的大人总看不惯陈迹舟离经叛道,不学无术,他们会觉得不好好学习的人都很幼稚。

可是许多事情,只是取决于他想不想做而已。

能够不动声色地打点好一切,又把她这么大个人照顾得服服帖帖的人,怎么会幼稚呢?

陈迹舟忙好一切,把阳台门推开,站那儿似笑非笑看着她,请求检验:“还满意吗大小姐。”

“一百昏一百昏!”

他又慢条斯理地狮子大开口说:“开工资,时薪可不能比市场价低。我这又陪吃又陪聊的,翻个倍不过分吧。”

江萌淡淡:“要我的命你就拿去。”

他看着她吝啬的表情,慢慢地收敛了笑意,沉默地看了看江萌,陈迹舟又说:“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你跟我说,我指的是我们相处的整个过程。”

“没有不满意啊,为什么这么说。”

“你跟我在一起,我肯定尽量让你满足,以后回想起来,也不至于觉得哪里受委屈了。”

陈迹舟说:“毕竟第一次给人当男朋友,不太懂,怕你不舒服。”

江萌讷讷:“我很舒服的。”

她嘴上应着,眉心就轻轻地皱了起来。

什么叫以后回想起来?

难道他悬而未决的人生里,和她的恋爱也是随心所欲的一环吗?

果不其然,这样的人谈恋爱的姿态也淡然洒脱。

江萌有点烦,她藏不住心事,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在玩弄我的感情吗?”

他皱了眉,低声,一字一顿地重复她的话:“玩弄你的感情?”

陈迹舟语气不解,“我看起来这么混蛋?”

“你这还不混蛋?”江萌抿了抿嘴巴,安静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要哭了陈迹舟,你赔我点钱吧。”

“怎么了这是?”

他脸上带笑,本来还语气挺吊儿郎当的,结果一看她表情,顿时觉得大事不妙,陈迹舟立刻过去抱住了江萌。

他好笑地又问一遍:“怎么了。”

陈迹舟轻轻抚着她的后脑,说:“我特别喜欢你。”

他极为认真、严肃、并且目光深邃地告诉她:“我特别喜欢你,听听我的心吧,江萌。”

紧贴胸口的耳朵遇到了蓬勃的心跳,加上这两句笃实的特别喜欢,她才能稍微冷静下来。

他解释说:“我只是觉得时间很珍贵,相处很珍贵,无关乎期限,眼下跟你在一起的每一点一滴我都想记住,我希望我也能给你留下好的记忆,在你跟我谈恋爱的时间里,重点在当下,我表达错了?”

陈迹舟摸摸她的脑袋,有条理地帮她顺顺毛。

江萌感觉哪里不对劲:“你刚刚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他说,“就这么一说,别多想。很在意我就收回。”

“那你收回,我是有点在意。”

陈迹舟点头,诚恳道:“我收回,不好意思。”

他抱着江萌。

今天白天跟高裕森

打球的时候,陈迹舟接了江萌的电话,谈恋爱的人当然状态不同寻常,高裕森对这件事还是挺意外和惊喜的,毕竟陈迹舟的爱可以称得上风雨兼程,那些无悔的,执着的,十年如一日的守护,别人不知道,但都被他都看在眼中,而当事人对这件事表现得比他淡定,陈迹舟只是说:陪她享受享受吧,我无所谓。

陈迹舟不是消极,更不是自卑。

他只是具有很典型的风象态度:我爱你,但你是自由的。

他讨厌被束缚,也讨厌束缚他人。

所以他不愿意用誓言逼她,也不会用过去绑架她。

陈迹舟的人生宗旨就这么简单的一条,珍惜当下。

与江萌相处更是如此。

他希望她开心幸福,这一点未曾改变。

只是没有料到,放任也是错。

他讲错了话,及时悔改,把江萌的情绪哄好了,又玩味地说一句:“这不是提防提防,没准哪一天你就不喜欢我了?”

“不可能,不可能!”

江萌委屈得眉毛都撇成八字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花心,喜欢好多人?但是你跟他们不一样,我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你说过我以后只能跟你接吻。你不许对我自由散漫随心所欲的,要对我有控制欲占有欲,然后拴住我的后半辈子让我插翅难飞!”

陈迹舟连连道歉:“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

“靠不靠谱啊你?”

“我靠谱得很。”

陈迹舟笑着,重新把人抱进怀里。他想,江萌可能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喜欢他一些。

他觉得好幸福。

陈迹舟一直活得很幸福,他走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的路,所以这般美好是绵延持续,渗透进他的自在人生的。

可是自己创造的和她给的截然不同。

他从来没有这样汹涌地感受过幸福。

听到她说后半辈子。

“喜欢我吧,江萌,一直喜欢我。”他把脸埋进她馨香的发间,许多年,未曾传达的意愿,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

当然了,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这样紧紧地抓住她。

如果,她也愿意和他相爱,愿意期待和他的未来,愿意和他一起垂垂老去,愿意和他拥有一个家。

他会义无反顾地落脚,给她最坚固的支撑。

夕阳落下,夜幕萧萧。

江萌关了空调,在他怀里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陈迹舟开了静音在看球赛,她有点凉,让他递了个毯子过来,江萌缩在毛毯里,看看窗外,有那么几分惆怅地说:“夏天过去了。”

睡眼惺忪间,她听见陈迹舟回她一句:“还会回来的。”

惆怅在他的话里瞬间就消散。

峰回路转这个道理的魔力在于,它让人相信,没有什么事真的值得遗憾和消沉。

在陈迹舟这里,没有哪个夏天是最后一个夏天。

他会给她每一个夏天。

热烈熙攘,郁郁青青,盛大灿烂,光芒万丈-

气候转凉的秋末,江萌回了一趟平江。

有一段时间,她都快忘了友人A那件事,因为江萌问过一次陈迹舟,她状似无意地提到了她早年玩的那个叫无人之境的游戏,因为他当时正在房间里打游戏,江萌过去跟他待了会儿,他拂开一边耳机,听她说话,又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什么?”

她说:“游戏啊。”

“新出的吗?”

江萌用很复杂的眼神看了他很久。

陈迹舟也看了她好一会儿,他想起什么说:“你是不是问过我这个问题?”

江萌没再说什么了。

她确实问过他。

高三那一次,她和陈迹舟见面那天,她问了他,他给出同样不解的回应。

因为这个事情,她笃定他不是A。

江萌起初还对这件事有点好奇,但是渐渐地,随着她越来越喜欢陈迹舟,就越来越不想知道真相。

只是偶然会把两个人对照在一起,觉得相似而已,她想,应该只是性格相似的两个人。

如果真的是他,她可能会……心碎吧。

哪怕只是这样浅显地回忆一番,她都会咬着后槽牙打断思绪。

不要再想了。

真正地喜欢一个人,是会舍不得对方吃苦的。

而冗长的时间和距离里,还有一个横在他们中间的方宇泽,江萌没办法冷静地去细究其中的细枝末节。

她一点也不觉得有趣了,只会越来越痛。

在最好奇的时候没有问,过后,她就不敢再问了。

就像当年在商场门口,江萌害怕进去会见到江宿,临阵脱逃,如今又生出一点类似的胆怯。

她只敢轻描淡写地问一句,你是不是玩过那个游戏?而他否定的回答,会让她自欺欺人地感到心安。

她有点希望,揣测的真相是错误的。

她只需要和他愉快地恋爱,接吻,然后恩恩爱爱又朝气蓬勃地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可是那一天,江萌在家里的书房翻到以前的一本词典时,她见到书里滑落一张纸。

纸上写的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

这几个字是当年陈迹舟写在自己的本子上,被她撕下来抢走的,内容本身没有什么特别的,他的人生哲言之一。但她穿过时间,措手不及地看到了他的字迹。

他练过毛笔字,有连笔的痕迹,有明显的笔锋……

江萌皱着眉,把那张纸揉进手心。

平江比云州冷很多,出门要戴上围巾了,她去了一趟S大的家属院,站在后院门口,要敲门之前,江萌抬着的手悬置了片刻,风把秋叶吹落在地,萧条的秋天,她知道,这个院子里不会再走出一个打趣她的少年。

如果从那一年就开始,她难以想象,漫长的喜欢在岁月里沉淀下来,会变成什么滋味,而想念又无法见面的时间要怎么熬。

他还要看着她和别人谈恋爱。

遥远而冰冷的雨水里,他从国外赶来和她诀别,他对她说,我一点也不重要,他是不是比她还要痛?

江萌不想再往前走了。

但她放下手的时候,门开了。

江萌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外公。”

王京舶出来丢垃圾,门口就有个垃圾收纳箱,丢完回头,笑说:“又一个人回来的?”

“嗯。”江萌轻轻应,开门见山问道,“外公,您上次说,我们小时候在您家里练字,您找到了吗?陈迹舟的毛笔字。”

王京舶想了想,说:“哦那个啊,我翻到了,上次你走得急我没给你看,你还要吗?”

“我想看看。”

江萌随他进门。

王京舶把陈迹舟练的一沓“永”字拿出来。

好多的永。

永远的永。

江萌盯着看他小时候的一笔一画,可爱稚嫩,微微刚劲,伴随着闹脾气的不爽,越写越飘,后面直接糊作一团,都看不出是个字了。

她轻而易举地就能想象出,他甩手不干的愤怒场景。

江萌看笑了:“为什么毛笔字都要练这个?”

“永字八法嘛,楷书都写这个,基本功都枯燥,不好好练就写成这德性了。”王京舶指着陈迹舟的字说,“别跟他学。”

江萌笑出了声。

她手机相册里存了纸飞机上的字,正在慢吞吞地翻找着,想拿出来比对时,王京舶以为她不需要这一沓宣纸了,就摞了起来,很快把字迹收了回去。

于是,江萌打开的照片静静地被晾在那儿,在屏幕暗下来前,她选择把手机递到老人面前,“您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个字是陈迹舟写的吗?”

王京舶回屋找了个老花镜戴上,手负在身后,认认真真打眼看了看,语气肯定:“是他写的,我认得。”

王京舶慈祥地笑着,看看怔在那里的江萌:“怎么了,友人A是什么?”

第59章 第59章我的游乐场回来了

江萌眉头锁住,看着还有点儿忧心忡忡的样子,她微微低眸,轻喃了一声:“真的是吗?”

王京舶这下也不确定了,主要是不确定她的用意,“你希望是,还是希望不是啊?”

她说:“我没什么希望不希望,我就是确认一下。”

王京舶“哦”了一声,院子里风大,他说:“我把东西送回去。”

江萌:“我能进去看看吗?”

“你来。”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因为梅雨季有点渗水问题,墙面重新翻修过了,老人家住得还算整洁,家里打理得干净。江萌进去后,觉得哪儿都没变,但定睛细看,又察觉到有微小的变动,比如墙上挂着有球星签名的篮球不见了

,还剩颗拔不掉的钉子;初中时练的架子鼓也不在了,鼓槌还支在防盗窗上用来晾一些小东西;客厅嵌入式的橱窗里,他从前读的课外书,买的手办,都不再了,摆上一些老人家收藏的古玩。

他不再在这里生活,处处留有朝气鲜活的痕迹。

“他以前的学习资料还在吗?”江萌没跟着王京舶进他的书房,站在客厅,这么问了句。

王京舶给她沏了壶茶水,“以前的书么老早就扔掉了,他说看着碍眼,多放一天都占地方。”

江萌问:“那些名著什么的呢?”

“没什么书在我这。”王京舶想了想,又说,“之前回国带回来几本,一直叫他拿走,老是忘记。”

江萌说想看看。

“就在你旁边书橱里。”

她偏眸,看到几本书嵌在客厅的柜中。

王京舶:“有几本是我的,英文书是他的。”

江萌无需分清哪一些是外公的书,哪一些是陈迹舟的书,她一眼看到了当年她送给他的那本言情小说,《十七岁下落不明》。

书整体看起来挺新的,但也有翻阅过的痕迹。江萌放手里随便翻了几下,书页流动,插图随之簌簌落下,仿佛十七岁的光阴在指尖疾驰而过。

当书模的照片是江萌溜出去偷偷拍的,爸妈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天在古镇,养尊处优的少爷给她当私人保镖,陪她晒了很久的太阳。

不是因为他们友情深厚,难道是因为喜欢吗?

江萌觉得陈迹舟应该不会看这书,他看小说一向很草率,只喜欢看个开头,看个结尾,用他的话讲,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中间的过程他可以脑补,实在好奇就上网搜一下剧情。

江萌大概翻了一下,确定他没有认真阅读。

纸张除了有点泛黄,没别的迹象表明他有钻研文字的痕迹。

况且,这本书没有结局。

他不会看的。

夜里,江萌敲开妈妈的房门。

她站在门口时,叶昭序已经坐靠在床头悠闲地玩手机了,江萌笑着想,电子产品的危害已经波及到了中老年人,以前这个点,妈妈坐床上都是看工作材料的。

“我能跟你睡觉吗?”

叶昭序头都没抬,目无表情:“不能,自己没床?”

“……妈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冷酷无情。”江萌走过来。

“你什么事?”她还是很有老师的威严。

“我想问问你陈迹舟的事。”

叶昭序刷了会儿视频,抬眼看她:“他的事你来问我?我知道的肯定没你多。”

江萌笑说:“那你肯定也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嘛。”

“只记得他小学当了三天大队长,因为太调皮被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

江萌乐不可支,把被子一掀,灵活地钻进去:“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不想当干部,故意捣蛋,借机卸任?”

“我也是这么怀疑的。”

叶昭序把手机放下,看看赖着不走的江萌:“谈恋爱开心?”

“开心呀,男朋友天天教我打羽毛球,我现在已经突飞猛进了,假以时日我也可以飞起来杀球,帅死了!”

叶昭序轻淡一笑:“哦,原来是为了蹭个免费教练。”

“那也不是,我很喜欢他的好不。”

江萌把袖管撸起来,表情威武骄傲:“看我的肌肉。”

叶昭序上手捏了两下她展示的肱二头肌,笑了一笑:“真棒。”

江萌把衣服放下,微微笑着,神色柔和许多:“你以前不夸我的。”

叶昭序挑眉:“是吗?”

“对。你和爸爸都不夸我,打击型人格,我就只好越挫越勇,不蒸馒头争口气。”

叶昭序笑着,抚一抚江萌的头发,自嘲说:“是,现在年纪大了,知道要讨好孩子了,走不动了还能有个人扶轮椅。”

江萌也不计较了,她笑得释怀,说:“但是陈迹舟就很好,他一直觉得我很好,怎么样都很好。他很包容我,带我玩,也能扛事。你们骂我,他就夸我。你们打我,他就给我顺顺毛。”

叶昭序吃惊:“我啥时候打你了?”

江萌置若罔闻说下去:“还好有他在。”

叶昭序以为江萌是来跟她翻旧账的,但江萌并没有表现委屈,她把一切经历过的失意和酸楚抛之脑后,低低伏下,搂住了妈妈:“妈妈你觉得,陈迹舟靠谱吗?”

“你觉得我这个看男人的眼光可信吗?”

江萌忍不住大笑。

“我以前一直觉得他是我很好的朋友。不过,可能也有一点动心吧。

“因为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他不在,以后我的快乐再多,也不会达到满分了。”

即便在一座他们没有共同回忆的陌生城市,她看着碗里讨厌的胡萝卜时,还会因为不知道该往哪里安放而伤感低落。

她总是会特别的想念他。

一阵风,一场雨,一朵花,甚至是一块胡萝卜,都能牵引出遗憾的泪。

直到,他把带走的那一片灵魂放回她的身体。

她再也不会像失重的那几年,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心安。

她也慢慢地尘埃落定了。

叶昭序打断她的自言自语,她操心的重点还在于女儿的人生大事:“打算结婚吗?”

江萌说:“我们还没聊过这个。”

“那聊什么。”

江萌悠悠闲闲地畅想着,“他说,明年春天带我去徒步,夏天呢,可以一起潜水冲浪,秋天我们去西北自驾,冬天滑雪,哦,还要把苏玉和谢琢叫上,他说谢琢滑雪比他厉害,实事求是,这个风头他不争。”

她说着,眼里就带上了温柔的笑:“男朋友跟我说,人活着是为了幸福嘛,又不是为了按部就班。所以现在,我每一天都很期待明天的到来。刮风下雨也不怕,不是因为有人给我送伞,是因为无论什么天气我都可以好好享受,刮风就吹风,下雨就淋雨。反正有人陪着我。”

她眨眨眼,说:“妈妈,我的游乐场回来了。”

叶昭序:“唉。”

江萌盯她:“叹什么气。”

叶昭序又拿起手机:“我算了下,我们家亲戚应该那么多,老陈家可能得摆个五十桌吧,不知道够不够。回门咱们这边估计还得单独请一批。”

江萌匪夷所思地看着她:“?”

叶昭序盘算了一阵,发现了江萌勃然小怒的注视,拍拍她脑袋,笑着安抚:“你说,你说。”

“我想问你个事,”江萌顿了顿,才静悄悄问下去,“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以前就觉得,他喜欢我?”

“我说实话,我也是猜的。”

叶昭序想了想:“不过,你爸可能知道的比我多一些。”

江萌微微诧异地看看她-

倦鸟归林的下班时分,S大附属医院门口堵了一片车河。

江萌在门诊大楼门口等了不到五分钟,江宿跟人说着话,从门里出来。见到江萌,他跟旁边的同事打了个招呼,随后到她跟前,淡淡问一声:“吃了吗?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江萌摇头:“我就是来问你一些事。”

“急着走?”

她没说话,总不能直白地告诉他,我只是不想跟你长时间待一起而已。

但江宿领会了她的意思。

他问

她要讲什么。

江萌提到了陈迹舟。

“那年我考去宁城,你来找我,向我道歉,是因为他吗?”

江宿都不需要费力地回忆那件事,因为眼下的情景发生得过于类似。

在这个位置,就是他们两个人眼下站立的位置,门诊大楼的门口,八年前的夏天,一个阳光普照的清晨,陈迹舟同样站在这里,拦住他,讲了一番话。

不过那时的陈迹舟看起来要比眼下的江萌急迫许多。

那是他暑假的最后一个早晨,要赶飞机,于是他匆匆前来。

陈迹舟不知道江宿离开家之后住在哪里,他就在一直在这儿等着,终于等到过来上班的江医生。

“叔叔,可以耽误您几分钟时间吗?我有几句话想说。”

江宿看了他一眼,少年穿着干净清爽的白色短袖,戴一顶鸭舌帽,背着书包,个子和他差不多,清瘦峻拔。

像个男人了。

最炎热的日子,他提着行李奔走他乡,远赴前程。

江宿本来想说你等我下班再说吧,但见他行色匆忙,很快意识到什么:“你去新加坡?今天就走?”

“对,十点半的飞机,”陈迹舟说着,低头看了眼时间,“我心里还有一些事放不下。”

江宿就在那跟他站了一会儿:“你说。”

“您应该收到了喜讯,江萌高考成绩很拔尖,不出意外,她会录上很好的学校。”

“我知道。”

陈迹舟说:“我今天想说一些您不知道的事,这一些年,我们一起上下学,我比你们更清楚她有多用功,她起早贪黑,高三的冬天掉了很多头发,最冷的时候她留堂背书,教室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她留到很晚才回去,她手上的茧越来越厚,每天回去的车上都在做题,她以前一期不落的娱乐杂志,有一年没碰过了,大考之前她连去食堂的时间都没有,很多次只是吃一些填饱肚子的零食,人都消瘦了很多……”

讲到这儿时,他忽然顿了顿,江宿竟然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点哽咽。

他惊讶不已地抬头看他时,随着陈迹舟低下头,让帽檐遮住表情的动作,他只看到了少年颤动的喉结。

在江宿眼里,这个男孩是很坚强的,坚强的孩子不会落泪,摔倒破皮了也很能忍痛,医院扎针咬咬牙就过去了,他会昂着脑袋自吹自擂,我可是男子汉。

但他却在此刻,见到了他一闪而过的发红的眼眶。

是因为心疼吗?

江宿怔了怔。

他很难想象,一个坚忍的人,一个大大方方,举止从容的人,会因为心疼其他人而发散出脆弱。

陈迹舟接着说下去:“江萌的作文好几次被登在学校报刊上,但我知道您不会去看,所以我带过来了。”

他从包里翻出一本学校杂志社印的《绿洲》。他很快速地翻到江萌的作文那一页,“拜托您有时间看一看。”

她不为人道的苦衷,被不尽责的父母掠过,只被他看在眼里。

江宿接过那本杂志,视线扫过,百感交集说:“好,我会看的。”

陈迹舟说:“她不是天才型的学生,身边却围绕着很多天才,这会让她很迷茫很难受,可以在这样的环境里坚持下来,她的成绩来之不易,也配得上她的努力。

“元宵那天我贸然带她离开,但我知道她内心有很多的舍不得和遗憾,如果您还在为这件事情介意,有什么不痛快记在我头上就好,不要怪她,她理所应当被坚定地选择。

“她以后会慢慢地走出来,会彻底不在意,但是现在还没有,我感受到她还是会因此而痛苦。所以在您对她造成的伤害消失之前,如果她还因为您难过,被左右情绪,希望您能善待她,她很单纯,很好哄,很容易满足,只是一句表扬,可是她一直没有等到,如果她还愿意喊您一声爸爸,麻烦您能告诉她,她是你的骄傲。”

“从小到大,她一直在等这句话。”

他讲到这儿,又顿了顿,用手把帽子下压,遮住了眼角的湿气:“她这么好,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江宿沉默良久,他看看手里的东西,感慨道:“这事值得你跑一趟?”

陈迹舟说:“我需要当面的承诺。”

江宿又问他:“你们在谈恋爱?”

帽檐再抬起,那一双平复好的眼睛里,倒只剩一丝坦然了,陈迹舟平静地回答:“没有,她不喜欢我。”

身旁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一个男孩在他面前红了眼睛,哽咽再三,才能将她的辛苦讲完整。

江宿活了这么久,没有体验过良好健康的爱情,无疑,他不懂爱,也不知道如何爱人。

在少年没有落下的泪里,他看到一颗无比柔软的心,丧失所有戒备,正在澄明地敞露在他的眼前。他如梦初醒地领悟到感情这两个字的分量。足以撼动严冬,足以筑成疆界。

江宿说:“好,我会告诉她。你保重。”

“谢谢,再会。”

第60章 第60章你喜欢过我,对吧?……

江宿和江萌简明扼要地交代了这一件事。

江萌听完,沉静地站在那里,南下的冷空气中,肃杀凝重的氛围里,她低着头,看着灰扑扑的地砖,父亲诉说的声音已经远去。

她想起,他当年一改冷肃高傲,突然变得仁慈,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考得很好,你是爸爸的骄傲。过去的事都是爸爸的错,我向你道歉,原不原谅都不要紧,以后要好好的。

她在歉意里来势汹汹地流下眼泪,又热泪盈眶地放下手里的通知书,放下她所有的卑微骄傲,她不会对他说没有关系,我不怪你了。

她只是想,过完这个夏天,离开故乡,离开仿佛永无宁日的伤痛,我终于可以继续往前走了。

不用再给任何人交代,我一定会好好地长大,好好爱自己。

却没曾想,这一条路,她走得多累,有人看到,有人记得。

她的少女时代有两张记忆卡。

一份存储在她这里,一份珍藏在他的心中。

江萌能够想象,他说出“她不喜欢我”的时候,声音多轻多淡,又是多么复杂,多么沉重。

短短五个字,淹没了少年的青春。

回云州的高铁上,江萌打开好久不登的q.q,找到友人A的对话框。

他还存在在她的列表里,不过消息已经被清空了。她四处辗转,换过许多次手机。

江萌思前想后,给他发了一句消息:「你最近还好吗?」

不过这个账号已经“半截入土”了,被弃用多年,没有任何的动态表明他还有回复她的可能。

消息发送出去时,列车缓缓前进,驶向南方。

第一次去云州,江萌乘坐的就是这一趟列车。

陈迹舟带她逃课,她沉重带灰的心境被他抚净。

他对她说:“尽情地做你自己,你可以自由地呼吸,大声地说话,不会再有人限制你。车会一直往前开,天塌下来我帮你顶着。”

她望着窗外,看着疾驰的景观。

他的承诺没有期限,没想到到今天起,天塌下来,他还在帮她顶着。

该从哪里开始回忆这个人呢?

某天,没有睡醒的课间,她揉着哭肿的眼睛看到逆着人群跑向她的男生,问她,是不是不快乐。

他给她策划一场儿童节的遗憾补全计划,她拽着他的领子催他看台上的基德,不经意的望进眼底,看到一颗清澈心胸里的赤子心。

他在萤火虫萦绕的树洞前按着她的手背,紧张又谨慎地告诉她心里秘密:总有人会感谢你的出生,我就是第一个。

那一天夜里,她多希望流浪的旅程没有终点,她看着尾气快要消散的公交,他半边身子探出窗外笑起来,做个好梦。

最后一年元宵的雪落在流远的河灯之上,她说你帮我扎一

下头发吧,指尖碰在发丝的瞬间,让她对人世的感情仍有信任。

除此之外——

还有让她“别掉队”的门票。

还有帮她召唤太阳的彩虹。

还有为她而来的烟花。

……

多少次,想起年少的陈迹舟,江萌眼前浮现出的样子,是雪天放学的深夜,他伏在自行车上,笑眼盈盈地敲开她的车窗:“怎么不捎上我?”

他总是带给她一切向上的宽广能量,留给她一抹暖阳般柔和温存的笑脸。夜空高远,他让整个宇宙都明亮。

她只是觉得,有他在身边,哪里都不冷。

她跟他感情好到,甚至可以把他当做另一个自己,将一切艰涩的心事娓娓诉说。快乐的,不快乐的。一一被应答,被理解,被宽容。

可是离得太近,视线就会失去焦点。

她不用去想喜不喜欢的事,也不会去想。

陈迹舟就是她独一无二的朋友。

那天,她心痛不已地问他:你觉得,有没有不会结束的爱情?

他没有回答。

答案种在心里,早就枝繁茂盛了。

串起来的记忆珠子终于指向了唯一的、最终的可能。

她看到一张盛大的青春的网,密密麻麻,点点滴滴,为她捕到一颗少年的心,清澈如水,不可撼动。

江萌翻着那本《十七岁下落不明》,她看着自己青涩的过往照片,她在故事之外,又拥有自己的故事。

她看着镜头。

摄影师让她笑,她就笑,让她忧郁,她就忧郁。

她那时还不懂忧郁,但因为这张漂亮的脸,达不到满分的情绪也可以被原谅。

余光里装着一个身影,不厌其烦、矢志不渝,像一棵健康旺盛的白杨,屹立在她的生命深处。

初夏的樟树叶下,他等在那里。

是那一次,也是无数次。

小说讲的是青梅竹马的温情故事,在一起的男女主角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被拆散,上册的尾声停留在分手的段落。

刚拿到手的时候,江萌看过。

再翻阅一遍,当年的心境又换了天地。

很快她意识到,陈迹舟还是看过这本书的。

她终于发现线索,要一页一页地翻阅、找寻,像从偌大的记忆池里捡拾碎片一般仔细谨慎,才能见到他郑重又简短的批注。

在她的照片一旁。

他写下她的名字,艰难的笔画,印得很深,刻骨铭心。

「江萌,我好想你」

他一直把书带在身边,因为书里有她的照片。

又是哪一年、哪一个场景、哪一个深夜,让他执笔落下,这寥寥的晦涩心声。

万语千言,都说不完,万水千山,都跨不过。

见江萌哭泣,邻座好心的女孩子递来纸巾。

她要用八年领悟,人不是只有感动的时候才会流泪,人在被爱的时候也会想要流泪。

她在回忆里拼凑她的不可分割,慢慢意识到,感情就像陈年的酒,要经年沉淀,才知可贵醇厚。

我们早就长在一起,比友情更伟大,你就是我用来抵御强大咒语的爱-

江萌到达的时候已经不早了,陈迹舟没去车站接她,去的人是裴肃,他的实习生。

他开的是陈迹舟的车,一边热情地帮江萌提行李,一边解释说:“陈总今天加班,最近有点忙。”

江萌:“我知道,他说了,谢谢你。”

“客气,”裴肃周到地忙好,坐进车里,笑着问她,“今天是不是有什么活动?”

“嗯?”江萌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说有个少数民族的节日活动,你想跟他们一起放孔明灯,对吗?”

江萌愣了愣,而后恍然:“哦,对的,是今天吗?”

平江城区对烟火之类的东西管理严格,现在已经不让放灯放烟花了,他们小的时候一起玩过,后来就没有体验的机会。江萌之前看到云州有这个活动,跟陈迹舟提过一嘴,没想到他记得比她还清楚。

裴肃:“是啊,你是先回去,还是直接去那边?他忙完就过去。”

江萌说:“我去放个行李吧,你这算加班吗?”

裴肃笑得很开心:“算的算的,有加班费。”

他挪出方向盘上的一只手,搓了搓指尖,颇为得意。

江萌被逗笑了,她看着对方年轻气盛的笑眼,不由地说:“你的气质跟他还挺像的。”

“是吧,陈总也这么说,所以他喜欢我。”

“好自恋,招人都招像自己的,”江萌笑出了声,“不过他不会像你这样,谄媚。”

裴肃立马正色:“我可不谄媚,我聪明着呢,不然陈总怎么会提拔我?”

江萌笑说:“那你不像他,他不仅聪明还狡猾,狡猾的才是狠人。”

“这个我承认,没他狡猾,还需修炼。”裴肃搔搔头发。

江萌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着陈迹舟,又默默想,没有人可以狡猾到把心思藏得那么深。

但也或许,是她太愚钝了。

夜已经深了,他们的车行驶在环海公路上,她看到了远处的光辉。

江萌打点好一切时,陈迹舟已经在等她了。

他开了另一辆车,江萌到地方的时候,他把车停在暗处,正在闭眼休息。

车里很静。

陈迹舟穿一件浅灰色的帽衫外套,安逸地睡在密闭的空间里,外面吵闹与他无关。

江萌没有上车,她从挡风玻璃里,静静地看了看他。

孔明灯的倒影映在玻璃里,数不清的光辉落在他的身上。

他眉宇清净,无论生活或者工作多么辛苦,也不显得疲倦,他的面庞总是平和从容的,精神面貌里,持久地流露出折不弯的少年心志。人要是有心气,八十岁也年轻。

心有灵犀一般,在她的打量之下,陈迹舟睁开了眼。

他解了安全带下车,江萌问:“等我很久了吗?”

“没有,刚到。”刚刚苏醒,他声音还有点沙哑。

江萌抱了抱他,“不是说让我先过来?”

陈迹舟说:“那多不绅士,我怎么能让你等。”

他轻轻拍她脑袋:“走吧,一会儿赶不上了。”

海风有点大,怕放不起来,陈迹舟想多买几个孔明灯,但这会儿活动都快收摊了,大部队已经将灯掠夺一空,最后他只捡漏买到了一个。

他们走在海滩上,跟着旁人,有样学样,把灯展开,要架起时,江萌想到什么,又把灯罩合回去,她拿了一个记号笔,打开笔帽,说:“我写个愿望,你也写一个。”

陈迹舟站那儿,看看蹲地上的江萌说:“心愿都写上了?要是放不起来,岂不是太沉重。”

她不悦道:“你别乌鸦嘴就能放起来。”

他爽朗一笑:“好。”

“你别偷看啊。”江萌还故意遮了一下。

他立刻背过身去,没话说:“多想看似的。”

她笑着,浅浅落笔。

想了很久,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愿了,在她二十六岁,一切顺遂的这一年,还能有什么不满足呢?

江萌写了四个字:「开心、自由。」

这是高中毕业的那一年,她在窗口,听到那个少年向她释放出的祝福。

——找不到王子也没关系,希望你开心自由。

“你写吧。”

江萌把灯罩翻了个面,陈迹舟接过她的笔。

他落笔洒脱流畅,几秒就写好了。

灯被展开,架起,各自面对着自己的愿望。

陈迹舟按下打火机,点燃灯芯。

江萌心里默默祈祷:一定要飞起来啊,一定要飞起来……

“好了吗?”他问。

“好了。”

“松手吧。”

点燃的火光之外,陈迹舟从灯后歪着脑袋,看向她,突然一笑说:“不许偷看我的愿望。”

说实话,江萌挺想看的,那年在树洞,她讲愿望,他就说什么想法也没有,唯一的心事还是跟她说的。

江萌琢磨着,跟他打商量:“那我给你看我的,行吗。”

“我才不要看。”

他面露一脸“你别想得逞”的狡猾。

江萌翻了个白眼。

在他率性的笑意里,灯被提起,松开,沿着海风往上飘。

脚边有很多孔明灯的“尸体”,挺让人胆战心惊的,毕竟放灯这事还得看缘分,不是个个都能顺利飞出。

他们的手里就这一盏灯,没有什么容错率。

江萌仰头,看着灯罩在火光的牵引下,慢慢地、安稳地升空。

应该不会坠落了。

着愿望的灯飞往海面上方,承托着美好心意,远远地飘向布满星星的夜幕。

那一盏温柔的光,和灿烂星河,都在为她而闪亮。

她不是故意要看陈迹舟的愿望。

可是他写得太大了。

他的字好大、好大。

那么的清晰,一览无余,没有心愿,只有心声。郑重、虔诚、坚定、无需回应——

「我永远爱你。」

无比熟悉的字,不再需要比对,她历历在目,恒久持续地浮现,与之重叠。

他从来没变过。

真相大白的一刻,星光之下,她已泪流满面。

他很豁达,很通透。

他很混球,很欠揍。

他很温柔,也很真诚。

他热烈浪漫,从始至终。

陪在她身边,以不同的方式。

陈迹舟把江萌捞进怀里,让她的眼泪全都蹭在自己的帽衫上,他轻轻抚她后脑,温柔地,将她混乱的情绪抚平,他低着头,浅浅地吻在她额角,低声说:“不是说不看吗?”

“陈迹舟,你喜欢我,对吧?”

江萌讲完,转而换了一个方式问:“你喜欢过我,对吧。”

他回应得一点也不沉重,散漫地,把所有的苦楚藏在一个玩世不恭的笑里:“这都被你发现了?”

“嗯……”

陈迹舟稍稍沉吟,轻声问她:“怎么知道的。”

江萌眨一眨朦朦的眼泪,说:“我聪明啊,想想就知道了,你早就喜欢我。

“纸飞机是你的,烟花也是你放的。

“你跟我告白过。”

有人说,人靠在火堆前,怎么能感觉不到热烈呢?

她感觉的到热烈,只是分不清那份情意,那份一直以来的坚守算什么,于是她缓缓地问他,是不是爱情?

不该是友情吧。

再深厚的友谊也不该这样,可她笨拙又迟钝,一直弄混淆。

她说,陈迹舟,你早就在爱我了。

“嗯,你聪明。”他浅淡地笑着,一一作答,“纸飞机是我的,烟花也是我放的。”

他说:“江萌,你终于知道了。”

黑夜被灯照得光明。

也照亮他的眼睛,他沉寂的心。

见江萌哭起来,陈迹舟拍拍她的后背,哄着说:“过去就过去了,以后好好爱我就行。”

他说:“别为我流眼泪,我不需要。”

江萌徐徐地点了头,“你最潇洒了,你不需要。”

在他注视的眼里,她抬起脸,问:“今天也是情人节吗?”

陈迹舟笑起来,笃定地说:“当然了。”

他握着她的脸,指骨帮她擦一擦湿润的脸,承诺道:“每天都是。”

人潮褪去,夜晚变宁静。

他牵着她回到两人的世界。

她今天赶路,肯定累了,有什么事改天再聊吧,陈迹舟让她早点回去休息。

把江萌送到楼下,他又漫不经心地跟她提了个事:“一个好消息,你讨厌的那个人被我打跑了。”

上次陈迹舟带江萌去打球,碰上那个奚落她的球搭子,后来陈迹舟跟那人单独打过几次,战无不胜的人终于让对方满地找牙、再也不来了。

江萌想笑:“你不会揍他了吧。”

“用不着动手,拜倒在我的球技之下。”陈迹舟闲适地靠着车门,张扬地说,“竞技场,他没气量,我有什么办法。”

他帮她把不顺心的事都驱散了,随后捏一捏她的脸,说:“放心,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江萌忍着酸涩,上前吻他:“做个好梦,陈迹舟。”

“会的。”

陈迹舟也不是什么吃苦耐劳的人,给她买了个洗碗机,还挺高档的,放她这间小屋里属实像极了小庙装大佛。他偶尔来给她做做饭,有了洗碗机也不用争着干苦差了,他一般吃完饭就走,不留宿。

但是他后来又提过一次,要不要换个大点的房子。

江萌意有所指地嘟哝,你努努力好吗。

他笑着说,好,我努努力,一起住。

小小的公寓,她住了一年,被布置得漂亮粉嫩,像个女孩子的小家。

她想过,如果告别这里,一定是拥有了更好的、值得向往的生活。

她会有一个新的家,他们的家。

江萌把窗帘拉上的时候,手机震了震。

她打开一看,是q.q消息。

江萌心头猛烈一震。

她白天给友人A发了一条消息。

江萌说的是:「你最近还好吗?」

她知道他不会再用这个账号,所以不指望得到回复,但此刻,他的回答就在掌心。

简简单单几个字。

A:「挺好的,你呢」

云淡风轻地聊起来,隔膜消散,她看着屏幕上熟稔的头像,又回到让她伤心不已的凌晨三点,跟他絮絮闲聊的日子。

江萌在凉风习习的夜里,轻轻地捂住嘴巴。

仿佛这么多年,他还在等她一条消息启动旧情。

江萌:「我交男朋友了」

A:「帅不帅?」

江萌:「球草,帅得逆天。」

A:「不可能,我才是球草」

她不由地失笑。

笑过,却被沾了满手的泪。

A:「你喜欢吗?」

江萌:「我很爱他,我想跟他永远在一起」

A:「他同意了」

她用纸巾捂住泪眼,又让窗外的冷风把湿气吹散。

好一会儿,江萌回道:「陈迹舟,我爱你」

A:「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