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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贺凤臣静静地听完, 这才淡淡开口,“是。可我如今反悔了,并不想告诉你。”

“为、为什么?”

“此前是我莽撞。”贺凤臣看了她一眼, “阿风。”

他顿了顿。

每次唤她的名字时, 他总要停顿。

“玉烛不是普通修士, 你当知晓。”

“我……”阿风神色有点凝重,“隐约猜出来一点……但我之前也只认为他可能出生富户,家境不错。”这也是为何她之前频频想劝方梦白找回自己记忆的缘故。

博学多才, 举止端雅,必定不是小门小户出身, 说不定出身什么世家大族,过着吟风弄月的风雅日子。

跟她龟缩在一个小山村里,粗茶淡饭,粗布麻衣, 成日面朝黄土背朝天, 岂不可惜。

阿风想到这里神情黯淡,但她不好,不坦荡, 也有私心。

她其实也怕阿白找回记忆就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人,回到自己的世界, 回到贺凤臣的身边。

“不全错。”贺凤臣点评。

阿风心底一沉,强颜欢笑。

“你年纪太小, 历事少。他过往与常人不同。”

阿风张张嘴, 没等她开口,贺凤臣便洞悉了她的心思,打断道,“我知晓你在想什么。”

“我这两日想过, 我不认为现在的你,能接受并处理好这一切,一切待你入道之后再说吧。”

这不公平。莫名其妙被他一顿贬低,阿风忍了又忍,忍不住开口,“二哥这说得什么话,不觉得太看轻我了吗?”

贺凤臣停了下来,看她一眼,阿风突然有种错觉,仿佛此刻她的不满在他眼底也是孩子的印证。

“他的事,我自会对他说,你就不必插手了。”

“可……”

“可从前毕竟夫妻一场……”阿风忍不住道。

阿风不明白,贺凤臣的面色为何霎时冷淡了下来。

尤其是在听闻她“夫妻”二字时,他目光澄澄,似乎闪烁淡淡的轻蔑。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们算得什么夫妻?

他注视着她,如果目光有实质的话,贺凤臣的目光便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泛着微妙的妒恨。

舌尖一点点舔舐过她每一寸肌肤,冰冷地描摹,丈量着要如何将她绞死。

而她方才竭力表现出来的友善,热情,在他眼底都是不值一提的幼稚,可笑的。

……

他恨不能绞死一无所知的她。

恨不能——

眼前又再度浮现出昨日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他伏在她身上,漠视她的哭泣求饶。贺凤臣这次顿了好一会儿,方才又开口。

“不告诉你是为你好。”

少年沉默半晌,扶案而起,清亮凤眸睥睨间,掠过一点冷傲的轻蔑,一点居高临下的悲悯。

“你会后悔。”

直到现在,阿风终于觉察到,贺凤臣似乎对她抱有淡淡的敌意。

这是这敌意,若有若无,像江南的烟雨,霏微淡渺,一晃而过,又好像仅仅只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错觉。

毕竟贺凤臣大部分时候又十分照顾她,待她极为包容。

就比如现在。

才说完那有些不客气的话,贺凤臣却又主动帮她收拾碗筷,绝口不再提之前那点不愉快。

阿风也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不再多问-

鉴于阿风的三脚猫功夫,在找那只野猪精麻烦之前,贺凤臣特地抽出了一天时间给她安排特训。

这一次,跟之前那几次都不同。

这一次,她需要从头到尾,完完整整跟他走一遍招。

阿风之前不是没跟贺凤臣切磋过,但都以教学为主,比较碎片化。

第一次正儿八经喂招,她有些激动,更有些兴奋。

贺凤臣似乎看出她的激动,容色淡淡,不予置评,选择不打消她初始的热情,“开始吧。”

阿风深吸一口气,攥紧剑就冲了上去。

一顿输出。

没办法,她也知道她跟贺凤臣差距太大,只能硬着头皮,不讲武德,逮着一点机会便使劲挥砍。

贺凤臣微微蹙眉,没说什么,甚至也没怎么动,阿风都没看清楚他是怎么躲开的。

她举起剑,又一顿暴力输出。

单方面被她打了半天,贺凤臣终于动了,抬起手,轻而易举,格下她一记重击。

抬起纯黑眸子,淡淡反问:“打完没?”

阿风:“……”毫不夸张,她的头皮一下子就炸开了。

少年淡淡的嗓音仿佛是跑步时的信号枪。

她面色一变转身想跑。

贺凤臣就已经追了上去,对准她手臂、小腿、手腕、膝弯,随便敲了两下。

疼痛袭来的刹那间,阿风下意识地做出人类最基本的反应——逃跑。

她抱着剑抱头鼠窜,“啊啊啊啊疼!!二哥饶命!!”

贺凤臣下手毫不留情,敲她各处命门,“……不许跑。”

阿风:“呜呜呜呜。”

贺凤臣甚至还一边敲,一边平静报数:“……”

“阿风,至此,你已经死了一百三十次了。”

少年黑黝黝的眸子鬼鬼的,语气幽幽的:“你的脚筋这时已经被我挑断了。”

“手筋,断了。”

“腿。”

阿风:“呜啊啊二哥不要用这么平静的语调说这么可怕的事啊。”

贺凤臣动作轻飘飘的,但出剑太密。阿风被打得浑身都疼,强忍住身体本能的反应,想要寻找反击之机——

她不知道拳头从哪个方向来,只知道四面八方都是贺凤臣的拳头。

阿风:……果然还是先逃跑拉开距离吧。

她再一次抱头鼠窜。

贺凤臣终于拿她没办法,不得不缓了出剑:“……回来,打我。”

“呜呜呜。”阿风哇哇大哭,“让我缓缓!喘口气!”

贺凤臣果然原地停了下来。

阿风这才松口气,转过身,调整了一下握剑姿势。

贺凤臣又如鬼一般追上来,白衣当风,身姿缥缈。

阿风:“啊啊啊啊你骗人!”

贺凤臣澄清:“……够了。”

阿风:“就让我缓这么点时间?”

贺凤臣强调:“两息,你已经死了百次了。”

阿风一噎,流泪:“……我恨你。”

隔了好一会儿。

贺凤臣这才收剑,结束了惨无人道的单方面殴打。

他低头看瘫在地上的阿风:“……你可还好?”

阿风遍体鳞伤躺在地上,抽抽搭搭,好痛……全身都痛。

贺凤臣伸手:“起来。”

阿风揣了一肚子的气,耍赖不起,当没看见。

贺凤臣皱了一下眉:“……我扶你。”

阿风:“不起不起。”

贺凤臣抿唇,垂眸看着她。

阿风翻个身:“不起不起,你打我呜呜呜。”

贺凤臣抿了抿唇,觉得冤枉:“……我没有。”

可能是他俩闹出得动静太大,又僵持太久,把方梦白也闹了出来。

少年瞅瞅躺在地上,遍体鳞伤的阿风,又瞅瞅安然站着,衣摆无尘的贺凤臣。

愣了一下,“阿风……贺兄,这是怎么回事?”

语气虽然还很温和,但面色却有些凝重,多出几分礼貌的质问之意。

贺凤臣一僵。

阿风见到方梦白,顿时如见到救星,一个骨碌爬起身,指控说:“呜呜呜他打我!”

贺凤臣:“……”

方梦白抚摸她胳膊上的伤痕,微微变了脸色:“贺兄?解释一下?”

贺凤臣皱了眉,可能头一次体会到百口莫辩的滋味。

“……我没有。”

方梦白也不是瞧不出来他们在切磋,可见爱妻受伤,登时心疼得不行,满面不赞同地拉偏架,“阿风毕竟刚学剑,譬如婴儿之蹒跚学步,怎可揠苗助长?”

贺凤臣无言以对:“……”他听着他的指责 ,看了眼挽着方梦白胳膊的阿风。

唇角抿出个执拗的弧度,挺直了脊背,收剑入鞘,冷冰冰道:“我明白了。”

阿风见贺凤臣骤然冷淡的神色,迟钝地隔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

眼前这一幕,怎么这么熟悉,怎么这么像她之前看过的狗血小说。

哭泣的女配,护短的男主,清冷倔强的女主……

阿风:坏了,她好像一不小心就成搞栽赃陷害的恶毒女配了。

来不及跟阿白多解释,她赶紧追着贺凤臣走远的背影跑了过去。

“二哥,二哥,”阿风叫住他,诚恳认错,“我不是故意的。”

贺凤臣脚步不停,漠然看了她一眼,“我没生气。”

“真的?”阿风不信,他走路都快生风了。

少年腿太长,她跟不上他脚步,下意识去拉她胳膊,“二哥,等等。”

贺凤臣抬起手,挡了回去,纯黑的眸子无声地看了她一眼。

阿风好像被他瞪了一眼,讪讪退了回去,结果光留意眼前了,脚下打结,差点向后栽到后脑勺。

贺凤臣:“……”身体的反应更快一步,一闪身的功夫,便已落到她后面,稳稳接住她背心。

阿风惊喜:“二哥!”

贺凤臣闭上眼,沉默一刹,叹口气,到底松动了。

收了袖,转头认真看着她,“我为何要骗你。”

“我……”阿风讪讪,“我怕你讨厌我……”

贺凤臣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纠正,“阿风,我不讨厌你,我——”

当真不讨厌吗?好像不对。

他甚至可以说喜欢她。

可若是直接说喜欢……好像也不对。

“我……”贺凤臣想不明白,动了动眼睫。

他只知道,她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一个变数。

他的丈夫喜欢她。

他的妒忌,厌恶,敌意,都是正常的情绪,不正常的是,这情绪里竟混杂几分喜爱。

“阿风,我没生气,也不在意。”他想不明白,干脆不作他想,淡淡地下了逐客令,“你走罢,过两日还要去除妖,好好休息。”

第三天一早,贺凤臣遵守承诺,带阿风外出除妖。

因前夜早已知会过方梦白,方梦白送他们出门。

方梦白不放心,站在大门口忧郁地皱着眉,看着他俩:“阿风还是个孩子呢。”

他因为那天练剑过猛,如今只得留下看家养病。

贺凤臣:“不小了。”

方梦白很忧愁:“野猪皮糙肉厚,牙又尖利,若是不小心被撞伤了……”

贺凤臣:“我会护她性命。”

想到能出门打野猪,阿风也有点兴奋,在贺凤臣旁边帮腔:“二哥会保护好我的。”

方梦白竟笑了:“二哥,是啊,毕竟都叫上哥哥了,他可不得保护你?”

阿风:“……”

贺凤臣看了一会儿,倏冷峻道:“玉烛。你为她取名扶摇。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鸟幼鸟学飞,老鸟会推幼鸟离巢。

“不经历过风雨又怎能生出健壮的双翅,鹰击长空?

“你若为她好,便不该将她一直置于你的保护之下。还是说,你是不愿,不想让她飞?”

后半句这简直是字字诛心了。

方梦白面色一白,心底一惊。

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惊魂未定,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是说我如今护不得她么?是啊,若我能护得住她,便将她长长久久置于我保护之下又如何。”说着,少年那纤弱忧郁的眉眼间竟一掠而过淡淡的冷傲。

仿佛已下定某种决心。

“我明白了。”方梦白转过身子,不看他们,“你们走罢,我、我也的确要学着放手了。”

贺凤臣颔首:“你有此决心,很好,放心,我会将阿风全须全尾带回来。”

另一边的阿风看着这两人打着自己听不懂的机锋已经彻底迷糊了。

叽里咕噜说啥呢?

算了,听不懂。

她唯一所能确定的是,贺凤臣承诺会护她性命。

但很快,阿风便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贺凤臣所承诺的护她性命,好像仅仅只是保她不死而已啊啊啊啊啊!!!

被野猪精追得抱头鼠窜的阿风泪洒密林。

不行,不行,要死了!!

身长七八米,体重几吨的超巨型野猪精,朝你冲过来的时候,那压迫感根本就不是常人能够应对的。

野猪精跑起来的时候,她感觉她整个人合着脚下的地面都在震。

人跑起来哪里快得过这山野凶神。

眼睁睁瞧见那畜生发蹄狂奔而来,被它一撞,岂不要被它狰狞獠牙划破肚肠?

阿风连提剑的勇气也没有,吓得只顾撑着软成面条的双腿,跌跌撞撞,抱头鼠窜。

偏偏,贺凤臣抱着琴立在树梢,乌发飞扬,白衣如雪,嗓音清冷:“阿风,不要跑。”

不跑?不跑她等死吗?

来之前,她以为是贺凤臣主T,自己从旁打个辅助,刷波经验就差不多了。

哪能想到贺凤臣这么,不做人!让她一个人跟野猪精1v1!

死到临头,阿风也顾忌不了这么多了,朝着贺凤臣的方向埋头猛冲。

贺凤臣:“……”

他袖间飞出两道白纱,在阿风冲到自己面前之前,叹口气,白纱缠住她腰身。

触手一顿,又将人丢回野猪精面前。

阿风素质崩塌,爆发出绝望的尖叫:“贺凤臣,我#%@!”

贺凤臣宽容、好心提点:“回雪剑法·第一式·劈。”

阿风:“……”

至此,不管她往东南西北哪个方向逃窜,贺凤臣都能准确地截断她的逃生路线,把她往野猪精面前丢。

%#@贺凤臣!

无能狂怒之后的阿风,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握紧剑,朝着野猪精奋力一劈!

预想之中的一招制敌并未发生。

这一剑的确给野猪精给野猪精造成了伤害。

受伤流血,狂暴的野猪精进入了二阶段。

阿风:“……”

完了。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又投入了紧张刺激的P2。

打得很乱,或许是因为慌张恐惧,阿风出剑,几乎称得上一个随心所欲,毫无条理。

疲于奔命的同时,一边发出尖锐爆鸣,一边偷两刀。

简直像在玩镜头抖动得十分剧烈的第一人称格斗游戏。

阿风:“……yue。”

贺凤臣可能也从未见过如此丑陋的战斗:“……”

她好像真的快死了。

贺凤臣难得陷入动摇。

要帮忙吗?

从还是个孩子起,他就被冠以天才之名,随后拜入太一观,潜心修炼。

作为太一观最被寄予厚望的菁英弟子。指点同门,执教弟子这类令他分心的杂务,宗门从不会派遣给他。所以,他只能比照着自己当初的训练来训练阿风。

无非是打探到哪里有妖气作祟,追过去打架。

贺凤臣的训练素来直接,粗暴,行之有效。

多打几架,一年打个几百场下来,早晚能在实践中摸索出门路来。

虽然没有执教过弟子,可贺凤臣也深谙严师出高徒的道路。

他平心静气,垂袖不动,最开始是不准备出手的。

可眼看阿风惨叫得好像真的快死了。

贺凤臣皙白的面色微露迟疑。

她好像真的很害怕。

……还是个孩子呢。第一次实战,是不是对她太过严厉了。

瞥见女孩子脸上的泪水。明知不该出手,却还是在她被野猪精撞飞的刹那间,动了指尖。

飞出一道白纱,缠了她腰身,助她脱出困境。

仅此一次。做完这一切,贺凤臣按住再次蠢蠢欲动的手指,心道。

下次若非性命攸关,绝不可再出手相助了。

阿风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绝望得想要嚎啕大哭。

她不知道攻击从哪个方向来,只知道好像四面八方都有野猪精在揍她。

好想逃,却逃不掉。

“啊啊啊救救!救救救救——”就在阿风不知道挥剑狂刺了几百个回合之后。

贺凤臣的嗓音终于又冷静地从旁响起:“……别叫了,阿风,它快被你打死了。”

这一声,简直是如闻仙乐。

阿风愣了一下,回神一看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野猪精,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惊喜交加:她打死了?真的是她打死的?她怎么打死的?

“二哥,我打死了?”

贺凤臣抱着琴,如天仙般从树梢上悠悠飘下来,“嗯,你打死了。”

少年低头略略扫了一眼,

“今晚吃小炒肉。”

阿风:“你来做?”

贺凤臣:“嗯。”

阿风不知道该不该吐槽他还没放弃“攻略一个男人的心首先攻略一个男人胃”这种老土的方式。

回过神来,她真的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了。

好痛。

她如释重负,跌坐于地,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势。

痛痛痛,全身上下每一处好像都在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