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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是纯爱文男主 黍宁 27227 字 12小时前

再见贺凤臣时,他正指点方梦白几个行剑的疏漏,眉目平和,淡静如雪。哪里还有昨日的胡搅蛮缠呢。

“二哥。”阿风忙凑前见礼。

贺凤臣淡看她一眼,点点头,收回视线。

就这样,阿风跟着方梦白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特训。

或许是因为时间太紧,贺凤臣训练方梦白尤为严苛。

方梦白大病初愈,身子骨本来就弱,一天训练下来,一张脸惨白惨白,衣裳汗得近乎能拧出水来。

阿风看了两天,看得心疼。

问他累不累,少年总含笑摇摇头,温声说:“不累。”

今日训练总算划上了休止符。

贺凤臣垂着眼,端起一杯冷茶,慢慢喝,猫舔水一般,一点声响也不发出。

阿风一早就结束了她今天的修炼,此刻忙掏出块帕子给方梦白擦汗,擦了头,又拉了他的手过来,一根根细细擦他骨节分明细白手指。

方梦白起初仍是说无妨,不痛,但也不知碰到哪里,惹得少年倒“嘶”了口凉气,叫得比谁都大声。

阿风吓一跳:“疼?”

方梦白忙安抚说:“不疼不疼,就是不小心碰到伤口……”

阿风一听,心里一个咯噔,慌忙掰开他手指细看,果见少年玉润般的直接满是剑气割出来的细小伤口。

他往常手多好看,铺纸研磨,提笔写字的手,如今握剑握得几乎快肿成个胡萝卜了。

她鼻尖几乎一下子就酸了。

“都伤成这样了……还不疼吗?”

方梦白竟还笑着说:“怎么哭了?受伤的是我,又不是你,我还没哭,怎么你倒哭了?”

“也不想想我到底是为谁哭!”她没好气瞪他一眼。

眼瞅着一边喝水的贺凤臣,阿风实在有点难捺心头的怨气,忍不住当着他的面,小声逼逼,拼命暗示:

“说是三月之期,二哥这也太严格了……这么练真不会出事?”

方梦白喘口气,一边微笑着反手握她手腕,一边使劲儿上眼药:“不妨事的,他如今往死里练我……也是为我好……我反倒松口气,还怕他不尽心呢!”

阿风只觉得少年汗水洗过的微笑,有种说不出的明亮俊俏。

她看直了眼好一会儿,才纳闷问:“他不是喜欢你么……怎么可能不尽心?”

那自然是人心易变,见异思迁了。方梦白心底跟明镜似的,只笑而不语。绝不肯替贺凤臣捅破跟阿风之间那层窗户纸。

“阿风。”低头瞧见阿风担忧的眼,方梦白心头一动,忍不住俯唇去亲吻她的眉眼,“我不累,也不苦,只要每次练完有你在身边,拉着你的手跟你说会儿话,汗水也变甜了。”

阿风忙道:“那你练完就过来找我,我能帮你的也不多,替你倒杯水,擦擦汗还是能做的。”

方梦白满口答应。

他二人你侬我侬,这般小声说了半天。

贺凤臣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待一杯茶慢慢啜完,这才放下茶杯,冷酷无情地站起身:“继续罢。”

也不知是不是看不惯他装模做样,接下来的训练,贺凤臣出剑愈急,打方梦白也愈狠,一场下来,不流血青紫绝难收场,方梦白心底暗骂这死鸟刻薄,转头又奔到阿风怀里,垂泪含笑,作大度姿态。

如此又练了三四日,阿风实在看不下去了,没忍住找到贺凤臣,企图跟他打个商量。

“虽说三个月的期限比较紧,但二哥当真不能……松动松动?科学训练?”

“何谓科学训练。”

阿风比划:“就是劳逸结合。”

“他如今沦落到与萧朗对战,要约定三月之期,难不成还要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修炼?”贺凤臣声线冷淡,毫不客气反问。

攻击性太强了!就算她不是方梦白都被攻击到了!阿风欲言又止,“二哥……你跟阿白是不是闹别扭了?”

贺凤臣摇摇头:“我与他未曾生出嫌隙,难道说,在你眼里,我在挟私报复于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风忙道。

贺凤臣沉默一会儿,语气讥诮,“我知晓你担心你夫婿,但是,方夫人,玉不琢不成器。笨鸟先飞早入林,功夫不负苦心人。”

阿风:“……”

他知晓,自己不应当同她置气。昨夜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她实未说过只请他一人。

他也知晓,她忧心方梦白。

是。他们是夫妻,就算他令她二人和离,也未曾有一日真正离间他们。

他心里想得清楚,明白,落到嘴上,难免又成讥诮:“况且……我瞧他尚有余力跟你撒娇,自是好的很。”

他说着,瞧见阿风迷茫的视线,又沉默,自己也觉得没趣。

从昨夜,见到方梦白赫然在席,抬头冲他笑。他原本又满又胀的心简直像活生生裂开一道口子。

这些时日为了训练方梦白,真气频动,相思结的刻痕一刀又一刀,隐隐作痛,连同凰血,□□的余毒,一同反噬着肌体。

贺凤臣胸口一阵翻涌,才转身,面色就不由微一变,呛出好大一口鲜血来。

“二、二哥?!”阿风原本还在忧心方梦白,哪料到贺凤臣会突然吐血,她大脑嗡一声,登时吓愣了,“你怎么了?!”

她忙凑前想扶他。

贺凤臣鲜血染满白衣,不让她上前,“别过来。”

阿风心惊肉跳瞧他血衣,他不让她动,她也不敢动,只好无措停下脚步。

贺凤臣合眼调息一会儿,红唇染着血,一张一合,淡讽道:“不是你要我教他?”

阿风一愣,“是因为教他?”

贺凤臣沉默半晌,眼前不知何故浮现出方梦白软着眉眼、语调,苦笑着故作可怜的模样。

她似乎很心疼……她喜欢这样的吗?

他想着想着,不自觉就模仿起方梦白来,语气也渐放轻了:“你那日见过我的伤,我不能妄动真气的……”

不能妄动真气是许抱一再三叮嘱过他的,理智告诉他,修士性命双修,应当爱惜自己的身躯。

可他却忍不住。

想受伤。

想让她发觉。

她会愧疚吗?会后悔吗?会心疼他吗?一想到她或许会因自己而内疚,他心里就有些酥酥麻麻的痒疼,又十分满足。

阿风又一愣,哪里料到会是这个原因!所以他那天第一次拒绝是为这个?

他怎么不直说?亏她之前还埋怨他太严格。

贺凤臣先强硬,后可怜,阿风一下子就慌了神,愧疚心大炽:“你、你怎么不直说……”

贺凤臣瞧她愧疚,知道起效。比他想象中好用。

他垂眸,语气淡渺渺,轻飘飘,简直气若游丝:“你担心他……我能不教他——”

他话还没说完,阿风就愧疚得不行了,一把握住他的手。

贺凤臣抬起脸。

阿风:“二哥对不起,是我错了。”她真该死啊。

贺凤臣敛眸,瞧见自己唇间一滴鲜血滑落,滴在她指尖。雪白指尖,仿佛被血红染脏。

少年轻哼一声,身子几乎一下子就热起来。

他本想说,不要紧,我本也没怪你。

可话到嘴边,鬼使神差却成轻柔淡缈一句:“既如此……你要如何补偿我?”

阿风一愣, “补偿……二哥你想要什么?”

原谅她太没创意,说到补偿,只能想到送礼。可贺凤臣摆明富二代,根本不缺礼物。

贺凤臣也陷入沉默,补偿……是了,他如今并不缺什么。

他目光瞥见她指尖鲜血。目光不自觉为那抹血红吸引。

阿风眼睁睁看着,贺凤臣突然伸出手,握住她指尖,低头轻轻含住她指腹。

过电般的触觉直冲大脑,阿风头皮瞬间发麻,下意识忙要抽手。

贺凤臣一时不察,被她抽出半截,舌尖也堪堪停留在半空。

“二二二哥?”阿风惊悚地捂住手指。

贺凤臣不言不语,一只手攥住她手腕,倾身而上,将她禁锢怀中,伸着舌尖追逐她指尖,绕圈舔舐。

阿风这次想再挣脱,却没那么容易了。

少年咬住她指腹,她一动,他编贝般细白的牙尖便抵着她指肉撕磨。

阿风涨红脸,看着他垂着眼,慢条斯理细细吮了半晌。

直到她双腿发软,站也站不住,浑身不自觉往他怀里倒。

贺凤臣却偏偏选择才此时松开她,少年雪衣道冠,衣冠楚楚,颇有些正人君子之风。

抬起凤眸,一本正经说:“略收利息,夫人,至于补偿……待我日后想好再说予夫人听也不迟。”

听到“夫人”那两字,阿风臊得简直抬不起头来。

她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抽什么疯,自己前几天到底哪里惹到她。

总之,这段时日,他总爱以“夫人”相称,语气清淡,却隐约轻佻的讥嘲。

偏偏他又是方梦白明牌上的妻室,“夫人”二字,由他轻描淡写呼出,当真将她臊得无地自容。

第57章

臊完, 阿风努力保持冷静,转移话题。

“二哥……你刚刚说不能妄动真气,可入境你动了真气……不要紧吧?要不阿白的事就先算了, 我们再去想想办法。”说着说着, 她真心实意忧心起来。

贺凤臣心里极受用, 面上却并无甚表情,安慰她:“无妨,我既答应教你们, 自然要履行我的承诺。这伤我已在医治,有掌教看护, 只要日后注意这些,别过度动用真气,当是无妨。”

阿风还想再说,贺凤臣意已决, 提了袖摆打断她:“不过淤血罢了。你也不想我前几日辛劳付诸东流?”

“若真担忧愧疚, 便好好训练,勿要令我辛苦白费。”

阿风这下再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按捺下担忧, 只往后训练愈发用心。

贺凤臣似乎也听进她的抱怨,针对方梦白的特训强度竟也放低了不少。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这日, 阿风刚练完剑,正甩着酸痛的胳膊拉伸, 老远里去瞧见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阿白, 二哥!”她赶忙招呼。

方梦白,贺凤臣一齐抬起眼。

贺凤臣什么也没说,飘过去提着人领口就将人抓回来。

那人吓得面如土色:“贺师兄,错了, 错了!”

贺凤臣将人丢到地上,问:“是谁派你来?”

那人瑟瑟抬起一双含泪眼,阿风惊讶发现,其人正是程屏!

“是你?!”

程屏吓得魂魄欲散:“是我,是我。是……是萧师兄逼我来……”

“萧朗!”意料之中的名字,阿风叫道,“又是他!阿白,二哥,他来打探阿白的修为呢!”

方梦白也不动怒,嗓音和和气气的:“嗯,看起来,这位萧道友也未必如他表现得那般胸有成竹。”

阿风知道程屏是被逼,心里并不讨厌他,只问道:“他逼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程屏闻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性子霸道,修为、辈分又高……咱们又晚他入门,哪里敢违抗他的命令……”

阿风闻言有点同情,不禁抬头瞧了贺凤臣一眼。

贺凤臣:“你想留他?”

阿风嘿然一笑:“我那日跟他对阵,见他还挺厉害的……”

贺凤臣不太在意,点点头,“那便留他给你作个陪练。”

他平日里从不主动参与同门之间的争斗,修士素来只以修为论高低。程屏的这些辛酸苦楚,在他看来,不过是修为不够高罢了。

刺探贺师兄方的军情,被当场抓包,程屏本以为死到临头,哪里料想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这可是损人肢体,断人阳1根,毫不留情,遗世独立的贺师兄……

竟如这姑娘的打手一般,让让抓就抓,让留就留?如此言听计从……

程屏心里惊讶得要命,又心痒的要命,却不敢多问,只好细心留意。

虽说只是留下给阿风、方梦白当陪练,但能得贺凤臣的指点,就已经是其他弟子所不敢奢想的美差了。因此后面的切磋他毫无怨言。

也正是这一切磋,程屏才觉察不对。

与他对战,阿风几乎一胜九负。

“可你那日在广场分明——”

输给他这么多次,阿风一点未觉失落羞愧,笑道:“你比我强那么多,我不用点心计怎么玩得过你。”

程屏恍然,又不住苦笑。

他之前落败阿风,回去之后真可谓失魂落魄,道心尽碎。

想她修道不满半载,之前不过一介农女。而他枉在名门大派修行这么多年,竟连她也打不过,还修得什么仙,不如回家种地算了。知晓真相,程屏既松口气,也终于有心情敬佩她的机敏。

接下来的陪练、教学也愈发尽心。

罗纤、冯一真、林镜、薛荷等人在知晓方梦白同萧朗的比武之约后,也常来探望指点,切磋喂招。

程屏也是个聪慧的,乘机便又抱上罗纤等实权弟子的大腿,渐渐摆脱萧朗一方的威胁。

又瞧出罗纤、冯一真等人只在乎贺凤臣,薛、林二人只在乎方梦白。

偏偏贺凤臣、方梦白夫妻俩唯阿风马首是瞻,成日围她打转。

程屏素日里也看云川小报,小报中曾绘声绘色记载。

“新欢旧爱墙角蓬头乱发,衣衫不整”“某天骄大展雄风,如入无人之境”。

说是贺凤臣与阿风为争夫婿,大打出手,阿风不敌,节节败退。

笔者信誓旦旦说亲眼所见,又说这二人不过表面和谐,私底下扯着头发犹如妒妇。

如今看来简直是胡编乱造!

这阿风分明才是众人中心,他得认清大小王,抱住阿风大腿不动摇!

这厢,程屏有自己的盘算。

另一厢,阿风发现罗纤跟贺凤臣之间似乎有事瞒着她跟方梦白。

每次一轮到贺凤臣下场陪练,罗纤眉头就皱得紧紧的,更时不时瞧她一眼,忧心忡忡叹口气。

有好几次,罗纤似乎都要跟她说些什么了,却又被贺凤臣有意无意截下。

时光转瞬飞逝,眨眼便到三月之期。

这三个月的特训下来。非止方梦白的修为一路突飞猛进。

阿风的修为也进步了不少。

毕竟她的陪练对象,贺凤臣自不消说,罗纤、薛荷、程屏等人也都算小辈弟子中的菁英俊才了。

从一开始对战程屏一胜九负,到后来慢慢三七开,甚至四六开。阿风的进步,肉眼可见。

约战前一夜。

夫妻俩都有些不安,方梦白尚未怎么表现,阿风却是紧张得翻来覆去,夜不成眠。

方梦白温言劝慰,以一种方式缓解着阿风,也是缓解着自己的忐忑。

终于将她哄睡,他心里头却七上八下,殊无困意。

睡又睡不着,方梦白索性披衣而起,推开门来院子里赏月散心。

哪知道,刚步至中庭,月色下,竟见一道身影反剪着手,也在临风望月。

可观其貌矜月色,花妒秀颜,竟令皓月繁花也黯淡无光。

云破月现,贺凤臣他苍白面色,似有病容,月光照着。

鬼耶,仙耶?方梦白惊疑不定,“你怎会在此?”

“藏月峰是我幼时居所,我为何不能来此?”贺凤臣淡淡反问。

“明日比武,你没有把握,无心成眠吗?”

方梦白不想在他面前露短,摆出个端正微笑:“人总有睡不着的时候,我睡不着起来逛逛。”

贺凤臣正在看自己的手,五指修长,洁白如玉,落了月影,他看得极为认真。

闻言才转眸淡瞧他一眼,薄薄一哂,也不知是信或不信。

方梦白见他月色下肌骨愈发雪白,眉眼愈淡,心中狐疑。

这一段时日,他面色怎变得这般苍白?

贺凤臣无意与他多谈,向他告辞:“时候不早,你也早些歇息,养足精神,阿风这三个月来深深担心你,你勿要令她失望。”

方梦白退后几步,回礼,微笑,“这是自然,自个老婆我自会好好待她。”

贺凤臣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敲打,却没吭声。

他今夜本就不是为他而来的。

他这些时日,梦愈发频了……总梦到阿风。

襄王神女,巫山云雨。

梦里他与她贴体交欢,当真是温柔乡,杀人冢,醒来心几乎跳出嗓子眼里,抱着被,心神恍惚,睡也睡不着。便想着四处走走,好杀杀欲1火。

今日也不是他第一次来到藏月峰。

藏月峰的地界他惯熟的,他能在毫不惊动阿风的情况下,悄悄摸到窗下去瞧她。

见她睡得恬静,他瞧着瞧着,打发着寂寞长夜,不自觉便天边浮白,夜露湿肩。

夏日将尽,她穿得仍不太多,有时候甚至露出半只孚乚儿,桃儿一般,如斯美景……他想起一句话“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

而今,他暗暗想,他便是这片风月美景的主人了。

他想得浑身发热,只得略含了指尖在舌下,回味昔日甜软滋味,“望梅止渴”。

一连数日,素来如此。

可谁又能想到,在此前的几个月,他还以为自己喜欢着男人。如何会对女人的身躯如此痴迷,色1情莫遏?

因明日是方梦白大日子,阿风特地陪他睡的。贺凤臣如往常一般来峰顶偷窥,不意会遇见他。

辞别了方梦白,贺凤臣没回他自己洞府,而是转道去了丹鼎峰惯例去寻许抱一复查。

他几样旧伤叠在一起。许抱一一见他面色愈发苍白,宛如死人脸,就叹口气:“你师姐那日的话也未尝不是个法子,你跟方梦白说过没有?”

贺凤臣沉默好一会儿,才轻轻说:“师父非令徒儿去自取其辱吗?”

许抱一:“唉,他是你夫婿,若他愿意替你解情毒……那时,你凤血反噬也能舒缓一二。”

贺凤臣只是沉默。

许抱一晓得这个徒儿犟起来几头牛也拉不回,她也无计可施:“也罢,我瞧你这模样,也不是肯的。两人都不愿意,还能将你们绑一块儿不成?”

“但你这凤血反噬……奇怪,倒愈发严重了。”

“你这些时日一直在动真气?那也不该反噬得如此严重……”

贺凤臣也通医术,倒是隐约猜出缘由,他体内这几种旧伤,应当统一看待。

情毒诱发他每日频做春梦,又总梦到阿风……

夫妻之契对他跟方梦白的约束是双向的。方梦白身子骨一直不大好或许便受此影响。

而当初结契是为救他,他受到的影响便大一些……又因这连日春梦,契约恐怕也算他变心。

这些缘由贺凤臣只是猜测,也不好直说。

许抱一寻摸半天也没寻摸出个一二,大为纳闷,没奈何,只能老生常谈,叮嘱他这段时日尽量少动真气。

贺凤臣松口气:“徒儿省得。”-

夜雨潇潇乱打着窗,风送来早秋的微凉。

天将明未明,正昏昧的时候,阿风从梦中惊醒,忙呼唤:“阿白!阿白!”

没喊两声,她额角乱发被人轻柔拨开,方梦白忙从睡梦中惊醒:“阿风,我在这里呢。”

少年温润的嗓音令阿风心跳渐渐平复,“我刚刚做个梦……”

她惊魂未定说:“梦到你跟萧朗……”

接下来的话,她不敢说。

一想到那个梦,阿风的脸还是白的,手脚发冷,冷汗迭出。

梦里方梦白不敌萧朗,竟被他一剑斩成两截!

她纵不说,方梦白瞧她神情,也知晓自己在她梦里下场怕不会好。

他笑笑,披衣而起,点灯凑近:“你瞧瞧,我就在这儿好端端呢。”

说着,便拿了她的手来摸自己的脸。

昏黄灯火下,少年眉眼弯弯,面如冠玉。

阿风越摸他的脸,心底越发不舍:“咱们要不不比了吧,刀剑无眼,阿白我担心你……”

方梦白笑道:“只是比武,又不是决一死战。再说,有你二哥跟其他宗门长老在呢,就算不敌,也不过吃点皮肉上的苦头,怎么也不至死残。”

阿风吓得应激,赶紧捂住他唇儿,“别动不动死啊残的,多不吉利。”

方梦白含笑流眄,轻轻吻她掌心:“你不是不信神佛?”

阿风痒得猛缩手:“……”谁说的。她们年轻人最迷信了。

方梦白摸摸她的头,宽慰道:“放心,便是为了咱家阿风,待会儿比武,我也定当以自保为上,绝不逞强。”

约莫辰时时分,风、白夫妻收拾妥当,来到此前约定的行道峰峰顶。

天还没亮,峰顶便已聚集了不少听闻比武消息匆匆赶来的太一观子弟了。

方梦白牵爱妻甫一登场,便引来众人竞相问候。

方梦白嗓音温温煦煦,说话客客气气,遇人拱手为礼,好不容易将众人一一应付过了。

一直等到天明,萧朗竟还没来。

贺凤臣都已经到了,寻到他夫妻二人身边,萧朗竟还不见踪影。

方梦白也不在意,又等一会儿,直到日上中天,才见一道健拔身影扶着剑姗姗来迟。

萧朗笑道:“抱歉,早间有事耽搁一会儿!方兄就等了吧。”

方梦白如何瞧不出这是他刻意轻视,语气淡淡道:“萧道友客气,也未多久。”

阿风心里实在憎厌。有些话阿白不方便说,她来说。

她平素最不愿见争斗,但护夫心切是另一回事。

“早间有事?别是昨夜没睡好起不来床?”

萧朗看向她,竟冲她笑笑:“是啊,昨日我下山去,路上竟遇一荷衣美人,最难消受美人恩,今日这才起得迟了。”

他眼神露骨得近乎不加掩饰,言语间的暧昧更是可恶,阿风毛发竦立,很不舒服。

贺凤臣伸出一臂,将她护在身后,冷冷道:“梦话少说。多说一字,我断你舌头。”

萧朗面色一变。也不知是不是想起昔日断腿之恨。

方梦白的目光在他出言不逊的刹那就已经冷了下来。

原本来时,他还尚有些紧张,可目下,那点忐忑不安也如烟消云散。

心中只盘算,哪怕拼却这条性命也非得给他点教训瞧瞧。

今日这场比斗,在萧朗刻意宣扬之下,观者如堵。就连几个长老也都来了。

其中几人乃是方梦白转托罗纤亲请,防备的便是萧朗暗地里可能有的小动作。

此时云破日现,雨过的天空愈发清澈明丽,峰顶的石台广场也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了无纤尘。

方梦白与萧朗,各握剑在手,相对而立。

说实在的今日比斗方梦白其实并无必胜的把握。

但这一场原也是他避无可避的。

场上的裁判时那日大课上的长老齐长老。

他先去看萧朗:“可准备好了?”

萧朗笑道:“早盼望能与丹青剑一较高低了!”

齐长老又去瞧方梦白。

方梦白并未立即答话,他先看一眼人群中的阿风,又抬头瞧瞧高远明净的蓝天。

握紧了剑,微微一笑。

目光闪闪,雨后新霁般的疏朗。

凡昔年见识过丹青剑的一众修士,都不会陌生这个干净澄朗的微笑,更不会忘记这笑容曾掀起的腥风血雨。

“萧道友,”书生彬彬有礼,温文尔雅道,“请。”

第58章

比斗到现在已经持续了半炷香的时间。

阿风看着广场中央缠斗正紧的两人, 心险些从喉咙口跳出来。

萧朗行事之所以如此张狂,乃是因他确有张狂资本。

此人剑光大开大合,霸道刚猛。

方梦白的行剑, 与之相比, 则显得温和风雅不少。

若说萧朗的剑光如疾风暴雨, 闪电霹雳。

方梦白的剑光便如暴雨下的潇潇青竹,好几次险些被暴雨狂风压弯了腰。却每每又能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刺破重雨, 拂立云霄。

阿风一边观战,一边在心底瞧瞧将萧朗的对手换成自己。

若是自己迎战……想必坚持不了半炷香的时间。

萧朗, 各种意义上,都要强出好几个程屏。

她一时失落,一时又为方梦白的成长高兴,一时又为他安危牵肠挂肚, 深深担忧。

“二哥, 以你看阿白跟萧朗谁输谁赢?”

贺凤臣显然早已心有成算:“方梦白根基有损,需速战速决,若一时拿他不下, 胜负犹未可知。”

阿风:“这么说,拖得越慢对阿白越不利?”

贺凤臣:“嗯。阿风, 你很聪明,也很敏锐。”-

一滴汗水顺着白皙的前额, 悬停鼻尖。

方梦白鼻尖动动, 精神高度集中,心中紧张不在阿风之下。

他不担心是否会败给萧朗,敢接下他的战书,他便有胜利的把握。

他担心的是如何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结束战斗。

一炷香, 是他给自己划定的界限。若拖延太久,非但胜算越小,也不利于他扬威。

萧朗行剑看似粗放,却粗中有细,大开大合间,颇多诡谲偏激之处。

因他身体尚弱,萧朗招招式式,都有意奔着损害他肢体而来,方梦白虽尽量自保,难免还是为剑气虽伤。

眼见着萧朗罡风再至,方梦白指挥飞剑往后撤去,同他拉开距离。

萧朗飞剑紧咬不放,方梦白回剑反击。

两剑相击,方梦白面前飞剑竟“当啷”应声碎裂!

霸道无俦的剑光霎时间穿透碎剑,正中方梦白左肩!

人群中传出惊呼。

阿风:“阿白!”

方梦白手指发颤,疼得眼前发昏。

萧朗眼里含笑:“方道友,看来你这把剑选得不行啊。”

他佩剑两年前伴随他失踪一同遗落,如今手上用的也算珍品,却远不如萧朗所用的本命剑。

须知本命剑与主人神魂合一,其他佩剑纵再珍贵,心意不能相通,也只是凡铁。

见他剑碎受伤,萧朗非但没有停手,甚至运剑越急,剑光如水银泻地,连绵泄来。

方梦白呼吸一促,佩剑断裂,是他自己也没料到的大麻烦。

但越是此时,越知晓自己绝不能退,这一退,步调一乱,很有可能一泻千里,一败涂地。

他心里也发了狠,一咬牙,不退反进了一步。

数不清的剑气如雨点般泼洒而下,割开无数个细密的小口去,方梦白竭力强忍着这如鱼剥鳞,皮开肉绽之苦。

阿风焦急的呼唤犹然在耳,方梦白不敢去看她,他闭上眼,取而代之在心底勾勒她的眉眼五官。

阿风。

阿风。

一时是二人初时,他悠悠醒转,瞧见个陌生女孩子慌里慌张起身扶他:“你醒了?”

一时又是洞房花烛,花前月下,他拥她在怀,情不自禁吻她娇美面容。

更是贺凤臣的突然到访,他夫妻二人遭逢巨变,惶惶不安踏入仙人界。

人人都当他是那个惊艳的丹青剑。

人人也都知晓他失去记忆,修为受损。

人人既盼见识丹青剑的风姿,又乐于见天骄陨落。

无人知晓,记忆未复的他与那个传说中的丹青剑仍有着陌生距离。而被加诸于这些目光的他有多惶惶不安。

今日的他,只不过是为妻子拔剑的丈夫。

他想到这里,一颗心渐渐沉凝下来,灵气也如潮水般不断湃涌而出,一张一收,一吐一缩,竟渐渐凝结出如光轮般轮转护身的气剑!

这些气剑,一时具形,一时无形,如墨横流。

方梦白惊喜发现,祸福相依,失去有形的佩剑束缚,无形气剑反而更令他笔墨淋漓,挥洒自如。

萧朗面色大变。

他早看出如今的方梦白非当年的方丹青,如今的他虎落平阳,外强中干。

正如方梦白要利用他来立足,他也要拿他来扬威,顺便狠狠出口跟贺凤臣的恶气。

却没想到这小子看似面色苍白,柔弱不堪,竟于劣势之中,仍能爆发出巨大的潜力。明明记忆还未恢复,竟然又能自行领悟气剑!

方丹青之所以得丹青剑之名,并不只源于他身边那柄名曰“丹青”的佩剑,更是由于他出生儒门第一白鹿学宫,其行剑,于广、大之处,如泼墨山水,广迈豪阔,于细密之处,又极尽富丽工巧,妙入毫巅。

观其剑法,当真时如诗如画,肆意挥洒,赏心悦目。

方梦白于危机间重新领悟了气剑诸多变化。他毕竟成名已久,在剑法上的造诣与威望更高于贺凤臣,从前更有狂士之名。

萧朗不敢轻忽,见势不不妙,当机立断回剑后撤。

这的确是个谨慎的,理智的做法。

只可惜,他的敌手是方梦白。

但凡与之前的方丹青对战过的修士,都知晓此人看似清雅温润,实则艳毒如蛇,是个心细如发,一旦觑见一线战机,便会张开蛇牙,利用到极致的角色。

如今的方梦白虽然失忆,可常年养成的战斗素养与嗅觉不会消失。

萧朗一撤,方梦白不禁一笑,“跑得好!”又岂会容他走脱。

他今日言语冒犯阿风,他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如今好不容易觑见他破绽,哪里还会轻易放他过?

当即将剑光催动极致!

剑光飞遁,追上萧朗,紧咬他不放。

萧朗暗骂一声,才知晓自己刚才的谨慎反害了自己。不过瞬息之间,他这一撤,竟让方梦白重新把握住了步调,掌控了节奏。

气剑不断变幻着刁钻诡谲的角度,以极快的速度朝他攻来。

萧朗行剑重在霸道,刚猛,如今却如同被困泥潭的猛虎,被绵延如丝,或消或长,或分或合的剑气丝丝黏缠得眼花缭乱,无法脱身。

方梦白知晓他曾经被贺凤臣打断过腿,因此剑光总往他下盘攻去。

阿风远远望去,见方梦白如抽陀螺一般,将萧朗抽个团团转,不由心胸舒畅,连声叫好。

可这对方梦白而言还不够。

他心里恨不能将人碎尸万段,可恨当着众太一长老、弟子的面,却不能下死手。

略一思忖,方梦白微微一笑,有了。

便指挥气剑,一剑一剑割开他身上衣裤。

没一会儿,萧朗身上的衣裳便被他割了个七零八落,破布条一般裹不住他白花花的身肉。

萧朗如此偏激自尊之人,果然无法受此侮辱,面色铁青,双眼泛红,失去了冷静理智,不要命地挥剑反攻。

方梦白也不与他硬碰硬,向后纵掠几丈,表面上故意卖个破绽给他。

萧朗顿时催动剑光追杀而来,方梦白调整着角度,计算着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吃下这一击。

当剑光袭来时,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侧身避开重要部位,令这一剑浅浅入体。

同时着手斩出一道剑光直奔萧朗丹田而去。

如果他所料不差,这一剑应当能重挫他丹田,毁他修行!

如此一来,他顶多是受伤时为求自保,一时失察。

此人寻衅在前,有目共睹,平日里又多欺压同门,恶名远扬。莫说为他报仇,不落尽下石都算好的了。

方梦白暗忖这苦肉计当完美无缺,却没料到紧要关头,齐长老身形一晃,飞立两人之间,匆匆挥出拂尘,将那道剑气打歪。

方梦白大感失望,萧朗死里逃生,醒悟过来勃然大怒,竟在齐长老下场的同时,暗地里发出一道剑气直奔方梦白脖颈而去!

方梦白面色大变,仓促发剑挡了。

剑光相撞,萧朗剑气不敌,飞弹了出去。

齐长老见状,身形不动如山,只眼皮动动,眼看那道偷袭不成的剑气擦着萧朗头顶囟门飞过,连带着头发削去一小块头皮来。

人群停滞片刻,爆发出激烈的喝彩声。

方梦白长松口气。

萧朗则捂着秃顶,狂怒痛喝,跪倒在地,鲜血顺着指缝沥沥而下。

“二哥!”

一旁观战的阿风大喜过望,“阿白赢了!你看到没有?!”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方梦白当真赢了萧朗。

这一炷香的时间,她的心情随着战局的变化一路跌宕起伏,简直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贺凤臣也松口气:“嗯,我看到了。”

这三月以来,为了方梦白今日的胜利,他没少劳心劳力。见他取胜,贺凤臣心神稍稍放松,便觉眼前一黑。

苦苦忍耐着的余毒,终于因为这片刻的松懈,突然爆发。

贺凤臣蹙眉变色,身形一晃,动了动嘴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栽倒下去,人事不知。

阿风还来不及替方梦白感到高兴,忽见贺凤臣晕倒,登时吓愣住了。

她手忙脚乱,赶紧将人接住,“二哥,二哥?!”

这厢,方梦白得胜归来,心喜悦激荡,情不自禁在人群中寻找阿风的身影。

阿风可看到他方才神勇?

哪知晓会看到贺凤臣昏倒,阿风慌中拥美这一幕。

“阿风?!”方梦白一愣,当即奔来。

“阿白!”方才眼见他获胜的喜悦一扫而空,阿风焦急道:“你快帮我瞧瞧,二哥不知怎么昏倒了!”

方梦白瞧一眼贺凤臣,少年面色惨白,死生不知,心底也是一惊,忙从阿风怀里将人接过,探他鼻息。

“快,快去喊长老。”

阿风跑去喊人。

几个长老先后赶到,会同他二人一起,将贺凤臣送到杏林峰。

方梦白撒开手,见阿风忧心模样,不甘心地心里直发酸,眼圈发胀,几乎流出泪花。

饶是知晓不是吃醋的时候,却忍不住酸溜溜想,这人晕倒得委实不是时候。

他吃了这么多苦头,历尽千辛万苦,获胜归来,本想着能在阿风面前一展风采,如今竟让他误打误撞抢占了阿风全部注意力!

他暗暗为自己拈一把辛酸泪,好不容易整理好思绪,这才面现忧色,趋步上前,问各位长老:“贺兄……情况如何?”

杏林峰的长老姓张,张长老眉头紧皱,“脉象不妙,我见他体内……似早有沉疴余毒……”

说到余毒,他欲言又止:“……怎会如此。”

阿风心里一个咯噔,跟方梦白异口同声:“沉疴余毒?!”

方梦白一惊:“长老意思是,他旧伤一直未愈?”

张长老:“他这旧伤余毒来得古怪,我不知他过往经历,也拿不准细里。升鸾是掌教弟子,掌教医术远在我之上,我已通知掌教。”

难不成是那日为救他受的伤?方梦白心乱如麻。

张长老见他衣裳上斑斑血迹,面无血色,关切道:“你无妨吧?我听闻你们方才有场比武?可要我帮你瞧瞧?”

阿风瞧他一眼,也吓一跳:“阿白,你脸色好差!我刚刚瞧见萧朗故意欺负你,你怎么样?怪我……”

“刚二哥昏倒我忙昏头了。”她又心疼又愧疚,“有伤别忍着,快让张长老帮你瞧瞧!”

获胜之后的喜悦,而今的心酸、失落、不甘、惊疑,万般情绪在方梦白心头交织。

方梦白心情一时极为复杂,他无心去看伤,摇摇头,正要拒绝,却孰料,脚下发软,眼前也一阵阵发飘。

随即竟在阿风注视下,也咕咚一声,一头栽倒在地,陷入昏迷。

阿风:“……?!!”

“阿白?!”她接完这个接那个,错愕地将方梦白头抱在怀里。

……不是?这是赛着昏迷吗?

两个男人都如此柔弱,阿风一时间显得极为无助,“张长老……这……”

张长老也吓一大跳,赶紧号了脉,“没事……没事,只是一时劳心劳力,损耗过度,心情激荡所致。”

在药僮的帮助下,阿风将方梦白放到贺凤臣身畔的另一张长榻之上。

瞧着这并排躺着,昏迷不醒的两只,不禁发愁。

貌似这两人目下都没什么生命危险。

她只好拖一张小凳子,一边看护,一边等待许真人的到来。

好在修真界交通速度奇快,没一会儿的功夫,许抱一跟罗纤前后脚就进来了。

许抱一见两人,吃惊不浅:“小凤儿,玉烛,怎会?”

阿风忙站起身,跟张长老一道述说来龙去脉。

许抱一点点头:“阿风,多谢你,有你陪伴照顾他二人。”

阿风心里仍担心,但医生都到了,她也不便打搅许抱一跟张长老会诊。

罗纤见她不安,将她叫到外间,倒一杯清茶给她。

“喝杯茶歇歇罢,瞧你受惊不小。”

一杯热茶下肚,阿风从方才起一直紧绷的神经,这才在袅袅茶香中一点点放松下来。

“罗道友……”阿风摩挲茶杯。

想起方才所见许抱一面上神情,吃惊有之,却好像并不十分意外。

“张长老说阿白没什么大碍……但是贺道友,你与掌教是早知道他的旧伤了吗?”

罗纤闻言,瞧她一眼,点点头,“你知道多少?”

第59章

阿风心中倍感愧疚。方才见贺凤臣昏迷, 她便想起那日他在她面前吐血了。

可那时贺凤臣说是淤血,不要紧,她竟也信了。

除了前面几日, 好生慰问关切一番, 见他的行动自若, 气机顺畅,安然无恙。她也就放了心,没再多想, 全身心地关注方梦白的训练状况。

现在想想,她怎么就这么缺心眼呢?就不能细心一点, 再多观察观察吗?

“贺道友那日吐血其实我看到了,还有之前,他身上的相思结……”阿风心里不是滋味,语无伦次, “是相思结和那日在船上受的伤吗?要是我再细心一点……”

“不关你的事。”罗纤打断她, “身体是他自己的,他不爱惜,旁人又怎会知晓他身体底细?”

阿风:“可是……”

她黑瞳子里的担心满溢而出, 罗纤叹口气。

看来升鸾并未将凤凰血跟催1情药的实情告知……

贺凤臣这一次旧伤爆发,并不出她跟许抱一的意料。

凤凰血、□□拖着不解决, 日积月累,迟早会有这一遭。他一连三月, 指点风、白二人修行, 劳心劳力,不过是加快了伤势爆发的速度。

贺凤臣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不能坐视他如此糟践自己的身体。

眼前这少女,更是造成他凤凰血反噬的主要原因。

罗纤心里念头转了几个来回, 还是觉得若能将人暂时送走,才是唯今两全之解。

“阿风,你是个好姑娘。”罗纤斟酌着,目光温和如水,脉脉瞧望着她。

阿风一愣,登时坐直身子,预感到罗纤接下来或许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她说。

只听罗纤叹道:“升鸾……旁人只见他冷淡,不知他是个极为重情的,外冷内热的好孩子……他的伤,其实有些隐情。”

阿风:“隐情?”

罗纤委婉道:“是,这隐情说来还与你有些干系,他不好开口,但我却不好再瞒你了。”

“你可知晓当初升鸾与方梦白因何结契?”

……

杏林峰内,经年不凋,四季不败的杏花,霏霏如雪。

一只白鸽子衔着花瓣,扑簌簌地飞过窗前。

阿风被白鸽惊动,眼睫猛地颤了一下,好半晌,才从罗纤话语间的信息量中回过身来。

原来贺凤臣身负凤血诅咒……

原来结了夫妻契约之后,方梦白的变心会对他造成反噬。

而方梦白与她在贺凤臣面前恩爱越密,带给贺凤臣的反噬便越强,并不亚于从身到心的凌迟。

她愣了半天,才喃喃憋出一句,这算什么虐文女主体质。

至于催1情药,这药尴尬罗纤也不好同她一个姑娘详说。

“阿风,请你谅解,我本想将你送到个安全所在……你对他二人而言,是个刺激。避开这样的刺激,对他二人都好……”

“方梦白今日昏迷,也未尝不跟他变心有关。不过当日结契主要是为升鸾冲喜,因此他受到反噬较小。”

“你避开他二人,去个安全所在,待升鸾病愈,方道友恢复记忆之后再回来也不迟。”

“那时候,不论方道友选谁,你们三人如何理清这笔情债,都不是我能插手,我也绝无二话。”

罗纤苦口婆心,因为担心病榻上的师弟,看着她的目光近乎恳切哀求了。

阿风心里乱得要命,“我……”

“人命关天,我先离开也不是不行……”

她才松动,罗纤眼睛便轻轻亮了,忙一把握住她的手,大感欣慰:“好阿风,我果然未曾看错你。”

阿风摇摇头。

她之所以如此爽快,跟担忧贺凤臣固然脱不开关系。也跟她如今情况不无联系。

如今的她,比之贺凤臣刚找上门时的她,要成长许多。

这成长是从身到心,全面的成长。

从前的她,并无任何生存的手段,只能依附阿白过活。

阿白一走,可不天崩地裂?

但今日的她,修了仙,成了修士,有了自保的能力,独立的底气,心境也在一场一场战斗中被磨练得更加坚忍。

离开阿白、贺凤臣,独自生活一段时间,于她而言,并不算什么难事。

“不过道友能否给我点时间?”阿风说,“等阿白跟贺道友醒来……我也好跟他二人告别……”

罗纤感激她懂事还来不及,又怎会不肯,“确要跟他二人说清楚的,是这个道理。”

接下来便是等贺、白二人醒来了。

阿风索性便留在了杏林峰方便照顾二人。

治病煎药自有峰内的小药僮负责,林镜、薛荷比斗当天也在观众席的。方梦白大师兄昏迷,他二人也常来帮忙。

阿风这个看护除了聊慰其心,真正需要她做的其实也不多。

见堂外的杏花开得漂亮,她便问小药僮要个废弃的陶罐,接了小半罐的清水,剪枝插花瓶内。

几枝曲秀的如雪杏花,映照两张洁白如玉,一般娟秀的少年面庞。刹那间,便将屋里给点亮了。

小药僮拍手笑道:“这样好,屋里收拾得漂漂亮亮的也去去病气!”

阿风瞧着昏睡不醒的贺凤臣与方梦白两人,叹口气,“只盼他俩能快快醒来。”

她因答应了罗纤,如今瞧他二人一眼,便觉少一眼。

既盼着二人早些病愈苏醒,又盼着分别的那一天晚点到来。

……还不知道他二人醒来她要怎么跟两人说这件事呢。

正忧心间,门外忽然传来个清亮嗓音。

“贺师兄可在这里养病?”

阿风跟那小药僮对视一眼,忙迎出去。

刚跨出大门,就被铺面而来的衣香鬓影,华彩宝光打个怔忪。

门口站着竟站着整整两列十来个俊美少男少女,个个衣袂飘飘,璎珞珠翠满身。

为首的是个唇红齿白的童子,方才正是他开口叫门。

他眉眼生得十分灵秀可爱,就是看人时眼高于顶,颇有些目下无尘之态。

“咱们仙大姑奶奶这回出关,听说师兄受伤,特来探望——你是?” 童子好像这才瞧见阿风似的。

阿风一眼就瞧见由那十几个少男少女拱卫着的鸾车了。

香雾萦空,花雨漫天,宝盖重幡,旌旗飘扬。

她意识到来者身份不一般。

大姑奶奶?难道是贺凤臣的亲戚?

童子态度不逊,她也没生气,“我是贺师兄同门。”

那童子正欲说什么,罗纤驾一道遁光正巧落地。

阿风一喜:“罗道友!”

罗纤拨落云头,见这阵仗也吃一惊。

待听闻“仙大姑奶奶”,当即肃容敛衽,“未曾想是大姑奶奶亲至,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轿子里的人终于悠悠发话,嗓音温醇,却透着股说不上来的神气气势,“我闭关太久,不知这世事变化得这么快!闭关之前,升鸾适逢新婚,我还特送上贺礼。哪料到今朝一出关,就听闻伤重不醒的消息!”

罗纤忙道:“大姑奶奶勿忧,掌教真人前日已来看过,升鸾是真人最疼爱的小弟子,说什么都不会让他有事的。”

那嗓音沉默了一刹。

有童子趋步掀起轿帘。

只见个云鬓高髻,面若银盆,眉目如画的女修缓缓从轿子里走了出来。其人周身灵气如雾如水般忽隐忽现,湃涌不息,可见其修为之高深莫测。

她眉眼生得极为精致,隐约与贺凤臣有几分相似,只是身躯较为丰满肥硕。

仙大姑奶奶下了轿,罗纤忙过去搀扶迎接。

姑奶奶微微蹙眉,眉眼间几分忧愁:“升鸾呢?让我瞧瞧他去?”

罗纤恭声道:“屋里躺着呢。这间药庐是专为他收拾出来的。真人与张长老每日都要来过问病情的。”

罗纤搀着大姑奶奶,你一言我一句,有问有答地进去了。

剩下那些少年少女,则肃容满面留待原地,个个训练有素,一点儿声也没。

阿风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那小药僮同样惊魂未定。

阿风瞧他神色不一般,问道:“小川,你认识这位大姑奶奶吗?”

不过两日功夫,她就已经跟这小药童混熟了。

小川压低嗓音:“这位仙大姑奶奶,贺师兄……贺家的姑奶奶,谁人不识?”

竟真是贺凤臣长辈?

小川见她懵懂,不好当着仙侍的面议论他们主子的是非,便朝她使个眼色。

两个人蹑手蹑脚来到个僻静所在,阿风才对这位姑奶奶有个大致了解。

这人名叫贺玉仙,是贺凤臣祖父辈的老来女,在贺家辈分极高。

此人天赋也高,一早便拜入太一,是太一观十八峰长老之一。

贺玉仙前十来年一直在闭关,是近几日方才出关的。

“贺长老……哪儿是咱们能接触到的人物?不过我听说长老她性子颇强势,恐不好相处。”

两人正闲话着,罗纤忽然从医馆里走了出来。

“阿风。”她举手招呼,神情有点犹疑。

阿风见她面色不对,不禁问:“师姐找我何事?”

罗纤看着她,目泛担忧:“阿风,贺长老听说了你的事……想见你一面。”

阿风一愣,方见过贺玉仙这般大阵仗,她心里自有些紧张。

但对方主动要求,她也真不好置若罔闻,视若不见。

“罗师姐,贺长老知道贺凤臣的病因了是吗?”进屋前,阿风留个心眼,多问了一嘴。

罗纤终于忍不住叹口气,目露愧色:“抱歉,阿风,是我不好,贺长老问我我不敢不说。”

罗纤愧疚得不知怎么好,阿风又哪里会怪她:“没事的,瞒不过去的,我只是问问,心里也好有个底。”

在大门前,深吸一口气,阿风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之事,毫不犹豫跨过了门槛。

这位大姑奶奶,正坐在贺凤臣榻边,细细看着自家最出息的这位小侄孙。

见阿风来,她直起身子,问,“你就是阿风吗?”

阿风答:“回长老话,晚辈正是阿风。”

小川方才说贺玉仙性子强势不好相处,阿风早紧了骨头,做了这位长辈或对自己心存偏见的准备了。

孰料,贺玉仙态度竟还算温和,至少,没明面上给她冷脸看,只对她说:“你的事,小纤都跟我说了。”

“你留在这里,对升鸾的确不好,我瞧她的提议倒是个中肯的。你怎么瞧?”

阿风但凭本心:“贺道友的病最要紧。”

贺玉仙这才露出个柔和的微笑来,“好孩子。”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呀?”

阿风道:“想等阿、方道友跟贺道友醒来。”

贺玉仙皱眉:“这不好。”

阿风一怔。

贺玉仙摇摇头:“他二人的性子……我清楚得很,升鸾连告诉都不肯告诉你,恐怕等他二人醒来,就不好走了……”

“正巧,我有个好姐妹,也是升鸾一位姑姑,叫长瀛真人的,如今正在东海留风岛内修炼,那可是个世外桃源。是她千辛万苦才找到的隐蔽所在。要知晓,留风岛外是天然形成的漫天大雾,莫说寻常修士,就连我误入也要迷路呢。

“每逢初一,十五,海面上会吹来一股东风,这时浓雾才散去一些,外人若要登岛,只能在这个时候过去。

“正巧,明天就是十五,你明日就乘飞舟过去。

“在那儿住上半年,跟长瀛学学艺,那时候,升鸾病情差不多也该稳定了,你学成归来,再同他们两个团圆。你意下如何?”

她满面慈祥,语气极为柔缓,不疾不许,却显然早有成算,并不容阿风拒绝。

阿风愣了愣,张张嘴:“我……”

贺玉仙打断她:“你不愿意吗?”

阿风:“我想等他二人苏醒,不告而别……到底不好。”

贺玉仙笑了一下:“这又何难,不如这样,你留书一封,到时我替你转交他俩如何?”

阿风:“可是……”

贺玉仙笑道:“知你不放心他两个,你且安心罢。有我跟掌教在,又岂会害他们两个?就这样说定了,你明日便出发罢。”

说完,她便侧过身去瞧贺凤臣,显然不欲再多说了。

阿风进屋见她和蔼,还以为小川传言有误,如今看来,这不容置疑,一锤定音的处事风格,倒还真切合了她性子强势的谣言。

阿风虽有些不甘心,可贺玉仙修为、辈分都太高,其实容不得她拒绝。

罗纤也怕她冒犯了贺玉仙,忙将人拽出来。

“长老……辈分太高,不论在贺家,还是观中都是这个说一不二的性子。”

“阿风。”罗纤怕她不忿,劝说道,“我之前还担心她迁怒你,但长老她显然是没同咱们小辈置气的,那留风岛的确是个好去处……长瀛真人修为在当世也有名的,你过去,亏待不了你。”

阿风摇摇头:“我都明白的,罗师姐。”

她哪里不知道,贺玉仙此言一出,就再无她拒绝的余地呢。除非,她去找许抱一。

可这事闹到许抱一面前,又未免显得她太不知好歹。而且她毕竟不了解许抱一的性子,她也未必肯答应她。

仔细想想,罗纤话说得的确不假。

只可惜无法亲自同阿白、贺凤臣告别,阿白他们一定会担心的。

阿风纵不舍,也无可奈何。

贺玉仙、罗纤走后,她又在二人床头守了一夜,盼着两人快快苏醒。

可直到天明,他们也没苏醒的迹象。

没办法,阿风只好匆匆写就了一封长长书信,将来龙去脉分说清楚。

等信写完交给罗纤的时候,日头已经老高了。

贺玉仙派来送她走的飞舟也停留在山门前了。

罗纤虽一直想送她走,却没想这般仓促。

昨日长者问话,她不敢不答,今日对上阿风总有些愧疚。

“你放心好了。”临别前,罗纤握着她手,保证说,“这信我会亲手送到他二人手上的。”

阿风点点头,回头瞧见瓦蓝天空下悬停的巨大飞舟。

“我明白的,罗师姐,阿白跟贺道友便托付给你了。”

目送着飞舟消失在天际,罗纤叹口气。

因阿风临别前的嘱托,在她走后的几日,罗纤探望贺、白二人也愈发频繁、尽心。

这一日,她正指点新入门不久的师弟师妹们修炼。小川发来玉牌传讯。

道是贺凤臣醒了!

罗纤大喜,忙撂下手上的工作,快步赶去了杏林峰。

一进门,便瞧见贺凤臣端着盏水在喝,昏迷这多日,他面色愈发苍白,毫无血色,神情倒十分平静的。

见她来,贺凤臣搁下茶盏,直起身子,“师姐。”又歉意道,“病榻上不便见礼,抱歉。”

“哪能!”罗纤忙快步上前,示意他好好躺下,见他乌发如瀑簇拥苍白如玉的脸蛋,腰也细了,背也薄了。

心里又欢喜又心疼,不知怎么才好:“你这一倒,便昏睡了足足三四天。”

贺凤臣道:“劳师姐烦心。师父她老人家来过吗?”

罗纤叹道:“怎能不来呢,你这病……师父记挂着呢。”

贺凤臣叹息:“教她老人家担心,是我不肖。”

罗纤往他后背掖了个枕头:“可别说这些了,你能醒来,掌教定极欢喜的。”

贺凤臣长睫默默垂落下来,顿了顿,方才若无其事,嗓音轻飘飘的:“……我昏迷前正同阿风在一块儿,她如何了……?”

罗纤的手不由自主就顿住了。

“阿风……这……”

说来也怪,她后背不知为何,竟不自觉浮起一层白毛汗。

正为难之际,贺凤臣目光不经意一扫,恰巧瞥见躺在他身边榻上的方梦白。

他目光凝住:“……他怎会在此?”

罗纤顿松口气:“张长老说是身心耗损太剧,灵力透支太过……掌教以为,也跟你们那夫妻契有关,那契约也不光是反噬你一人身上,你如今反噬得那样严重,他这边也有影响。”

贺凤臣竟又问:“阿风没来瞧他吗?”

罗纤哪里料到贺凤臣没关心方梦白,竟先问这个,一时间又卡了壳。

“这……”

贺凤臣见她神情有恙,正待细问。

药庐外传来一阵动静,却是许抱一、贺玉仙闻讯赶来。

贺凤臣不得不先撇开阿风的问题,先同二位师长见礼。

见贺玉仙,他也微感惊讶。

无不谦逊恭谨道:“没曾想,升鸾不争气,竟还惊动大姑奶奶您前来探望。”

贺玉仙笑道:“快别这样说,你这孩子,就是虚礼太多。自家孩子生病,我这作长辈的岂能不来尽心?”

说着,又是好一番嘘寒问暖。

贺凤臣对贺玉仙恭敬有余,亲密不足。这一通寒暄下来,他已有些心不在焉。

少年微微蹙眉,心底疑窦丛生。

为何仍不见阿风……以她的性子,不该不来。

正待开口闻讯,孰料,身边又传来一道轻吟。

在场几人纷纷扭头去看。

竟是方梦白不知何时,蹙着眉,轻轻呻吟着,缓缓从沉睡中醒转!

许抱一见状,喜得不禁微笑:“太好了,小凤儿刚醒,玉烛便醒了,这可不是双喜临门?”

贺玉仙插嘴笑道:“说不定是他们小夫妻心意相通呢?”

却说方梦白睁开眼,瞧见这陌生的所在,不禁一怔。

他这是在哪儿?

又瞧见贺凤臣、许抱一、罗纤人等,并一个丰硕美妇,他更觉迷茫,惊讶。

下意识便脱口而出自己心底最关心的那个:“阿风呢?”

罗纤没想到这两人先后醒来,竟不约而同都问阿风下落,不禁愣住。

贺玉仙也顿住了。

贺凤臣不动声色瞧在眼底,回方梦白,“我也在问。”

方梦白隔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想起昏迷前的事迹。

见状,贺凤臣干脆面向许抱一、贺玉仙,行动不便,只拱手为礼,“师父,不知阿风可在?”

许抱一愣道:“阿风?”

她纳闷:“对,怎么不曾见她?”

没人应答。

方梦白心里一个咯噔。

许抱一下意识看向罗纤:“小纤,你瞧见那孩子了吗?”

罗纤说不出话来。

若说方才方梦白心里还只漏跳一拍,见此情此景,一颗心简直直直沉下去。

他一阵头晕目眩,险些坐不住,慌忙恳声问:“罗师姐,阿风呢?”

罗纤语塞,正愁不知如何开口。

贺玉仙却突然开了口:“阿风?不用再找了,那孩子,让我送走了。”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贺凤臣遽变了脸色。

方梦白浑像被人打了一闷棍,“送走?!”

浑如个大浪当头打来,打得两人都白了脸色,险些坐不住。

“对,前天刚走的。”贺玉仙纳闷。不解这两人为何作出这么大反应。

“阿风……她……我……”方梦白深吸一口气,强令自己冷静下来,颤声开口,“她送到哪里去了,为何要送她走?”

贺玉仙道:“你竟不知道吗?升鸾的病说起来还跟你脱不开干系。”对上方梦白,贺玉仙就再没这般好脸色了,不禁冷笑一声。

虽说是为自己撑腰,可贺凤臣面色却极为苍白、难看,“敢问姑奶奶将人送往何方……此事与她无关的。”

贺玉仙道:“人我已送到你长瀛姑姑身边,跟着她你还不放心?”

贺凤臣素知这位大姑奶奶脾性。说是送走,恐怕阿风当时并无反抗之力。

一想到此,贺凤臣便忽感头晕目眩,胸口发闷恶心,强忍住了,耐着性子续问:“长瀛姑姑避世已久,怎可劳烦她老人家?”

贺玉仙着实纳了闷了。

她承认她马不停蹄将人送走的确存了为贺凤臣的私心。

“我将她送走你还不高兴吗?”

贺凤臣:“……”

方梦白一想阿风被送走时的凄惶,简直心如刀绞。他舌尖暗暗发苦。

阿风还是太过纯真善良,岂知这一走便由不得她回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了。

他夫妻二人相依为命,共度多少难关,如今离散天涯。

方梦白心绪激动起伏之下,竟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贺玉仙等人被吓一大跳。

罗纤:“方道友?!”

可为未等她们围上前去察看方梦白的情况。

贺凤臣胸口一阵血气翻涌,他皱眉皱眉,五指紧扣被褥,想要忍耐,却不妨扯破被褥,同时吐血。

“师弟/升鸾!”

药庐一下子就被惊动了。

许抱一忙替二人把脉,小川跑出去请张长老。

刹那间,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贺玉仙惊魂未定退出里屋:“这是怎么回事?!”

不就是将那小姑娘送走?怎弄得这般阵仗?她为他夫妻二人着想,怎么他俩反倒一个接一个吐血?

“方梦白也就算了,升鸾这是怎么回事?!”

第60章

罗纤也吃一大惊。

“或许……升鸾阿风之间交好, 友谊比旁人深厚吧……”犹豫半晌,罗纤吞吞吐吐说,可她心底却清楚, 绝非如此!

若以常理言之, 夫婿情人被送走, 贺凤臣不论如何也当欢喜才是。

若说是他同阿风情谊深厚,这才不能接受这个消息,那吐血不止又是怎么回事?友谊当真深厚到这个地步不成?

观贺凤臣方才面色苍白, 忧惶不似作假,几乎同方梦白这个夫婿如出一辙了……个中蹊跷, 罗纤骇白了面色,那猜想太过荒唐,她不敢深思-

飞舟出了云川地界,继续向前飞行。

大朵大朵的白云在眼前尽情铺展, 云卷云舒, 仿佛触手可及。

可阿风却无心欣赏眼前美景,她惦念她走之前仍昏睡不醒的方、贺二人。

同行的太一观弟子见她郁郁寡欢,便建议她去甲板上吹风散心。

这艘飞舟的终点虽会在留风岛, 但中途会行经停靠许多不同驿站。因此,舟上除了她还有不少太一弟子。

阿风吹了一会儿风, 非但没能排遣心中郁闷,反倒给自己吹饿了。

人生在世, 吃喝二字, 就连修仙也能戒除这口腹之欲。

眼见日上中天,

她盘算着去船中的斋堂去找点东西吃。

才上到二楼,便觉得这四周出奇的安静。

按理来说,这是饭点, 舟上又有不少如她一般,胃口大得能吞牛的年轻弟子。怎么会这么安静?

阿风起初并未多想,但进到厅堂,只见一张张横条长桌上摆满了新鲜饭菜。

这些饭菜明显是刚打没多久,还冒着腾腾白气,似乎不久前丁零当啷的觥筹交错之声犹然再耳。

缭绕的烟火气中,却唯独不见一人!

筷子,碗碟都在,唯独不见食客、杂役与伙夫。

阿风顿觉出不对劲,心里一紧,转身就跑!

才跑出一步,后脑勺一阵冷风滑过,响起一道娇俏女声,笑如银铃。

“小姑娘,久别重逢……你跑什么?”

阿风不假思索,锵然拔剑,回身狠狠一劈!

一道剑光险而又险在她面前破碎,阿风相信,若是她晚一步,这道剑光都会毫不留情贯入她的后脑,将她脑浆都搅和得稀巴烂。

“玉绮罗?”她惊魂未定,蹙补作色,瞧着眼前娇美如花的女子。

玉绮罗收了剑光,微微一笑,裙裳曳地,腰肢款摆,朝她走来,“嗯……好久不见。”

“这么紧张干什么?”她觑她神情紧张,扑哧一笑,“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阿风心惊肉跳,不敢掉以轻心,“他们人呢?”

玉绮罗眼波流转,“关心那些人做什么?奴家今日可是专为你而来啊。”

她说着,长袖一拂,卷起桌上一杯酒盏送到她面前,“时辰也不早了,一定饿了吧?来,喝下这杯薄酒,奴家今日做东请客,带你去吃好吃的。”

她灵气运用之巧,杯酒递到阿风面前时,酒液仍平如明镜,点滴未洒。阿风当然不可能喝下这杯酒。

她心里沉沉。玉绮罗明显是为她而来,她的修为就连贺凤臣也不敢轻忽。现今她要抓她,她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她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其他太一观弟子呢?

以玉绮罗一人之力,显然对付不了这么多太一观弟子,她肯定有同伙,拂衣楼的人也在?

那玉玲珑呢?上回她们走时,玉玲珑受伤严重,明显是活不成了。

她死了吗?玉绮罗是要来寻仇吗?

贺玉仙将她送走,也不是随便随便就把她打发走的。罗纤说过这飞舟内部设有严密阵法,按理来说,玉绮罗进不来才对。

除非——

阿风心里一跳,电光火石间,顺利成章跳出个答案。

有内鬼。

玉绮罗见她不买账,也不生气,只笑着朝她一步步走来,当真是莲步轻移,摇曳生姿。

阿风在她紧逼之下,只能步步后退,她心里混乱如麻,大脑飞快运转。却也知晓,以她之力,玉绮罗现在抓她,简直是瓮中捉鳖。

她抬起头,张张嘴,还想说什么拖延一番,玉绮罗却仿佛看穿她的想法,浅浅一笑,一挥袖的功夫,阿风便觉一阵香风铺面而来,她浑身触之即软,眼前一黑,顷刻间便失去了意识-

贺凤臣、方梦白同时吐血。

许抱一、张长老好不容易才稳定二人病情,相与走出药庐。

贺玉仙早已等候多时:“掌教,他二人如何了?”

想到方才所见,许抱一仍微觉心惊,困惑不已:“夫妻之契的反噬加重了……怎会?”

张长老神色凝重:“我才疏学浅,不能解答,但二人同时昏迷,同时吐血,或许是夫妻契约交相影响之故……”

三人正商谈,却见罗纤形色匆匆从外头奔来。

“掌教!”

许抱一翻掌下压:“何事如此惊慌急促?”

罗纤面露难色:“……方才有乘坐阿风道友那一班飞舟的弟子来报……说是飞舟遇袭,他们拼尽全力杀出重围,但阿风道友却不知所踪……”

贺玉仙愕然不已:“怎会?!”

许抱一目光转厉:“太一飞舟素来设有我派独门阵法,如何被人轻易突破?怎么回事?说清楚!”

罗纤舌尖发苦:“弟子……弟子也不知晓个中内情,或许只能将逃出来的弟子都叫来仔细询问……”

“但是师弟跟方道友那边……”

贺玉仙果断说:“先瞒下!”

可还没等她话说完,方梦白的嗓音便从几人身后响起。

“事到如今,诸位前辈仍要瞒我着我同贺兄吗?”

方梦白倚门而望,嗓音微弱,面色不快,语气已有几分不客气。

贺玉仙看向贺凤臣:“升鸾……”

贺凤臣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跟在方梦白身后,俊雅容色苍白至极。

“升鸾多谢诸位师长拳拳爱护之心……只是升鸾已非三岁小童……”他说着,低头掩袖又咳嗽几声。

贺玉仙何尝被人如此顶撞,正感不满:“升鸾——”

贺凤臣无声展袖,雪白的袖口一汪红艳艳的血,令贺玉仙霎时无声。

贺凤臣拢袖,淡淡续道:“孙儿如今消受不得大姑奶奶好意,连孙儿爹娘也没这么看顾过孙儿……姑奶奶方才那一番好意已令阿风生死不知……”他拱一拱手,“还请师尊、姑奶奶,如实告知阿风消息。”

贺玉仙倍感陌生地瞧着他。

贺凤臣平日里性子虽有些直来直去,近似于兽类,但素来孝顺守礼,待师长极为尊敬。

她何时见他如此叛逆,言辞这般不客气地直接顶撞,乃至讥嘲师长?

贺玉仙一时惘然,被冒犯的不悦甚至也被贺凤臣性情大变所冲淡了几分。

说着,贺凤臣上前几步,站到方梦白面前,两人并肩而立,苍白容色,一般执拗,寸步不让。

许抱一看在眼里,叹口气,知瞒无可瞒,只好说:“都进去说话吧……”-

飞舟遇袭,逃出来的太一观弟子,十不存一。

而这些弟子的伤势在经历过必要的处理之后,首先便要面对观内的调查询问。

方梦白,贺凤臣主动请缨。

许抱一拦不住他二人。

这两人简直铁了心一般,浑成最默契无间的一块铁板同盟。

无奈之下,只能任由二人带伤,亲自一一询问过这些弟子详细。

问询地点,便就近设在杏林峰一件药庐内。

屋中其他家具都被清空,仅仅留有上首供二人坐的桌椅。

下首一张椅子专供逃出生天的飞舟弟子而坐。

询问过程之中,一时是方梦白问话,贺凤臣记录,一时二人交换身份,由贺凤臣问话,方梦白笔记。

前头的弟子被请出药庐,等待第二个弟子上前的间隙。

贺凤臣搁下笔,问:“你有什么想法?”

方梦白勉力打起精神,一想到阿风生死不知,他心简直都要碎了。不过短短半日功夫,唇边便燎起好大一个水泡。

“飞舟阵法严密,没有内鬼配合,绝难在短时间内突破。”

贺凤臣:“我亦如是。”

方梦白一声轻叹。只叹息纵有一二个内鬼,绝大多数弟子也是无辜……如此一来,他就不能对这些死里逃生的弟子用刑,若能用刑……

他心里无不冷酷想,或许一早便能逼问出那个内鬼到底是谁。

哪像如今这般,只能不厌其烦,细细地,反复盘问数遍,一点点梳理时间线,企图捕捉出蛛丝马迹。

二人盘问一天,都口干舌燥,焦头烂额,惜一无所获。

天色渐晚。

好不容易逃出升天,又被反复盘问一日,这些飞舟弟子们的怨气已然冲天。

方梦白也不得不暂停了审讯,先回到药庐内歇息。

可他一想到阿风,更想到她必定是被自己牵连才被拂衣楼的人掳走。一颗心便如在火上煎熬,又如何能静心?

他心中忧虑,倍感焦渴难耐,一连灌了两大杯茶水,通讯玉牌却在此时响了。

方梦白哪有心思,匆匆扫一眼,见是程屏来询问详细。

此事牵扯甚多,世上又并无不透风的墙,阿风失踪的消息,很快便为程屏等人知晓。

方梦白本无心回复,却蓦然想起,他跟萧朗的关系。

今天白天他便怀疑内鬼跟萧朗有关。

毕竟他与阿风在太一观中只跟萧朗结仇。阿风失踪正是在萧朗落败他后不久。

若他怀恨在心,得知阿风离开的消息,暗自将其行踪透露给拂衣楼的人作为报复也未尝没有可能。

当然,也有可能是某太一观弟子一早便被拂衣楼收买。

不过但凡一点蹊跷,方梦白都不肯放弃。

今天一天盘问下来,他与贺凤臣倒也揪出几个嫌疑较高,问答时显得心虚鬼祟之辈。

思及,方梦白将这几人性命并容貌一并发出,试探询问:“程道友,你且看看,这几人中,可有你认识,或听闻过的?他们人际、社交如何……”

顿顿,方梦白问: “有无……跟萧朗熟识的?”

“你也知道,我初来乍到,你贺师兄更是个天上月,平日里实难对他们有所了解的。”

本只是四处撒网,没想到程屏瞧见他信息,竟当真回复:“有!方师兄!这当中有个刘和光,我并不相识,但见他似乎跟萧朗师兄熟识……”

程屏又问:“师兄……难道是怀疑萧师兄?”

方梦白目光落在“刘和光”三字上,目光闪闪一道冰冷阴郁的光。

他记得此人,是个杂役,被他与贺凤臣盘问时,汗出如浆,显得极为恐惧。他二人当时便留意在心。

他轻描淡写回复程屏:“并非怀疑,不过是调查所需,总要将阿风这些时日接触过的对象,尤其是矛盾对象一一排查。”

“程道友,事情紧急,望你多多担待,能否请你外出一晤?”

程屏:“玉牌传讯的确不安全,方师兄稍待,我这便赶来。”

没一会儿的功夫,方梦白见到程屏。

程屏见他时,被他憔悴面容险吓一跳,“方师兄!”

方梦白面色苍白如死人,嘴唇起皮,嘴边生好大一个水泡,见他,勉强一笑,为他倒一杯热茶:“阿风失踪……我……请你见谅我如今失仪。”

走到桌边倒茶时更是步履踉跄,差点摔碎茶壶。

程屏与他夫妻二人,算不打不相识。三个月特训下来,早已结成深厚情谊。

见方梦白失魂落魄,内心极为同情、共情。

却不知方梦白的憔悴虽不似作假,但步履踉跄却有几分表演成分,以博取他同情。

“方道友之前也晓得……”程屏斟酌着语句,小心翼翼说:“我们这几个师弟师妹素来被萧朗欺压着的……因此这才能有几分了解。但若说具体,则全然不知了。”

“至于这刘和光,在下所知实在不多,只晓得他是斋堂的杂役。我曾遥遥见过他跟萧朗站在一块儿说话,神态倒是熟稔的。”

方梦白蹙眉:“仅此而已?”

程屏:“倒是听说这刘和光,生性贪财好利,也未知真假。”

方梦白若有所思点点头,“我明白了。”说着摸出玉牌来,发讯贺凤臣-

“升鸾……你也莫怪我多管闲事。但你这病,我做长辈的……又怎好冷眼旁观。”

药庐内,灯火满室。

贺玉仙、罗纤、贺凤臣几人相对而坐。

贺玉仙眉头紧皱,苦口婆心。

“我是绝不允你自作主张的。阿风的下落,掌教已经派出人手去寻,调查的事,也自有专人负责,何须你来插手?”

昏黄灯火下,贺凤臣如玉容色几分疲惫。

“贺长老难道就不曾好奇小子病情何故加重?”

贺玉仙一愣。

贺凤臣平静道:“方梦白变心……凤血才会对我造成反噬……”他语气淡渺柔和,仿佛鬼魅的叹息,“倘若,是夫妻双方,双双变心呢?”

贺玉仙,罗纤齐齐一震!